誰比誰更勇敢，誰比誰更強大？

05-29

不肯面對必然將至的慘淡和不堪，在高潮處讓一切戛然而止。這是一種勇氣。敢於面對人生所有面目，敢於把人活一世的所有況味——枯萎、凋敗、凄涼、虛無飲干，一滴不剩，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勇氣？

文/meiya

一、告別讓我如此美麗

朋友的朋友要結婚了，女孩子今年27歲，和男朋友相親認識。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按照女孩自己的話說：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兩個人一見面就擦出電光火石，算得上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難得是男孩的家境富裕，有大房有名車。

一切都非常順利，甜蜜戀愛一年正打算結婚之際，女孩子猶豫了，大家都問她為什麼。她和未婚夫在婚紗店試穿婚紗的時候，看著鏡子里穿著白色婚紗美麗的自己和站在旁邊對她溫柔微笑，一年前她一見面就認定這是她愛的男人時，既感到巨大的幸福也有隱約的不安。

她說：「怎麼可以這麼順利呢？沒有爭吵、沒有小三、沒有背叛、沒有痛苦的追求和等待，沒有性格不合，沒有房子負擔，沒有父母的反對，這麼快就要實現自己一直夢想的童話故事：公主和王子舉辦了盛大的婚禮，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真是太幸福了，我怎麼不害怕啊！」

大家都挖苦她，揶揄她：「嘖嘖，矯情，狗血電視劇看多了吧你！」

「得了，得了，別得了便宜又賣乖啊，要惜福。」

「你這是在炫耀你懂嗎？」

「我們正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跑馬拉松呢，你就別不知足啦。」

其中有個女友還調侃她：「你嫌太幸福啊，到時候婚禮現場逃婚啊，跟我那個朋友某某某一樣，然後我接替你新娘的位置。」這位女友的一個男性朋友在苦苦追求自己心愛的女孩3年，最後成功舉辦婚禮時，男人卻因恐懼當了逃跑的新郎。

沒想到這時女孩卻幽幽地說一句：「我真的有這麼想過，我一直在假裝不害怕，可是心裡卻越來越慌。」

大家忙不迭地笑著安慰：「別慌，別慌，好好結婚、生娃啊！」

我特別能理解她的心情，幸福來得太快，內心難安，這叫「甜蜜的憂傷」，所有在愛情最炙熱最濃烈最甜蜜最幸福時浸泡過的人大概都能夠理解，良辰美景，佳人在旁，幸福冒泡，美好得不像真的，就像置身在如夢似幻的童話故事裡，明知這麼美好的人生巔峰時刻馬上就要過去了，接下來就是下坡了，怎麼能不害怕，不憂傷啊，總在心裡祈禱，求求你，讓幸福再久一點吧，再久一點吧。

前兩年認識一個女朋友，追求者不少卻愛上了一個已婚男，兩個人都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男人是真的愛她，都已經決定為她離婚，她卻忽然放棄了，在男人的世界裡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說：「你以為你在演電影呢？」她說：「我不是忍受不了當小三的痛苦，也不是覺得對不起那個被拋棄的女人，我是承受不了幸福。他是我最愛的男人，我們的戀情也很浪漫，我受不了真在一起後，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美好一點點消磨殆盡，就讓它結束在最美好的時候吧，留在我的記憶里，一輩子它都美好如初。」

當時，我真佩服她的勇氣啊，那種走得乾乾淨淨的洒脫，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決與捨得。後來據說這個女朋友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是那麼愛，但是對方很愛她的男人，真正地踐行了那句話：「傻瓜才會嫁給自己最愛的人。」童話裡面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結束了，不往下寫了，因為之後的生活如果真的寫出來就不叫童話了。

在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里，美國青年傑西在火車上偶遇了法國女學生塞琳娜，兩人相談甚歡，傑西盛情邀請塞琳娜一起在維也納遊覽一番，然後第二天一早分別，一個坐飛機回美國，一個繼續坐火車回巴黎。兩個人在維也納一邊遊覽城市，一邊談論著各種話題，分享著彼此關於生活的理解和感想……度過了非常浪漫、美妙的一夜。

「我覺得我們像處在夢境之中。」

「是的，如此不可思議。彷彿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只屬於我們，是我們自己創造的。就像我在你夢裡，你在我夢裡。」

「我懂。所以這一夜才會如此美妙。我們共度的時光……原本並不會發生。」

「是的，我明白。正因如此才恍如童話……不過天亮時我們就會變回南瓜，對不對？」

「過了明天，我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面，對嗎？」

……

「讓我們以成年人的理性對待這事，可以實施不同的結局，讓今晚成為我們唯一的夜晚也不錯，不是么。我們通常交換電話和住址，結果只是通過一封信打一兩次電話。」

「熱情退卻，我討厭那樣。」

「我也討厭那樣。」

「為什麼大家都覺得感情就應該天長地久呢？」

「是啊，為什麼呢。真蠢。」

「你認為今晚是我們唯一的夜晚？」

「只能這樣。」

「那好吧，這這樣，不是錯覺，不是方案，我們把今晚過好。」

他們決定將這一晚當成唯一的一晚，可是他們又不舍，天即將亮了，躺在公園的草坪上，感嘆這個美好的早晨。

「這是個美妙的早晨。」

「是個美好的早晨，你覺得我們還會再像這樣嗎？」

「那我們成年人的理想呢？」

傑西說：「哦，是的。我明白你說的，沒和希望的人在一起是什麼意思。這正是我常希望自己能夠逃離的，說真的，想一想，我從沒去過任何我沒去過的地方，從沒有參與過我沒有參與的接吻，從沒看過我不在場的電影，從沒打過我沒去打的保齡球，講那些白痴笑話，所以人人常常恨自己，總和自己在一起讓他們厭煩。

假設你和我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你就會開始討厭我的很多壞習慣，比如每次有客人來訪的時候，我都會不靠譜或者喝高了，或是我反覆講些愚蠢而自作聰明的故事，翻來覆去地說，而那些故事我都聽過。所以我當然會厭惡自己……但是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像這樣解放自我的方式通常只有，你知道，跳舞、酒精、毒品，諸如此類。」

但是塞琳娜與此相反，她後來說：「你說過在最初的幾年之後，一對夫妻怎樣開始彼此厭惡，由於彼此太過了解或厭倦了對方的惡習。我覺得我恰恰相反——我徹底了解一個人時更會深愛上他：他怎樣梳理頭髮、哪一天穿哪件襯衣，知道在什麼場合他會說什麼故事……我肯定那就是我真愛的時刻。」

當分別的時刻最終到來，在火車站，他們充滿不舍，做不到就此結束的洒脫，沒有像之前說好的那樣用成年人的理性對待這件事，而是匆忙約定6個月再見，此時電影結束了。

這其實是很符合現實的，面對愛情，平常人哪裡做到如此強大，像個純理性的超人一樣，像個無欲無求的神一樣，收放自如，說結束就結束，說轉身告別就瀟洒告別的？

二、我們承受得了痛苦，卻承受不了幸福

在影像、小說等藝術作品中我見到不少用告別這種方式保護愛情的，他們甚至用比不再聯繫的告別方式更極端的方式保護自己的愛情，使之永恆，永遠鮮活，那就是死亡。

渡邊淳一的小說《失樂園》（電影也很好得突出了這一點）中祥一郎和凜子在外遇的性愛中實現了自己的愛情理想，他們被巨大的狂喜，無以名狀的幸福嚇到了，他們多麼害怕這麼美好的愛情被毀滅，幸福要消散，害怕厭倦和現實的威脅。於是，冬天到來了，為了能永遠的和對方長相廝守，在林中小屋，大雪紛飛，美食爐火，他們平靜得喝下毒酒，和對方做愛到斷氣，死後身體還緊緊連接在一起，無法分開。

電影《理髮師的情人》中，安東尼奧12歲的時候暗戀著一位性感美艷的中年理髮師。某一天，理髮師突然自殺身亡了。許多年過去了，人到中年，謝頂、發福的安東尼奧又愛上了一個美艷的理髮師瑪蒂爾德，兩人順利結婚，一起生活。他們兩個人守著小小的理髮店，不為生計發愁，拒絕朋友和社交，整日甜蜜蜜地完美愛著。瑪蒂爾德因為太幸福而心生恐懼，恐懼愛情終有一天會消亡。最終，在一個美妙的雨夜，他們喝酒、談話、跳舞、做愛之後，瑪蒂爾德跟丈夫說，我去買黃油，然後，走入雨中，跳入了河裡。這個電影還有另一個更為貼切的譯名叫做《愛比死更冷》。

在小說《郵差總按兩邊鈴》中，作者借著女主人公之口說出了這樣一段話：那天夜裡，上帝吻了咱們的額頭。他給了咱們兩個人所能擁有的一切，可咱們就是不能享有那一切的料。咱們享有了全部的愛，但是咱們卻承受不住，一下子垮了。那種愛就像是一架大飛機的引擎，它帶你穿過天空，一直去到了山頂。可要是你把那種愛放進一輛福特汽車裡，它就會給震得粉碎。咱們就是這樣，兩輛福特汽車，弗蘭克。

英倫才子王爾德總是口出名言，他說：什麼是離婚的主要原因？結婚。又說：我能抵抗得了一切，除了誘惑。其實我們能承受得了一切痛苦，抵抗得了一切壓力，但是卻承受不了幸福，抵抗不了對愛之永恆的追求。許多人在痛苦掙扎中依然好好活著，在漫長的追求幸福之路上依然鬥志昂揚，在幸福來臨時卻崩潰了，身處幸福之中因為受不了而滅亡了。

幸福於我們而言是否是個沉重的負擔？因為害怕得到又失去之後的撕心裂肺，一開始我們就不敢奢享幸福，或者得到了也半路把它狠狠扔掉，甚至最後以死的代價來保護它，使得它永遠美好，畢竟只有死亡才能使永恆成為可能。

這是不是昭示了一條真理：沒有得到就不害怕失去，一切的得到都是另一種奴役，一無所有就是擁有所有的一切。就像我認識的那個女朋友，她理智得讓愛情結束在最濃烈之際，在最美最初的青春里，在自己不會磨滅只會更加熠熠生輝的記憶中。

愛情是春天的櫻花，蝴蝶的翅膀，天邊的晚霞，瀑布旁的彩虹，是青春的笑容，最初的怦然心動，是轉瞬即逝的心有靈犀，是一切美好但又短暫易逝的時光，永遠無法永恆。

愛情就像一瓶香水，最美好也最脆弱，敞開蓋子會揮發掉，擰緊蓋子也會揮發掉，不管怎樣它似乎都會揮發掉。如果把它放在柴米油鹽的日子裡，讓每天瑣屑的生活去蠶食它，它不僅揮發得更快，消失殆盡後還給你裝滿一瓶垃圾。

如果你沒有一瓶至臻至美的愛情香水，你就不會害怕它揮發掉，也不會為了保存它費盡心思，擔驚受怕，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追求愛情？

說到底，愛情是不是上帝給強者的禮物，是不是只有真正的強者才配享有？如果是，真正的強者又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