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面對面』?略薩:曾競選總統的諾貝爾文學大師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擁有秘魯與西班牙雙重國籍的作家及詩人,也曾在由自己作品改編成的電影和舞台劇中任導演或演員。擁有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牛津大學等多所頂級高校頒授的榮銜及各國頒發的文學獎數項,201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曾於1990年參加秘魯總統選舉,並一度成為聲望最高的總統候選人。

年輕的時候為了維持家庭生計,他同時打七份工,包括一份在墓地里記錄死人名字的工作。即便如此,略薩從未放棄寫作,「哪怕只有一兩分鐘的時間,我也會把它拿出來寫幾個字。我絕不會改變我的職業,對我來說,寫作是一生中可以經歷的最美好的事情。」

 

「我一直想當個作家,並不想當政治家」

 

許戈輝:您這次在中國做演講、和作家見面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中國讀者對您的作品特別熟悉和喜愛?

略薩:的確,這樣的熱情讓我驚訝,我以為我的作品只有一部分小眾讀者,比如說大學老師或一些專家。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在看我的書,甚至包括一些作家。對於寫作的人來說,最希望的事就是他的同行們能夠看他的作品,因為我們都知道,作家本身是非常具有批判性、要求很高的。更讓我驚訝的是,我的兩部劇作品正在由中國的劇團在上海演出。

許戈輝:很多中年以上的中國讀者喜歡您,是因為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們讀過您的作品並深受影響;很多年輕人來參加您的各種活動,是因為知道您在去年剛剛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對於喜愛文學的人來說,這是極崇高的榮譽。但是您卻說,諾貝爾獎讓您成了受害者,為什麼?

略薩:能夠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對我來說是一個驚喜,因為我的很多政治思想與諾貝爾獎的思想並不相容,我追求民主自由,而且經常批判一些極左的想法。這個獎項會讓人感到非常滿足,對一個人的作品也會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但也有一些我不能適應的地方,比如說私生活暴露在大家的視角之下,要參加很多公共活動、接受很多媒體採訪,這些會讓我損失很多時間,沒辦法去寫更多的東西。實際上我幾十年如一日地一直在進行寫作,可得了諾貝爾獎之後,不得不拿出大把時間參加這樣那樣的活動,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希望出來一個新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這樣他就會取代我,讓我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做一個作家。

許戈輝:希望我不是那個繼續加害您的人,希望我們今天的談話是對受害者的一種慰問,能夠成為很愉快的一次體驗。

略薩:呵呵,我們的談話已經很有意思了,我覺得很有趣。

許戈輝:在您自己看來,作為一名作家,最大的成就、最值得驕傲的榮譽是什麼?

略薩:我認為對於作家來說,最大的成就就是他的創作本身。當你在寫作的時候,你一點點地看到,自己的想法從最開始一個模糊不清的、沒有具體方向的東西慢慢成型,你創造的人物不再是一個飄忽的靈魂,而是有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性格,成了有血有肉的人物,受到了別人的尊重。對我來說,通過自己的語言和想像創造出的這種虛構的人物和故事能讓讀者著迷,這是一種奇蹟,會讓我感到非常大的滿足。

許戈輝:我們從您的作品裡看到,對於社會現實您總是特別關注,您的寫作好像永遠與政治密不可分。

略薩:1948年到1956年,秘魯經歷了一段非常可怕的獨裁政府時期,他們通過軍事政變上台,推翻了一個民主政府,毀壞了我們一個社會的幸福。這是我幼年和青年時期所經歷的生活,給我留下了非常強烈的印象,獨裁代表的是野蠻,代表的是暴力,代表的是各種自由的消失,這也成為我的寫作來源。比如說剛剛出版中文版的《酒吧長談》,它顯示的是獨裁如何摧毀了父子之間的關係,如何影響愛情,如何損害和影響了每一個人的生活。這種主題在拉丁美洲的文學中實際上非常常見,因為我們的歷史上有過很多獨裁的軍政府,人們都經歷過這種政府的後果,最近這些年很多事情在發生變化,但是過去的經歷讓我們這些文學家,無論是雜文家、劇作家還是小說家,都從中提取營養,把它當做主題,也作為對過去的那種悲傷和痛苦的回憶。

許戈輝:反對獨裁一方面是您文學作品裡面的主題,另一方面也是您政治上的理想。您在年輕的時候,曾經信仰共產主義,還曾秘密加入秘魯共產黨,但是後來又開始從「左」往「右」轉,這又是為什麼?

略薩:我曾經當過一年的共產黨員,因為當時幻想這種共產主義能夠代表公正,能夠帶來真正的自由,但之後我發現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蘇聯的社會主義模式是沒有自由、極端專制的一種制度,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政治上的失望之一。在這種體系中,如果你是持不同政見的人,就會被關到監獄裡;而還是有很多人生活在街上,在街上流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改變了我自己的思想,開始去捍衛那種民主的文化、公眾的自由、開放的公民社會。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追求這種社會公正,我認為必須要去為之奮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始終認為真正的社會公正並不是通過共產主義到來,而是只有通過民主才能到來。

許戈輝:作為一名作家,在自己的作品裡堅持某種信念,或者批判社會現實都不足為奇,但是一個作家真真正正去競選總統,我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過於「大膽」了,我找不出一個更好的詞來形容它。我想知道,您當初去競選總統是出於怎樣的想法?

略薩:可以說是當時那種形勢把我推到了前台,讓我去競選總統,並不是我的想法。我一直想當個作家,並不想當政治家。但我始終捍衛我所信仰的東西,並且也參與到政治辯論中。1987年,當時的秘魯政府想把國家所有的金融體系收歸國有,比如保險公司、銀行等,我認為這種措施會帶來巨大的災難,如果政府能夠百分百控制所有金融機構的話,我們的民主制度就會倒台。當時我只是想進行一種完全象徵性的抗議,但那些銀行的僱員走上了街頭,對我進行了聲勢浩大的支持,我們的抗議取得了成功,阻止了銀行國有化的過程。我就是這樣開始走向總統之路的。大家認為我可以帶著一個更加自由的改革計划去參加總統選舉,我不能拒絕地成為候選人。我認為我是個很糟糕的候選人,選舉中我沒有贏,當時的體驗也並不令人愉快,但這給我的思想帶來的影響是非常有意義的。政治中包含了陰謀、很可怕的鬥爭,為了權力人性中最醜惡的一面被暴露了出來。我在那次經歷中發現了政治到底是什麼,我也發現了自己非常不適合從政的因素,學到了重要的經驗,就是我不是一個政治家,我是一個作家,我參與的政治應該是作為一個作家去參與,而不是當一個總統候選人。

許戈輝:雖然您競選總統最終失敗了,但是很多熱愛文學的人說,感謝上帝,幸虧他沒有當總統,否則我們就要失去一位偉大的作家了。我們不妨換個角度去想一下,假如您真的被選上當總統了,那麼秘魯這個國家將是一種什麼樣的圖景,秘魯人民會得到什麼,有可能會失去什麼?而就您個人而言,您會得到什麼,失去什麼?

略薩: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對於我來說,這將會是一種非常大的個人犧牲,因為我不能再從事文學創作了,做總統和作家可能是完全不相容的。另一方面我很確信,當時贏了的那個人,開始了長達8年的獨裁,那是秘魯歷史上最殘酷、最腐敗的一段歲月,一直到2000年之前,我們一直處在一種可怕的獨裁政治之下。如果是我當選的話,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確信民主是進行扶貧、發展、實現社會公正的最好的方式。幸運的是,我們所捍衛的一些思想留存了下來,到現在依然具有現實意義,秘魯民主體制的建設取得了很大的發展,這可能是比較積極的一面。

 

「愛情是文學中最難以處理的主題之一」

 

許戈輝:您曾經在一次接受採訪時說,「我並不夢想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是我卻有很大的熱情,去寫更多的有關愛情的內容。」愛情對於您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縱觀您的生活經歷,您的愛情有些驚世駭俗的因素。

略薩:我認為愛情是人類生命中可以經歷到的最強烈的情感,是非常美好、極其寶貴的,那種激情甚至可以感染其他的人生經歷,讓我們的生命變得豐富。同時我認為愛情也是一種非常私人化的體驗,當我們把它拿到公眾的眼皮底下去展示的時候,愛情就會變得貧瘠。所以我認為愛情也是文學中最難以處理的主題之一,我們必須要非常小心、非常精細、非常有技巧地去對待它,因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它就會落入俗套。的確,我在愛情上邁出的步伐非常大膽,但是我始終一直儘可能地去培育愛情,因為我認為它就像自己種植的一株植物,要讓它慢慢地發芽,讓它茁壯成長,開出美麗的花朵,需要做很多的努力,以便讓它不枯竭,不貧瘠,不成為一種短暫的、曇花一現的經歷。我認為我們這個年代最應該批判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很多時候,愛情變得非常輕浮,已經不能夠讓我們把生命投入進去,完全變成了一種過客性的經歷,這毀壞了愛。我們這對夫妻已經有46年的歷史了,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成功。我和我妻子有能力經歷住各種考驗,結果就在你眼前,我們維持著非常美好的關係,就像我們戀愛之初那樣,依然非常相愛。

許戈輝:我根據一些資料了解到,您最初開始寫作居然是因為想反抗自己的父親,這應該是一種非常獨特的個人體驗。

略薩:的確是這樣。我11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父親,之前一直以為他死了,因為父母在我剛出生的時候離異,母親的家族以此為恥辱,所以隱瞞了父親存在的事實。他是一個非常專制、非常武斷的家長,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有時候很粗暴。他認為作家都是放蕩不羈的,而且在生活上是很失敗的,而他是務實的人,所以完全反對我的文學創作。我下意識地堅持文學創作,覺得通過種方式可以反對他,實現我自己的想法。我父親可能不知道,從某種程度上,是他促成了我成為一個作家。之前我一直被親人溺愛,直到第一次被他懲罰,那是非常慘痛的回憶。所以專制給我留下了恐怖的印象,我一直非常反對獨裁、反對專制,認為政治上的專制會讓整個社會產生痛苦和沮喪,這種想法正是由於我跟父親的關係而產生的,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教會了我反對這種專制。

許戈輝:今天恰好是父親節,您現在也是父親了,您的孩子喜愛文學嗎?在您和父親有了那種獨特的相處經歷之後,您是怎樣對待孩子們的?

略薩:我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教給他們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成為好的讀者。從他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教育他們要愛好閱讀。對於我來說,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學會了看書,書給我的人生帶來了豐富的內涵,閱讀帶給了我一生的享受和快樂。我的孩子們一直也是非常好的讀者,我作為父親可以說取得了成功。當我回憶起我跟我父親的關係時,我想說,我是一個很寬容的、不專制的父親,我的妻子才是有權威的人,所以我同孩子們的關係非常好。

許戈輝:您在家裡會反對妻子的獨裁嗎?

略薩:我非常接受,完全接受,我認為這是家庭夫妻關係幸福的秘密之一,對於我來說這種獨裁是一種良性的獨裁。

 

戈輝手記:作家對死亡的看法總是比較獨到的,我問略薩先生,您對死亡怎麼看,他的回答充滿了歷經世事之後才會有的睿智與通達:「我認為死亡也有好的一面,如果不存在死亡的話,人的生命就會非常的無聊和枯燥。如果我們可以在永恆中,可以經歷所有,那麼任何事情都不會讓人感到興奮和有趣。正是由於有了死亡,我們知道有一天我們的生命會結束,才會看到很多美好的事情,帶給我們如此大的愉悅。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始終有理想,那就彷彿是讓我們永生一樣,只要理想存在,生命就存在,只要心中充滿信念,生命就會充滿活力。當你在不斷地做夢,夢想著看未來的時候,當你有具體的對於未來的計劃的時候,你就會始終感覺到生命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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