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名士風流不過是入戲太深

文/米修

一、

「叮咚，你有一條短消息！」

曹操低頭一看手機，哎呀，剛剛發送朋友圈攻破鄴城的動態下，已經贊聲一片、鮮花成海。這不，老拽逼的孔融也發來評論：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什麼意思？在鄴城，破袁家老巢的橋段，哪有武王、妲己、周公什麼事?這段子很新鮮啊，曹操就啪啪啪給孔融回復著：這句式有出處?孔融發了個摳鼻子的表情說：以今度之，想當然爾！孔融說照今天戰場的態勢來看，你效仿當年周武王滅商紂，慷慨地賜妲己給周公也是想當然的事。這麼一說曹操一下子從懵逼的狀態中醒來，這敢情就是在罵老子啊！今天發生啥事啊？緋聞八卦網上頭條說：曹家三父子墜入袁紹兒媳婦的情網中。曹軍破了鄴城團滅老袁家之前，老曹是知道袁家兒媳婦甄氏長得俊，收編甄氏上銅雀台也不差那麼一會時間。於是，曹操先來到袁紹墓前搞一場祭奠表演，痛哭流涕絮絮叨叨以前作為同盟軍的友誼。其實袁紹那會是十八路聯盟討董軍的盟主，曹操能做他小弟都覺得高攀了。

曹操在哭墳的時候，他的瓜兒子曹丕捷足先登，搶佔了袁紹的兒媳婦甄氏，另一個兒子曹植研墨展紙為她寫著情書——《洛神賦》（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家父子三人的這點事兒，讓孔融知道了，上來就是一鮮段子。這會曹操的心裡，有一萬隻神獸飛奔而過，嘴上也只能呵呵道：融融，你又調皮了。但是那曹操是誰啊？錯殺呂伯奢家人之後，還能將錯就錯再殺呂伯奢的主，孔融你走著瞧!

二、

世上本沒坑。坑，除了鼠鑽的就是人自個挖滴。這挖坑人上千了，坑就有了百異千奇。比如郭巨坑兒、李天一坑爹、馬蓉坑夫、馬雲坑妻、郎咸平坑小三……凡為人者，都有一個經濟適用坑可用。坑人的，被坑的，各種套路各種技術，從城市到農村有鼠的地盤必有洞，有人的圈圈必有路，有路的地方就有坑。誰要是聽康德的話，譬如沒啥事吧眨著一雙炯炯有神，高深莫測的眼睛，抬頭仰望璀璨的星空，那他一定要跪倒在腳下的泥坑。那麼，咋好好走路遵守交規總會安全了吧?不急，這還有一款坑，它叫鳥巢傾覆，卵砸腦門碎！

公元208年建安七子的孔融，就是樹丫上做深台跳水為語文書本貢獻傾巢覆卵的鳥。咔一聲，讓曹操給殺了。孔融的一雙兒女，囡7歲，仔9歲。孔融被捕時兩娃娃正下棋來著，不為所動。吃瓜群眾覺得有悖常情，問到：小朋友，你爸爸讓警察抓去，你咋不哭不鬧呢？」孩子就說「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孩子早慧，知道奶瓶打碎了哭也沒用就莫瞎激動。吃瓜群眾動了惻隱之心給倆孩子，端來一碗筒骨墨魚湯。仔，口渴，喝了，囡說「今日這樣的禍事，我們難道還能久活，還要惦記著這骨頭湯的鮮美味道嗎？」仔，號哭而止飲。曹操知道了有這麼一出對話，嚇了一跳，於是說碎了他的蛋蛋吧，免得將來又孵出一對孔文舉。

孔融，字文舉，家學淵源，是孔子的20世孫。這傢伙能掰會扯是個好辯手，當然文學造詣也不差。「建安七子」的頭把交椅上坐著就是他。當然，像米修這樣以前只看故事會的人，還真不知孔融的祖上有個牛氣衝天的大人物——孔子。比如，現在有個孔三媽的人也說是孔子家72代賢孫。這事真與假就看你信不信。不妨先參考故事會裡寫的：吃梨子為什麼不能挑憨大、傻白、甜的，就因為孔融這孩子。他四歲那年，吃梨都能炒作出名。這是值得吃貨們去學習的，光是曬照片哪有思想高度可言。當時孔融撿個小梨，說是大個梨給哥哥吃，是敬，梨大個給弟弟吃，是愛，就這樣融四歲能讓梨，不僅上了當時的新聞聯播，還入選當年的思想教育品德課。全國各地老少邊區無人不曉得，有這樣一號先進人物。這不《三字經》里現如今還編著他的讓梨故事。所以說不是你聽過許多道理過不好餘生，是你運用不來道理才四處碰壁。

司馬光不服氣啊，說我寫了300多萬字，294卷的《資治通鑒》，七歲時候能砸缸救人，怎麼說也比他讓個梨子出名吧？那不行，你那七歲時候砸個缸的事，也好意思和人家四歲讓梨比劃?不知道啥叫出名要趁早。

十歲時的孔融，聽說大名士又兼河南省長李膺，老霸氣了。平時不待見靠炒作起家的網紅。李膺愛嘚瑟，經常在府上俱樂部搞宴會。李省長請的都是世家名流，什麼官二代、富二代、當紅的星一代，一般情況下的非一般人都一票難求，進不去私人會所。孔融心裡各種不服啊!好在打小習慣在撲閃的鎂光燈前露臉，膽兒胖、氣質佳，他就來到李膺家的門口，對站崗的警衛說與李省長是世交，就大搖大擺地進去。李膺一看孔融這一小屁孩，左看右瞅我們認識嗎？小朋友。孔融嗯哼了一聲說，我祖上孔丘和您祖上李耳，曾經是師友關係，怎麼不能算是世交。此處，當時的現場有掌聲，李膺是大為讚賞。這老闆一誇獎，一堆人就接著拍屁股，說這孩子了不得，讓孔融的小屁股烙上一溜的紅手印。一個叫陳韙的太中大夫來晚了，聽了旁人的轉述，嗤之以鼻：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陳韙張口一來就是拆台的節奏。孔融為這場自我營銷，能不做足功課有備而來嗎？他當即反駁，想必這位先生小時候一定聰明絕頂嘍！這急智、這思辨、這氣勢，都是應急預案中反覆練習而來的。所以，李膺誇他「高明必為偉器!」了不得，長大是個人物。

孔融十三歲時他爹逝世了。他「哀悴過毀，扶而後起」，這哭孝五顆星的表現，讓他再度入選感動中國的孝廉人物。十六歲那年，血氣方剛的孔融，因為哥哥孔褒的朋友張儉，得罪宦官被通緝投奔孔家。孔褒不在，孔融讓張儉留宿，結果事情敗露，窩藏罪!兄弟二人和孔媽媽「一門爭死」，都使勁地往身上攬責任。朝廷發話了，殺孔褒抵罪。孔融，那時還真不是怕死的主，《後漢書·孔融傳》在這裡接了一句，「融由是顯名」。按照常規事物的發展來看，至此，孔融的人生道路上，一切正常的和非正常的行為都有效地助推成長，讓他揚名立萬笑傲江湖。你看出身好，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就不說了，他爹孔宙也是太山都尉，官二代；他自己個人素質也牛叉叉的，什麼四歲神童、五道杠少年、二十四孝表率、俠義青年，一串的光環。想不成為忠孝仁義代言人都難，道德光環唰唰唰飛來，權力地位也隨後趕到——他成了獵頭們的搶手貨，各地都請他當官。但是，他拒絕了。

難不成孔融演戲上癮了？不是，這一般有點名氣的人都愛作一點。這叫啥呢？待價而沽，通過這麼幾場表演他孔融也是網紅了對吧，那至少得賣個好東家。所以普通單位發邀請函人家不屑一顧。直到朝廷三大頭之一的司徒楊賜，請他出山他才欣然應允。剛剛參加工作的孔融差不多是干紀檢的活，由於肯拼得罪了不少權貴和太監。他也做過繡衣直使，參與鎮壓黃巾軍這類社會暴亂分子，或者說是參與維穩行動。雖然工作出了點成績，但是做人還是拽得沒譜。一次楊賜讓他去拜見新晉的五星上將何進。那何進誰啊？一殺豬佬出身的，憑著她妹妹給漢靈帝當正牌媳婦，混到大將軍。你要和殺豬一家子談禮儀，耍貴族氣質打住吧。所以何進家門童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呀，沒有及時給何將軍通報：四歲讓梨的名士孔融來拜訪，結果多等一會了，孔融受不住，刷臉不成，耍起了大牌一把奪過名片不進去了，轉身走人了。何進也不爽了，孔融誰啊！狂個屁，弄死他。何進就派個刺客，說你給我追上去，戳他個三刀六洞的。這時人就勸他，這孔融是有點名氣，殺他撈不著啥好處，不如對他以禮相待顯得你有重視人才的雅量大度。何進這才順勢而為，推薦孔融去更好的單位做更高級別的官。

後來，董卓入朝挾持了劉辯。孔融血性上來和董卓在朝堂上抬杠，結果讓董胖子打發到北海去剿匪。北海郡在當時，是全國黑社會幫派黃巾軍最愛騷擾的地帶。孔融激動得很制定大戰略「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爭取擺平那幫搗蛋的黑幫分子，提升自己的工作業績和江湖威望。可戰場是拼刺刀的活，你光嘴上會嘚吧，不頂五毛錢好使。孔融與黃巾軍的打仗，如果拍成電影，就是他的丟糧、丟地、丟臉的劇情，不管是被打得落花流水、還是被攆得屁滾尿流、潰不成軍只是形態不同而已。孔融和黑幫打不行，和軍閥打也不頂用。袁紹一家人就沒有會打仗的，即便這樣在袁譚攜兵壓境的那一齣戲中孔融也扛不住。當時是「流矢雨集，戈矛內接」，都已經在巷子里短兵相接了，是一部分分鐘可見血肉橫飛伏屍遍地的戰爭片，他搞成MTV，弄一書桌、茶几，擺出氣定神閑地看書的造型，談笑自如，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氣質佳！造型美！但是唬不住大頭兵啊。猶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了，倉皇逃竄中連老婆孩子都被俘虜，可憐他的家人那真真地是為藝術而獻身。這一戰，最後還是劉備發了三千兵馬救了孔融。當然，確實是孔融名氣大在向劉備求救的時候，劉備一聽，艾瑪!天下聞名的孔北海都知道世上有我劉備這一號人物。當時的劉備自己都是一個沒落腳地的小混混，如果孔融不是頂級網紅，一個點名能把劉備激動成那樣?經過這次教訓，孔融痛定思痛，重新調整了職業生涯的規劃。孔融開動腦筋，搞了一項重大發明，把從政當表演，這種風氣到兩晉南北朝愈演愈烈。為博眼球吸粉絲的辦法就是，混江湖的誰牛逼我砍誰，搞文字的誰有名我咬誰。

讓袁譚打慘的孔融是沒地去了。但是曹操上位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在許昌建立了他的根據地。當年的末流小軍閥上了檯面，幾經生死浴火重生創立了自己的幫會。我們都知道，曹操那會下了求賢令。只要能幹活的，俺老曹都委以重用，管你以前幹啥營生。孔融這樣名流，能弄來那也是求之不得。 就是這背景下孔融與曹操的人生有了交集。這相愛相殺的兩人，也從互生愛慕的甜蜜到屠刀相向的悲情。

三、

人，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沒有用。孔融進入曹操的陣營的時候，已經完成了他炒作成名的階段。他任性也好、自我牛逼、刻薄嘴叼、反應快敏捷、口才佳、情緒化、人來瘋、強詞奪理、不作不死的性格，曹操全盤接受。所以在曹操帶漢獻帝遷都許都時，收留了孔融別並且任命他為住建部部長。

曹操需要孔融，就像一個剛涉足社會的小老闆，要整些豪車、鮮衣、名表，包裝自己的實力。孔融是天下聞名的名士，知識分子就是要拿來裝門面，顯示出他曹阿瞞是個愛惜人才的人。曹操也因為這點求賢若渴的姿態，在他身邊也聚集了眾多良將謀士。但是孔融愛擺譜的秉性難改，覺得我是跟中央政府混的，漢獻帝是我的主，可是他就沒整明白，漢獻帝連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讓曹操宰殺的時候聲不敢吱聲屁不敢放。你孔融還在自我感覺良好。他和曹操，完全是一對反義詞。出身上，一個高貴正統，聖人之後，牛逼哄哄；一個邪門歪道，「宦閹遺丑」。關鍵是在政見上，孔融是尊崇漢室傳統只認得是漢獻帝這個老闆；曹操禮賢下士是要取劉氏而代之自己做老闆的。所以在軍政決策上孔融一直是和曹操唱反調的人。比如曹操打袁紹，這樣一場決定性的軍事行動，他就在那起鬨唱反調。曹操剛剛試探性地跟漢獻帝要封侯，孔融就打報告說帝都千里之內不能搞封侯。這明顯要把招聘他到公司任職的曹操，往總公司外排擠。雖然有這樣哪樣的不愉快，但是曹操還是很器重孔融。因為人家身上的羽毛閃亮，愛屋及烏所以孔融推薦的彌衡曹操也接收了。如果說孔融是酒精中毒的怪大叔，彌衡就是酒國里的精神分裂者。彌衡，這人歷史上挺出名的，但是留著史書上的名聲沒見他多牛逼，只有調侃曹操的段子。通過孔融的推薦，曹操算是給面子，說是讓彌衡來見見。展示下才藝也好在公務員局挂號任用，彌衡說曹操想見就見?見了之後，曹操聽說彌衡會打鼓，就讓他上場表演加點才藝分。錄影棚的場務說彌衡，你換個表演服再擊鼓吧。彌衡可好了，一把給自己扒拉個精光，打裸鼓。也就曹操那臉皮是在戰火中歷練出來，沒有當場發飆，這事的結果是操借把刀子的事：彌衡留在江夏太守大老粗黃祖那兒，酒瘋病複發被宰殺。

「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孔融好酒，天下名士幾乎沒有不好酒的，名士文人本來就以詩詞見長，好打嘴炮，這酒一開喝牛皮也就扯上。但是那會政府禁酒的，因為漢靈帝之後董卓入京把持朝政，然後再到十八路聯軍討伐董卓的軍閥混戰，這裡面的故事線條太複雜了。一句話就是當時握槍杆子的人就連皇帝愛殺就殺，漢獻帝吃不飽飯也是常有的事。直到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把漢獻帝弄到許都之後，這三餐兩茶才算是正常化了。那麼曹操呢，經歷這麼些年軍閥混戰，看見老百姓都逃光光，沒人種地你打仗不用吃飯啊。所以那會軍閥隊伍打到沒糧食吃，就吃戰馬、吃活人還有袁術的部隊吃桑葉，都把自己吃成吐絲的蠶了。具有戰略眼光的曹操，早在部隊里開展屯田耕種，解決部隊吃飯的問題。糧食精貴，所以曹操頒布禁酒令。這事孔融不幹了，就寫信給曹操嚷嚷著：我反對！曹操回復他，夏桀、商紂因酒而亡國，所以我們要吸取教訓。孔融杠上了，把書袋子的知識都倒騰出來練攤：當年徐偃王濫行仁義而亡國、燕噲謙讓王位而亡國、魯國崇儒而損害了國力以至亡國、夏商兩朝亡國同樣還因為女人，那我們是不是該把仁義、謙讓、儒學、婚姻等統統一併戒了？最後，孔融直接戳穿曹操真正的動機，無非是節省糧食，以備軍用。說到底了，劍指曹操想做取代劉家做皇帝。

孔融經常和禰衡這些人在一塊喝酒，喝酒之後就發表了當時，哪怕是擱現在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論。說父親和子女哪有啥感情可言，不就是情慾上來，一頓啪啪啪的快活事造出來，同樣母親也沒親情可贊，子宮就像一儲物櫃，東西寄存那，完了取東西出來，難不成還得三叩九拜送錦旗?這事是不是孔融說的，也沒法證明，反正最後曹操殺孔融其中的一個不孝罪，就提到這些言論。想以前孔融十三歲那會父親過世，悲傷指數五顆星入年度孝子榜。他剛當官手握利器那會，看見一人在墳地哭喪，沒有傷心欲絕的表現，直接把人殺了。所以發表父母不親的言論，怎麼看也不像是孔融說的，如果一定要認定是他說，那麼也是怪叔叔酒精中毒的胡言亂語。

給曹操發簡訊的時候孔融已經是精神分裂症爆發了。他走向自己的對立面，也走向了死亡之路。與其說，他的死亡是曹操忌憚孔融與劉表交好，影響到曹操整個戰略規劃，甚至是殺雞駭猴穩住他身後一個知識分子的群體，不如說孔融是No Zuo no die性格即命運的失敗者。

作者簡介：米修，福建福清人。談完戀愛的男人，無門無派。當過兵，做過礦工，寫過詩，虐過歷史，偶爾下廚，有時讀書，喜好遠方浪蕩，不才不器一身毛病。原創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