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紅 ： 「我愛你」的一百萬種表達

不知道從何時起，5月20日因為其諧音「我愛你」成了年輕人的「表白日」。據說在這一天里，最浪漫的表白應該是在下午13點14分，「我愛你一生一世」。

「我愛你」這三個字對有些人來說，可以像口頭禪一樣地輕輕鬆鬆地說出來。記得有一次參加朋友的聚會，其中有一位第一次見面的年輕女孩，朋友的朋友那種。聊天間，舉手之勞地幫了她一個小忙，她便熱烈地回應「老唐，我太愛你了！」我頓時便有些懵了，像是被涼水，哦不，是溫水澆了下頭，有些心旌蕩漾，也有些惴惴不安。繼續交談，才發現「我愛你」不過是她表達感激、感喟、感動的口頭禪，一晚上她至少對5個朋友用「我太愛你了」或者「愛死你了」來表達或者「謝謝」，或者「太感人了」的含義。

有時候「我愛你」這三個字又很難說出口。曾經有一位為愛情困擾的女生向我求助，她和她男朋友交往了差不多快一年，該發生的都發生了，該做的也做了，但是那個男孩卻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她問我：「唐老師，您說他到底愛不愛我呀？」碰巧那個男孩選修了我的課，所以有機會我跟他談起他女朋友的困惑。他說：「我愛她，真的很愛她。但我們以後成不了。我父母要我回老家，她父母也要她回老家。」這對情侶一個老家在山東，一個老家在雲南，都是父母的獨生子女。因為沒有辦法承諾，所以他不能對女孩說「我愛你」，他只說「我喜歡你」。

作為心理學老師，我知道「我愛你」在不同的對象之間，在不同的情境之下，可以有一百萬種不同的含義。且不說「我愛你，祖國」和「我愛你，媽媽」有著截然不同的意蘊，前者表達的是一種愛國主義的情懷，後者是表達對母親的眷念。即便是在愛情關係中，「我愛你」也有著大相徑庭的含義；甚至在同一對情侶之間，「我愛你」在不同的時間、場合和情境之下，也表達著不同的情愫。

心理學家斯滕伯格（Robert Sternberg）畫了一個三角形，用來表示人類的愛情關係。在他的愛情三角形上面，三個頂點代表著愛情關係的三種不同情感成分：激情、承諾和親密；不同的愛情，以及不同階段的愛情，這三種不同的情感成分都有著不同的配比，而且隨時都發生著變化。例如，浪漫之愛往往包含著激情和親密的成分，但卻很少有承諾的成分。浪漫的愛情故事講到最後，往往就靠一句「從此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遠。」事實上《泰坦尼克》裡面的浪漫愛情，如果真的在一起，更可能是《革命之路》的結局。

（資料圖：心理學家斯滕伯格的愛情三角。）

更令人沮喪的是，愛情關係隨著時間的變化，往往有著一致的軌跡。從愛情關係之初的激情之愛（passionate love），逐步地會發展成伴侶之愛（companionate love）。伴侶之愛往往缺乏激情，它不僅適用於愛情伴侶，也適用於親密朋友。所以，一些經年的夫婦會抱怨，「摸著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

所以，當一對情侶彼此訴說衷腸時，「我愛你」完全可能包含著不同的情感成分。典型的一種情境，當一個男人遇到一個女人，產生了愛情，愛情使他們纏綿悱惻，神魂顛倒。在暗夜裡，他對她說「我愛你」，他表達的可能是性滿足後的點的一個「贊」；而她理解的卻是他向自己承諾愛的誓言。一個說的是「一被子」，一個想的是「一輩子」，「我愛你」就這樣常常在情侶之間製造著誤會、錯誤的期待、背叛的感受以及淚與累。

心理學家海倫·費希爾（Helen Fisher）從生理學的角度揭示了導致不同愛情成分的生物學基礎。三種既相互聯繫，又截然不同的生物系統控制著愛情的不同組成成分。性、吸引和依戀。

支配激情之愛的愛情成分主要是性慾，它由性荷爾蒙，包括睾丸酮（Testosterone）和雌性激素（Estrogen）來調控。性荷爾蒙促使墜入愛河的兩個人性喚起，有交媾的動機，以便人類能成功地繁衍。

影響和調控伴侶之愛的愛情成分是依戀，它由催產素（Oxytocin）和血管加壓素（Vasopressin）

來調控。這兩種激素都有著同樣的功效，它們使伴侶之間產生舒適、安全的情感，這種情感使夫婦們廝守在一起的時間足夠長，從而能夠保護和養育他們年幼的子女。

另一個愛情的成分是吸引力，它主要由大腦中控制獎賞感情的神經遞質多巴胺（Dopamine）和血清素（Serotonin）來控制。吸引力通過激起浪漫的愛情促使人們形成穩定的配偶聯繫。當我們墮入愛河，多巴胺水平就會上升，從而引起興奮和欣喜；而血清素水平的下降可以給予我們足夠的能量去不知疲倦地追求心上人。

（資料圖：愛情的生物化學基礎。）

當愛情關係中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我愛你」，到底表達了怎樣的情感，就要看他或者她身體裡面什麼樣的化學成分佔據了主導。如果考慮到各種化學成分的交織和配比，那麼，「我愛你」可以表達一百萬種不同的意蘊也就不足為奇了。

被性慾支配的人說「我愛你」，他發出的是一種性渴望的含蓄表達，年輕的情侶常常就會在激情之愛中不停沉浮。在日本電影《感官世界》里，阿部定對吉藏表達的愛便是如此。

相濡以沫的老夫婦對彼此說「我愛你」，與性就沒有必然關係，他們向對方表達的是一種深深的眷念，一種將生命與對方纏繞的依戀。在美國電影《金色池塘》里，埃塞爾對諾曼表達的愛便是如此。

還有些人說「我愛你」，僅僅就是表達一種對浪漫愛情的渴求。他們排斥性慾，只是享受與愛人在一起的溫情脈脈，享受短暫離別後刻骨的思念。這樣的人被視為同性戀、異性戀之外的無性戀（Asexuality）。如果你的心上人是無性戀，就別奇怪他明明說著「我愛你」，卻又排斥與你的身體接觸。

當然也有另一些人說「我愛你」，僅僅就是表達一種對身體的迷戀。他們排斥親密關係，不喜歡依賴別人，也不喜歡被別人依賴，他們只想享受性，享受身體帶來到歡愉。這樣的人通常有著疏離型依戀（dismissing attachment）。如果你的心上人是疏離型的依戀類型，就別奇怪他明明說著「我愛你」，卻又遠遠地與你保持距離，或者轉身就熱烈地追求另一個女孩。

5月20日這一天，如果有人向你表白，或者你精心策劃要向誰表白，除了「我愛你」的一百萬種表達以外，還可能有第一百萬零一種的表達。那就是所謂的「刻奇」（Kitsch），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用它來表達一種感動自己的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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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