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為什麼與下一個

05-29

莫言，為什麼與下一個

　　邱雪松

　　對於莫言寫作的價值，諾委會的官方新聞稿定義為「who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historyandthecontemporary」，新華社電訊將其譯為「將魔幻現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整句翻譯大致沒錯，但「hallucinatoryrealism」這一關鍵詞上卻明顯有問題。因為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表述是「Magic（magical）realism（英）」，所以「hallucinatory realism」一詞比較確切的翻譯應為「幻實主義」。

　　評委會特意為莫言選擇了這樣一個詞，充分說明了他們對莫言寫作技巧的肯定。我個人比較喜歡閱讀作家早年間的成名作，因為在這些尚現幼稚的作品中蘊涵了作家無限的可能性，只是在隨後的寫作中作家選擇了自己適合的方面。莫言的成名作《透明的紅蘿蔔》給我們講述了一個「飢餓」的故事，經歷過那段特殊歲月的人對此都不會陌生，中國也有不少作品涉及到這一內容，但莫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不僅僅只是講一個「飢餓」的故事，在這篇不算非常成熟的作品裡，有些段落常常通過一個「黑孩」的眼光運用一些爆炸性十足的辭彙來描述真實的身體感覺，現實與幻覺由此變得即使斷裂的，也是相互聯繫的，從而對讀者形成了巨大的衝擊，這成為了莫言以後繼續堅持，並最終成熟的道路。電影《紅高粱》大家都看過，如果能仔細閱讀小說中的「剝皮」，我們可以非常真切地體會到這一酷刑如何透過文字，給予我們一種遊離於真實與幻鏡的切膚之感。

　　在今天中國的作家中，莫言一直屬於公認的第一梯隊。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作品的讀者數量一直無法與余華、王安憶、賈平凹、陳忠實等作家相比，在專業研究領域也大大落後於這些作家。造成此類現象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莫言從未放棄對寫作技巧的極致追求，這就對普通讀者造成了「不好讀」的印象。

　　中國是一個喜歡「故事」的國度，但諾貝爾文學獎畢竟是由專業評委來評選的，自《堂吉訶德》作為西方現代小說的鼻祖誕生開始，經過了幾百年，可以說故事早已經講完，講故事的方式才是關鍵。對諾貝爾文學獎來說，重要的不是「what」（講什麼），而是「how」（怎麼講），專業評委毫無疑問更注重的是作家對小說世界所能帶來的創新。同理，即使當今世界詩人和詩歌愛好者越來越少，詩人仍然是文學獎獲得者的大多數，這是因為在文學領域，詩歌始終是最有先鋒性與實驗性的文類。

　　簡而言之，雖然莫言寫的故事是今天中國大多數作家都在寫的故事，但他敘述的獨特與唯一決定了「為什麼是莫言」。

　　出了第一個，大家都會猜想自然的下一個，這不能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話題，畢竟這事關中國文學未來的發展。結果沒出來之前，文學獎最大的兩個熱門一個是中國的莫言，一個是日本的村上春樹。這其中頗能給我們一些啟示。村上是一個擁有大批忠實擁躉的都市作家，暫且不論他寫作技巧上的創新，但他處理的是一個時至今日我們的作家仍然沒有處理好的題材——都市生活與情感。我們固然可以批評左翼文學一面由於關心層面的關係，無法處理好這一題材，導致了「革命+戀愛」的創作，但嚴格地講，左翼以外的作家同樣沒有說服人的作品問世，對於一直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張愛玲，如果認真地讀過並分析張愛玲的不多的幾部小說，我們只能通過她筆下緊縮的居住空間去窺視到現代人扭曲的情感，但所有關於她筆下的出現香港、上海、天津等這一更大的都市空間，我們無法看到各個城市之間的區別，這也決定了張愛玲筆下的上海人與香港人沒有任何的不同，這顯然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都市文學。1990年代中期以來，都市小說開始崛起，但這些作品，寫的往往是夫妻情感糾葛、小三、官場等話題，不僅缺乏想像力，在技巧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鋪直敘，沒有絲毫的深度與廣度。

　　從現代文學到當代文學，不可否認，我們作家處理題材的最好的是農村題材。但村上春樹的大熱給了我們一個方向，甚至是一個警示，如何處理好都市題材是一個不能再迴避的話題，特別是在極速「城市化」的今天，中國的電影電視界早已經走在了文學界的前面。

　　就我自己的閱讀經歷來看，在國內，以路內為代表的一批作家可以說具備了成為一名優秀都市作家的條件。以路內為例，與村上遊歷多國城市相似，路內其豐富的人生經歷讓他見識了中國的不同城市風貌，他的作品雖然還沒有太涉足不同城市中不同人的生活狀態，但他的作品已經開始讓我們逐步地看到了中國城市的發展與變遷及其對人的影響，如果說《少年巴比倫》還是一種由主人公回憶的方式來進入小城市的話，那他的《阿弟，你慢慢跑》則標誌著作家的成熟，作家筆下的人物阿弟吳雙峰因為足球熱而參加校足球隊，失戀後開奶茶店，為了世博會減肥考警察，他是完全溶入上海這種城市的成長之內的，這是一種非常值得期待的寫作探索。

　　如果以路內為代表的，與莫言相比更為年輕一代作家，堅持在這條道路上尋找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我們不必去做下一個中國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會是誰這樣的預測，但相信他必將是這樣一位中國「都市化進程」成功的記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