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說它是年度最佳港劇，又被我戳中死穴

TVB的一部律政劇，前天剛剛完結。

它剛播出時，便收穫了如雲好評——

「律政屆權利的遊戲」，「男版金枝欲孽」，「年度最佳港劇」……

許多毒友也紛紛留言安利。

可惜，Sir在擼了一遍後發現，縱然此劇有不少閃光點，但依然沒有克服TVB劇格局小氣，虎頭蛇尾兩大毛病。

就個人意見，豆瓣8.3，虛高了。

Sir一五一十跟你們說——

《律政強人》

主演是兩大老戲骨：

方中信和廖啟智，均出身TVB，卻已闊別多年。

方中信近年進軍大陸，演過不少大熱劇集。

《羋月傳》

廖啟智則活躍銀幕，兩度獲金像獎最佳男配角，可謂港片金牌綠葉。

《無間道2》三叔，智叔你眉毛怎麼不見了

這部劇一出場就虎虎生風，比如角色設定就夠帶感：

身為劇中最出色的兩名律師，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不是普通的一正一邪。是東邪西毒，一個圖財，一個謀權。

海報就已說明一切——

題材上看，《律政強人》是回歸了TVB三大招牌之一的律政劇。（三大招牌：刑偵、律政、商戰）

《壹號皇庭》《律政新人王》《怒火街頭》《四個女仔三個Bar》

但如果你以為，這又會是一幫香港律師在法庭上唇槍舌戰，庭外順便談情說愛——

那就大錯特錯。

《律政強人》中，以方中信和廖啟智為首的主角們，是一群事務律師。

他們不戴假髮，也不怎麼上庭論辯。

左邊戴假髮的是大律師，右邊髮型毫不受影響的是事務律師

因為他們的戰場，不是法庭之上的論辯席。

而是法庭之外，充滿紛爭與利益角逐的灰色地帶。

這也意味著，這幫人絕不會整天把仁義道德掛在嘴邊。

曾經TVB劇中的大律師們，念法律是為了幫助別人，弘揚正義。

你讀法律，除了想出人頭地之外，也是想幫一些和你有同樣遭遇的人。

而《律政強人》中的律師，圖的很簡單：利益。

多賺錢，早掌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麼一幫唯利是圖的人，聚在一起，不鬥都難。

但Sir也想不到，他們斗得這麼厲害——

以律師事務所為主舞台，竟活生生演出了一部《三國志》。

這可不僅是類比，編劇一直在暗示，整個律師事務所就是《三國志》的布局，還多次借劇中人之口，暗中為觀眾分析局勢。

你有沒有看過《三國志》？

事務所現在就處於這種局勢。

如果我是孫權，我想你當周瑜。

沒錯，好刺激！

Sir總結了一下，劇中的人物關係圖如下——

先說幾個大BOSS。

愛權的KC（廖啟智 飾），陰險狡詐，野心勃勃，是為曹操。

是公司里掌權的執行合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挾生意以令諸侯。

開篇不久，他就強行增加三成股份發行量，並提高每股價錢，逼著四位西裝男做這筆虧錢的買賣。

笑眯眯地讓每個人，把心中理想的包銷比例，寫在紙上。

打開一看……坑爹呢這是，紙上都印好了啊！每個人都沒得選！

——哎呀不好意思，我已經給你們做主了。

如果你們不滿意，那就撕了吧！我才不會生氣呢。呵呵呵……

這個比例有哪位不同意的話，可以把紙撕掉

我保證，我不會介意

愛財的張強（方中信 飾），臨危受命，鬥智斗勇，是為諸葛亮（財迷版）。

答應幫「太子女」坐穩主席位三年，一直輸送助攻。

但別跟他談什麼感情，從不會少拿一分錢。

我一分錢都不會多要，我說好了五百萬就是五百萬。

如果我少收一毛錢，將會有20個人知道，30個人知道……

事務所副主席程日匡（鍾景輝 飾），各種挑撥離間，名利引誘，是為孫權。

雖身不在權力中心，卻始終對主席位虎視眈眈，時刻準備搞事情。

一直拉攏股東和其他律師，想聯手把KC、太子女踢出局。

你把你給Hazel（太子女）的股份交給我，讓我接替，坐上她的主席之位。

連帶整個律師事務所，都是一群頗有心計的人。

任偉梁（曹永廉 飾）是個牆頭草，哪方勢力大就往哪方站隊；方寧（黃智雯 飾）跟師傅張強一樣愛錢，為求利益，機關算盡。

唯一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角色就是女主太子女，卓宜中（李佳芯 飾）。

重感情、講公義，在這部劇里……卻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位。

因為能力不足以掌控大局，名為主席，卻是眾矢之的，人人都想把她踢出局。

——像不像阿斗？

如此特點鮮明的人設，為《律政強人》劍指龐大的權力架構輸送出趁手的棋子。

同時，影帝級的表演，又為他們之間雲譎波詭的政治鬥爭狠狠加分。

Sir敢說，看《律政強人》，看廖啟智與方中信沉穩老辣的對戲已經足夠。

廖啟智飾演的KC，狂而不莽，堪稱站在生物鏈頂端的貪權者。

生起氣來，聲音近乎咆哮，怒氣值簡直達到吃人水平。

委員會的老傢伙也可以叫我停，但是你不可以！

可惜gif沒有聲音！

但他絕不是一味地狂躁，更多時候，笑裡藏刀。

質問對手張強為何咬著自己不放時，輕聲細語，無比溫柔，簡直像在哄女朋友，卻偏偏令人不寒而慄。

是不是我KC曾經得罪了你，而我不知道？

再次……可惜gif沒有聲音

不說話的時候，也全身是戲。

面對危機，思考對策時，為體現腦袋高速運轉，眼珠、嘴巴，配合得恰到好處。

方中信飾演的張強，則從台詞到氣質，準確地詮釋了什麼叫穩中帶奸。

幫一群工人爭取合理賠償，但工人仍然不滿，堅持復工。

於是他循循善（挖）誘（坑），先是振臂高呼，讓所有人激動不已。

如果你們要將這件事鬧上法庭，我幫你們打到底！

好！打到底！（←開心的群眾）

接著又虛張聲勢，語氣篤定。

停頓得恰到好處，肢體動作也帶著自然的說服力，毫不慌張，卻嚇住了在場所有人。

我不會多要你們一分錢，但你們也不能少給我一個子兒

要打官司，你們每個人還要再湊八萬元給我

最後一次可惜gif沒有聲音

要知道，作為律政劇，最容易出彩，也最容易露怯的，莫過於大段大段的台詞。

而這般精彩表演背後，支撐的，是香港藝人一貫穩定紮實的專業素質。

毫無疑問，各懷鬼胎的權斗，火光四濺的戲斗，是《律政強人》令人過目不忘的兩大殺手鐧。

劇集的前半部分，也按照一部好劇的走位，鋪墊得有模有樣——

沒有臉譜般分明的正與邪，只有一批不完美，但努力適應著生存法則的人們。

律師，有正有邪，也有血有肉。

就像張強，上一秒還義正辭嚴地拒絕地下交易。

下一秒就馬上變臉，跺腳皺眉，懊悔因為追求正義，損失了自己的利益。

我剛剛沒了幾百萬生意

比起滿口仁義道德的正義守衛者，這樣經過掙扎、糾結之後做出的正義選擇，顯然更加可信。

但，後半段隨著劇情深入，權斗戲碼越來越重，「律政」成了配菜。

公司內部斗還不夠，再加入內地勢力摻和。

講普通話的內地律師事務所代表Leo

局越攤越大，很多地方流於粗疏，忍了又忍，本以為大結局會是兩大主角在法庭上精彩的正面交鋒——

案情多次轉折，雙方據理力爭。

結果這些，通通沒有。

作為正派的主角張強最後贏了，僅僅是贏在權力。

法庭上，他被KC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甚至，放棄還手。

這還是那個，一開始被塑造成法律界常勝將軍、有專業素養的優秀律師張強嗎？

他可能是商戰強人、宮斗強人——

但絕非，「律政強人」。

甚至，這種「強」，在故事的後半段，不斷被定義成耍手段、玩心計。

張強放下法律上的追求，不擇手段地保住沒有任何成長的傻白甜女主在公司的主席地位。

說好的律政強人呢？說好的法治精神呢？

最後給我們看的，就是一出合併與反合併的公司鬥爭？

開始好不容易立起來的招牌，被編劇親手毀掉。

這正是Sir對《律政強人》最大的不滿——它有一個律政的殼，但沒有核。

並不是說《律政強人》應該拍成一部不講商戰，不談情仇的純律政劇。

畢竟，我們也都知道：一部太忠於還原現實的律政劇，很難拍得好看。

法條是枯燥的，大部分法律案件重複而乏味，沒有那麼多奪人眼球的橋段（這也是各種普法節目中，刑事案件總是佔據絕大部分的原因）。

但這並不意味著，一部體現法律精神的律政劇，就不能拍得好看。

考慮到英美法系和我國大陸法系有根本區別，Sir以同為律政題材的日劇《勝者即是正義》，和《律政強人》作對比（我國和日本同屬大陸法系）——

《勝者》好不好看，兩季豆瓣評分9.3、9.4，不證自明。

從人物設定上看，它甚至和《律政強人》有相似之處。

核心主角古美門（堺雅人 飾）並非一心追求正義的白蓮花，而是拜金又無情的現實主義者。

經常與追求正義的理想主義女主，產生爭執。

但《勝者》能成為頂尖律政劇的原因，就在於它絕不僅僅滿足戲劇性，在此起彼伏的戲劇高潮中，《勝者》一直死死咬住對何為正義，又何為法律這個核心問題的追問。

第一集中，古美門作為律師，幫助辯護人洗脫了殺人犯的嫌疑。

當女主問他究竟覺得辯護人是不是兇手時，他說——

不管他殺沒殺人 都和我無關

他對所謂的真相併不感興趣，對女主執著的「正義」更是嗤之以鼻。

他信奉的是：職業道德至上、法律證據至上。

律師就是律師，在誠實的基礎上，必須為自己的當事人服務。

他認為合格的律師，與正義和真相無關，而更像一個技術提供者。

別太自戀 我們不是神

乍看之下，有點「三觀不正」。

但正是他這種重證據、重理性的態度，卻將全劇對正義的思考，推向更高的角度。

第一季中，有一例案件，講的是小區普通居民和房產開發商之間的爭端。

小區旁蓋起了高層公寓，居民們的日照權遭到侵犯，在區委會會長的領導下，和開發商斡旋。

媒體也參與報道了事件，社會輿論都站在弱勢群體：小區居民這一邊。

但古美門，卻接受了開發商的委託。

他的行為，再次被視作喪失人性的表現。

但在他與女主爭執時，我們卻看到了這起案件的另一面：

代表居民的所謂「正義一方」的律師，其實隱藏著將房地產商壓榨到極限的動機。

而我們認為的「強勢方」，也有可能大部分是一群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

比如，依靠房產商而生活的人們，可能會因為輸掉這場官司，失去工作，失去生活的支柱。

幫助受侵害的居民，向房地產商要求合法補償，固然是一種正義。

但保護房產商不受到巨額賠償的威脅，從而使那些依靠房產商生活的普通人不至於失業——這難道就不是正義嗎？

古美門的話有些刺耳，卻一語道破許多人所謂的「正義」：

你口中所謂的正義 只是居高臨下的同情而已

巧的是，《律政強人》中，恰好也有一個類似的案件。

老街坊祥叔，被房地產集團欺凌。

一向嗜財的張強，因為受到了觸動，決定接下這筆虧錢官司，犧牲利益，爭取正義。

他的動機，當然沒有錯。

但他的行為，卻徹底違反了法治精神。

為幫祥叔取回公道，張強的方法是——

讓證人說謊。

這樣爭取到的「正義」，就算成功了，真的站得住腳嗎？

Sir很想給張強，看看這段古美門說的話：

我們不過是愚蠢、感情用事、不斷犯錯的生物

同是這樣的凡人 能夠判決別人嗎？

不 不能

不管多麼可疑 不管多麼可憎

代替我們 不帶任何感情

只根據法律和證據來判決

這才是我們人類經過悠久歷史得到的

法治國家 這一無比珍貴的東西

就憑這一段話，無論《勝者即是正義》中的古美門多麼不擇手段，這部劇，都成了Sir心中的頂級律政劇。

我們不是不需要正義。

只是「熱血的正義」，必須讓位「冷酷的法律」。

因為法不容置疑，法不偏幫弱者，也不袒護強者——這才是法治社會，存在的意義。

隨著看劇越來越多，Sir越來越覺得，很多時候，判定一部劇是否頂級，並不在故事，在觀念。

換句話說，當你看慣各種奇峰陡峭的戲劇組合時，能打動你的，往往是參透生活後，對混沌的現實世界非概念化的認知。

《律政強人》並非沒有觸及這種「灰色」。

但它輸就輸在，半途而廢。

身為一部律政劇，卻用實際行動踐行著「法盲」的舉動；

身為一部律政劇，卻把最多的筆墨浪費在睚眥必報的辦公室政治；

身為一部律政劇，最終因為貪圖刺激而落入為戲劇而戲劇的窠臼。

某種程度，《律政強人》暴露的問題，也是港劇面臨的普通困境。

它不吝嗇展示市井生活那種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它熟稔一切商業技巧，為我們製造了最多姿多彩的談資與笑料。

但它太像行活。

簡單說，它只負責喜怒哀樂，而始終少了觸及筋骨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