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和杜甫:他們的中年況味,他們的春天和秋天

蘇軾和杜甫:他們的中年況味,他們的春天和秋天

2016-04-05 14:49閱讀: 公元759年,杜甫辭去華州司功參軍的小官,開始了後半生漂迫流浪的生活。那時候,成都或許還不是他最終的目的地。在投靠成紀(今甘肅天水)的親戚無靠、短暫落腳同谷縣(今甘肅隴南成縣)後,次年12月,杜甫經木皮嶺﹑白沙渡﹑飛仙閣﹑石櫃閣﹑桔柏渡﹑劍門﹑鹿頭山,於歲終至成都,寓居在浣花溪寺。

短暫安頓後,在表弟王十五、好友高適(時任蜀州刺史)的幫助下,公元761年初春,杜甫開始了成都造房大業,準備在此長居。草堂於季春落成,前後建造時間幾乎貫穿了761年的整個春天。由此可以推斷,當時的建造規模,絕非今天的一間草房那麼簡單。

草堂建起之後,詩人的生活是悠遊而愜意的。善畫鞍馬的丹青聖手韋偃其時剛好寓居蜀中,詩人畫家之間,自然有文藝上的唱酬,韋偃為新落成的草堂畫了幾幅畫,以補草堂素壁。初秋的時候,杜甫和友人相邀游新津,拜訪詩人裴迪,隨後又到蜀州(今崇州)拜訪高適,相互之間都有詩文題贈。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對於寄寓成都、沒有生活來源的杜甫來說,這樣的悠遊歲月只是徒有其表,親友的接濟必不長久。內心裡,杜甫是很憂慮的,深秋的一場大風雨,加重了他的這種憂慮。這場大風雨,直接導致草堂屋破雨漏,有感於自身命運中經歷的中年困躓和戰亂以來的萬方多難,他寫下了《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這一千古名篇。

是時,杜甫48歲,已人到中年(從他的生命長度來看,這個時候的杜甫,其實更接近於暮年)。詩中所流露出的焦慮、無奈、痛苦和期冀,正是處於顛沛流離中的詩人所共有的中年況味。

無獨有偶,321年之後的公元1082年,貶任黃州團練副使的蘇軾,在「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里」的凄涼境遇下,寫成了《黃州寒食二首》,翌年書就,成就「天下第三行書」。是年,蘇軾46歲,和杜甫寫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年齡段,庶幾近之。《寒食二首》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合而觀之,其共同之處,恰在於以兩位大家的悲涼之筆,前後呼應,寫出了詩人們共有的中年況味,以及這況味之後深沉的眾生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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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個體見眾生:人性和詩性的升華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和《寒食二首》,都有對中年經歷的現實描寫。杜詩中,「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一段,讀來辛酸。蘇詩中,「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數句,也讓人為之惻惻。中年經歷此遇,不免讓人心灰,但是,詩人共同的表現是:沒有驚懼和自哀,而是從個體的境遇中,升華到對更廣泛的苦難人群的傾注。

論杜詩,歷來多賞其「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升華。詩中不獨個人之悲,更有見眾生的大情懷。杜甫的「人民之呼」確實很明顯,這也是他身後廣受人們擁戴的一個主要原因。

蘇詩亦復如此——儘管它的眾生之念並不明顯而濃厚,「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的感嘆,恰是他人性和詩性中深刻的人民性的寫照。對於一個一心希望通過自身努力報效國家和人民的詩人來說,「君門深九重」的感嘆,與其說是蘇軾對自己投報無門的怨念,不如說是蘇軾對自己無法為人民做實事的悵惘。

從春天到秋天:傷者與悲者的通達

女子傷春,男子悲秋。

從這個古代文學意象來觀察杜詩和蘇詩,他們無論身處春天還是秋天,他們的中年況味、他們的在自身遭遇中的體驗、他們在遭遇之後的情感升華,其實是相互通達的。

「八月秋高風怒號」,點明杜詩中的季節特徵,正是深秋。「悲哉,秋之為氣也」。宋玉之悲作為濃郁得化不開的文學情節,似乎並不是作者的悲之所由,而是緊接著的「卷我屋上三重茅」。秋風作惡,詩人其實是無暇去感受作為一種氣存在的秋天,而是作為破壞力的一種存在的秋天。這種破壞力,加重了詩人悲的情緒。

蘇軾明明身處暮春,感受到的,卻是和杜甫一樣的秋天。悲涼之況味,瀰漫黃州。這回作惡的,不是秋風,而是春雨。「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今年的春雨綿綿不絕,接連兩個月如同秋天蕭瑟的春寒,天氣令人鬱悶。愁卧其中的詩人眼裡心上,哪裡看到春天的明媚鮮艷,只有秋天的蕭瑟凋零。隔了321年的時空,兩個詩人的靈魂,得以相互通達。春實為秋,秋者更秋。

這樣文學意象上的通達,其實質是一種中年況味的通達——如果一定要把秋天比做人生的中年的話,他們在公元761年的秋天和公元1082年的春天,用相同的中年況味,完成了一次時空上的穿越和精神上的串門,感同身受之餘,是不盡的惺惺相惜。

從實寫到虛寫:儒者和道者的感悟

自然災害之外,還有人為的破壞與超自然力量的影響。

杜詩中,「趁火打劫」的「南村群童」,公然「抱茅入竹」。面對此境,杜甫的心態是「嘆息」。在這裡,「南村群童」既是實指參與抱茅的這些可憐的兒童,也是泛指受戰亂影響而流離失所的貧民。通過詩人的嘆息,我們對「南村群童」的行為,已經沒有憤慨和指責,反是滿滿的同情,這正是詩人「倚仗嘆息」的絕妙之處。這一聲嘆息,流露出了詩人仁厚寬容的儒者品性。

蘇詩中,「趁火打劫」的,卻似乎是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很顯然,加重詩人憂患和感傷的,已從「南村群童」變為「暗中偷負」的力量。如果說,杜詩表達的是「同情和寬容」的儒家況味的話,那麼,蘇詩表達的,則是「時不我待」的道家況味。

「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一句,典出《莊子·大宗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意思是,把船藏在山谷溝壑里,把小山藏在湖澤中,好像比較穩固。可是夜半忽然發現船不見了,小山也不見了,因為有個大力士把船和山給背走了,那就是潮水。莊子的意思是說,把東西帶走的是時間,沒有一個東西比時間更厲害,它會把所有的東西偷走,這也是蘇軾用典故的意義所在。「夜半真有力」,越是在夜半睡眠中,越是不覺察的時候,時間的消逝越快。時間如此逝去,強勁有力,吞沒一切存在。

杜詩近儒,蘇詩近道。無論是儒者還是道者,人到中年,他們在某個時間節點、某個特定遭遇和環境下的感悟,不僅豐富了各自的人生體驗,也給後世讀者提供了足夠營養的精神滋潤。這正是兩詩作為偉大作品的又一共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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