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徽因傳》有感

記得席慕容在她著名的詩作《一棵開花的樹》中這樣寫道：「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而遇見一位如花的美眷，又何嘗不是匆匆路人的幸事。人間四月，江南的梅雨荷風鋪滿了青石小巷，轉角處的油紙傘遮住了低過屋檐的光陰，那一場遠去的往事被春水浸泡，安然無恙的流年勾勒出當年的素色白衣，一個屬於春天的林徽因，就這樣鮮活而淡雅地浮現在眼前。她是傳奇的女子，走過的地方，有一樹一樹的花開，她呢喃的梁間，還留著餘溫猶存的夢。有人說，她是個冰潔的女子，所以無論人世如何變遷，她都擁有美麗的容顏。有人說，她是個理智的女子，不管面臨怎樣的誘惑，最後都可以全身而退。她愛過三個男子，愛得清醒，也愛得平靜。徐志摩為她徜徉在康橋，深情地等待一場舊夢可以歸來。梁思成與她攜手走過千山萬水，為完成使命而相約白頭。金岳霖為她終生不娶，痴心不改地守候一世。她讓每一次轉身都成隔世，又讓每一次相逢都成永遠。任憑世事萬物叢生，她的內心始終山明水秀，一清二白。

    作為一個人物，從歷史的角度總是會有定論和評價的。但是無論林徽因這一生愛過多少人，犯過多少錯，又經歷過多少起落沉浮，嘗過幾多人情世味，她永遠都是一杯淡雅清茶。這世上，不是只有烈酒才能醉人，不是只有熱戀才會刻骨。有時候，一份清淡，更能歷久彌香；一種無意，更能讓人魂牽夢繞；一段簡約，更可以維繫一生。有人說，用「美麗」和「淡雅」作為林徽因一生的寫照最為恰當，而我卻覺得，與其模糊不清地說「美麗」，倒不如明確為「遺憾」。成為第二個林徽因是無數女生的夢想，集才學，美貌於一身的她可以得到世間形色男子的傾慕。然而，林徽因的內心卻是寂寞的。

    她曾經在雨霧之都倫敦有過那一場空前絕後的康橋之戀，然而清白的她太過理智，所以選擇了離開時的決絕。她的理智勝於愛情，她明白和徐志摩終究不會有完美的結局，她不願看到更大的破碎，因此在最美麗的時侯負傷而逃。人們看到徐志摩詩句里深情的等待而感嘆林徽因的幸福，卻看不到無比聰慧的她離開時內心的酸楚。她的離開，不是源於愛情的消逝，卻是因為她恪守的清白。比起陸小曼，林徽因是太過清醒還是太過懦弱，我們無從比較。也許林徽因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以前覺得她溫軟多情，如今竟品出了淡淡的薄涼。她的內心本來就裝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所以她能夠偽裝，讓世人永遠看到她的美好，而陰影面的悲涼和遺憾，總是被深深地藏起。後來，徐志摩在乘機趕赴林徽因講座的途中機墜山谷，屍骨無存。林徽因將墜機的殘骸安放於家中作為對知己的追念，但那小小的遺骸能否拼湊出完整的記憶，又能否承載得起一個柔弱的女子繾綣的憂傷？失去了徐志摩，她看似堅定地活著，但摯友的離去始終是春天的一道暗傷。無論林徽因多麼努力掩飾自己的心情，都無法讓傷口癒合。在她身邊有寵她愛她的梁思成，又敬她憐她的金岳霖，但是他們的愛都捂不暖她心底那個角落的涼。那個屬於徐志摩的角落，林徽因將之囚禁，讓蔓草瘋長不息，讓微雨淅瀝不止。她願意如此為一個消逝的靈魂做著不同尋常的祭奠，卻沒有任何人察覺得到。林徽因是一個忽視過去的人，她願意在生命的每個時刻盛開，縱使曾經短暫的凋零。但是，疼痛的往事可以選擇忘記，可即使忘記，並不意味著就真的不曾存在過。在我眼裡，林徽因過於自我，也太追求完美。失去徐志摩，她身邊還有兩個為她赴湯蹈火的男人，他們傾其所有，毫無保留的愛卻始終沒有換來林徽因足夠的信任去窺探她心中的傷口。徐志摩固然是林徽因生命里不可抹去的劫數，但是僅僅因為年少爛漫的詩情畫意就可以忽略其他兩人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嗎？林徽因一生追求清白和美麗，她不願讓傷痛附著在美好的形象上，所以一個人以瘦弱的身軀承載所有痛楚的過往。然而，江南微傾的油紙傘能否抵得住霧都瓢潑的煙雨？縱使身旁從不缺乏愛意，林徽因還是蜷縮於自己的世界而將眾人拒之門外。世人於此評價為「清高」，但這恪守的清高會不會來的太沉重而疲倦了？

    但是，無論林徽因曾經走過多少坎坷的心路，又抑或這段旅程是對是錯，她都是成功的，她把自己完美地留給了世界，留給了後人。又或者說，正是她的存在，填補了人們對於詩意空間的想像。掩卷之際，我想到清代詞人納蘭容若著名的詩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或許，林徽因的一生就像這句淡淡的詩一樣。她以小心翼翼的姿態行走於生命之中，以初見的態度與情懷面對每一個是或不是過客的人。不同於熱情與妖嬈，她的心始終與喧鬧的塵世保持著一個微妙的距離，使自己不為世事的繁雜所沾染。林徽因病逝於人間的四月天，在某個春風沉醉的夜晚，靜靜地停止了呼吸，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她深愛的春天。在人間四月，奼紫嫣紅的花開，每一朵都是她，是她在莞爾微笑，是她在多情歌唱。而我們，願做花叢中妖嬈的蝶，帶著兩千多年前莊周的冷夢，赴一段花好月圓的盟約。

    驀然回首，人生匆匆聚散，曾經許過地老天荒的城，在江南的細雨中越發單薄。青梅煎好的茶，還是當年的味道；而我們等候的人，不會再來。挾一叢陌上的花束紀念逝去的過往，看著那寧靜的背影漸行漸遠，揮手道一聲珍重，窗外，正是晴天。

——轉載於老婆同事女兒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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