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註解(一)

長相思      歐陽修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長相思 歐陽修

花似伊,——花像你一樣

柳似伊,——柳樹也像你一樣

花柳青春人別離,——花兒柳樹已青的春天人兒卻要別離

低頭雙淚垂。——低下頭兩行眼淚不禁流下

長江東,——長江東邊

長江西,——長江西邊

兩岸鴛鴦兩處飛,——兩岸的鴛鴦在兩處飛舞

相逢知幾時。——什麼時候才能相逢呢

望江南

歐陽修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注釋】

【簡析】

這是一首以蝴蝶為吟誦對象的詠物詞。開頭兩句寫雙雙對對的江南蝴蝶在傍晚的陽光下翩翩飛舞。「身似何郎全傅粉」,何郎,何晏。《世說新語?容止》:「何平叔(晏)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此句以人擬蝶,以何郎傅粉喻蝶的外形美。蝶翅和體表生有各色鱗片和叢毛,形成各種花斑,表面長著一層蝶粉,彷彿是經過精心塗粉裝扮的美男子。「心如韓壽愛偷香」,據《世說新語?惑溺》與《晉書?賈充傳》載,「韓壽美姿容。賈充闢為司空掾。充少女賈午見而悅之,使侍婢潛通音問,厚相贈結,壽逾垣與之通。午竊充御賜西域奇香贈壽。充僚屬聞其香氣,告於充。充乃考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秘之,遂以女妻壽。」此處也是以人擬蝶,以韓壽偷香喻指蝴蝶依戀花叢、吸吮花蜜的特性。典故隨意拈來,妙筆天成,運用得極其生動、貼切。「傅粉」、「偷香」,從外形與內質兩方面概寫了蝴蝶的美貌與特性,這兩句為整首詞的詞眼。接著一句「天賦與輕狂」,挽住上片,又啟迪下片。 「輕狂」者,情愛不專一、恣情放浪也。

  下片就「輕狂」二字生髮,先寫傍晚下了一場小雨,雨一停,浪蝶便度翠穿紅地忙乎起來。「薄翅膩煙光」一句體物入微,狀寫精妙,選詞用字準確、熨貼。蝴蝶的粉翅是薄而有些透明的,當它沾上雨水之後,翅上的「粉」便變「膩」了。「煙光」指的是雨後的晚晴夕照。斜陽透過沾水發膩的粉翅,顯得朦朦朧朧,宛似籠罩在一片縹緲的煙霧之中了。輕狂的蝴蝶自有輕狂的朋侶「游蜂」、「飛絮」相伴。蝴蝶伴隨狂蜂、飛絮到處宿粉棲香,「長是為花忙」。結句回應了上片的「天賦與輕狂」,以「為花忙」的具體意象點出「輕狂」。「花」字意蘊雙關,亦物亦人。全詞一縱一收,上下關合,聯密而自然。

  歐陽修這首詠蝴蝶詞,既切合蝶的外形與內質,又不單單滯留在蝶的本身,而是以擬人化手法,將蝶加以人格化,亦蝶亦人,借蝶詠人,通過何郎傅粉與韓壽偷香的故事,維妙維肖地把蝶與人的「天賦與輕狂」、「長是為花忙」的特點巧妙地綰合起來,將何郎、韓壽的稟賦一古腦兒傾注在專以粉翅搧情、以戀花吮蜜為營生的浪蝶身上,把自然的動物性與社會的人性融合為一體,在蝴蝶的形象中集中了風流浪子眠花卧柳、尋歡作樂的種種屬性,蝶就成為活脫脫的輕狂男子的化身。反過來,作者又含蓄地諷刺了那些輕狂男子身上過多的動物屬性。 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⑴幾許:多少。許,估計數量之詞。  ⑵堆煙:形容楊柳濃密。  ⑶玉勒:玉制的馬銜。  ⑷雕鞍:精雕的馬鞍。  ⑸遊冶處:指歌樓妓院。  ⑹章台:漢長安街名。《漢書·張敞傳》有「走馬章台街」語。唐許堯佐《章台柳傳》,記妓女柳氏事。後因以章台為歌妓聚居之地。  ⑺亂紅:凌亂的落花。 譯文  庭院深深,不知有多深?楊柳依依,飛揚起片片煙霧,一重重簾幕不知有多少層。豪華的車馬停在貴族公子尋歡作樂的地方,他們登樓向遠處望去,卻看不見章台路。  春天將過去,下了狂風大作的三月雨,重門將黃昏景色掩閉,也無法留住春意。淚眼汪汪問花可知道我的心意,花兒默默不語,只有紛亂的落花,零零落落一點一點飛到鞦韆外。 作者  歐陽修[4]  (1007-1072)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天聖進士。官館閣校勘,因直言論事貶知夷陵。慶曆中任諫官,支持范仲淹,要求在政治上有所改良,被誣貶知滁州。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王安石推行新法時,對青苗法有所批評。謚文忠。主張文章應明道、致用,對宋初以來靡麗、險怪的文風表示不滿,並積極培養後進,是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散文說理暢達,抒情委婉,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風與其散文近似,語言流暢自然。其詞婉麗,承襲南唐餘風。曾與宋祁合修《新唐書》,並獨撰《新五代史》。又喜收集金石文字,編為《集古錄》,對宋代金石學頗有影響。有《歐陽文忠集》 賞析  上片開頭三句寫「庭院深深」的境況,「深幾許」於提問中含有怨艾之情,「堆煙」狀院中之靜,襯人之孤獨寡歡,「簾幕無重數」,寫閨閣之幽深封閉,是對大好青春的禁錮,是對美好生命的戕害。「庭院」深深,「簾幕」重重,更兼「楊柳堆煙」,既濃且密——生活在這種內外隔絕的陰森、幽遂環境中,女主人公身心兩方面都受到壓抑與禁錮。疊用三個「深」字,寫出其遭封鎖,形同囚居之苦,不但暗示了女主人公的孤身獨處,而且有心事深沉、怨恨莫訴之感。因此,李清照稱賞不已,曾擬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顯然,女主人公的物質生活是優裕的。但她精神上的極度苦悶,也是不言自明的。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此詞簾深樓迥及「亂紅飛過」等句,殆有寄託,不僅送春也。或見《陽春集》。李易安定為六一詞。易安云:「此詞餘極愛之。」乃作「庭院深深」數闋,其聲即舊《臨江仙》也。毛先舒《古今詞論》:永叔詞雲「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此可謂層深而渾成。何也?因花而有淚,此一層意也;因淚而問花,此一層意也;花竟不語,此一層意也;不但不語,且又亂落,飛過鞦韆,此一層意也。人愈傷心,花愈惱人,語愈淺而意愈入,又絕無刻畫費力之跡,謂非層深而渾成耶? 「玉勒雕鞍」以下諸句,逐層深入地展示了現實的凄風苦雨對其芳心的無情蹂躪:情人薄倖,冶遊不歸,意中人任性冶遊而又無可奈何。  下片前三句用狂風暴雨比喻封建禮教的無情,以花被摧殘喻自己青春被毀。「門掩黃昏」四句喻韶華空逝,人生易老之痛。春光將逝,年華如水。結尾二句寫女子的痴情與絕望,含蘊豐厚。「淚眼問花」,實即含淚自問。「花不語」,也非迴避答案,正講少女與落花同命共苦,無語凝噎之狀。「亂花飛過鞦韆去」,不是比語言更清楚地昭示了她面臨的命運嗎?「亂紅」飛過青春嬉戲之地而飄去、消逝,正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也。在淚光瑩瑩之中,花如人,人如花,最後花、人莫辨,同樣難以避免被拋擲遺棄而淪落的命運。「亂紅」意象既是下景實摹,又是女子悲劇性命運的象徵。這種完全用環境來暗示和烘託人物思緒的筆法,深婉不迫,曲折有致,真切地表現了生活在幽閉狀態下的貴族少婦難以明言的內心隱痛。  當然,溯其淵源,此前,溫庭筠有「百舌問花花不語」(《惜春詞》)句,嚴惲也有「盡日問花花不語」(《落花》)句,歐陽修結句或許由此脫化而來,但不獨語言更為流美,意蘊更為深厚,而且境界之渾成與韻味之悠長,也遠過於溫、嚴原句。    水調歌頭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花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 [ní]。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  坐玉石,欹[y?]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作者   黃庭堅[2]  (1045-1105)北宋詩人、詞人、書法家。字魯直,號涪翁,又號山谷道人。原籍金華(今屬浙江),祖上遷家分寧(今江西修水),遂為分寧人。治平四年進士,授葉縣尉。熙寧五為北京(今河北大名)國子監教授。元豐三年知吉州太和縣(今江西泰和)。哲宗立,召為秘書郎。元祐元年為《神宗實錄》檢討官,編修《神宗實錄》,遷著作佐郎,加集賢校理。時張耒、秦觀、晁補之俱京師,與庭堅同游蘇軾之門,有「蘇門四學士」之稱。《神宗實錄》成,擢為起居舍人。哲宗親政,以修實錄不實的罪名,被貶涪州(今重慶涪陵)別駕、黔州(今重慶彭水)安置。紹聖四年移戎州(今四川宜賓)。崇寧元年,內遷知太平州(今安徽當塗),到任九天,即被罷免,主管洪州玉隆觀。次年復被除名編管宜州(今廣西宜山)。崇寧四年,卒於貶所,年六十一,私謚文節先生。《宋史》有傳。尤長於詩,與蘇軾並稱「蘇黃」。其詩多寫個人日常生活,藝術上講究修辭造句,追求新奇。工書法,與蘇軾、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著有《豫章先生文集》三十卷、《山谷琴趣外編》三卷。《全宋詞》收錄其詞一百九十餘首。《全宋詞補輯》又從《詩淵》輯得二首。 賞析  此詞為春行紀游之作,大約寫於作者貶謫時期。全詞情景交融,反映了詞人出世、入世交相衝撞的人生觀和孤芳自賞、不肯媚世以求榮的品格,體現了詞人超軼絕塵、游於物外的審美理想。  開頭一句,詞人採用比興手法,熱情讚美瑤草(仙草)像碧玉一般可愛,使詞作一開始就能給人一種美好的印象,激起人們的興味,把讀者不知不覺地引進作品的藝術境界中去。從第二句開始,則用倒敘的手法,逐層描寫神仙世界的美麗景象。  「春入武陵溪」,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這裡,詞人巧妙地使用了陶淵明《桃花源記》的典故。陶淵明描寫這種子虛烏有的理想國度,表現他對現實社會的不滿。黃庭堅用這個典故,其用意不言自明。這三句寫詞人春天來到「桃花源」,那裡溪水淙淙,到處盛開著桃花,樹枝上的黃鸝不停地唱著婉轉悅耳的歌。  「我欲穿花尋路」三句,寫詞人想穿過桃花源的花叢,一直走向飄浮白雲的山頂,一吐胸中浩然之氣,化作虹霓。這裡,詞人又進一步曲折含蓄地表現對現實的不滿,幻想能找到一個可以自由施展才能的理想世界。  然而「祇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兩句,曲折地表現他對紛亂人世的厭倦但又不甘心離去的矛盾。詞人採用比喻和象徵手法很富有令人咀嚼不盡的詩味。  「紅露濕人衣」一句,是從王維詩句「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脫化而來,黃庭堅把「空翠」換成「紅露」,化用前人詩句,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下片繼寫作者孤芳自賞、不同凡俗的思想。詞人以豐富的想像,用「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彈瑤琴)」表現他的志行高潔、與眾不同。「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兩句,表面上是說李白不在了,無人陪他飲酒,言外之意,是說他缺乏知音,感到異常寂寞。他不以時人為知音,反而以古人為知音,曲折地表達出他對現實的不滿。  「我為靈芝仙草」兩句,表白他到此探索的真意。「仙草」即開頭的「瑤草」,「朱唇丹臉」指第三句「溪上桃花」。蘇軾詠黃州定惠院海棠詩云:「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花容美艷,大抵略同,故這裡也可用以說桃花。這兩句是比喻和象徵的語言,用意如李白《擬古十二首》之四所謂「恥掇世上艷,所貴心之珍」。「長嘯亦何為」意謂不必去為得不到功名利祿而憂愁嘆息。  這首詞中的主人公形象,高華超逸而又不落塵俗,似非食人間煙火者。詞人以靜穆平和、俯仰自得而又頗具仙風道骨的風格,把自然界的溪山描寫得無一點塵俗氣,其實是要想像世界中構築一個自得其樂的世外境界,自己陶醉、流連於其中,並以此與充滿權詐機心的現實社會抗爭,忘卻塵世的紛紛擾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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