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大師《中國佛學》第四章 禪台賢流歸凈土行
第四章 禪台賢流歸凈土行(注二)
太虛大師
第一節 依教律修禪之凈
一 無量佛剎
二 彌勒內院
三 彌陀凈土
第二節 尊教律別禪之凈
第三節 透禪融教律之凈
一 禪宗之凈
二 台教之凈
三 賢教之凈
第四節 奪禪超教律之凈
一 泛源
二 切因
三 碩果
四 轉流
中國佛學,一向稱為台賢禪凈,或禪凈台賢;意謂台賢為教義,禪凈是行門,故作如此分列。現在根據中國佛學分佔的時代先後,次序為禪台賢凈。因為此處講的禪,不單是後來禪宗的禪,而是佛教傳入中國最初即注重修禪的禪。由中國佛學所重在禪,依此重禪之特質而演變為台賢的教義,後來又匯歸凈土行,故成為禪台賢凈的次第。蓋中國佛學重心,從開始到今,一直在禪,而天台教觀盛於陳、隋,賢首教觀盛於唐初,宋、元後禪台賢俱衰,余流匯歸凈土而轉盛。茲溯念佛禪為凈土行之濫觴,分四段來講。
第一節 依教律修禪之凈
念佛就是修禪,故有所謂念佛禪。不過依教修禪,起初是安般禪和五門禪,而念佛禪的興起,要稍微遲一點。依教修心禪中的念佛禪,是凈土宗的根源,這是無可疑的,這就是現在講的依教律修禪之凈。此又分三節闡述之。
一 無量佛剎
漢時支婁迦讖譯出般舟三昧經,般舟即「一切佛現立在前」之義。此一切佛,也就是阿彌陀佛,因為阿彌陀佛譯為無量,無量與一切是相通而不相違的。故說一切佛立在前,即阿彌陀佛立在前。在五門禪里說:多貪眾生修不凈觀;多瞋眾生修慈悲觀;多痴眾生修緣起觀;多散亂眾生修數息觀;最後多慢眾生修無我觀,也有說為多障眾生修念佛觀的。平常說三寶,說六念,也都是佛列在前。眾生生死流轉,煩惱業障深重,而佛則已功德清凈圓滿;故以此清凈圓滿功德,可以對治眾生的惑業重障。我們如依佛陀的功德莊嚴為加持,即易生起歸向清凈佛剎之心。即密宗亦由念佛觀發生,因為密咒等於佛名,都是果上的功德。以佛果的依正功德為歸向,即演成凈土宗;攝佛果依正功德為自己,即轉為密宗。
般舟三昧經所說的念佛,是念一切佛無量佛,念佛的相好、功德、法性。由此念佛的功德成就,即可感得一切諸佛皆現在前。以佛果依正功德為觀,不但是般舟三昧經說到,如觀佛相好功德海等,其他經論亦多有其義。如法華經中說:『臨命終時,千佛授手,十方凈土隨願往生』。這就是說,只要念經中的諸佛功德,即可感得諸佛前來接引。此所謂十方諸佛,就是無量佛剎的佛。這無量佛剎,修念佛觀的眾生,都可以隨願往生。
二 彌勒內院
在中國佛教史上,遠在慧遠以前就有修彌勒凈土的。彌勒凈土,就是兜率內院。雖十方諸佛的凈土皆可往生,而彌勒內院最為切近,因為它就在娑婆──本土,而且在欲界──本界。故從彌勒上生經翻譯出來以後,道安法師即專修此法而求生兜率內院。印度來華傳教的高僧,亦有修此法門者。唐時的玄奘與窺基,以彌勒凈土為行持及依歸。後來主張彌陀凈土的大德們,多說彌勒凈土不易修且不易生,或說不及彌陀凈土殊勝,如智者的十疑論、道綽的安樂集、迦才的凈土論等,都如此說。加以開示彌勒凈土的經論比較少,修者亦不多,所以奘、基以後,彌勒凈土即不大盛行了。而彌陀凈土,則恰巧相反。不過,他們的辯論,都是從生兜率天而論,不是對於彌勒內院說的。若從內院說,如彌勒上生經說生兜率內院者,皆是發大乘心而不退轉的;且說有三品修,如有犯戒而懺悔者,臨命終時彌勒亦來接引。華嚴普賢行願導歸極樂,法華普賢勸發亦指歸內院。故彌勒凈土法門的不流行,不在勝劣或難易,而是唐以後的修者少、宏揚者少的原故。
三 彌陀凈土
般舟三昧經中說的一切佛,也就是無量(阿彌陀)佛。無量壽經,於漢魏就已有翻譯。故在慧遠法師以前的僧顯禪師,已由修習禪定,見阿彌陀佛而得往生極樂。但真正念阿彌陀佛求生凈土的宗風,創於廬山慧遠的蓮社。慧遠法師的德業,本不限於凈土,如翻譯經律,宏揚教義,修持戒定,及守護僧制等。但約創蓮社於廬山來說,中國凈土宗的初祖,卻非他莫屬!當時的蓮社中人,六時行道,一意西歸,如劉遺民著有凈土發願文,王喬壽曾作念佛三昧詩。遠公序云:「念佛三昧者何?思專想寂之謂也。思專則志一不分,想寂則氣虛神朗。……又諸三昧其名甚眾,功高易進,念佛為先!何者?窮玄極寂,尊號如來;體神合寂,應不以方」。他極力讚歎念佛三昧。但此種念佛三昧,不同後來與禪別行的專稱名號的念佛,也是觀佛相好、功德、依正莊嚴的。如遠公定中三見凈土,即是由念佛而得的三昧境界。故遠公以前,雖有五門禪中的念佛禪,但專以念佛為修禪的,則創始於廬山蓮社。
「依教律修禪之凈」,即遠公所謂「功高易進,念佛為先」者是。蓋當時以念佛觀為諸禪觀中之最高者,所以念佛即是修習最上禪觀。修持者都精依教義,嚴遵戒律,如慧遠法師至死不飲蜜漿等,與後來脫離教義戒律之達摩禪不同,所以說為「依教律」。又既以念佛為最高之禪觀,故不同於後人以修禪為難行道,別重持名念佛的凈土為易行,所以說是「修禪之凈」。
這種即是修禪的念佛法門,由廬山蓮社便風行於南方,後由曇鸞法師又弘傳於西北。但曇鸞已開別禪的兆端,故修禪的凈,正以遠公為代表。慧遠法師以後,至唐初之善導,尤力事宏揚,朝野從化。於是這種法門,不惟普遍於全中國──中國人幾至以「阿彌陀佛」四個字代表整個佛法──,而且播及於高麗、日本、安南等地。由這樣看來,就可知道華文佛教區和其它文字的佛教區大大不同。如藏文教區里佛陀的代表,是「唵嘛呢叭咪吽」而不是阿彌陀佛;巴利文區的錫蘭緬甸等,不但沒有修行凈土法門的,連阿彌陀佛的名字也不知道。所以這種凈土法門,可以說完全是由中國倡行的,是華文佛教區的特殊標幟。故講中國佛學,不能不講到凈土行;而凈土行之弘傳者,尤不能不說到慧遠法師。
第二節 尊教律別禪之凈
從不立文字不拘律儀專以無相無名悟心為要的達摩禪風行以後,禪者不尊重教義與律儀,而修凈土(此下皆約彌陀凈土言)者則皆流為尊教律而別異於禪的凈土行了。此時的凈土行,已與慧遠法師者異。慧遠法師等認念佛為最高禪觀,故此念佛即修禪;而此期所修凈土,則別異於禪,不但力斥禪宗之禪,即其餘依教律所修諸禪觀,亦皆簡別為仗自力的難行道,而獨以凈土法門為依他力的易行道。總之,此尊教律別禪之凈之「別禪」,不僅反對達摩禪,而又示別於其餘的諸禪定。
關於這一類凈土法門流下來的著作,以曇鸞法師的「略論安樂凈土義」為最早。論明西方凈土非三界攝,凈土二十七種莊嚴,九品往生,解釋「胎生」疑義及十念往生等,皆系依三經一論而立義者。
其次有道綽法師的「安樂集」。綽師比天台智者稍遲,後曇師數十年。原是講經的,後因慕曇師之風,轉歸凈土。他特別注重持名念佛,教人用豆記數以念佛名。他在安樂集中分十二門,第三門即根據龍樹菩薩的十住毗婆沙論而辨難行道和易行道,確立凈土教義的宗本。西方凈土離娑婆世界十萬億土,且又是極樂凈土,娑婆人慾生西方,豈非很難?道綽在安樂集中,很巧妙的解釋,袪除這樣的疑惑,他以為娑婆世界是穢土中的最後,而極樂世界是凈土中的最初,後初相接,所以往生不難。我在北京講普賢行願品時依華嚴所說娑婆一劫為極樂一日夜義,說極樂為凈土之初。等到閱道綽法師的安樂集,始知不期而一分相合。綽師在安樂集里,又引大阿彌陀經偈,多有非今無量壽佛經所有,似另有別本。又第十二門中,引十念往生經甚詳,而這些經文都是現在所不傳的。智者的觀經疏,凈影慧遠的無量壽經疏,亦出於此時。
唐時,與懷輝同為善導門人的懷感法師,著「釋凈土群疑論」,共有七卷。立說廣而細密,且常涉及相宗教義。與懷師同時的迦才法師,著有「凈土論」,亦多依相宗立義。這幾種書,對於凈土教義,講的都很深細。懷感法師宗本道綽、善導,如說西方凈土非三界攝等。迦才法師卻隨自意發揮,如謂西方凈土亦容是三界所攝。這因為若就佛果講,雖是無漏非三界攝,而就所攝眾生講,則可是欲界攝。──二師同用相宗義,主張亦略有差異。
上來就教義的順次講,故先說到懷感、迦才;若就時間上講,善導為早(日本以曇鸞、道綽、善導、懷感、少康為支那五祖),是唐高宗時人。故中國以善導為二祖,繼有三祖承遠,四祖法照,五祖少康,皆以感應神異著於世。
善導為凈土宗之光大者,為中國最推崇之祖師;即在日本,亦以其為凈土宗之主要人物。據僧傳所記,善師見綽師的凈土九品道場,喜云:「修余行業,迂僻難成,唯此法門,速超生死」!遂勤篤精修,晝夜禮誦。後至京師(即西安),激發四眾,恆長跪朗誦佛名,非力竭不休。不念佛時,即為人宣揚凈土法義。他教人專持佛名,不須作觀。他以為「眾生障重,境細心粗,識颺神飛,觀難成就。是以大聖直勸專稱名號,正由稱名易故,相續即生。若能念念相續畢命為期者,十即十生,百即百生」!後來專持名號之念佛法門,即奠基於此。他又教人臨命終時相助念佛往生法,叮嚀懇切。故善導法師實為中國凈土宗風範之確立者。所著「念佛鏡」,為宋楊傑及明蓮池等所推重,以於凈土教義,確有精要的發揮!
善導法師的著作,除念佛鏡外,還有「觀無量壽佛經四帖疏」、「觀念阿彌陀佛相好功德法門」等,說到觀想念佛的修法。可知他亦兼觀想,不過提倡時偏重持名罷了。
從曇鸞法師以後,即有凈土三經一論疏,道綽、善導等承之,便為凈土宗的根本教典。而日本凈土宗真宗等大學,莫不尊為凈土宗學。尤其是善導法師的四帖疏等著述之於凈土,猶智者著述之於天台。
與善導同時,還有窺基法師,著有「西方要決」與「彌陀通贊」。西方要決與「彌勒上生經疏」義,每有不同,故有人懷疑此書不是窺基作的。
其時,高麗的元曉法師,到中國來,雖專弘賢首宗,而於凈土法門亦曾著「游心安樂道」以讚揚之。
日本所傳凈土宗的中國祖師,曇鸞為初祖,道綽為二祖,善導為三祖,懷感為四祖,少康為五祖。少康為五祖,與中國凈土宗同,但前面的幾祖,卻與中國的所傳不同。
少康法師是善導法師後一百餘年的人。在洛陽白馬寺見有經函放光,檢視之即善導的「凈土發願文」,因之就往西安禮善導法師的祖堂,感得善導法師現身空中勸導,遂專修凈土。並遵示至浙江新定。初以錢誘小兒念佛;後以念佛一聲即現一佛之靈異,受化導者甚眾。臨終時,口中念佛出光──見光者為真弟子,必得往生。後人多謂其為善導法師的再來。少康本系直接遙承善導者,但在中國後代的推尊上,卻於善導二祖之下,繼以承遠三祖,法照四祖。
承遠法師,由宋石芝宗曉法師的「樂邦文類」,敘列為凈土宗第三祖。承遠與善導,本無如何淵源,而列之為第三祖者,蓋以其苦行念佛,精誠感通,從化者極眾之故。教義方面,無可稽考,但知其為南嶽祝聖寺的開山。
法照法師本為修禪定者,因在定中見到西方佛座前有一襤褸僧人,詢知為南嶽承遠法師,因至南嶽禮以為師,轉修凈土。後代宗皇帝奉法照為國師,遂推遵承遠,封南嶽為般舟道場,故後人禮祖師時稱為三祖般舟承遠法師。
比善導稍後,有一位慈愍法師。宋高僧傳謂:「釋慧日,唐高宗永隆二年生。出家後,見義凈回國而有感,遂至印度。開元十年返長安,為玄宗說法,賜號慈愍。善導、少康,異時同化」。可知慈愍實為唐時凈宗之重要人物,第以著作遺失,故後人對之不甚明了。日僧小野玄妙在所著「慈愍三藏之凈土教」中云:「然我慈愍三藏,為偉大之凈土祖師,而後世一部分凈土教徒,舉曇鸞、道綽、善導、懷感、少康五人,稱為支那凈土五祖而不列慈愍三藏之名,蓋以同一凈土宗,而慈愍三藏之凈土教,與善導一流之凈土教不相容耳」。此舉日本凈土五祖,不以慧遠法師為初祖,又無承遠、法照;而中國則並曇鸞、道綽、懷感皆未列入。蓋中國凈土祖師,是依宋朝宗曉法師所推定的。宗曉以慧遠為初祖,以善導、法照、少康、省常、宗賾繼為五祖。凈土指歸集則以善導、承遠、法照、少康、永明、省常、宗賾為七繼祖。然明朝蕅益等,亦有議其未周者。要之、凈土宗之被列為祖師者,大抵依其弘化之功為標準,非前祖後祖之有何傳承關係。元朝大佑法師依宗曉所傳,以宗賾為八祖;則易宗賾而以蓮池為八祖者,殆又出之明清之際。茲因小野之論,乃附述凈宗諸祖之所傳有異如是。慈愍法師留學印度時,曾感觀音菩薩現身說法云:「汝欲傳法自利利他,莫過西方極樂世界彌陀佛國。乃勸令念佛誦經發願往生,到彼國已,見佛及我得大利益。汝自當知凈土法門勝過諸行」。因之即決定專修凈土,回國後,唯以凈土法門自行化他。不過,慈愍法師並非但持名號者,雖認念佛為諸三昧之最易修者,亦兼綜教律禪行。故於偏執金剛經「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等義者,曾有詳晰之評論。且持論多依唯識教義,故謂無相是依理言,事上則有因果;果位上無相,因位中有相;聖證無相,凡心有相:金剛經之說,乃遣遍計執耳。此可見慈師之深明唯識義,故見解與善導法師稍有不同。在他的「慈悲集」里,大斥離教律之禪,而讚揚依教律之禪,並謂依教律之禪與凈土一致。故慈師為禪教一致、禪凈合行、凈律雙修者。凈土固為仗他力之易行,但念佛並非廢除余行。故慈愍在「慈悲集」中,曾謂:「聖教所說,正禪定智,制心一處,念念相續,離於惛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須策勤念佛、誦經、禮佛、行道。講經說法教化眾生,萬行無廢。所修行業,迴向往生西方凈土。若能如是修習禪定者,是佛禪定,與聖教合,是眾生眼目,諸佛印可。一切佛法等無差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覺」。此所說義,與善導所倡專持名號異,頗同後來之永明。但此仍是尊教律別禪之凈,而未是永明透禪之凈,蓋尚在力斥宗門禪也。
法照法師比慈愍稍遲,亦以靈異化眾為凈宗祖師。未專修凈土前,已於教義禪定有根柢;後又嘗苦修般舟行。至五台山感得文殊、普賢為現身說法:「汝今念佛,今正是時!諸修行門,無過念佛!供養三寶,福慧雙修,此之二門,最為徑要!……故知念佛諸法之王!……此世界西有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汝當繼念令無間斷,命終決定往生」。此感通中,教以福慧雙修,念佛求生凈土,頗近慈愍所行。且慈愍於印度,法照於五台,同感得觀音與文殊、普賢說法,後人亦聯稱為三聖開示之凈土法語云。還要講到的,就是在此一時期中,如道綽、善導、懷感、慈愍等祖師,對於離教律而別傳的宗門禪,莫不痛加駁斥。在唐初又盛行三階教。此教主要之理論,謂佛所說的一切法門,皆已不能適於此時之根機,唯有學法華經中所說的常不輕菩薩的苦行,方能成佛。此種理論,善導、懷感二師均辟之,懷感駁斥尤詳。唐時的僧寺中,往往分設有三階院、禪院,可想見其流行之盛。但不久息滅,宋時已鮮有知者。宋明後盛傳之「念佛寶王三昧論」,系唐飛錫法師所作。上卷說念未來佛,中卷說念現在佛,下卷說念過去佛。上卷的理論全與三階教同,中卷所說則為凈土,足見此論系調和凈土與三階教而作。但宋明以後的人,不知三階教,故亦尊為凈土宗的要典,把它收入凈土十要中。
還有兩位居士,也應該說及:第一是與韓愈同時文起八代之衰的柳子厚,他著「東海若」一文,久為凈土宗奉為重要文獻。其次為白樂天,他是晚唐的大詩人。老年專修凈土,有一首關於念佛的詩:「余年七十一,不復事吟哦,看經費眼力,作福畏奔波。何以度心眼?一句阿彌陀。行也阿彌陀,坐也阿彌陀,縱饒忙似箭,不廢阿彌陀。日暮而途遠,吾生已蹉跎,旦夕清凈心,但念阿彌陀。達人應笑我,多卻阿彌陀;達又作么生!不達又如何!普勸法界眾,同念阿彌陀」!由這首詩,可見他對於凈土法門是如何誠信而篤行了。白居易曾參禪有悟,本可入於透禪融教律之凈,但因他是在透禪之凈的時代還未開始之間的人物,故仍歸此期末尾。
第三節 透禪融教律之凈
透禪與前別禪,有何分別?第一、在五代以後,依教律修禪者很少,僅有宗門禪獨盛。第二、此時的凈土行,必須是透過宗門禪而融攝教律的凈土行。不透宗門禪,已不能修任何行,因此與前期斥禪修凈者不同。它不但透禪,而且還要融攝一切教律。故真正能成為中國佛教主潮的凈土禪,即在此一期。因為第一期即是修禪,第二期別禪修凈,那兩個時代的中國佛法主潮是禪、台、賢各宗,唯此第三期方可稱為代表中國佛法的凈土宗時代。此期修凈土行的祖師,均為透宗門禪而又能融通教律者。關於透禪不透禪之別,這裡引一段文即可知道。蓮池竹窗二筆云:「道鏡、善導二師念佛鏡,以念佛對種種法門,皆斷雲百千萬億不及,可謂篤信明辯!獨對禪宗,亦謂觀心觀無生者千萬不能及,學人疑焉。予以為此正四料簡所謂有禪無凈土者,但執觀心不信有極樂凈土,但執無生不信有凈土往生,則未達即心即土,不知生即無生,偏空之見,非圓頓之禪也。反不如理性雖未大明,而念佛已成三昧者,何足怪乎!若觀心而妙證自心,觀無生而得無生忍,此已與念佛人上品上生者同科,又誰軒輊之有也」?善導為未透禪而修凈土,蓮池之為透禪而修凈土,其意昭然可見。蓋蓮池說明禪之最高境界,即與念佛上品上生同,已攝禪同凈,更不煩排禪矣。此期茲分三段明之:
一 禪宗之凈
凈土宗遠奉慧遠法師為初祖,而透禪修凈期亦必尊永明壽禪師為開始者。因他力行念佛,其凈土著述有「神棲安養賦」及「萬善同歸集」、「六重問答」等。為凈宗奉作準繩者,有四料簡偈,如云:「有禪無凈土,十人九蹉跎,陰境忽現前,瞥爾隨他墮。無禪有凈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有禪有凈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將來作佛祖。無禪無凈土,鐵床並銅柱,萬劫與千生,沒個人依怙」。此四偈亦有疑為後人偽托者,但無論是否出於永明之手,是這個時期之作品,則不成問題。在永明壽以前,中國佛教的禪宗,以演進到五家宗派的興起為頂點;法眼為五家中最後創立之宗派,而永明壽為法眼第三傳,亦即法眼宗最後一人。因為從它透禪融教律而攝歸於修凈土行,其門徒都歸宗凈土,致法眼宗失傳。其傳於高麗者,今尚流傳為一心念佛的頓門。
次有長蘆慈覺宗賾禪師,它曾一度被尊為凈土宗第八祖,有關於凈土的著作頗多。其蓮花勝會序云:「以念為念、以生為生者,常見之所失也;以無念為無念,以無生為無生者,邪見之所惑也;念而無念、生而無生者,第一義諦也。是以實際理地,不受一塵,則上無諸佛之可念,下無凈土之可生;佛事門中,不舍一法,則總攝諸根蓋有念佛三昧、還原要術、示開往生一門。所以終日念佛而不乖於無念,熾然往生而不乖於無生,故能生佛各住自位而感應道交,東西不相往來而神遷凈剎」。由此可見其為一透禪融攝教律之凈土行者。
真歇清了禪師,是普陀後寺的禪門開祖,為曹洞宗的大老,亦曾以兼提凈土著名。其凈土宗要云:「彌陀不離眾生心,是二無別,極樂遍在一切處,舉一全收。……聖人善巧,示人專念阿彌陀佛。……見一佛即見十方佛及九界眾生,微塵剎海,一印圓了……」。其要義如此,可見其為透禪而融貫賢首教者。
中峰明本禪師,為宋末元初臨濟宗鉅匠。融通禪教律密凈,晚年專修凈土。現在流行的凈土懺,即是他的遺著。他對於凈土法門,不但自己篤行實踐,尤能廣以此法化他。三時凈土繫念文,傳亦系彼所作。還有許多關於凈土的詩偈,其懷凈土詩云:「藕池無日不花開,四色光明映寶台,金臂遙伸垂念切,眾生何故不思來」?又云:「清月黃昏禮懺摩,低頭泣告老彌陀:輪迴六趣知多少,誓願今番出網羅」。即此可窺一斑。
天如惟則禪師,系明初禪哲,其被選入凈土十要之天如或問中有答云:「良由凈土教門至廣大,修法至簡易,故聞者不能不疑。廣大謂一切根機收攝都盡,上至等覺位中一生補處亦生凈土,下至愚夫愚婦五逆十惡無知之徒,臨終但能念佛悔過,歸心凈土者,悉獲往生也。簡易謂初無艱難勞苦之行,又無違誤差別之緣,但持阿彌陀佛四字名號,由此得離娑婆往生極樂,得不退轉,直至成佛」。此雖只寥寥數語,然對凈土法門之要義,幾概括無遺矣。
楚石梵琦禪師,亦是明初臨濟宗匠。自幼每日清晨修十法念佛,求生凈土;主持天寧時,築室西偏,專修凈業,默觀極樂依正莊嚴。作有西齋凈土詩,為後世所傳頌,被選入凈土十要。臨終時,對他的師兄噩曰:『我去矣』!噩曰:『子去何之』?曰:『西方』。曰:『西方有佛,東方無佛耶』!師振聲一喝而寂。
憨山德清禪師,德業著述甚廣,其夢遊集中開示凈土行法亦多。有念佛切要云:「念佛求生凈土一門,元是要了生死大事,若不知生死根株,畢竟向何處念!若念佛的心斷不得生死根株,如何了得生死?古云:業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凈土。是知愛乃生死根株,以眾生受生死皆愛之過耳」。這是開示斷愛出生死的念佛法門。他晚年游雲棲,深贊蓮池,轉趨匡廬專修凈土。
還有被奉為凈土十一祖或十二祖的徹悟禪師,清干、嘉間人。初參禪,兼達台賢教理,主持廣通禪寺,禪風大振。後因病而歸修凈土行,禪者多依之修凈土。他的徹悟語錄中有攝教義之百偈,每偈都冠以「一句彌陀」四字。茲錄一二,明其概要,如云:「一句彌陀,我佛心要,豎徹五時,橫該八教。一句彌陀,白牛駕勁,其疾如風,行步平正。一句彌陀,第一義諦,尚超百非,豈落四句!一句彌陀,是無上禪,一生事辦,百劫功圓」。可謂極其以透禪融攝教律而修凈土行之能事,足為禪宗之凈之殿軍。
以上是這一期中禪宗之凈的幾個代表人物,以下敘述到幾部書:一、蓮宗寶鑒,是宋東林優曇禪師作。他志承遠公,專弘凈土。蓮宗寶鑒,分正因、正教、正宗、正派、正信、正行、正願、正訣八卷,為凈土宗重要典籍。二、凈土簡要錄,明初道衍或即姚廣孝集,不愧簡要二字。三、寶王三昧念佛直指,明妙葉集,被選入凈土十要。四、歸元直指集,分二卷,宗本禪師集;本號一元子,內收重要文獻甚多,亦為凈宗要典。五、凈宗要語,系鼓山永覺元賢禪師,就念佛凈行及戒殺慈行而作,文分二卷。他承永明壽昌禪師之傳,為明季曹洞宗之禪匠。六、凈土旨訣,清初道沾和尚,乃承永覺而作。七、角虎集,取永明猶如戴角虎義,錄各宗禪師凈土語要。八、凈土紺珠,為光緒初年虛舟濟能所集;其有可取者,為用法數增一編纂,如由一心增至四十八願,有如增壹阿含之編纂法。
這裡還得講到的,是有很多居士:如宋文潞公彥博,悟禪修凈,專念阿彌陀佛。嘗發願曰:「願我常精進,勤修一切善!願我了心宗,廣度諸含識」!在京師與凈嚴等集十萬人舉行盛大之念佛會。如如居士贈詩云:「知公膽氣大如天,願結西方十萬緣,不為一生作活計,大家齊上度人船」。此可想見其盛況。復有給事中馮楫,號濟川,亦徹禪修凈,作有仿陶淵明的「西方安養兮胡不歸」之歸去來辭。
宋無為子提刑楊傑次公,得悟宗於天衣懷禪師,晚年修凈土,命終坐化。有偈云:「生無可戀,死無可舍,太虛空中,之乎者也」。或有問公『何往』?曰:『西方』。曰:『若生西方,則又錯也』。曰:『將錯就錯,西方極樂』。時有王古居士,作凈土指歸決疑集,公為序之。王古又為圓澄禪師序凈土寶珠集,此二書均已失傳。宋進士王虛中,號龍舒,為凈土宗著名的居士。所作的龍舒凈土文,流傳最廣,自行化他,不曾稍怠,為後代居士宏揚凈土宗各種著述之源泉。這是大家所熟知的,無須多講。
明季袁宏道亦通禪修凈,是當時有名的居士。他們三弟兄傳為三蘇後身,均善文章,在當時另成一公安派。晚年修凈土,俱生極樂。中郎所著凈土合論,其透禪融教律之意,上徹永明,已選入凈土十要。雖教義似宗華嚴,然實本禪悟。其中以明西方凈土為攝十方眾生不可思議土為最勝。然在他以前,懷感亦曾發此義。
還有凈土全書,清俞行敏著,本龍舒凈土文義而廣之。徑中徑又徑,是清道咸間蘇撫浙人張師誠著,亦龍舒凈土文之類。故均附此。
二 台教之凈
談到台教之凈,應該仰追到高祖智者大師所著的凈土十疑論和觀經疏,因為這是台教修凈的最大根據。然而這還是鄰於修禪別禪之凈之間者,而透禪以後的台教之凈,應該首推被尊為蓮宗七祖的昭慶省常大師,因為他是先修天台止觀而後來才專修凈土的。大概在宋淳化中,他在杭州昭慶寺仿廬山蓮社而創立凈行社,當時加入他的凈行社的,有比丘千餘人,公卿士大夫百二十人。這些公卿士大夫,都是一時的顯貴,如為首的王文正公旦,是做過宰相的。另有一位文章很出名的蘇易簡翰林,為作凈行社序云:「當布發以承其足,剜身以請其法」,可想見省常大師是怎樣的受人傾信了。他領眾念佛,精勤不懈,數十年如一日。到六十二歲時,厲聲謂佛來了,隨之而化。建塔於烏巢禪之側,被封為圓凈法師。
次講到四明知禮大師,平常都稱為四明尊者法智大師。他是北宋中興天台教觀的人。他也宏揚凈土,曾根據智者大師觀經疏而著妙宗鈔,亦為凈土宗要典。現時流行的大悲懺法,出於大師,系師率眾所常修者。又嘗念佛剋期棄壽生西。當時的大文學家楊億,函請留世,並問答凈土要義。後數十年,有自稱私淑弟子的待制陳瓘,號瑩中,入台教室,著三千有門頌,亦讚揚凈土。他在延慶寺凈土院記中云:「明州延慶寺住持比丘,每有講席,以天台觀行為宗。自法智大師知禮,行學俱高,聽徒心向,繼其後者,又皆得人。……普融無礙,然後空假俱中;分別未忘,不免權實互諍」。亦能扼台凈之要旨。四明下天台分為南屏、廣福、神照三家。至於修凈土的,要算神照下所出的宗曉法師為最著。
和法智同時同師的,有杭州下天竺的慈雲懺主遵式法師。著有凈土、金光明、觀音等諸懺儀,所以稱為慈雲懺主。他常精勤念佛,發願往生,被他化導的人非常多,可說是台凈傳入民間的一個有力者。他的著作,有往生凈土決疑行願二門,及凈土懺法,都被選入凈土十要里。又著有晨朝十念法,提倡十念法門尤力。
再講到靈芝圓照律師,他是宋代重興律宗的祖師,不過他的律宗與南山道宣律師稍異,而是宗天台教義,又以凈土為歸的。所以律宗從此便與台凈相倚了,故為台凈之巨擘。而民國以來的弘一法師,可為其嗣音。照師初持慧布『方土雖凈,非吾所願,若使十二劫蓮花中受樂,何若三途極苦處救眾生也』之見,後遭重病,在病中覽天台十疑論,始轉崇凈土。又由善導專雜二修的分辨,乃專持名號,常懺悔初時反對凈土的過非,發願宏揚凈土,普度眾生。
以上都是宋朝的。至明朝萬曆年間的幽溪傳燈法師,又為明代重興天台教觀的人。著述甚富,尤力宏凈土,要旨見於他所著的生無生論──蕅益也收入凈土十要里。論立十門:一、一真法界,二、身土緣起,三、心土相印,四、生佛不二,五、法界為念,六、境觀相吞,七、三觀法爾,八、感應任運,九、彼此恆一,十、現未互在。洵能攝天台圓境觀於一句彌陀中者!有凈土法語,亦甚剴切!可謂台凈之極則。靈峰蕅益大師,名智旭,他和蓮池、紫柏、憨山,稱明末四大師。他理解閎深,學問豐富,行願專在念佛往生。起初、他所學不拘於一宗,後來卻承天台的嫡傳,同時亦為凈土宗的第九祖。關於他宏揚凈土的著作,以彌陀要解為最,稱為絕唱。曾選彌陀經要解以至袁中郎凈土合論為凈土十要,後由弟子成時堅密法師評點敘述精刻行世,誠為凈土宗最精粹之寶典。
虞山普仁寺行策截流法師,是清初順、康間人。其初亦曾習天台教觀,後來專修凈土,精勤修持,不遺餘力,因而信從者甚眾。留有凈土警語與七期規式各一卷,雖文字不豐而簡潔精警。其謂禪凈二門,宜各專務,不必兼修。七期規式,為清代以來打念佛七的濫觴。近由印光法師推為凈土十祖,不無卓見。
杭州梵天寺省庵思齊法師,他為清雍、干間人,在天台宗的傳承上,他是靈峰下第四代。由彭二林居士集其語錄並序之,文義亦甚精約。尤其傳誦於佛教緇素者,為所作「勸發菩提心文」。其第九「為求生凈土故」有云:「在此土修行,其進道也難,彼土往生,其成佛也易。……下菩提種,耕以念佛之犁,道果自然增長。乘大願船,入於凈土之海,西方決定往生」。闡發凈土宗旨,最為扼要。並在寧波阿育王寺倡設涅槃供佛舍利會,用勝美的供品,多有陳列金銀珠寶為供的,直到現在,這種供佛會仍續行未衰。後亦被尊為凈土宗祖師。
關於台凈的書籍,首應提到凈土十疑論注,此是智者大師宏揚凈土的要論。宋初,有澄彧法師所撰的十疑論注,修續高僧傳的贊寧僧正為之作序,現存續藏中。還有樂邦文類,共五卷,是南宋間四明石芝宗曉法師撰。首卷、採集經論要義;二卷、集序跋文贊等;三卷、集記傳,關於凈土宗初祖以及五繼祖傳亦在其中,四卷、集雜著;五卷、集賦銘偈頌詩詞。更續以遺稿兩卷,摭拾前五卷所遺漏的。洵為南宋以前,除各大經論疏注外之凈土文獻集成。卷二中:錄存南宋初崑山子元法師之十門告誡中的圓融四土選佛圖。子元號萬事休,專修凈業。高宗乾道二年,召至德壽殿演說凈土法門,賜「勸修凈業白蓮導師慈照宗主」之號。
凈土指歸二卷,義分十門,乃元、明間蘇州北禪寺大佑法師集。大佑亦台教而修凈者。其指歸集之第一原教門、蓮社立祖條,曾載宗曉立慧遠至宗賾為凈宗八祖,余所錄亦俱扼要。永明四料簡偈,亦載其第三法相門內。且與歸元直指,同有破斥性命雙修等類之仙道邪說,可見其時先天道等已有萌芽也。
西方直指,乃淥田一念居士編,自序有云:「袁中郎撰西方合論為參禪未悟者告,余著此書則為未聞西方者告」。直敘念佛行法,及經論祖師指歸、證驗持戒等,平實簡明。
還有道光間的悟開法師,居靈岩山下寶藏寺,以凈土法門自行化他,撰凈土知津,一名念佛百問,頗便初機。蓮宗正傳,以遠公至徹悟為十一祖,亦其所著。
三 賢教之凈
賢首宗唐季衰歇,宋時雖復興不盛。古傳有圓澄法師著華嚴念佛三昧無盡燈,宋范成大居士嘗為之序行,其書已佚。故由賢教修凈土,須至雲棲蓮池祩宏,始卓然為一代大師。明季研講賢首教義者漸多,如雪浪等,五教儀亦在蓮池前後編集出來,故蓮池彌陀疏鈔,即專奉華嚴疏鈔為家法。蓮池重律,後寶華律宗亦近賢凈。師固曾參禪悟入,然未據禪席,但開雲棲專修念佛。雲棲法匯百餘卷,皆教宗賢首行專凈土而融通禪律及各家教義之至文。不惟明季來凈土宗風之暢盛得力於師,亦為凈土宗上下千古最圓純的一人。念佛七禮祖,至今亦多僅禮至八祖雲棲者,對師從無間然。凈土發願文及注,四十八願問答,凈土疑辨,尤為切要。
彭際清名紹升,就是二林居士,堪稱以華嚴教義宏揚凈土之繼起者。以僧眾之研賢首者,多近禪宗,不弘凈土,故清代僧林雖每講彌陀疏鈔,而絕鮮賢教兼修凈土之宗師為繼。然居士中則大不乏人,尤以二林居士稱古近之最。居士宗教均徹,著述宏富,而無不綸貫以宗本華嚴倡行凈土之意。著居士傳、善女人傳、一乘決疑論等,而重訂西方念佛警策、往生傳,尤為凈土要典。其他二林居士詩文集非一。同行有汪大紳、羅有高等,不逮公之專勤。公乾隆時進士,文章亦著於時。嘗函袁隨園論佛法,護教宏法甚殷。省庵語錄亦其所編。凈土宗為中國佛法主潮,亦至蓮池、省庵、二林達其極。
楊文會仁山石埭居士,刻行日本傳歸佛典,並擬復興印度佛教,設祇洹精舍,吾亦預學其間。居士功名早著同、光間,而設金陵刻經處專弘佛法,則在光、宣間。今之支那內學院等,即從此流出,故為中國近代佛學重昌關係最鉅之一人。嘗自言「教宗賢首,行在彌陀」,篤修凈土數十年無間斷。一時居士之受其化者,遐至英、法、印、日。所著等不等觀中,與幻人法師辨法華義,與日僧辨真宗義,均甚精徹。彭二林至楊石埭間,有魏默深、王耕心等。同時者,有編凈土報恩論之桐鄉沈善登,亦曾通書問。還有袁兆鸞蓮修起信錄,頗蕪雜,但悟本法師傳尚佳。
賢凈典籍,則凈土資糧全集,為親承蓮池之庄廣還復空居士所集,文豐而寡要。凈土晨鐘十卷,清順治間周克複居士集,亦遙承雲棲之化者,可為凈土宗巨著,文義較資糧集為周正。西歸直指,即印光法師印行甚廣之安士全書中之一種。安士姓周名夢顏,清康熙間人,著慾海回狂以止淫,萬善先資以戒殺,而此書則直以西方凈土為歸,文義簡易,不愧直指。另有啟信雜說一卷,亦使人於凈土斷疑啟信者。凈土切要,道、咸間真益願居士著,於凈土宗固為切要;而內有勸從根本處修一條。著重君仁、臣忠、父慈、子孝等人倫道德,後為印光法師所本。修西輯要,光緒時杭州復庵法師輯,亦承雲棲之化者。
上將透禪融教律的禪宗之凈、台教之凈、賢教之凈,均已略明其概要。然此三系亦非可劃然分界,以均透禪而兼明台賢教律,特就其較偏顯者略疏別耳。此期禪凈,得六、永明,十二、徹悟兩祖;台凈,得七、圓照,九、蕅益,十、普仁,十一、省庵四祖;賢凈,得八、蓮池一祖。
第四節 奪禪超教律之凈
宗門禪乃超教律的。別禪、透禪之凈,對教律均尊之融之而與宗門禪抗。至此期,乘禪之衰,轉由凈土宗承襲其超教律且倚透禪之勢而奪禪,而成為僅存孤零的念彌陀名號之勢。幻人(印光法師曾與爭辯)法師以「昔玄奘攜所取經,過河落水,曬河岸石上,被一龜食盡,今只存阿彌陀佛四字」譏之。然履霜堅冰至,非一朝一夕之故,乃溯源竟委,略為分敘。
一 泛源
善導承道綽,高唱一切佛法皆自力難行,唯凈土他力易行。並於釋眾疑惑門,對三階、對彌勒、對坐禪、對講經、對持戒、對六度,並雲念佛勝百千萬億;又排雜修,以持名記數為專修,已開厥端。後永明亦重記數持名,四偈料揀之無禪有凈與有禪無凈相別天淵 徑中徑又徑載宋丞相鄭清之曰:「人皆謂修凈土不及禪教律,吾則謂修禪教律法門莫及修凈土。……以禪教律假設方便,使從門而入,俱得超悟;唯無量壽佛獨出一門,曰修凈土。如單方治病,簡要直截,一念之專,不問緇白皆可奉行。但知為化愚俗淺近之說,其實則成佛至捷之徑。……不由禪教律而得戒定慧者,其唯凈土之一門乎?……不施棒喝而悟圓頓機,不閱大藏而得正法眼,不持四威儀而得大自在。……當是時也,孰為戒定慧?孰為禪教律?我心佛心一無差別,此修凈土極致也」。他若優曇、妙葉、天如、蓮池、蕅益、行策、徹悟等,亦時有此類提倡。徹悟之「凈土一門,最初不待悟門,末後不待發慧,不須懺業!一句彌陀不雜異緣,十念成功,頓超多劫,於此不修,真同木石!舍此別修,非狂即痴」!語更激切。然以上諸德,不過教學者決疑定信,非必令盡廢其餘也。
二 切因
蕅益學人成時堅密法師,於十要序,出持名三大要:「一者、六字洪名,念念之間欣厭具足,如出獄囚奔托王家,步步之間欣厭具足。是故萬緣之唾不食,眾苦之愁莫回。高置身於蓮華,便訂盟於芬利。蛆蠅糞壤,可煞驚慚!二者、參禪不可無凈土,為防退墮,寧不寒心!凈土不可入禪機,意見稍乘,二門俱破。若夫余宗,在昔之時不必改行,但加善巧迴向;在今之世,祗可助行,必須凈業專修。冷暖自知,何容強諍!三者、一句彌陀,非大徹不能全提,而最愚亦無欠少,倘有些子分別,便成大法魔殃。只貴一心受持,寧羨依稀解悟」!依此自行化他,一、廢萬行,二、廢參禪,三、廢學解矣。
清同、光間玉峰古昆法師(建杭州彌陀佛寺,刻彌陀經於石。光緒十年,由汶溪西方寺凈果禮請為師終老。余於光緒三十三年始於西方寺閱藏),專奉堅密三要。與其學者妙能、照瑩等,集凈土隨學、凈土必來、蓮宗必讀、凈土神珠、凈業痛策等書。力主信深願切,專重記數持名;謂不記數持名,即非信深願切。石刻彌陀經、書字之沈善登居士,亦持其說。
沈善登學問通博,集報恩論二卷,答問雜說各二十五則,護教宏凈殊精闢。主儒佛二教,謂道非教;已涉西學,並致書楊文會居士,研求日文、英文、梵文佛典。其集中附有修改之「玉峰一法治四病說」,亦名「念佛四大要訣」。謂念佛有貪靜境、參是誰、離妄想、求一心四病,治以一法曰出聲記數。每日定數,開口散念,終身不改,即是信深願切。謂靜境是四禪八定,偈曰:「稱名為動,坐禪為靜,舍動取靜,墮坑落阱」。參誰是騎驢覓驢,偈曰:「念佛為直,參誰是曲,舍直取曲,瞎人天目」。妄想不須斷,只須散念有恆,偈曰:「帶惑超橫,斷妄出豎,舍橫取豎,彌陀叫苦」。一心不亂,只是出聲散念佛名無間無休,偈曰:「散念為易,一心為難,舍易取難,過頭狂談」。依此則一、不可修定,二、不可參禪,三、不可伏斷妄想,四、不可攝散歸一;於深信切願下,但長時記數持名,並特重晨朝十念而已。
三 碩果
綜上源因而充盈成熟為碩果,則成蓮宗十三代靈岩印光祖師之凈土(依悟開法師所訂者應為十二祖,以印師在九祖後加行策為十祖,命終後其學人依次遞推,遂居十三)。印師在民初五六年間,吾固時挹清話。功潛清季,化著民初。他本習儒書,且嘗闢佛,後皈佛出家,博通教義,兼達宗門,誠為一大通家也。本身雖是一大通家,而卻教人不學通家。但他對人說話,亦應變而不錮,非玉峰堪及。就其對一般人之倡導,以告李天桂「力敦倫常,精修凈業」之八字,已盡範圍。其凈土決疑論云:「葯無貴賤,愈病者良,法無優劣,契機者妙。在昔之時,人根殊勝,知識如林,隨修一法,皆可證道;即今之世,人根陋劣,知識希少,若舍凈土,則莫由解脫」。又致大興善寺體安書云:「教理行果,乃佛法之綱宗;憶佛念佛,實得道之捷徑。在昔之時,隨修一法而四法皆備;即今之世,若舍凈土則果證全無。良以去聖時遙,人根陋劣,匪仗佛力,決難解脫。夫所謂凈土法門者,以其普攝上中下根,高超律教禪宗:實諸佛澈底之悲心,示眾生本來之體性。匯三乘五性,同歸凈域;導上聖下凡,共證真常。九界眾生離此法,上不能圓成佛道;十方諸佛舍此法,下不能普利群生。所以往聖前賢,人人趣向;千經萬論,處處指歸。自華嚴導歸以後,盡十方世界海諸大菩薩,無不求生凈土;由祇園演說以來,凡西天東土一切著述,末後俱歸向蓮邦」。又每示人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倡婦隨,各盡己分,主敬存誠,克己復禮,明因識果,期免輪迴。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信願念佛,求生西方」。要之,則「敦倫善世,念佛往生」而已。
核其關隘,在「今世人根陋劣」一言,不然,何以以一大通家而專切如是耶?昔三階教亦嘗以末法根劣,致廢所餘一切禪教律。然非不知「法若當機,皆可成佛」,則他人不能斥其無知矣。然限以今世當機,則除凈土,余皆可廢。而於世善,復崇儒術,則佛之律儀戒善亦不須弘,而佛法僅存真信切願念彌陀佛矣。又恆力阻男女出家,雖有鑒僧弊,消極止濫,主由崇儒家倫常為善;但須信願念佛,帶業往生,更不須增上戒定慧也。故充其類而一轉,大可成為在家凈土行之日本真宗。
四 轉流
承印師之化,而確信彌陀凈土,切願命終往生,定課每日念佛(或僅十念)之士女,雖惑業熾然,在臨終有往生徵驗者,聞已有多人。然願為無行之空願,行僅稱名之散念,獲徵驗者又多屬在家士女,則依印師所言能起確信,實全恃信任彌陀他力而致此;則日本本願寺所謂「祗信他力」之真宗,躍然欲出。真宗教義以解行證信為次,信立則心身已全倚任彌陀、安住極樂,更不須願行矣。故彼宗純在乎信,願則屬於彌陀本願,正為信任之他力,非在人邊,往生不在命終而在信決心安之剎那。此剎那信心常續,即為已生凈土。行則乃已生凈土而再應化於人間之所行,只隨人群所宜以學以教而已。在中國儒化中可習行儒學,在今科學哲學藝術化中,亦可習行科哲文藝學術,故日本僧徒皆在家化。其大學於宗學教學之外,又能博綜科哲文藝之學術者也。
日本之凈土宗,傳自中國之善導系。其後分流出之時宗、融通念佛宗,也不越中國台賢之凈。而一至於從凈土宗演出之真宗,則迥然大異。故楊仁山居士力斥之,然演變至奪禪超教律之凈,世善遵儒行,而出世僅存信願念佛,其空願散念,只賴純信,殊有進為「純信彌陀他力」之真宗可能。然尚期命終往生,而無真宗「信成已生,還化利他」之行,則所短遠矣!(光宗、性覺、弘悲、向上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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