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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想要什麼?

| 女人,想要什麼?|

紐約時報

Meredith Chivers 製作了一張猩猩色情片。Chivers 36歲,頗受尊重的心理學教授兼性學研究雜誌「性行為檔案」編輯。猩猩色情片是她多年來實驗的一部分。她找來猩猩們交配時的錄像,還加上一點聲效,因為這種猩猩幹活時不太愛哼哼。

Chivers 將錄像播放給不同的試驗者,男性、女性;異性戀的、同性戀的。錄像還包括異性性交、同性性交、男子和女子分別自慰、虎背熊腰的壯漢在海灘漫步、曼妙身材的女子練習柔軟體操。當然,後兩者一絲不掛。

當試驗者觀看的時候,Chivers 採用兩種方式測量他們的反應。首先是客觀方法,電線和儀器連接到試驗者的身體,特別是性器官上,檢測血壓、脈搏和勃起狀況;然後是主觀方法,試驗者通過手持計分器來表示性致有多高。

按Chivers 的話說,男性的客觀反應通常「對的上號」。只要屏幕上有女人,異性戀男性看了就有勃起,;而同性戀男剛好相反。無論性取向如何,他們對猩猩都沒興趣。他們的主觀反應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也就是說,男性的身體和頭腦是一致的。

女性則完全不同了。不管自稱性取向如何,總體上她們對各種畫面都有反應,男對男,男對女,女對女。甚至在看猩猩的時候也是如此,雖然程度上比要比看人類的交互活動要弱很多。還有,她們看做運動的女性的時候,比漫步的男性要有興緻的多。

而且,這些女性試驗者,特別是自稱異性戀的女性們,她們的靈與肉幾乎不重合。在觀看女同性戀場面時,她們的主觀報告要低於實際反應;觀看男同性戀場面時,差別更加大了;而對異性性交場面,差別是巨大的。

對女同性戀試驗者,看到女同場面時主客觀反應保持一致;當畫面只有男性時,主觀反應就低於客觀反應。

兩種人主觀上都聲稱對猩猩毫無反應。

「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大森林邊緣的探路人。」 Chivers描述她如何渴望理解女性的情慾。

「那裡有條道,但路徑並不分明。」

Chivers 認為自己屬於新興的女性性學專家,正在找他們自己通向森林的路。他們要回答弗洛伊德一百年前提出的問題: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被解決,而且我也不能解決,儘管我研究了30年女性心理。問題是,女人,想要什麼?」

Chivers 努力用科學方法解釋她的數據。(略去其生平介紹和研究機構介紹)

Kinsey Institute 總監 Julia Heiman 也在研究女性性慾問題。該機構學者在六七十年代做過的研究,多集中在性功能,而不是情慾上。70年代後,開始引入心理學治療性問題。不過艾滋病的出現使得這個課題的優先順序降低了。

為了能解釋Chivers 的問題,Heiman 以偉哥為例來說明。偉哥的對治療陽痿的成功,直接激發了尋找相同女性藥物的熱潮,間接地,也帶動了對女性情慾的研究。這種研究反映了社會和科學的趨勢,反映了自然對生物性的決定作用,以及兩性間的根本差異。過去男性女性被看做是相似的,現在,性別間的差異研究得到資助和公眾關注。

Heiman說,「現在不存在統一的理論」。各種說法從不同角度解釋問題。例如一個研究發現,因排卵期荷爾蒙變化的女性更容易被性徵明顯的男性面孔所激發。另一項研究發現,當體內性激素增多時,男性對性對象的激情就越高;而女性則對兩性都有提高。

為了調查女性高潮,神經系統科學家Barry做了以下試驗:讓試驗者嘗試四種高潮(陰蒂刺激、G點刺激、子宮頸刺激和性幻想)並同時掃描其腦活動。通過檢查心跳和瞳孔等,他證明了某些女性可以通過想像達到高潮。

Chivers希望有一天能夠收集足夠信息來提煉模型,解釋女性性反應。當前她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為什麼女性在生理上比男性更容易受刺激?難道就是因為男性更羞澀,更容易受社會文化約束?

Chivers 試圖排除這個可能。因此她在試驗中增加了新內容。她引入了一些變性人。這些「新」女性,無論過去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其試驗結果都是男性化的。這似乎說明人體內部有某種系統先天決定了性反應。不過證據還不充分。社會影響也可能永久地決定了她們,即使變性也無法改變。

「心理學研究的可恨處境就在於,」 Chivers 說,「你無法將社會影響與生理因素完全分開。」

不過她舉出另外一個例子。試驗者又是在觀看色情片,同時做腦部掃描。腦部有個區域,負責「抑制」。當異性戀男性在觀看男性圖像時,同性戀男性在觀看女性圖像時,這個區域並沒有活動。因此,自我抑制並不是男性針對性性反應的原因。Chivers傾向認為,是先天因素導致女性主觀和客觀反應的差異。

在由其他科學家提供的130例試驗中,Chivers 仔細觀察了女性的靈肉差異性。這種分離引發了新的試驗,對性冷淡女性使用類似偉哥的產品。

估計世界上大約有30%女性存在性冷淡,雖然很多性學專家認為廠商有誇大其詞,以便於擴大市場,但總之有需求存在。對男性來說,要勃起,偉哥及其類似產品就夠了。這些產品針對毛細血管的功能,而不是男人的想法。藥物不能,也無需給男性提供慾望。因為男性的慾望總是有充分供給的。

而對女人來說,最大的問題不在於身體,而是心靈。所以那些生理藥物不起作用。藥片可以加快血流和潤滑,但不能產生明確的慾望。

Chivers 曾經給某藥廠做諮詢。後者嘗試生產某種女性情慾藥片。Chivers 受合同約束不能討論該藥物的細節,而廠家在得到FDA批准前也不打算描述其化學作用過程。我們只知道,這種藥物原本打算治療抑鬱症的。(譯註,偉哥原本是醫治心臟病的)不過早期測試發現,它對抑鬱症的作用寥寥,但卻讓女性-而不是男性- 試驗者感覺情慾勃發。藥廠或者還不明白其原理,或者不想泄露,總之它可能刺激了女性腦部中的「慾望」區域。目前該藥物正被北美和歐洲5千名女性試用。(但它可能導致癌症)

回到Chivers 的研究,她試圖用各種方法解釋女性身體和心靈的分離。最簡單的說法是,男性性器官是外在的,它的反應更容易被意識接收和控制。而女性,可能更成熟,因為在身體結構和社會文化上(哦,文化又來了)的原因,對性反應要遲鈍一些。

研究也表明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感覺心跳加快,也許男性就是通過這樣的生理信號來定義情感狀態,而女性更多依賴場景的暗示。所以,這裡提示了女性主客觀反應差異也許不僅在性方面。這種不一致可能和女性對自己身體的厭惡有關。

最終,帶著科學家一貫的謹慎,Chivers 認為女性性慾主客觀反應的確來自不同系統。情慾是主觀的,生理反應並不代表慾望。否則,她半開玩笑地說:「我不得不相信女性想和猩猩們性交。」

除此以外,強暴課題也影響了她「兩個系統」理論的形成。在病例研究中發現,在性侵中不僅有性反應,有時還有高潮。她本人也曾直接聽到受害人描述當時的生理反應。實驗室研究也顯示,試驗對象在聽強暴場面描述時出現性反應。Chivers 和其他一些性學專家提出進化論假設來解釋這一現象。出現反應是為了減少痛苦和受傷的可能性。遠古不具備這種反應能力的女性很可能因為非自願的性交而導致疾病,甚至死亡,因此不能夠延續自己的基因。

進化理論意味著女性在周圍出現性暗示的情況下,會保護性地濕潤。想想Chivers的數據,當猩猩交配時女性有反應,也許是因為猩猩和人類很相似。因此,她開玩笑說應該加一段公雞交配的場面做對比。這個理論可能也能解釋為什麼異性戀女性對體操女的反應超過沙灘男。因為女性性器官在運動時的裸露提供了性暗示,而軟趴趴的男性器官則沒有。

Chivers也考慮了其他可能性。女性的情慾系統也許是被動的。想像一下男女染色體,如果男性的睾丸激素促使人們去冒險,去主動出擊,那麼就沒有必要在女方也存在類似激素,更完整的做法是存在某種接收的因素。

Chivers現在的工作是重新檢驗過去的研究。她用講故事替代影片。測試男女關係在女性時代的角色。她的性交故事包括長期愛侶之間的、朋友間的、陌生人之間的。初步數據顯示,女性主觀上更容易被和陌生人發生關係的場面所激發。

Chivers 準備在將來做一個徹底的試驗。這個試驗會檢測性反應與情慾反應系統之間的關聯。她會在試驗之後數天內跟蹤試驗者的性行為,如果某種激勵導致性生理反應但是當時沒引起主觀反應,而之後卻引發性幻想、自慰和性行為,那麼她就能推導出一個強關聯。

Lisa Diamond 另一名性學專家卻對女性情慾有不同看法。她的工作不在實驗室里,她的結論也和Chivers關於女性只愛陌生人的數據不一致。

在其作品「理解女性的愛與欲」開頭,Diamond寫道:

「1997年,女星Anne Heche 公開和女同性戀喜劇演員Ellen 交往。之前Anne並沒有同性戀史,兩年後她們的關係結束,Anne嫁給了一個男人」

「Julie Cypher 結束異性婚姻,在1988年和音樂家Melissa 在一起,12年後她們分手,Cypher又開始發展異性關係。」

舉出幾例名人性取向變化的例子,Diamond問道:「怎麼回事?」

她的回答基於自己的研究和對動物交配的分析。結論是女性性慾比人們想像的更受情感和親密關係的控制。

Diamond是個孜孜不倦的研究者。她已經研究了超過十年。這期間她跟蹤了將近100名年輕女性,她們自稱是同性戀、雙性戀或者拒絕貼上標籤。Diamond分析了她們中間很多性取向變化和情慾生活的細節,從而提出女性的情慾是可塑造的,因此很難下一個明確定義說某人是同性或異性戀,否則,就是用男性模式生搬硬套。舉例說,在自稱同性戀的研究對象中,只有1/3真正只對女性感興趣。其他人對男性的興趣並非來自社會壓力,而是天生的慾望。

Diamond並不是說女人沒有天生的性取向。但她看到,很多研究對象表示「我會對人,而不是對性別感受性吸引力。」她認為,這些研究對象,名人故事說明感情的親密程度可能改變原始的性取向。這種現象的原因,也許是因為 oxytocin,一種哺乳動物特有的神經元素。Oxytocin有助於傳播信任和愛。因為要生育和哺乳,女性腦中可能存在很多oxytocin。

對於內華達大學教授Marta Meana 來說,親密關係並不是催情劑。Meana和Chivers一起在性行為檔案雜誌負責編輯。她正在建立一個關於女性情慾的解釋模型。在詳細論述她想法之前,Meana邀請記者去拉斯維加斯賭場看一次脫衣秀。

在賭場舞台上,一個個無上裝妙齡女郎玩皮鞭,跳鋼管。觀眾中男女比例相當,但是舞台上卻是女性占絕對多數。直到表演尾聲,才有六個長發男子爬上舞台,開始脫衣解帶。

Meana 對這個舞台現象的解釋補充了Chivers 的理論。她說:女性的身體,無論是否有慾望,看起來是一樣的。而男性如果不能勃起,就說明沒有慾望。所以女性身體永遠代表承諾,意味著性暗示。這種暗示既針對男性,也針對女性。所以賭場會用女性表演者來吸引觀眾。Meana比Chivers更加強調女性情慾中被渴望和自戀的成分。

Julia Heiman 觀察到,對女性被渴望的研究正成為當前女性性學的潮流。三四十年前,隨著避孕藥、婦女解放運動帶來的性獨立意識,主流文化和性學理論認為女性情慾來自內心,並不需要外界激發。

Meana明確指出,就情慾而言,「性別內的可變性要比性別間的差異性重要的多」。慾望絕對是複雜和特殊的。

「我是一個女權主義者。」Meana聲明道:「但是政治正確一點兒也不性感;被渴望才是高潮所在。」她注意到在秀場中,女性觀眾會激動地看著鋼管女演繹誘惑,想像自己也如此被人渴望。

Meana的理論也有實驗分析支持。在一項測試中,試驗者戴著特殊眼鏡觀看一對男女做前戲。眼鏡能跟蹤試驗者觀看的方向。結果發現男子基本在注意女性,臉和身體。而女子的注意力比較平均,男性的臉和女性的身體。也許女子想看到男性渴望的神情和女性具有性吸引力的身體。

Meana 從她的診所治療經歷中也學到一些。對於有性交困難問題的病人來說,增強慾望後會有助於做愛過程。問題是如何增強。不像傳統觀念所說的,改善雙方的關係對增強慾望幫助甚微。一個病例是,男方非常溫存,在做愛過程中不斷問,「這樣好嗎?」這恰恰讓女方興緻索然。雖然很有愛心,但一點兒也不性感。因為女方體會不到男方的熱切和衝動。

去年,Meana對20位婚後有性問題的女性做調查。她發現糟糕的夫妻關係固然破壞情慾,但是良好關係也並不能保證順暢。一位患者說:「我們親吻,擁抱。但是我對他說,我不知道哪裡有問題。我們的關係非常棒,但就是那裡不行」。那裡是指他們的婚床,那裡缺乏她的愛欲。

傳統觀念認為親密的關係會導致更好的性生活。Meana覺得是誤導。她說:「真的,女性的慾望並非是雙邊的,它是自戀的」。研究發現女性的性幻想和男性相比,缺少給予而更多有關獲取。

和Chivers一樣,Meana也認為女性性慾有兩個系統控制。不過一個是純粹的慾望,另一個是某種價值觀。因為進化和文化的原因,女性會對親密關係和長遠關係加分。「但如果你以為關係是女性性慾的主要動力,那你就錯了。」

Meana提出兩個論據:首先,大量數據表明女性的性慾低於男性;其次,在長期關係中,女性更可能對做愛失去興趣。 Meana比喻說:如果我對蛋糕的興趣不如你,那麼給我的蛋糕就得是最好的。(否則我就不吃蛋糕了)

在一個穩定的關係中,最重要的催情劑:被渴望,大大削弱了。不僅是因為男方可能興趣減弱,更重要的是,女方覺得男方並不是出於慾望而是出於責任。那種被選中的快感大大降低了。

在Meana對女性情慾的描述中,一個典型場面是:女性被頂在走廊牆壁上遭遇強暴。施暴者是如此專註於對特定女性的渴望以至於無法控制自己。他不得不用違法的手段去得到她。而她感受到自己是對方唯一渴望的對象,因此而激動並放棄抵抗。

Meana為這麼反女權主義的想法而感到抱歉。

儘管Meana最小化了雙方關係在情慾中的作用,但她並不否認女人需要關愛和保護。「女人想要的,真的是兩難。」她拿出兩個控制器來打比方。第一個象徵男性的慾望,上面只有一個開關;第二個代表女性慾望,有著無數旋鈕。「女人希望被扔到天花板上,但不會真正受傷;想要一個野人,但又要懂溫柔。如果我選擇一個演員來作為理想伴侶,那會是丹尼澤華盛頓。他有那樣的力量,但他又是一個好人。」

說到剛才的走廊強暴,在性幻想中,強暴也是很大一部分。在去年出版的性研究月報上,一項研究定義強暴為「採用暴力,或威脅採用暴力,或使用麻醉手段對女性採取違反其意願的性行為。」

有1/3 到 1/2 的女性曾有這樣的性幻想。至少10%的女性每月有一次這樣的性幻想,且樂在其中。

這樣的想法無疑是悖論。Meana指出:被強暴意味著失去控制;但是幻想卻完全是由自我主導的。她強調,對強暴而言,想像的快樂與現實中的恐懼有著巨大差異。「其實我很不願意用『強暴幻想』這個詞,其實這是關於順服的幻想。順服甚至不算是個好詞,它不能反映女性對徹底的,心甘情願被俘獲的想像」

就這個話題詢問Chivers時,她先寫下「語義」這個詞。然後解釋說:強暴這個詞本身帶有太多貶義。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方法。我永遠不會想讓人們覺得,他們可以有理由強行奪取女性身體。我反反覆復告訴我的學生:有性反應,並不代表同意。

所謂強暴幻想其實代表著這樣一種性渴望,無憂無慮、不計後果,徹底放鬆、任人擺布的境界。

Chivers 通常在辦公室用筆記本工作。她會檢查試驗者對錄像帶的反應。檢查血壓圖上的波峰波谷。在電腦進行分析之前,她需要先過濾無關數據。比如因為試驗者在座位上換位置而導致的變動。她每天要花兩小時對著屏幕逐行檢查。「我都快看不見了」 Chivers 說。

這可是項艱巨的工作。不僅僅因為導致Chivers視力下降,而且因為這些瑣碎任務和要解決的巨大謎題相比,太不成比例了。Chivers希望她的工作能被魔術般地完成。但光這些心電圖檢查,就似乎不是她這輩子能結束的。而全世界的性學研究者加在一起,又能解決多少問題?不管是在試驗者身上連電線,掛測試眼鏡,掃描腦電波,是在散發問卷並多年跟蹤。研究者們頂多是提出一些猜想、假設,何況它們之間還互相矛盾,未必能完全解釋哪怕一名女性的性慾問題。

弗洛伊德一百年前提出的問題,究竟的確是需要科學花那麼多時間來解答,還是根本就無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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