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究竟在獎賞什麼?

  

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究竟在獎賞什麼?

文:楊雲鬯

2015-10-16

 

生於1970年的美國攝影師馬特·布萊克(Matt Black)最近頻頻出現在媒體的報道中。六月份的時候,馬格南公布了新入選人員的提名名單,馬特·布萊克走進了中國攝影人的視野。高反差、高對比、高清晰度、粗糲、黑白等等時髦的「標籤」被貼在了這個美國人身上。人們在他的照片中看到了居住在加州中央谷地的農民們的悲慘生活,也看到了墨西哥南部米斯特克(Mixtec)民族的生存囹圄。

就在前天(10月14日),這位具有突出個人風格、深入拍攝人間苦難的攝影師拿下了世界紀實攝影界的又一大獎——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W. Eugene Smith Grants Honor Humanistic Photography)。一時之間,關於布萊克本人的生平簡介、作品賞析的報道和文章在朋友圈蔓延開來。

對於我而言,布萊克的作品並沒有太多的吸引力。他的照片在畫面風格上秉承了寇德卡式的強烈戲劇感,並善用廣角鏡頭把拍攝對象及其所在場景一概收入囊中。我以為,這些都是紀實攝影常見的手法,並無太多突破。在題材上,布萊克把鏡頭對準了社會邊緣群落。他的兩個主題拍攝地分別在美國加州中央谷地和墨西哥南部,一個是他出生的地方,另一個則是他在大學時代就產生了濃厚興趣的拉丁美洲(布萊克在1995年時取得了拉丁美洲歷史的文學學士學位)。他對於邊緣人物的貧窮生活的關注其實也與紀實攝影的老前輩們並無二致。如多蘿西·蘭格(Dorothy Lange)、尤金·史密斯(Eugene Smith)、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Sebasti?o Salgado)……這個名單可列舉的人物幾乎無窮無盡。布萊克的勤奮和努力一直是有所回報的。從1993年憑藉一張在玻利維亞的波托西市拍攝的照片贏得了當年荷賽生活類一等獎後,他還相繼獲得過2003年普利策獎(Pulitzer Prize)的提名及2007年羅伯特·肯尼迪紀實攝影獎(Robert F. Kennedy Award for Excellence in Journalism)。

誠然,從履歷和照片本身來看,布萊克都能稱得上是紀實攝影大師了。儘管在攝影手法和題材的選取上都不能說有多大的突破,但他的攝影技術已然爐火純青,他對於社會苦難的關注及專註也足以打動人心。然而,真正令我感興趣的其實是他傳播自己作品的方式。換言之,如果有人問我,布萊克的照片憑什麼奪得了今年的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我會建議他不要去關注畫面本身的視覺風格,而是把這一張張的照片還原成一種信息的載體,看它們在社會傳播中如何呼風喚雨。在布萊克曾獲得過的眾多獎項中,有一個獎對於一名專業攝影師而言顯得略為突兀。2014年時,他曾被美國時代周刊(Times)評為「Instagram年度攝影師」(Time"s Instagram Photographer of the Year 2014)。乍一看,這是頒發給一個社交媒體「紅人」的獎項,與一個「嚴肅的」攝影家無甚關係。然而,有不少研究表明,諸如Instagram等社交媒體不僅僅只是大眾娛樂的工具。在很多時候,它們成了突發新聞的源頭,政治抗爭的場所,集體默哀的墓碑和面膜促銷的平台,甚至還有不少專業攝影師和專門攝影機構在社交媒體上展示作品並收穫大量粉絲。正是由於社交媒體本身已然起到了信息整合的作用,使得大量用戶得以聚集。不論是馬格南的提名,還是其他的攝影紀實獎項,其真正的社會知名度恐怕都及不上這個「Instagram年度攝影師」的稱號。布萊克的照片,總是首先通過Instagram的形式對外發表。他的粉絲數量超過了184000名,每發一張照片都能得到2000左右的點贊數。布萊克憑什麼能獲獎?因為他真正把現實中普通人的生活展現給了網路中有且僅有的普通人。在社交網路上,所有人都有關注與不關注的權力,觀看照片的人也許在現實中來自不同的階層,但在布萊克的Instagram的主頁上,他們都只是其中一枚粉絲罷了。階級的凝視被消解後,數量龐大的觀眾們將更加關注貧窮這一社會問題。布萊克所希望做的,不僅僅只是展示。通過展示,他力圖改變。他的改變,就是從讓更多的人看到貧窮開始的——不是通過媒體渲染,也不是通過舉辦慈善晚宴;拿起手機,打開那個常用的軟體,刷完了搞笑圖片和各類廣告,你就能擁抱一個荒蕪、貧苦、痛不欲生的美國。

因此,本屆的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不僅是在對攝影師和他的照片做出褒獎,更是對利用社交網路擴大攝影的影響力以贏得更多社會反響的這一行為給予肯定。傳統的社會紀實攝影因不斷被視頻、新媒體挑戰而處於尷尬地位已是不爭事實,但如何在激烈的媒介戰爭中扭轉乾坤,如何讓更多人重新感受靜態圖片的力量,不正是我們應當加以思索的嗎?

關於《加州貧困民生錄(The Geography of Poverty-California』s Central Valley)》

位於加州的中央山區是全州中心地帶,以農業人口為主,經濟架構也側重農業。然而,論及全美最貧困的五大城市,其中三座就位於這裡,當地雖然拉動了接近一半的國民生產總值但仍有1/5人口不得不面臨飢餓的威脅。Matt Black前往中央山谷,親自拍攝當地民生錄,既是作為當地人口普查的檔案文件,也是其個人攝影風格一次淋漓盡致的演練。

黑白視界內,一切都濃重得幾近窒息,貧困之下的絕望一觸即發,那被烈日炙烤得滾燙的土地彷彿就在腳下,頂上是不知疲倦的艷陽、污濁的水與同樣污濁的空氣,街巷雜亂無章。在加州的繁華與驕傲之下,這片貧民區正如一處無從損毀的傷疤,藏進中央山谷,而加州依然屬於蘋果、屬於極客、屬於富可敵國的大亨,若非一場人口普查與地理學意義上的存檔,誰曾把視線轉向這些掙扎於饑寒之中的貧民?

在按下快門那一瞬,所見所知,比起這持久的苦難都顯得蒼白。他們的命途彷彿被鎖在黑白灰之中,浮生恍似風卷微塵,無人知曉,無從查考。

街角商店,Modesto,CA;人口201,165;貧困線以下人口佔比20.8%。

無家可歸者的營地,Stockton,CA;人口291,707;貧困線以下人口佔比24.3%。2012年6月,Stockton市申請破產保護,成為美國第二大申請破產保護城市(僅次於底特律);同年,這座城市有七十一起謀殺案,這使其成為美國兇殺率第三高的城市。

農民營地,Alpaugh,CA;人口1,026。貧困線以下人口佔比54.5%。Alpaugh有著嚴重的地下水污染,砷嚴重超標。

購物車,Bakersfield,CA;人口347,483;貧困線以下人口佔比20.4%。

柵欄,Allensworth,CA;人口471;貧困線以下人口佔比51%。

關於Matt Black

Matt Black 1970年出生,在美國加利福尼亞中央山谷的一座小鎮長大,這裡471戶居民中,超過20%的人處於貧困線以下。他很早就開始攝影,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給報社當攝影記者。自1998年起,Matt Black的作品大多和移民者(包括黑人佃農)、農耕、貧困和加州鄉村環境有關。二十多年裡,他始終關注家鄉、土地和人的關係,長期記錄了美國的貧富差距問題和社會邊緣人群。2014年,Matt Black曾被美國時代周刊(Times)評為「Instagram年度攝影師」,作品多次刊登在《紐約時報》、《時代周刊》、《國家地理》等媒體上。

Matt Black的個人網站:http://www.mattblack.com/

Matt Black的Instagram:@mattblack_blackmatt

關於「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

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是成立於1979年的尤金·史密斯基金會為紀念世界著名攝影師尤金·史密斯而建。基金會秉持「對攝影的激情、對生命的關懷、對社會的探究」的原則,面向全球紀實攝影者設立了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下設大獎1名和鼓勵獎1至2名。

尤金·史密斯,1918年生於美國堪薩斯州的威奇托,二戰期間他記錄下許多驚人的戰爭畫面,展示了戰爭的殘酷。戰爭結束後,他拍攝了《鄉村醫生》、《助產士》、《水俁病》等項目,引起了社會對於這些群體的關注。他的職業精神和對人性的信念使他獲得了世界的敬仰,這一獎項,正是表彰像他一樣具有人道主義關懷的紀實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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