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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女茶緣

父 女 茶 緣

  爸,可否安好?女兒想你了,其實,我豈止在今夜思念你。我多想淋漓酣暢地大聲叫一聲「老爸」,多想在你面前調皮的再撒一次嬌,多想吃一次你做的糖醋酥魚......,哪怕只有一次,僅僅一次。可這只是奢望,今生今世我再沒資格。我,淚之潸然,不能自己。

以前,從來不喝茶。特渴的時候就跑到爸的桌前捧起茶杯一飲而盡,因為爸的桌上從來都有一杯濃淡相宜的茶水。爸就會佯裝生氣的樣子說:「懶丫頭,你就不能自己靜靜地泡杯茶。」我咋一下舌頭,下次一定,每每都是這樣。爸爸是個特愛喝茶的人,尤其是鐵觀音,每年喝剩的茶葉足足可以裝下兩個枕頭。而這樣的場景再不復有,只能在夢裡了。爸的茶具就那樣安靜的坐在角落裡,等著它的主人回來。

我,心之疼痛。不能自己。

從此,我愛上了喝茶。經常拿出爸最愛的那把茶壺細細的撫摸,慢慢地在茶里思念爸爸,續寫今生來世我們的父女情分。後來,偶讀到一篇解讀茶壺的文字,文末這樣寫道:一把好壺,它必定要有這樣的本領和這樣的經歷:承受了一個好主人的關心與愛,承載了主人和他的知己多年的歡樂憂愁,承載無數的記憶。有這樣的一把好壺,就是一個人獨斟自飲,也是會微醺的。品飲之前,雙掌捧起摩娑把玩,或許不曾喝茶也已有了幾分醉意。 瞬間入心。

本不是一個嗜茶、懂茶的女子,漸漸地愛上了喝茶。除了可以在茶里看到爸的影子,也愛茶淡而靜凈的情懷。爸告訴我:「飲酒是自欺、自醉,品茶則是自醒、自解。」當時不以為然,還偷笑爸玩「深沉。」今日才細細品味其涵義。世間之人,多半戀酒,認為一切煩惱之事,可以一碗喝下,卻不知醉後愁悶更甚。而飲茶則可清神,幾盞淡茶,似玉液瓊漿,品後煩惱自消。好茶,來自深山,沒有塵埃,只浸染雲霧和清露。好壺,卻是久埋的塵泥和水調製而成,被時光之火炙烤,再經過歲月的打磨。品茶的人,則是深邃純凈之人,在一杯清澈的水中,禁得起世間的誘惑。任憑世間風煙瀰漫,只在一盞茶的柔情里,細數光陰的淡定。

眾多的茶葉中,爸爸獨愛鐵觀音。我也喝久了那樣的味道,越發地喜歡了。理解了爸愛鐵觀音的緣由,人亦如茶,純正典雅,自然誠摯,沉實中有微微滄桑之色。

每每夜靜人定,獨處一室,鋪開陳年的宣紙,捏起那隻素毫,與壺無語相對。一匙茶葉,一壺開水,一本古帖。茶,投入茶人的性情,水,遞來壺的心意,毫,續寫父女的緣份。茶來水往,心意融通,依稀看到爸的影子,恍如一見。靜寂中,淡淡清芬,似空谷幽蘭,若隱若現,伴輕盈升騰的水霧,無聲氤氳,感同三月的杏花雨,四月的楊柳風。高山流水,漁舟晚唱,如一脈泉,錚錚蜿蜒於歲月的九曲長渠,點點漫進了幽深的往事。一杯在手,茶洗塵埃,心清如水,物我兩忘。於是,人與壺,父與女,便那麼不期然的,一同陷入一種遐思,化入一種禪境。

記得一次閑聊,爸說:「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天氣,不同的心情,喝出來的茶,會有不同的味道。」我不解。爸要我慢慢自己去感悟,還告訴我,人生要耐得住寂寞,世間總是有太多的繁華,會擾亂本就不平和的心境。倘若浮躁或是疲憊了,一定要靜靜地給自己泡杯茶,看茶葉在水裡浣紗輕舞,上下沉浮,慢慢沒落,一如人生或找一個嫻靜的茶館,將自己收留。我,驀然。也許我們不懂得陸羽《茶經》里那許多的茶文化,不懂得各式品種的茶所隱藏的玄妙,也不懂得壺中的日月,但在品茶的瞬間只需要一盞適合自己口味的茶,不為風雅,只為靜心。不為浮華,只為沉穩。現在,我懂了。爸,您聽到了嗎?您聽到了嗎?您怎麼捨得丟下您摯愛的兒女說走就走,只讓那把老壺留下來陪我呢

爸告訴我,喝茶其實喝的是一種文化。千百年來,歲月的爐火一直燃燒著,青翠的茶葉在山泉水裡綻放著經年的故事。多少舊物換了新人,品茶的心境卻始終不曾更改。這世間,有許多無名高人,他們願意被歲月的青苔遮掩,守著自己的一池青蓮一寸光陰,足矣。

有時為在爸面前「逞能」,還偷偷備一下功課。曾考老爸一首《尋陸鴻漸不遇》的詩歌,沒想到張口就來:「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我,慘敗。爸說,這首詩最適合喝茶時誦讀,會讓人心動不已。籬笆小院,三徑秋菊,幾聲犬吠,山深日暮,此中意境,猶如清風明月一般的溫朗。像是品嘗一壺秋日剛落的茶,唇齒間縈繞著白菊香、茉莉香、桂花香。而浮現在腦中的畫面是,一位眉目爽朗,風骨清俊的高僧,踏著夕陽行走在山徑,于山腳下一間簡潔的籬笆院前駐足,叩門無人應答。只有幾束未開的菊花,在淡淡的秋風中,低訴搖曳的心事。

還告訴我背後的故事。這首詩的作者是位叫皎然的高僧,是唐代詩僧、茶僧,俗姓謝,南朝山水詩創始人謝靈運十世孫。他訪尋之人陸鴻漸,即是陸羽。兩人因茶而邂逅、相識。陸羽自小被家人拋棄,被龍蓋寺的主持智積禪師在西湖之濱拾得,帶回寺廟收養。陸羽十二歲時,因過不慣寺中日月,逃離龍蓋寺,到了一個戲班,做了優伶。後機緣巧合,結識了杼山妙喜寺主持皎然大師,陸羽才有幸結束了飄搖不定的生活,得以潛心研究茶道。皎然比陸羽年長十多歲,遊歷過廬山、泰山、嵩山、嶗山等許多名山,世間風物盡入眼底。他對名山古剎里的僧侶飲茶頗有心得,所謂茶禪一味,茶在寺院里早已成了一種習俗和文化,與僧侶的生活息息相關。純凈的茶湯、清香的茶味,給修佛者洗去塵慮,蕩滌心情。一壺香茗,一輪皓月,一剪清風,幾卷經書,陪伴他們度過無數寂寞的歲月。而茶,也在他們的杯盞中,有了性靈,有了禪意。皎然將他所悟的茶理、茶道與陸羽交流,使得陸羽的《茶經》在盛世茶文化中,抵達至高之境。

  爸爸喝茶懂茶,且懂得養壺。歲月更迭中,不論世事怎樣變遷,爸性情穩重如一,始終以鐵觀音投壺——他深知並尊重壺的喜好和拒絕。茶人的知與惜,使得壺始終得以幸福的做自己。

壺知茶人,且靜默貼心。長夜孤燈下,它感知著茶人最真的愛,最深的憂,最切的痛,最難捨的不舍,伴讀了兒女最傷懷的淚水……並傾盡內心的微甜與綿醇,撫慰以清芬和溫暖……

永遠永遠,就那麼漸漸浸透了彼此。

爸的那把老壺知道,自己很普通,只是南方批量湧出的砂壺中極不起眼的一隻。只因有了與爸的知與惜,使它成為了最幸運的一隻。同時,它益發小心的保護自己,疼惜自己,修正自己,堅守自己。漫長歲月的洗禮,成就了它的內斂和黯然,延長了聯繫父女的情愫紐帶。 自爸突然離去,我就有了一個「奢侈」的念頭,就是開間茶館,或稱作茶坊。當然,茶館最好坐落在一個幽雅或者有水的地方。而茶館的名字,應該帶著一種思念的感慨,寂寞的潔凈或卻帶著淡淡的煙火。讓路過茶館的或儒雅或平淡的人,一定不是那些風光無限的,都想要停下腳步,走進去,喝一壺茶,撣去身之灰心之塵。

這樣的地方,不僅是為了自己築一個優雅的夢,更多的是為了爸來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尋我不錯過,還可告慰爸在天堂安寧地棲息。茶館裡應該有被歲月洗禮過的斑駁門窗、古式桌椅,以及款式不一的紫砂茶壺、幾幅發黃的字畫、幾枝被季節打理過的百合。茶館的生意不要太紅火,也許很清淡,因為浮華、名利、訛虞爾詐被關在門外,只有幾束陽光、細微的塵埃、幽淡的花香,靜靜地飄落在窗檯、桌上,還有茶客的衣襟上。客人喝完茶,又要匆匆地趕往人生的下一站,無論前方是寬闊的大道,還是狹窄的小巷,都風雨無阻。而我卻不要趕路,這茶館,就是我的棲身之所,讓我可以安穩地在這裡,靜守爸來尋我,靜守簡單樸素的流年。

夜,落下帷幕,世事歸入風塵,茶館裡的每一件物品,都卸下了白日的淡脂輕妝。而我,也可以用真實的容顏,本來自己就是不愛濃妝素麵朝天,與它們相看茶館的光陰。恍然間,才深刻地明白,茶有茶的宿命,壺有壺的因果,父女有父女的緣分,世間萬物,都有著各自的信仰和使命。今世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前世的約定,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尋找最後的歸宿,都是為了來世再相聚。品茶,就是為了品一盞純粹、一盞寧謐、一盞淡泊、一盞美好、一盞思念,我們會在茶的安靜、茶的濕潤里,從容不驚地老去……

  爸,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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