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 (教父 影評)
幫助維托的是義氣、人情味、榮譽感。時代變了,更多的東西需要均衡,生意的方向也在調整,但在黑幫中,這些東西不會變。第二部剛開始,弗蘭克來到麥克兒子生日的超大派對時感嘆「這麼多的樂手,竟然沒有一個是義大利人。」麥克到最後變得剛愎自用、不相信任何人,這也許與他的哥哥弗雷多背叛自己有關。但麥克對湯姆的不完全信任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即使他解釋說那是因為他不願意湯姆受到傷害,但信任與否,像湯姆這樣身份特殊的人會更加敏感。書中有一段專門講老教父如何通過一些方法讓湯姆感到自己被充分信任,麥克顯然沒有這樣做。親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與他沒有直接或者名義上血緣關係的親信家族。弗蘭克說「你高高的坐在貝弗利山上,哪裡知道我們平常市井的痛苦。」而這些感覺,老教父那裡是沒有的。他的起家開始於對人有求必應。只有一個條件,我今天幫助了你,等到有一天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也應該幫助我。即使只是妻子領來的孤獨老婦人,明顯不會對他的事業有任何幫助,他還是儘力幫助。也許你可以說他只是為了贏得聲譽和名氣。但在他自己已經是黑幫帝國的首領時,還是保持了那樣的態度。走在街上買幾個水果,讓觀眾感覺就像是個普通的和藹老人。維托從不態度強硬的發號施令,他總是以一種建議,彷彿和你商量的語氣說話。這在第一部的開場表現的非常明顯,即使他已經被殯儀館老闆帶刺的話語激怒,還是平和的走到窗前,緩緩的說「包羅薩拉,包羅薩拉,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呢。如果你把我當朋友,冒犯你女兒的人當天就會受到懲罰。」包羅薩拉當然明白,他要的不只是當朋友那麼簡單,而是那句恐怖的「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你也應該幫助我。」可他溫和友善的話語中蘊含的威嚴和恐怖竟會高於麥克冷峻又斬釘截鐵的命令。這其中是什麼道理?威嚴是內在的力量,也許他們都是偽善的人。但溫情的偽善總比冷酷的偽善更加徹底,更加有效,尤其對於處在他們這樣地位的人。 經常有影評家講新老兩代教父的人生與美國歷史進行對比。說到麥克,他的中年就像是那個時期的美國,剛愎自用,以為錢可以解決一切。可我們都明白,讓別人全心全意死心塌地為自己工作,靠的也不只是利益與威懾。麥克,他為了自己的家族放棄理想,踏入黑幫,最後卻與自己的家族越走越遠,並親手毀了這個家,剩下的只是龐大的軀殼。不能不說,這是個悲劇。 作為《教父》的粉絲,我們總是不忍心這樣去想麥克。年輕時候的麥克,總讓人感覺那麼心疼,即使最後他喪心病狂,冷血到那個地步,他的臉,看一眼就覺得悲傷。所以當我們分析他和人生時,總是說「時代變了」,彷彿在為他說情。時代的確變了,麥克和維托成長的軌跡也不同。維托為了生存走上黑幫之路,而麥克在衣食無憂的時候,放棄自我的理想,順應自己的血液走向黑幫之路,這之間的差別又豈能是幾個字可以說清的。但看的遍數越多,越明白,一切都是他自己性格造成的苦果,怪不得時代命運。 如果說《教父》中存在一個環節是關乎命運的,那就是愛情。在這樣一部男人占絕對主導的影片里,充斥著殺戮與陰謀,兄弟情、家族情,愛情這個東西似乎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點綴。但當你深入到教父故事的內部,會發現,這看似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有時卻是具有決定性因素的環節。
麥克在某種程度上,是幾個兒子中與父親最像的一個。內心封閉,很難看出他真正想的是什麼,無論是對事業還是愛情;他忠於婚姻,不像桑尼、弗雷多那樣有著糜爛的私生活。有很多人說,麥克最大的命運悲劇是阿波羅尼亞的死,導致他娶了一個不合適的女人凱。但也許這就是馬里奧普佐想要告訴我們的,一些道理。
凱與麥克結識於學生時代,或者他的從軍時代,時間點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結識於麥克青澀又有理想的有為青年時期。那個時期的麥克,二戰歸來,國家勳章,意氣風發,英俊又溫柔,對人說話總是謙和有禮。他會在聖誕節陪凱看完電影,發現凱不對的臉色後馬上改口說「不,你是英格麗褒曼我也不會更愛你了。」這種討好的話;他會在妹妹婚禮時執意讓凱與家人一同照相,即使當時她只是個新來的女朋友;他會嚴肅又不失溫情的說「凱,這是我的家庭,不是我。」我真喜歡那個時期的他,那種對自己的未來篤定的目光,溫柔的表情,微笑的臉。可命運無情的走到那場刺殺,喚起麥克內心深處的家族情懷,使得他走上不歸路。 他無奈的離開美國,來到老家西西里避難。伴隨著教父主題曲Love Theme,麥克走在美麗原始的西西里山坡上,這時候的麥克已經完成了他人生的蛻變,他殺了仇人後逃難到故鄉,即使他的臉還是那麼英俊,可眼神中的某些東西已經改變。他不再有無邪的溫情神態。當地照顧他的人開車到山坡上找他,告訴他不應該亂走時,他只是氣定神閑的說「我想到柯里昂村看看,走著去。」沒有半點遲疑和試探。這時候他已不再是那個純情大學生,已經成為了年輕的帝王。 也就是說,在西西里的這一段,是麥克人生一個重要的過渡期。來此之前,他是純情有為的青年,突然殺死仇人開始蛻變;在西西里島的時候,一切彷彿世外桃源,與那個罪惡的世界相距甚遠(雖然西西里以黑幫而著名),他的性格已經開始轉變,但他還抱有美好的願望;而隨著阿波羅尼亞的死,他放逐日子結束,麥克回到紐約,劇情的畫面是壓抑無比的黑色,他找到凱,希望與她結婚,但這時候的麥克已經徹底的完成蛻變,變成了內心上的新一代教父,純真早已毫無蹤影。 也許這就是我們熱愛西西里那段的原因,它太美麗,就像阿波羅尼亞一樣美,一樣純真。麥克見她的第一眼就被徹底的迷住。有人說,這種愛不是深刻的愛,只是視覺衝擊,一種衝動而已。但我更認為,她正是符合正在蛻變時期麥克的那種女人。沒有劇情交代過老教父維托當年是如何認識他的老婆,柯里昂夫人的。但從第二部情節中可以看到,他們的相遇必定平淡無奇,她屬於溫婉、內斂,不是那種特別驚艷的美,卻典型的好妻子類型。有篇文章里說,那是義大利典型家庭婦女的形象,也是舊社會典型家庭婦女的形象。她不多話,盡職盡責的照顧家庭孩子,崇拜自己的丈夫。丈夫的事務一概不過問,即使他是個殺人犯。我猜想她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美麗的,正如阿波羅尼亞一樣美麗卻單純。她們必定都沒受過什麼文化教育,知道的也只是要嫁個好人家,盡本分,崇拜丈夫。即使阿波羅尼亞年輕的面龐有時候會呈現出俏皮的表情,但我們知道,如果他隨著麥克回到美國,多年以後,她一定是另一個柯里昂夫人。
對於這個黑手黨家族來說,尤其是對於他們的首領來說,需要的正是這樣一種女人。很難想像,像教父那樣的人,會和妻子談論自己的工作,並參考她的意見。在處理了一天的謀殺與被謀殺事務之後,他需要的也許只是妻子孩子的陪伴,一頓不談論工作的晚餐,一盤水果,一杯茶。而不是反覆的質問「你答應我的,什麼時候家族可以合法化」這樣的問題。 也許,如果阿波羅尼亞沒有被意外的炸死,麥克會變成另一個維托。最終不會孤獨終老,不會喪心病狂,甚至不會將家族事務擴展到那麼多領域,以至於它龐大卻離合法化越來越遠。但這就是命運。阿波羅尼亞還是死了,他還是回到了紐約,娶了他一直的女友凱。 曾經一度,我對凱深惡痛絕,我認為她毀了麥克,她一直強調自己的價值觀,卻不去體會麥克的苦衷。他倆在第二部中分手前的那段談話,充滿了強烈的絕望情緒,麥克那疲憊轉換成絕望、絕望又轉換成憎恨的目光,給人太深的印象。對於義大利裔人來說,血統的重要是至高無上的,凱自行的打胎徹底摧毀了麥克對這段婚姻的最後一絲留戀,凱深知這一點,她要的無非也是這個結果。 但後來,我逐漸明白了一些事。我們又怎麼能怪凱太過美國化、太現代女性、太不能體諒麥克以及他們家族的苦衷。在她愛上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年輕有為的純情青年,干著所有正義的事情。有一天他突然走了。很久以後,他突然回來了。並要求她嫁給他。在麥克像凱求婚的那一段,我看不出任何溫情的成分,即使他說他一直在乎的是她。那個求婚簡直像是命令,正如他人生即將發出的任何一個命令一樣。而當時的凱,顯然對麥克還保有過去的感情,她愛他,但愛的是過去的他,而之後那些年都是對過去愛的耗損,一種無力、自我麻痹的延續。她也許活在幻想中,認為總有一天他會因為他對她的愛和對孩子的愛而努力將家族徹底合法化,從而過上那種她夢想中的生活。而等到有一天,她徹底的頓悟,她的願望早已落空,麥克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人,而變成了一個令人恐懼的魔鬼時,她的那種絕望可想而知。她在第三部年老以後對麥克說「我不是沒感情,也不恨你。我只是怕你,我怕你,我怕我再生一個你的兒子,他有一天也變成你這樣。」在我看到這句時,立刻就原諒了凱。她原本就是個新時代的女性,典型的美國人。想找個相愛的有點理想的普通人,過溫情又有希望的生活。誰不是這樣的呢?誰不希望過這種日子。誰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全美國最大的黑幫首領,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而她的教育又讓她不可能像那些傳統義大利女孩子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任憑這一切發生自己還自得其樂。命運使然,她面前的這個人在一夜之間面目全非,而她自己卻沒有任何變化,這一切她只是明白的太晚了。所以說,那個觀點是對的,如果阿波羅尼亞沒有死,一切都會不同。但作者要的就是這樣,他要的是麥克的悲劇,而不是他父親人生的複製。他要的是他最終無法體會無論是親情的溫暖還是愛情的溫暖,徹底變成一個冷血的猜忌狂、報復狂。孤老的一生,悲情的一生。
既然結局已經如此,觀眾們對第一部西西里那段的愛情就會更加留戀。伴隨著悠揚的樂曲,他走在山坡上,突然看到一隊當地女工收工回家,一個女孩子穿著淡紫色的連衣裙。麥克一下子呆住了。不僅麥克,觀眾同樣的呆住了。她太美,清純原始的美才是真的美麗。麥克那種被愛情擊中的感覺,人生能有幾次,有些人一輩子也沒有。可當他的保鏢在村中茶館裡玩笑般的談起此事,麥克卻對茶館老闆,即阿波羅尼亞的父親鄭重的說,他尊重當地的傳統習俗,希望可以正式的在所有親人面前約會她,他甚至在當天就說出自己願意娶她為妻。 很多人不能理解麥克的衝動,他向來是個沉穩的人,不像是能做出見一面就想結婚事情的人。但我們應該去嘗試體會,那種感覺。他一定已經非常清楚的知曉自己的蛻變,正如逝去的青春。可人生總要最後一搏,為了那心中最看重的美好東西。那美好在這個時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不是凱,不是任何一個在美國的人,而幻化成了一個剛剛認識的年輕女子。當一個人深陷愛情的時候,愛的並不完全是那個人,而是在愛情中美麗的自己和愛情本身。麥克對阿波羅尼亞的愛是一種美麗的純真年代的隱喻,而她最終的死也是這個隱喻的終結。 只有當這個童話終結的時候,我們才開始唏噓。一遍遍的回顧,一遍遍的體會。教父三部曲中只有在第一部時演過兩個大型婚禮。一個是開場的維托女兒的婚禮,為了交代人物背景。另一個就是在西西里,麥克和阿波羅尼亞盛大的義大利式婚禮。我真的辭彙匱乏,但那段美的讓人想哭。他們倆分別給來賓分發食物,翩翩起舞,臉上洋溢著沉浸在幸福中的甜美表情。 常理上看,會有人要問,凱呢?麥克此時想過在美國等待他的女友凱沒有?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即使畫面短暫的切到過紐約,凱到教父家找到湯姆,希望可以聯繫到麥克。所有人都沉浸在那幻境中,不能自拔。而這幻境中,讓我最感動的情節是:麥克第一次去拜訪她家,送給她一個金色的項鏈,阿波羅尼亞羞澀的收下,目光閃爍不敢直視他。而當第二次家庭聚餐的時候,他們隔著遙遠的長桌,分坐兩頭,麥克在和她的家人依次寒暄過後,突然看到阿波羅尼亞勇敢的直視著他,用手擺弄了一下脖子上的項鏈,他對著她微笑,她回饋了一個更加甜美的微笑。這個舉動無疑是對麥克追求的肯定,即使那麼含蓄,甚至沒有一句話。這一段也伴隨著love theme 的主題音樂,純真的甚至有些不真實。愛情的力量在這含蓄又古典的氛圍內更能體現出聖潔。我驚訝於傳統的西方也是如此,原本以為只有東方才能體會這種含蓄的美。縱觀三部曲,他最愛的女人當然是凱。凱伴隨了他的一生,養育了兩個孩子,即使中年離婚。而阿波羅尼亞很快就死了。也有人,甚至書中直接指出,阿波羅尼亞她們家之所以能接受麥克是因為麥克明顯是一個美國來避難的富人,能嫁給這樣的人是他們求之不得的。而這種世俗的觀念會讓這愛蒙上一層紗,顯得不那麼單純。電影在這方面的處理上,明顯與原書不同。科波拉淡化了這世俗的一面,而突出體現了愛情的純真美好,這個處理是非常正確的,也符合西西里這一段的用意以及它在麥克一生中的分量。
第三部時,伴隨著兒子的歌聲,麥克的思緒回到那年的西西里,回到了婚禮上他和阿波羅尼亞幸福的共舞,老淚縱橫,也許他懷念的只是自己純真年代的最後一瞬。而終於來到最後一幕時,痛失愛女的麥克年老時孤獨一人坐在花園中,只有兩隻狗陪伴。眼前閃過他與自己女兒、阿波羅尼亞、凱不同時空共舞的場景。之後便凄涼的去世。 到了這裡,即使觀眾再心疼他也無濟於事。 這最終的結局,是生活,也是命運。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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