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五問（2）

2013年11月21日，烏克蘭政府宣布，烏克蘭決定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議及「深入而全面的自由貿易協定」的準備工作。這一決定既使歐盟大失所望，也使熱切希望烏克蘭早日加入歐盟的烏克蘭人極為不滿。於是，抗議者開始在基輔等地舉行大規模的示威活動。他們在基輔的獨立廣場上安營紮寨，要求政府下台並提前舉行總統大選。隨著抗議示威的持續發酵，烏克蘭國內緊張局勢愈演愈烈。在警察與抗議者之間發生的多次衝突中，先後有80多人喪生，數百人受傷。

2014年2月22日，亞努科維奇被議會解除總統職務。26日，烏克蘭向亞努科維奇發出國際通緝令。之後，隨著俄、美的介入，烏克蘭政治危機出現了三個重要的變化：第一，危機的「中央舞台」從獨立廣場轉移到克里米亞；第二，危機的焦點從抗議者與亞努科維奇之間的對峙轉移到俄羅斯總統普京與西方國家的對峙；第三，危機的核心內容從要不要加入歐盟誘發的抗議轉移到克里米亞的「去」與「留」。

危機的根源何在？

危機的「導火線」是烏克蘭政府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議，從而打擊了許多烏克蘭人希望在加入歐盟後過上美好生活的願望，但其本質則是俄羅斯與歐盟的博弈影響了烏克蘭的國內政治遊戲，打擊了那些希望早日加入歐盟的烏克蘭人的願望。

歐盟青睞烏克蘭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除顯赫的地緣政治優勢以外，烏克蘭還擁有蘇聯遺留的先進的軍工技術、豐富的農業資源、不小的市場規模和較高素質的勞動力。此外，俄羅斯出口歐洲的天然氣一半是用途經烏克蘭的管道輸送的。

在安全領域，烏克蘭的重要性也是顯而易見的。正如《基輔郵報》網站的一篇文章所說的那樣，如果烏克蘭加入歐盟，俄羅斯就會失去其在烏克蘭的勢力範圍，俄羅斯對歐盟的威脅就會減少。

俄羅斯當然不能失去烏克蘭。正如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所言，「烏克蘭的存在有助於改變俄羅斯；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難以成為歐亞的帝國。」美國前國防部長佩里也認為，烏克蘭「對整個歐洲的安全與穩定的重要意義怎麼估計也不過分」。毫無疑問，如果烏克蘭在加入歐盟後進而加入北約，俄羅斯就會面臨北約零距離的軍事威脅，俄羅斯設在烏克蘭塞瓦斯托波爾港的黑海艦隊也有被趕出烏克蘭的可能性。

受歷史恩怨和現實利益與矛盾的影響，烏克蘭對俄羅斯始終抱有戒心和疑慮。但是，烏克蘭在能源、市場和資金等領域高度依賴俄羅斯。為在與西方的抗爭中處於有利地位，俄羅斯提出了由包括烏克蘭在內的原蘇聯加盟共和國組成「歐亞聯盟」的戰略構想。作為該聯盟的「前奏曲」，俄羅斯、白俄羅斯和哈薩克在2010年1月1日成立三國關稅同盟。俄羅斯甚至友好地表示，如果烏克蘭同意加入，出口到烏克蘭的俄羅斯天然氣的價格可以降低。然而，烏克蘭對俄羅斯主導的「歐亞聯盟」和三國關稅同盟的興趣不大。這使俄羅斯極為不滿。

烏克蘭的東部地區因臨近俄羅斯而受其影響較大，與俄羅斯的關係較為密切，因此希望與俄羅斯保持更為緊密的關係。西部地區靠近歐盟，在各個方面更容易親近歐盟，因此希望與歐盟深化關係。長期以來，這樣一種地區隔閡不僅沒有消退，反而呈現出擴大之勢。因此，烏克蘭陷入了一種左右為難和無所適從的境地。

烏克蘭經濟形勢會不會繼續惡化？

國際金融危機和歐洲債務危機使烏克蘭經濟受害匪淺。2009年，烏克蘭經濟增長率為-14.8%，2010年和2011年回升到4.2%和5.2%，但2012年又下降到0.2%。根據世界銀行的預測，2013年預計為零增長。

目前的政治危機無疑使烏克蘭經濟雪上加霜。危機爆發後，國際上的信用評級機構已多次調低烏克蘭的信用等級。不論這一危機最終以什麼方式解決，外國和本國的投資者對烏克蘭經濟的信心很難在短期內得到恢復。截至2013年底，烏克蘭的外債高達1374億美元。令人憂慮的是，2014年，烏克蘭需要償還約90億美元的外債。烏克蘭能否避免債務違約，已成為國際上許多人的憂慮之一。目前，烏克蘭外匯儲備僅為178億美元，不足以滿足2個月的進口。為遏制資本外逃，烏克蘭中央銀行已開始實施資本管制，如限制居民在銀行提取外匯、限制私人向國外匯款、限制企業購買外匯等。

歐盟表示，在5月的烏克蘭選舉結束後，歐盟會向新政府提供經濟援助。但是，面對尚未徹底走出債務危機陰影的希臘和葡萄牙等國，歐盟不可能向烏克蘭這個非歐盟成員國提供足夠的援助。俄羅斯在2013年12月曾許諾向烏克蘭分階段地提供150億美元的援助。然而，面對烏克蘭的亂局，俄羅斯能否如期撥款無疑是未知數。

總之，目前的政治危機將使經濟形勢進一步惡化，而經濟形勢的惡化又會加劇社會矛盾，進而加大維繫政治穩定的難度。

如何判斷5月的總統選舉結果？

烏克蘭中央選舉委員會在2月24日宣布，定於5月25日提前舉行的總統選舉競選活動將從2月25日開始，目前該委員會已經開始籌備此次總統選舉。

實行多黨制是烏克蘭政治轉軌的主要內容之一。目前，在烏克蘭有關部門註冊登記的政黨共有184個。但是，真正有影響力的政黨為數不多，因此，參與競選活動的主要就是這些政黨。但是，許多烏克蘭人認為，沒有一個政黨能代表廣大民眾的利益。因此，5月大選後的國家領導人能否被人民所接受，顯然也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

季莫申科的出獄以及亞努科維奇總統的「被罷免」，將使5月大選的結果變得更為撲朔迷離。由於目前親俄的地區黨在烏克蘭政治舞台上的地位在下降，加之中間力量可能會為了儘快穩定政局而倒向「親歐派」，因此，「親歐派」取勝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亞努科維奇表示，他不會參加5月大選的競選活動，因為這一選舉是非法的。國際媒體認為，亞努科維奇的政治生命不可能死而復生。

無論誰在下屆總統大選中勝出，烏克蘭的新領導人都將面臨一系列極為嚴峻的挑戰，其中包括如何儘快復甦經濟，如何彌合各派政治力量的分歧，如何修復與俄羅斯的關係，如何消弭東西部地區之間的隔閡。

克里米亞會不會成為「火藥桶」？

克里米亞是烏克蘭境內唯一的一個自治共和國，位於烏克蘭南部地區，東臨亞速海、南瀕黑海，俄羅斯族人約佔總人口的60％。克里米亞自18世紀中期開始歸屬俄羅斯。1954年，赫魯曉夫以紀念烏克蘭和俄羅斯合併300年為由，將克里米亞贈予烏克蘭。蘇聯解體後，許多俄羅斯人希望從烏克蘭人手中收回這一「厚禮」，烏克蘭當然不願意。

俄羅斯之所以不願意放棄克里米亞，主要是因為它的軍事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且有多個天然良港，其中包括位於克里米亞半島西南端的塞瓦斯托波爾。這個深水不凍港歷來是蘇聯四大海軍艦隊之一的黑海艦隊司令部駐紮地。1997年5月28日，烏俄兩國達成了俄羅斯為黑海艦隊租借塞瓦斯托波爾港的協議，租期為20年。作為回報，俄羅斯同意豁免烏克蘭拖欠的20多億美元的天然氣款。2010年4月21日，兩國又達成協議，將租期自2017年起延長25年，俄羅斯向烏克蘭出口的天然氣價格降低30％。這一被稱作「租期換折扣」的協定大大改善了烏俄關係。

基輔政治舞台上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波及克里米亞，這一次政治危機亦非例外。2月25日，不少克里米亞人舉行示威活動，抗議烏克蘭議會罷免亞努科維奇總統。在抗議活動中，有人要求將克里米亞併入俄羅斯，有人甚至希望獨立。3月6日，克里米亞議會作出了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的重要決定，並宣布在3月16日對此決定舉行全民公決。而基輔當局稱，克里米亞議會的決定是違法的。

俄羅斯和烏克蘭的各不相讓以及歐盟和美國的干預，使形勢變得越來越複雜和緊張。美國、英國、俄羅斯和烏克蘭四國曾在1994年12月5日簽署了《布達佩斯備忘錄》。根據這一備忘錄，烏克蘭銷毀其核武器，美、英、俄向烏克蘭提供軍事安全方面的保護。如果俄羅斯對烏克蘭進行軍事干預，那麼，在理論上，美國、英國和烏克蘭就會與俄羅斯發生面對面的軍事對峙。

冷戰結束以來，西方既視俄羅斯為不可或缺的合作夥伴，又將其看作有力的對手。而俄羅斯則始終在與其國家利益有關的重大問題上持強硬的立場，敢於同西方較量，在塑造世界格局的過程中發揮一個大國應有的作用。毫無疑問，俄羅斯與西方在烏克蘭危機中的博弈必將進一步加劇未來雙方的對立。

烏克蘭的轉軌為什麼不成功？

烏克蘭是轉軌國家。從「橙色革命」到當前的危機，從萎靡不振的經濟到久治不愈的社會問題，烏克蘭的遭遇充分說明，這個國家的轉軌是不成功的。

相比之下，同樣是原蘇聯加盟共和國，波羅的海三國的轉軌較為成功。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不僅加入了歐盟，而且還被接納為歐元區成員國。為什麼同樣是原蘇聯加盟共和國的烏克蘭卻始終難以擺脫經濟不發展、政局不穩定的局面？毫無疑問，在資源稟賦、市場規模等方面，烏克蘭的條件大大優於波羅的海三國。這就迫使我們要回答另一個問題：轉軌成功的必要條件是什麼？

通過比較烏克蘭和波羅的海三國的轉軌，我們可以得出這一結論：除了制定和實施正確的經濟政策以及最大限度地發展良好的對外關係以外，還應該努力確保政治穩定，而確保政治穩定的必要條件就是政黨政治必須在符合民主和法治的遊戲規則中進行，政府必須擁有責任心，民眾必須擁有良好的政治理性。

綜上所述，烏克蘭危機「事出有因」，「偶然中有必然」。這一危機使烏克蘭的經濟、民族團結和國家形象蒙受了巨大損失，也會對世界格局及大國關係產生嚴重影響。

烏克蘭危機重要事件鏈接

2013年：

11月21日，烏克蘭政府決定，暫停有關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定的準備工作，同時表示將加強與俄羅斯等其他獨聯體國家的經貿關係。烏克蘭社會和政治危機自此爆發。

11月29日，上萬名烏克蘭民眾在基輔市中心獨立廣場等地集會，抗議政府暫停與歐盟簽署聯繫國協定，並要求總統亞努科維奇下台。烏克蘭內務部特種部隊29日夜間至30日凌晨強行驅散獨立廣場的集會者，造成40餘人受傷。

12月1日，基輔市政府大樓被抗議者佔領，隨後全國各地有6個州政府大樓被抗議者佔領或封鎖。

12月3日，烏克蘭議會投票否決了由反對派提出的對政府不信任案。

2014年：

1月19日，一些反政府示威者前往議會抗議，與警方發生衝突。

1月20日，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發表告國民書，表示將運用一切法律手段來保障社會安定和國民安全。

1月25日，亞努科維奇建議反對派政黨祖國黨的議會黨團領導人亞采紐克出任政府總理，但亞采紐克未對此作出回應。

1月28日，亞努科維奇接受總理阿扎羅夫當天早些時候遞交的辭呈，並於當天簽署了關於總理辭職和解散政府的總統令。

1月29日，烏克蘭議會通過執政黨地區黨議員提出的大赦法案。此舉被視作繼總理辭職、政府解散後，當局為緩和國內局勢而向反對派及其支持者作出的又一讓步。1月31日，亞努科維奇簽署「大赦法」。

2月16日，烏克蘭反政府抗議者撤離他們佔領的基輔市政府大樓以及幾個州政府的辦公樓，烏總檢察院隨後宣布議會1月29日通過的大赦法自本月17日起生效，而且不再追究鬧事者的刑事責任。

2月18日，數千名示威者舉行號稱「和平進軍」的示威活動，要求議會恢復2004年憲法。隨後，示威者與維護秩序的防暴警察和內衛部隊軍人發生激烈衝突，造成包括多名軍警和記者在內的26人死亡、388人受傷。危機驟然升級。

2月19日，亞努科維奇簽署命令，宣布20日為全國哀悼日，以悼念18日在首都基輔發生的騷亂的遇難者。亞努科維奇同日還下令更換烏克蘭軍方領導人。

2月22日，烏克蘭議會在投票後宣布，亞努科維奇「自動喪失總統職權」，並定於5月25日提前舉行總統選舉。

2月26日，烏克蘭代理總檢察長馬赫尼茨基宣布，已向亞努科維奇和前內務部長扎哈爾琴科發出國際通緝令。

2月27日，一群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突然佔領了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議會大樓，他們趕走守衛大樓的烏克蘭內務部人員，在樓上升起俄羅斯國旗。議會召開臨時會議，親俄的阿克肖諾夫當選為自治共和國政府新總理。

2月27日，烏克蘭議會批准祖國黨領導人亞采紐克出任新政府總理。亞采紐克當天在議會表決前發表講話稱，新政府的主要任務是穩定。他表示，為了擺脫危機，他將不得不採取許多不受歡迎的措施，將盡一切可能不讓國家破產。

3月1日，俄聯邦委員會（議會上院）通過普京的在烏克蘭動用軍事力量的決議，俄羅斯副外長卡拉辛說，這並非意味著俄羅斯立即派出部隊。3月3日，烏克蘭邊防部隊在聲明中稱，在過去24個小時，10架俄羅斯戰鬥直升機與8架軍用貨運飛機在克里米亞半島降落。自1日以來，已有4艘俄羅斯戰艦停泊在塞瓦斯托波爾港。

3月3日，克里米亞一烏克蘭空軍基地宣布效忠親俄羅斯的克里米亞政府，正式脫離烏克蘭的領導。報道說，位於克里米亞首府塞瓦斯托波爾附近的烏克蘭空軍第240戰術航空旅基地3日宣布效忠克里米亞當局。該基地有超過800人的部隊以及大約50架飛機。

3月4日，美國白宮宣布，在與國際社會構建針對烏克蘭一攬子援助計劃的同時，美國政府將向烏克蘭提供10億美元貸款擔保。此外，美國還將向烏克蘭提供技術支持，幫助烏克蘭國家銀行和財政部應對當前最為緊迫的挑戰。

3月6日，烏克蘭克里米亞議會決定，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聯邦，於16日就共和國地位舉行全民公決，同時建議俄總統普京和俄議會啟動克里米亞加入俄聯邦的程序。

3月6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就烏克蘭局勢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再次通話，通話長達一小時。

3月7日，代行烏克蘭總統職責的議長圖爾奇諾夫７日簽署命令，終止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議會6日關於舉行全民公決決定的效力。

3月7日下午，美軍「特拉克斯頓」號導彈驅逐艦穿越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前往黑海。美俄在烏克蘭克里米亞問題上的博弈進一步升級。

3月8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就烏克蘭局勢分別同英國首相卡梅倫、法國總統奧朗德和義大利總理倫齊通電話，並與拉脫維亞總統貝爾津什、立陶宛總統格里包斯凱特和愛沙尼亞總統伊爾韋斯舉行電話會議。白宮發表聲明說，七國領導人表示克里米亞決定於3月16日舉行的全民公決違反了烏克蘭憲法，任何與烏克蘭局勢走向相關的決定必須經由烏中央政府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