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飄零-張愛玲的故事

天 涯 飄 零 - 張 愛 玲 的 故 事(人物傳記連載)  

      第一章、紅色的一九四九

  

      「蝸角鬥爭, 左觸右蠻, 一戰連千里。君試思, 方寸此心微。總虛空並包無際。喻此理, 何言泰山毫末, 從來天地一稊米。(辛棄疾)」

      一九四九年, 對中國人來說當然是不平凡的一年。歷史老人在這一年又來了個急轉彎, 把這個古老而又多災多難的民族引入了另一個方向。解放軍一月分佔領北平,四月分渡長江佔領南京, 五月下旬佔領最大的城市上海。解放軍勢如破竹, 一路南下, 直至解放全中國(除了台灣)。有一部分中國人離開了中國, 但絕大多數的老百姓還是留了下來。一開始大家都是感到有點茫然, 不知前途如何。但才過了幾天, 新政權的組織和鼓動能力就顯示出來, 人們敲鑼打鼓、扭秧歌, 舉著紅旗集體遊行, 呼口號貼標語, 老百姓們對新政權表現出無比的歡迎與熱情。當時的上海到處有里弄(俗稱弄堂,每條弄堂有住戶從幾十家至幾百家不等。) ,在1949年前里弄里是沒有什麼組織的, 但現在不同了, 一些家庭婦女突然成了積極分子, 被吸收進入新成立的「里弄居民委員會」(簡稱「里委」),每條里弄都有, 而每個裡委都設立一個黨支部。可別小看這種由家庭婦女組成的里委組織, 它在接下來的一系列運動(特別是肅反運動)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是一大發明, 警察不用上門, 通過里委就可以瞭解每戶人家的具體情況。不但有里委這個組織, 就是每幢樓房裡也都有一戶居民擔任小組長。小組長由里委管, 而里委由上一級的街道和當地公安派出所管。在這種管理方式下, 偌大一個人口眾多地域複雜的上海, 雖然一開始確實有些國民黨特務搗亂, 但通過一系列運動以後, 竟被管得歌舞昇平, 一片和諧。這裡面里委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出生於一九二0年九月三十日的張愛玲, 這時候剛滿了二十九歲。她的出生地是上海, 後來隨家搬遷至天津, 在天津一住就是六年。到了一九二九年. 張家又從天津搬回上海, 從此張愛玲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上海, 直到她於1952年離別中國大陸為止。一九四九年時的張愛玲, 雖然才滿二十九歲, 在當時已是一位享有盛譽的著名女作家。

  

      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是清朝名士, 同治期間進士, 官至翰林院侍講。光緒執政時更得皇帝信任。後因在中法之戰中一敗塗地, 他當時作為領軍首腦, 理當受罰, 被充軍邊關。待到大赦回來, 已是妻亡家散,而自身也年屆四十, 灰頭土臉, 前途茫然。但「天上掉餡餅」的事不能說無, 雖然極少——可遇而不可求, 這種事居然就發生在他身上。被封為「威毅伯」的中堂李鴻章大人, 不知看中了他身上的什麼優點, 居然把他吸收進入自己幕府,成了自己的親信幕僚之一。更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等著張佩綸, 時隔不久, 李鴻章居然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了張佩綸, 張佩綸成了李中堂的乘龍快婿。從邊關回來的張佩綸在夢裡也不敢想的好事, 居然成了現實。旁人也都看不懂, 不知中堂大人為何這樣厚待張佩綸,也沒人敢多問, 而李鴻章自己也不多作解釋, 只是說他看中了張佩綸的才華。張佩綸與李鴻章之女結婚以後, 生子張廷重。張廷重長大以後娶妻黃逸梵, 生下女兒張愛玲和兒子張子靜。因此, 從身世上講, 張愛玲其實是李鴻章的曾外孫女。

  

      張愛玲自幼就顯示出文學天賦, 她三歲就能背誦唐詩, 七歲開始練習寫小說, 九歲開始向報社投稿。十一歲時在《鳳藻》雜誌上發表處女作《不幸的她》。張愛玲又能畫圖, 她的第一幅漫畫即在她十二歲時創作的, 發表在當時的《大美晚報》上。爾後張愛玲不斷創作,不斷發表她的小說、散文和漫畫。但她的家庭發生了變化, 父母離婚, 家裡來了繼母。繼母為人兇狠,又抽大煙,動輒毆打張愛玲姐弟倆。而張愛玲的親生母親黃逸梵卻很優秀,不但人長得清麗 ,而且受過新式教育, 對子女從不打罵。由於不能忍受張廷重的吃喝嫖賭和粗暴專橫作風, 故爾最後提出離婚 ,張廷重也爽快答允。溫和關切的親生母親走了, 來了一個兇狠冷漠的繼母, 這對張愛玲的心靈觸動很大, 所以她在中學階段基本都住在校舍, 因為她不願意看到繼母那張兇狠的臉和漠不關心的態度。時間一久, 張愛玲的個性也起了變化 ,她變得孤僻、冷漠和孤芳自賞。

  

      後來張愛玲逃離父親家與母親住在一起。但相處的時間並不很長, 母親後來去英國、法國和新加坡等地遊歷和學習, 最後在英國定居, 一九五七年去世。幾十年後, 她的女兒張愛玲竟也步她後塵, 客死異國他鄉。母親是為了自由而離別家鄉去國外飄泊, 張愛玲也是為了自由而毅然出走。人生難道真有所謂的宿命或命運? 張愛玲的母親並不十分富裕,但她始終關懷女兒的生活和學習情況, 在張愛玲高中畢業以後, 也是她拿錢支持張愛玲報考英國倫敦大學, 張愛玲以整個遠東地區考生中的第一名成績被錄取。但由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原因, 張愛玲最後未能前往倫敦, 而是進了香港大學。在香港大學住讀了兩年半左右,又因日軍侵佔香港, 香港大學停辦, 尚未畢業的張愛玲只能回到上海, 與姑姑生活在一起。她們住在上海赫德路(今常德路)的一幢公寓里。雖然因戰事未能拿到畢業證書, 將近三年的學習生涯付諸東流, 但經過在香港大學的近三年的生活和學習,使她在英語上獲得了很大的收穫, 她不僅能說—口流利的英語, 而且能寫出漂亮的英語文章。因此她後來發表過不少用英語寫作的散文, 也出版過用英語寫作的小說。在這方面, 她似乎與林語堂差不多: 不僅用中文寫作, 也能用英語寫作。從一九四三年春天開始, 張愛玲開始向當時上海的《紫蘿蘭》雜誌投稿。她親自送稿上門, 拜訪了該雜誌主編周瘦鵑。她送去的是一部新作《沉香屑》,又分為上下兩篇,上篇名為《第一爐香》,下篇名為《第二爐香》。張愛玲介紹說這裡面寫的是香港的故事,因為她在香港大學待過將近三年的時間 ,還親身經歷了日軍攻佔香港的初期階段。周瘦鵑接過稿子, 先看了看篇名, 覺得很新奇, 又對眼前這位看上去才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子頗有好感, 雖然不十分漂亮 但很清秀, 穿著打扮又極為得體, 而且顯得十分的彬彬有禮。周瘦鵑收下了稿件,並答應對稿子是否使用一定會儘快答覆。張愛玲鞠躬辭去。到了晚上吃過晚飯,, 周瘦鵑拿出張愛玲的文稿審閱, 不看猶可, 一看可就放不下了, 一直到看完為止。他認為自己遇到了一位極有寫作天才的青年作家。

  周瘦鵑、張恨水和秦瘦鷗等人是文壇上被人們稱為「鴛鴦蝴蝶派」的作家, 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灘上可謂婦孺皆知。其中有些作家的一些代表作品確實很受當時的青年男女歡迎, 有些中老年人也愛讀, 如張恨水的《啼笑因緣》, 秦瘦鷗的《秋海棠》,不能不說具有一定的文學和審美價值。另外還有張資平的三角戀愛小說和包天笑的作品, 也都曾紅極一時。但是這些作品離不開一個套路, 就是離不開男女之間的談情說愛、唧唧我我, 或是淪落風塵, 或是橫刀奪愛……總而言之, 範圍比較狹窄, 思想比較淺浮, 局限於所謂的「社會言情」之內。內容雖各有不同, 情節也各有編排,但是寫來寫去總是離不開這個套路, 寫到四十年代, 這個題材已經被這些作家寫得山窮水盡, 就像唐詩宋詞一樣, 好詩好詞都已被古人寫盡, 今人不可能再達到那個水平, 更談不上超越前人,在「鴛鴦蝴蝶」方面再沒有什麼材料可以挖掘的了。周瘦鵑也早已看到這一點, 深知「鴛鴦蝴蝶」若想繼續生存發展, 必須要突破原有套路。但這又談何容易? 一些老作家已經「積極難返」,你叫他們改弦更張, 他們能做到嗎? 除非有新生力量出現, 但這新生力量又在哪裡? 誰願意來充當「鴛鴦蝴蝶」的新生力量? 現在突然看到了張愛玲的文稿, 心中不禁萬分高興。「呵呵,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功夫。」一一周瘦鵑笑著自言自語。張愛玲的文章寫得好極了。她這部《沉香屑》,雖然也可以說是寫的言情小說, 但是氣魄大, 場面寬。在男女感情之中有社會這個天地作鋪墊, 充分地表現了當時香港這個特殊社會的眾生相及其反映出來的本質。這種寫法簡直有點像紅樓夢。當後來周瘦鵑與張愛玲再次見面時, 曾問及此問題, 張愛玲說自己的確很喜歡紅樓夢, 受其影響是必然的。新一期的《紫蘿蘭》出版了, 周瘦鵑把張愛玲的作品安排刊登在刊物上最顯著的位置。

  在《紫蘿蘭》發表了《沉香屑》後不久,張愛玲又向《萬象》雜誌社投稿。當時《萬象》正由柯靈主編。柯靈已從《紫蘿蘭》上看到《沉香屑》,既驚嘆於文章的寫得好,又驚奇於《紫蘿蘭》這樣的刊物怎麼能登出如此優秀的文章。在柯靈這樣的作家眼中,《紫蘿蘭》這種刊物一直是屬於第二流的檔次。他正在思考如何能聯繫到張愛玲, 讓張愛玲為自己的雜誌寫稿, 張愛玲自己卻把稿子送來了。當時張愛玲送去的是一部小說《心經》,並附有張愛玲自己畫的插圖。柯靈對其文其畫都很欣賞, 當即發表在1943年8月的《萬象》月刊的第3第4期。接著,張愛玲又先後送去《琉璃瓦》和《連環套》兩部小說,,陸續在《萬象》雜誌上連載發表。對於這些往事, 事隔四十年後, 老作家柯靈談起張愛玲還記憶猶新, 他說他特別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雙方都談得很愉快。 當時的上海正處於汪偽統治時期, 一些愛國的學者、作家們能走的都走了,沒能及時離開的就只能留下來, 隱姓埋名, 韜光養晦。如柯靈, 由於沒能及時離開, 只能留下來當了《萬象》的主編。《萬象》是上海民族資本家創辦的, 它不同於漢奸辦的刊物, 具有它自己的獨立性。因此, 後來柯靈曾被日本憲兵隊逮捕, 日本人指控他宣揚抗日思想。幸虧張愛玲得知此事後,請求胡蘭成幫忙前往憲兵隊說情, 才把柯靈放了出來。由於要歌舞昇平, 要瓦解中國人的鬥志, 漢奸們在日本主子的唆使下,也紛紛辦起了刊物。在汪精衛的偽政府中, 倒也不缺文人墨客。汪政府的宣傳部次長鬍蘭成創辦了刊物《苦竹》,交通部次長朱朴創辦了《古今》,法治委員會付主任金雄白辦了《海報》。汪政府的頭頭們汪精衛、.陳公博、周佛海……等人, 都是些善文能詩的人, 常常在這些刊物和報紙上高談闊論,,從政治哲學到文學藝術, 甚至吟詩賦詞, 抒情回憶, 追思流年……。張愛玲生逢此時, 她又與胡蘭成談起了戀愛, 後來又結了婚。這種情況下, 她的不少作品也發表在這些漢奸辦的刊物上。雖然她不參與政治, 她寫的東西也都是高水平的「新鴛鴦蝴蝶派」小說, 但她和胡蘭成的關係, 並沒有因她與胡蘭成的分手而被人們忘記。

  張愛玲寫作的黃金時期應該分為前後兩個階段,前一階段即是四十年代,具體地說是從1943年至1948年,前後約五年,這個階段也就是她的成名期。第二個階段是從1953年以後至1989年,這期間的作品都是在離開中國大陸後的創作,其中不少是用英文寫的。張愛玲生命中的最後五年,基本上沒有什麼創作。從八十年代開始.中國大陸也陸續出版她的作品,到目前為止,大陸上出版的張愛玲著作計有:
  張愛玲中短篇小說集《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怨女》。
  長篇小說:《半生緣》、《十八春》、《小團圓》。
  散文集:《流言》、《重訪邊城》。
  論著:《紅樓夢魘》。
  方言小說國語本:《海上花開》、《海上花落》。
  上面不包括張愛玲用英文寫的小說和散文。如用英文寫成的兩部長篇小說《秧歌》和《赤地之戀》,先後在美國和香港出版。她在上海時還創作過三部電影劇本:《不了情》、《太太萬歲》和《金鎖記》。《不了情》和《太太萬歲》於1946年至1947年在上海拍成電影后上映, 連映數月, 盛況空前, 張愛玲的名字再次傳遍大街小巷。但接著就有攻擊她的文章出現在報刊上, 不僅從政治高度批判她的電影劇本是在麻痹人民群眾, 讓他們永遠沉溺在愚昧無知和麻木不仁的生活里, 而且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指桑罵槐地揭示她在汪偽時期的身份。她從來不過問政治, 也不參與政治, 但是她在汪偽時期與文化漢奸胡蘭成戀愛結婚這一段歷史 ,卻是永遠也抹不掉的一條傷疤。雖然後來胡蘭成另有新歡, 她因此與胡蘭成斷絕關係, 但過去曾經有過的這段歷史, 她自己固然不能遺忘, 別人當然也不會忘記。因此, 在這種攻擊下, 原來支持張愛玲的著名劇作家洪深和導演桑弧, 也改變了態度, 不再支持她了, 洪深還在報上發表了批判張愛玲的文章。寫好的電影劇本《金鎖記》當然也停止了拍攝。張愛玲沉默了, 她沒有為自己辯護, 她只是放下了筆, 停止了寫作, 這一停就將近二年。到了一九四八年下半年, 她在出版《傳奇(增訂本)》時, 才在卷首寫了一段「前言」:

  「我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需要辯白, 但最近一、二年來常常被人議論到, 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 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治, 也沒有拿過津貼。想想看我唯一的嫌疑要末就是所謂「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第三屆曾叫我參加,報上登出的名單內有我。雖然我寫了辭函去, (那封信我還記得, 因為很短, 僅只是「承聘為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代表, 謹辭。張愛玲謹上。」) 報上仍舊沒有把名字去掉。
  至於還有許多無稽的謾罵, 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 可以辯駁之點本來非常多。而且即使有這種事實, 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本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 除了對自己的家長之外彷彿我沒有解釋的義務。所以一直緘默著。」

  上面這段話似乎說的也是事實, 不知當時的讀者們看了有何反應。 當時上海在汪偽政權下也有數百萬人口, 這麼多人為了活下去也在從事各種職業。張愛玲是個作家, 靠賣稿為生, 作家也是一種職業, 沒有什麼了不起, 與其它各種技藝一樣都為謀生之手段。至於她曾經是文化漢奸胡蘭成的妻子, 所以胡蘭成是漢奸她也就是漢奸, 這樣的說法能否成立? 也只能仁者見仁, 智者見智了。當張愛玲在沉默之後準備再度動筆寫作的時候一一她是職業作家,靠賣文過日子,不寫作就沒法活,—— 紅色的一九四九年來臨了。她只能再停一停, 因為她不瞭解新政權,不知寫什麼才好。她開始寫作的時候, 只是出於一種創作的衝動, 而生活在她四周的親人們: 父親、母親、繼母、姑母、弟弟、親戚, 還有學校里的老師和同學們, 幾乎都是她寫作的對像。她從小學開始就歡喜閱讀小說, 中國的古典小說,如《紅樓夢》、《海上花列傳》和《金瓶梅》等, 這些書她熟讀數遍, 特別是《紅樓夢》,對她的影響最大。二、三十年代鴛鴦蝴蝶派小說風行一時, 她愛讀張恨水、秦瘦鷗和張資平等人的作品,同時對當時的一些刊物如《紫蘿蘭》和《紅玫瑰》等也很歡喜看。這對她今後的創作都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當然, 她後來創作的小說, 無論從那方面來評價, 都超越了鴛鴦蝴蝶派。她的觀察力是很細緻的。例如對於她的母親和繼母, 她就發現了很有趣的相同與差別之處。

  她的母親黃逸梵, 是長江水師提督黃翼升的孫女兒, 出生於武官家庭,也算得上是一個大家閨秀, 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長大後又受過新式教育, 性情溫和,談吐文雅。繼母孫用蕃是曾任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兼外交委員長孫寶琦的女兒, 不僅是大家閨秀, 而且門第顯赫, 但她嫁給張愛玲父親的時候已經三十六歲, 又抽大煙, 脾氣暴燥,依仗家中財勢, 嫁到張家做填房很感委曲, 常借故撒潑, 動輒對張愛玲姐弟又打又罵,連張愛玲的父親見到她都有點害怕。兩個女人都是大家閨秀,為什麼有這樣大的差別? 張愛玲經常在思索這個問題, 難道這就是人性的不同? 人性不是本善的嗎? 張愛玲歡喜思索, 這與她的經歷有密切的關係。經不住繼母的虐待和父親的昏庸, 在這種情況下,張愛玲第一次出逃, 離開父親家投奔姑母, 並一去不返, 再沒有和父親相見過。後來她又有第二次出逃: 離開中國, 投奔她飄零天涯中的自由, 到死也沒有回過大陸。 由於對人性的洞察, 張愛玲善於刻劃和暴露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極端的自私性。她的筆鋒有時非常尖銳、犀利和冷峻, 簡直近乎魯迅的風格, 當然她的思想不及魯迅那麼深刻。張愛玲本人就很欣賞魯迅, 認為魯迅善於暴露人性中的醜惡面和虛偽性。但是張愛玲又具有與魯迅的不同處, 在她的尖銳犀利中又不失女性的溫柔和細膩。她的作品在海外早已流傳, 華裔美籍文藝理論家夏志清在他的名著《中國現代文學史》中, 有將近一半的篇幅是評論張愛玲的。當談到張愛玲寫得最為成功的一部小說《金鎖記》時, 夏志清給予高度的評價:「據我看來,這是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的確, 張愛玲的《金鎖記》對人物心理和個性的刻劃, 語言的細緻流暢, 意境的融會貫通, 已達到中國經典名著的高度。

  在一九四九年之前, 有一個人對張愛玲有著重大的影響, 這人就是胡蘭成。胡蘭成是浙江嵊縣人, 早年當過中學老師, 有才華, 善文, 經常在報上發表一些時事評論文章,引起汪偽當局的關注, 後來甚至獲得汪精衛的青睞, 委任為機要秘書, 併兼任南京《中華日報》的總主筆。但是後來不知為何得罪了汪精衛, 曾一度被關入牢中。由於胡蘭成背後還有日本軍方撐腰, 汪精衛不得不釋放了他。獲釋後暫時養病在家。一日在家中翻閱《天地》月刊, 看到一篇小說《封鎖》,剛剛讀了個開頭, 就被深深吸引, 不覺一口氣讀完, 大為讚賞。再看作者名字,「張愛玲」三個字從此刻入大腦, 再也不能忘懷。胡蘭成認識另一位在當時頗有名氣的女作家蘇青,於是就向蘇青打聽張愛玲其人。從蘇青口中得知了張愛玲其人其事,不禁深為所動。從此,只要張愛玲有文章發表,他必讀無疑,一篇也不放過。而當時正是張愛玲的創作高峰期,小說(長篇連載、短篇)、散文等經常見諸報章雜誌,胡蘭成越讀越感動。他是懂文之人,因此他能品味出張愛玲文章的水平。他深深佩服張愛玲, 佩服她年紀輕輕居然能寫出如此華美的文章。一九四四年年初,胡蘭成特地前往上海赫德路愛丁堡公寓張愛玲家拜訪。但他吃了一個閉門羹。張愛玲在家裡卻不開門, 回說身體不適不能見客。胡蘭成只能怏怏而回,但是他寫了一張紙片, 上面有自己在上海的地址、電話號碼和名字, 從門縫處塞了進去。第三天的中午, 胡蘭成突然收到一個電話, 是張愛玲打來的, 說是午飯後要來見他,不知他有沒有空。胡蘭成連說有空有空。他高興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覺得這個張愛玲太不可思議, 前天自己親自前往拜訪, 連門也不開, 拒人於千里之外, 今天卻又突然主動前來, 真不知是什麼個性。

  待到兩人見了面, 胡蘭成一開始有點失望。張愛玲的外貌並不漂亮, 當然長得還算清秀。個子長得很高, 身材顯得略瘦, 身上的衣服華麗但不怎麼妥貼, 這可能與她的高身材有關。胡蘭成見過的女人多了, 他又是情場老手, 如果預先不知道對方是張愛玲,他肯定不會去注意眼前的這個女人。但是張愛玲的聰明和智慧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滲透出來。雖然她話不多, 經常是沉默不語, 只是專心注至的聽對方說話, 但偶爾的一言半語,卻顯出了她的睿智。她的外表顯得很幼稚甚至純潔一一她確實很純結,到目前為止連戀愛都沒有談過。這種幼稚和純潔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 何況這不是恰恰令人感到好奇和欣賞之處嗎? 一個外表如此天真、純潔和幼稚的女性, 卻能寫出如此深刻地刻劃人性、思維深刻、故事感人的小說來, 這正是最最吸引胡蘭成之處。因此胡蘭成拚命的想表現自己, 他本來就讀書多, 又見多識廣, 有口才, 因此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從哲學談到文學, 從寫作談到演講, 從現實談到歷史, 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雞毛蒜皮的能人賢士。張愛玲很專註地聽著胡蘭成講, 偶而也插一言半句, 雙眼透出喜悅而欽佩之意。看來她已被胡蘭成所感動, 或許她認為胡蘭成是他所遇見的人中最有才華的一個。這一談就是整個下午, 實足五個小時。 第二天,胡蘭成又回訪張愛玲家。張愛玲的家擺設簡單, 卻十分整潔, 閃出明亮耀眼的光澤, 傢具的質地也很名貴。胡蘭成一進她的家中,頓時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自慚形穢之感。他感到有點驚奇, 自已在汪偽政府里也算得上是個著名人物, 連汪精衛見了他也會稱呼一聲「胡先生」,見過的場面可謂廣且多也, 可今天不知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大慨是這種華而不俗、貴而不奢的風格震攝了他。

  張愛玲溫情脈脈地坐著, 臉帶微笑, 。滿懷興趣地聽著胡蘭成講話。胡蘭成依然侃侃而談,而張愛玲偶而插話, 她就歡喜這樣, 她感到坐著聽胡蘭成說話很愉快, 很欣慰。他們說到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 張佩綸是前清名士, 工詩文, 因此他們又談到張佩綸的詩……。他們又談了一個下午, 待晚飯時張愛玲邀胡蘭成同餐, 但胡蘭成想起家中髮妻尚在等他回家吃飯, 便告辭了。當晚, 胡蘭成非常激動, 他感到自己遇到了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子, 而這個女子明顯地表示出對他的愛慕之意, 因此他詩興大發, 當即寫了一首新詩, 並寫了一信,寄給張愛玲, 在信中充滿讚美張愛玲之詞。張愛玲立即回信, 信中也表示對胡蘭成的「博學多才」表示出由衷的「敬慕之情」。從此, 每隔一天, 胡蘭成就去探望張愛玲一次, 兩人慾走越近, 一直走到都離不開對方的地步。但是, 胡蘭成是一個成了家有妻室的人, 他的家庭就在上海, 妻子英娣對他感情很深。隨著時間的流逝,胡蘭成與張愛玲的關係日益接近, 從原來的隔天相見發展到每日相見。胡蘭成在南京上班, 每月回來—次, 每一次在上海逗留七、八天。開始他把這休息的幾天平分給張愛玲與妻子, 到後來乾脆全部都給了張愛玲, 只要從南京回來, 他就往張愛玲家跑 ,對自己的妻子不聞不問。時間一長, 難免被妻子發覺。有一天, 胡蘭成攜張愛玲正在霞飛路(今淮海路)上閑逛, 恰巧被英娣撞見, 而妻子還以為丈夫在南京上班未回。當時的場面雙方都很尷尬。胡妻提出離婚, 胡蘭成竟然也同意了。他在張愛玲面前卻表現得很講情義,說什麼畢竟夫妻一場, 說離就離了, 實在令人傷感, 他還流了淚。張愛玲當時其實並不真正瞭解胡蘭成這個人, 她已被愛情所陶醉, 全身心沉沒在愛的漩渦里, 這或許正是她天真純潔的方面。在她眼中, 胡蘭成是個英雄, 而且是個博學多才的英雄。因此,自己能得到他的愛是一種榮幸或者可以說是一種幸運。所以她對胡蘭成的離婚之舉並不反對。在愛情上的自私或許是人的一種本能? 張愛玲認為胡蘭成這樣的優秀人物應該是屬於自己的, 而且她也確確實實把自己的一切貢獻給了胡蘭成。這個孤僻而孤芳自賞的女人, 平時不愛與人們交際的女人, 一旦愛了一個人, 倒是非常非常認真的。她又相信了胡蘭成的花言巧語, 認為胡蘭成對她也會是忠貞不渝的。她當時那裡料到, 僅僅過去二、三年的時間, 自己也遇到了與胡蘭成前妻相同的遭遇。

  離婚後的胡蘭成, 乾脆就搬到張愛玲家裡住下了。到了一九四四年八月, 張愛玲與胡蘭成結婚, 從相識相戀到結婚, 才八個月, 他們是1944年年初剛認識的。婚禮很特別: 不舉行結婚儀式, 僅在一張紙上寫了四句話:「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 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 現世安穩。」上面兩句是張愛玲所寫, 後兩句是胡蘭成寫的。證婚人炎櫻是張愛玲的知交, 在上面簽名作證。當時, 胡蘭成是三十八歲, 張愛玲二十四歲。胡蘭成比張愛玲實足大了十四歲。但張愛玲並不嫌他年齡大, 她一貫的觀點就是男女雙方如要結婚, 男方最好比女方大十歲至十五歲。這或許與她缺少父愛有關, 她要找的不僅僅是一個戀人, 而是一個父愛與男女之愛結合成一體的丈夫。按張愛玲的本意, 是要舉行一個簡單而隆重的結婚儀式, 宴請少數親朋好友。但是胡蘭成不同意 他有一種預感, 這個預感就是世界形勢對他不利。當時, 德日法西斯在戰爭中已處於劣勢, 最後的勝利屬於哪方陣營基本可以預測得到。胡蘭成預料一旦日本失敗, 自己的後台倒掉了, 那麼他的將來是很可怕的, 或是坐牢甚至殺頭, 或是亡命天涯, 去過一種逃命而居無定所的日子。為了不連累張愛玲, 所以辦事應該低調, 結婚而不舉行儀式又有什麼關係? 這並不妨礙他們結成夫妻, 更無妨於他們的相愛。胡蘭成當時的想法或許真是為張愛玲考慮。他把以上的想法對張愛玲說了, 她表示理解, 但是她對胡蘭成說:「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不過我對你說,,不論你今後如何, 不管你是坐牢還是逃亡, 永遠有一個名叫張愛玲的女人等著你, 她的家永遠是你的家。」話說得很堅決, 她是能說到做到的。可惜兩年以後, 胡蘭成就用自己的醜行迫使這個誓言成為空話。張愛玲在當時是無法預料的, 她當時不可能瞭解眼前這個人具有一個善變而好色的本質。

  婚後的夫妻生話, 對張愛玲來說真是無比的美滿和幸福。她感到自己得到了一個完美的愛人, 這個人既是丈夫又是父親, 她在胡蘭成的身上感受到了這兩種愛。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共同的愛好, 那就是文學, 兩人又都從事寫作。因此兩人待在一起, 不愁沒有話說, 光是文學這個話題, 就有扯不盡的內容。從現代文學講到古典文學, 從中國文學講到外國文學, 從紅樓夢講到水滸, 從賈寶玉講到曹雪芹……,作品、作者和作品中的人物都是他們談話的內容。有時胡蘭成會表示不同的見解, 她也會反駁, 但她仍歡喜聽他發表的不同意見。她感到, 僅僅坐在他身旁聽他講話, 看他臉部表情的變化, 就非常欣喜, 往往會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撫摸胡蘭成的臉……她確實是深深地陷入愛河了。

  胡蘭成也同樣感到十分歡喜, 對於張愛玲也是百般呵護。從表面上看來, 他對張愛玲的愛, 不會少於張愛玲對他的愛。但他是情場老手, 在他對張愛玲的愛中有一些不可公開的成份, 至少不能在張愛玲面前公開。那就是在他內心深處有一種征服感和優越感。這樣一位出生於貴族家庭而又才華橫溢的著名女作家, 又比他小了十幾歲, 居然以處女之身嫁給了他這個二婚頭。又是那麼甘心情願, 那麼情深如海, 這說明什麼? 這不正證明了自己的優越么? 自己有才華有能耐么? 胡蘭成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到了後來他才會做出不珍惜張愛玲的感情的事來。 這段美好的生活並不長久。結婚後剛過了一年, 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 日本徹底戰敗宣布無條件投降, 南京汪偽政府作鳥獸散。國民政府由重慶遷回南京, 接下來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嚴懲漢奸, 槍決的槍決(如陳公博、梁鴻志等) 判刑的判刑, 逃跑的逃跑。胡蘭成逃到武漢, 糾合當地漢奸勢力, 竟然宣布武漢獨立, 但這個漢奸政權只維持了十三天即以失敗告終, 胡蘭成狼狽逃竄, 成了國民政府通緝的要犯。早在1944年年底,胡蘭成曾奉日本主子之命前往武漢主持當地的《大楚報》,在武漢住了幾個月。在漢陽醫院結識了護士周訓德, 這是個十七歲的少女, 長得清純秀麗。胡蘭成色心又起, 很快與周訓德小姐勾搭上, 周委身於他, 他甚至向周求婚。這時他已把張愛玲拋置腦後。從武漢回來後, 他有一天竟然把這次「艷遇」告訴了張愛玲。或許他認為張愛玲愛他至深 對他只能委曲求全, 也可能是他要在張愛玲面前顯露自己的「能耐」一一十七歲的美少女也會愛上他, 從而使張愛玲更崇拜自己。誰知道他當時是如何想的? 他竟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把這種事告訴給她聽。世界上有那個女人會容忍自己深愛的丈夫在外另有新歡? 何況是張愛玲這樣的知識女性。張愛玲表面上還是很平靜的, 沒有爭吵, 她只是提出兩點要求:一是與周小姐切斷關係,一是今後不再發生類似的事。胡蘭成當時也答允了下來。

  胡蘭成成了國民政府的通緝犯以後, 開始了逃亡生涯。正所謂急急如漏網之魚,惶惶如喪家之犬, 先從武漢逃到上海, 又從上海逃到杭州, 再從杭州逃到溫州。他在上海張愛玲處住了一夜, 並從張愛玲那裡拿了一筆錢。他逃到杭州後, 又勾搭上了一大戶人家的姨太太范秀美, 兩人一起私奔, 逃到溫州後定居下來, 兩人正式過起了夫妻生活, 這時的胡蘭成, 再一次背叛了張愛玲。

  張愛玲在上海卻念念不忘胡蘭成。雖然胡蘭成曾經背叛她, 與其他女人私通. 她等於受了一次不輕的打擊, 但她已經原諒了他, 只要他不再繼續和那個護士有來往就可以了。現在他亡命天涯, 畢竟是自己的丈夫, 豈能不挂念於心? 1946年2月, 她決定只身前往探望胡蘭成。胡蘭成當然不會把自己的藏身之處告知張愛玲, 因為他身旁有那個范秀美陪伴著。張愛玲是在胡蘭成的一位密友處打聽到他的地址的。但是, 當張愛玲千里迢迢, 舟車勞頓, 從上海趕到溫州胡蘭成的居所時, 見到的一幕卻令她目噔口呆: 在胡蘭成身旁居然有一個美貌女人, 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她知道這不會是那個護士, 那個護士要年輕得多。這表明了是胡蘭成又換了一個女人。但是不等張愛玲開口 ,胡蘭成卻訓斥她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給我趕快回上海去!」 張愛玲卻顯得很平靜, 她說因牽掛他所以來看看他, 難道做妻子的不應當關心丈夫嗎? 如果她來對他有什麼妨礙, 那麼她可以立即就走……她這樣一說, 胡蘭成沒法再趕她走, 就把張愛玲安排住在一個旅館裡, 而他自己依舊和范秀美同居。有時偕同范秀美一起前往旅館看看張愛玲, 或者陪張愛玲逛逛街。這種境況, 倒像范秀美是胡蘭成的妻子, 而張愛玲只是一個來探望他們的客人。張愛玲心頭的痛楚只有自己明白。就這樣過了十多天, 最後張愛玲向胡蘭成告別回上海。當胡蘭成送張愛玲到船上後離去時, 張愛玲轉身望著胡的背影,禁不住傷心哭泣長久……。 回到上海, 張愛玲又給胡蘭成寄去一信, 信中情真意切, 動人心魄。她還是想挽救這個婚姻, 不想和胡蘭成分手。她的要求降低到最後的底線: 只要胡蘭成與其他女人切斷關係, 從此不再來往, 她可以不究既往, 原諒他的一切。她所不能承受的, 就是他與她維持夫妻關係同時與其他女人有染……這確實是最低的要求了,也是最後的底線了。對一個妻子來說, 還有什麼可以再退一步的么? 在信的最後, 張愛玲寫道:「我想過, 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 亦不致尋短見, 亦不能再愛別人, 我將只是萎謝了。」隨信還寄給胡蘭成一筆錢, 她知道這時候胡蘭成缺錢, 希望他日子過得好一點。這錢是她從自己的稿費中拿出來的。可以說, 作為妻子的張愛玲真正做到了仁至義盡。

  胡蘭成並沒有被感動, 正所謂「痴情女偏逢負心漢」,他依然和范秀美同居。不久他有事溜回上海一次, 在張愛玲處住了一晚。張愛玲開始還是以妻子的身份接待他,供他吃喝。但是, 胡蘭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悔改之心, 不僅不向張愛玲作任何道謙的表示, 還厚顏無恥地在張愛玲面前津津樂道自己在武漢及杭州的艷遇, 也就是他是如何勾搭上那個護士小姐和目前在溫州同居的范秀美的, 張愛玲表示不願聽一一世上有哪個妻子歡喜聽丈夫吹噓自己在外面的銫遇?, 叫他住口, 他竟然動手打了她一下……張愛玲憤怒了, 她還是第一次在胡蘭成面前發怒。當晚即與胡蘭成分床而睡,第二天一早胡蘭成離開上海, 她也沒有去送行。在她心中, 終於下了決心。這個決心對她來說正是下得何等艱難。胡蘭成回到溫州後, 又陸續來了幾封信, 張愛玲看也不看就丟進字紙簍。但是她並沒有立即表示決裂, 因為當時胡蘭成尚在被通緝時期, 她不希望增加他的痛苦。到了1947年6月中旬, 當時胡蘭成被通緝的風險已經鬆懈, 胡蘭成已不必東躲西藏, 張愛玲寄了一封信給胡蘭成, 隨信又寄去一筆錢。這是一封絕交信, 信中只有以下幾句話:「我已經不再喜歡你, 正如你早已不喜歡我了。這次的決心, 我是經過一年半的時間考慮的。彼時因你之故, 不想增加你的困難。不要尋我, 不要來信。尋我也尋不著, 來信我也不看。」這是下了決心的絕交書, 張愛玲說到做到。胡蘭成卻依然想維持關係, 幾次寫信給張愛玲, 卻都如石沉大海, 杳無迴音。他又寫信給炎櫻, 請求炎櫻轉告張愛玲, 希望讓他與張愛玲面談一次, 信寫得非常之「懇切」花俏, 極盡婉轉美言之能事。但炎櫻也不回信。後來胡蘭成乾脆回到上海, 前往赫德路張愛玲寓所找張愛玲, 但張愛玲和她姑姑早已搬走, 也不知搬到哪裡。茫茫人海, 何處再能找到張愛玲? 張愛玲與胡蘭成再未相見過。胡蘭成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無恥和卑劣, 又如何能以花言巧語再打動語言大師張愛玲的心? 只能怪他自己當初不知道珍惜, 爾今失去了對他來說應該是世上最珍貴之物。
回到上海, 張愛玲又給胡蘭成寄去一信, 信中情真意切, 動人心魄。她還是想挽救這個婚姻, 不想和胡蘭成分手。她的要求降低到最後的底線: 只要胡蘭成與其他女人切斷關係, 從此不再來往, 她可以不究既往, 原諒他的一切。她所不能承受的, 就是他與她維持夫妻關係同時與其他女人有染……這確實是最低的要求了,也是最後的底線了。對一個妻子來說, 還有什麼可以再退一步的么? 在信的最後, 張愛玲寫道:「我想過, 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 亦不致尋短見, 亦不能再愛別人, 我將只是萎謝了。」隨信還寄給胡蘭成一筆錢, 她知道這時候胡蘭成缺錢, 希望他日子過得好一點。這錢是她從自己的稿費中拿出來的。可以說, 作為妻子的張愛玲真正做到了仁至義盡。

  胡蘭成並沒有被感動, 正所謂「痴情女偏逢負心漢」,他依然和范秀美同居。不久他有事溜回上海一次, 在張愛玲處住了一晚。張愛玲開始還是以妻子的身份接待他,供他吃喝。但是, 胡蘭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悔改之心, 不僅不向張愛玲作任何道謙的表示, 還厚顏無恥地在張愛玲面前津津樂道自己在武漢及杭州的艷遇, 也就是他是如何勾搭上那個護士小姐和目前在溫州同居的范秀美的, 張愛玲表示不願聽一一世上有哪個妻子歡喜聽丈夫吹噓自己在外面的銫遇?, 叫他住口, 他竟然動手打了她一下……張愛玲憤怒了, 她還是第一次在胡蘭成面前發怒。當晚即與胡蘭成分床而睡,第二天一早胡蘭成離開上海, 她也沒有去送行。在她心中, 終於下了決心。這個決心對她來說正是下得何等艱難。胡蘭成回到溫州後, 又陸續來了幾封信, 張愛玲看也不看就丟進字紙簍。但是她並沒有立即表示決裂, 因為當時胡蘭成尚在被通緝時期, 她不希望增加他的痛苦。到了1947年6月中旬, 當時胡蘭成被通緝的風險已經鬆懈, 胡蘭成已不必東躲西藏, 張愛玲寄了一封信給胡蘭成, 隨信又寄去一筆錢。這是一封絕交信, 信中只有以下幾句話:「我已經不再喜歡你, 正如你早已不喜歡我了。這次的決心, 我是經過一年半的時間考慮的。彼時因你之故, 不想增加你的困難。不要尋我, 不要來信。尋我也尋不著, 來信我也不看。」這是下了決心的絕交書, 張愛玲說到做到。胡蘭成卻依然想維持關係, 幾次寫信給張愛玲, 卻都如石沉大海, 杳無迴音。他又寫信給炎櫻, 請求炎櫻轉告張愛玲, 希望讓他與張愛玲面談一次, 信寫得非常之「懇切」花俏, 極盡婉轉美言之能事。但炎櫻也不回信。後來胡蘭成乾脆回到上海, 前往赫德路張愛玲寓所找張愛玲, 但張愛玲和她姑姑早已搬走, 也不知搬到哪裡。茫茫人海, 何處再能找到張愛玲? 張愛玲與胡蘭成再未相見過。胡蘭成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無恥和卑劣, 又如何能以花言巧語再打動語言大師張愛玲的心? 只能怪他自己當初不知道珍惜, 爾今失去了對他來說應該是世上最珍貴之物。 張愛玲離開胡蘭成是正確的選擇。但是,在這場戀愛悲劇中, 張愛玲本人也不能說全無責任。當時正是中日交戰時期, 明知對方是個漢奸, 卻還是毫無顧忌的同對方結婚, 這不是以「私人生活問題」一句話就能推託得了的。她不過問政治, 但是政治卻會來過問她, 攻擊張愛玲的人主要也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說 張愛玲當時被愛情所迷惑, 也給自己帶來了一生難以忘懷的遺憾。而對胡蘭成來說, 他失去其他一切都可以但是卻不能失去張愛玲, 失去張愛玲意味著他失去了一切。從政治生命來說, 他已戴上漢奸帽子, 沒有前途可言。從愛情上來說, 雖然他沾花惹草, 玩過不少女人, 但大都是狂蜂浪蝶, 逢場作戲或一時貪歡。愛他最深的是張愛玲。當他為了逃避通緝亡命天涯時,誰最關心他? 還是張愛玲。據說胡蘭成在晚年也曾反思自己與張愛玲的關係, 認為是自己做得不對。不過他這個人活動能力極強, 不但在1949年前逃脫了對漢奸的懲罰, 而在1949年以後又跑到台灣, 搖身一變, 混入台灣的中國文化學院擔任講師之職, 同時又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 大有東山再起之勢。有人說這裡面有「貴人相助」, 據傳幫助他的人是他的同鄉陳立夫。但是好景不長, 正在他再度意氣風發之時, 攻擊他的言論越來越多, 紛紛揭露他的漢奸身份, 連台灣的《中央日報》上也刊登了揭露和批判他的文章。這種情況下, 想幫助他的人也無可奈何, 而他本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從此隱姓埋名。為了吃飯, 他不能不繼續寫文投稿, 但用的是筆名。胡蘭成於1981年在台灣去世, 比張愛玲早死十四年, 但他比張愛玲大十四歲, 兩人都活了75歲。

  一九四九年的到來, 一開始似乎對張愛玲的衝擊不大。她與姑姑同住在上海長江公寓的一套房間里。說起長江公寓, 它是位於上海鳳陽路與黃河路交義處的一幢大樓, 它的底層都是商鋪。 筆者青少年時代就住在鳳陽路上, 進進出出天天看到長江公寓, 當時並不知道張愛玲曾在這裡生活過。張愛玲天天上菜場買菜, 忙於一日三餐, 空餘時間或上電影院看看電影, 或與姑姑一起逛馬路跑舊書店淘舊書, 過起了日常的小市民的生活。姑姑張茂淵有工作, 是一家電影公司的職員。張愛玲沒有工作, 而身為作家的她當時也沒有創作,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寫什麼才好。這樣她就成了一個失業者, 一個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的城市平民。好在她姑姑有工作, 她自己也存有過去的部分稿費, 所以生活上尚不存在什麼燃眉之急。但時間一長, 她總想寫點什麼, 她天生是一個作家, 不寫東西會感到鬱悶。但寫什麼好呢? 現在看看報紙, 都說是無產階級當政了, 工人和農民是國家的主人, 那麼就寫無產階級吧。但她對無產階級一無所知, 與工人和農民也沒有接觸過。她過去寫的都是家庭倫理愛情悲劇, 都是她本階級她所熟悉的東西, 現在這些東西不能寫了, 這一點她是非常清楚的。就在她彷徨迷茫而不知何去何從時, 有一個人正在默默關注著她。 這位正在關注著她的人是老作家夏衍。夏衍(1900,10,30一1995,2,6)原名沈乃熙, 浙江杭州人。在家鄉浙江工業學校畢業後, 被保送至日本留學。1924年孫中山北上談判, 途經日本, 夏衍與其他一些同學曾被接見。同年加入國民黨。1927年畢業後從日本回國, 回國後脫離國民黨, 然後又加入了共產黨。三十年代初,是左冀文化聯盟(簡稱「左聯」)的積極籌劃者與領導人之一, 曾任左聯執行委員。三十年代是夏衍創作的旺盛期,,他在躲避國民黨抓捕的同時, 又在上海的亭子間里寫了大量作品。他的代表作如《狂流》、《春蠶》、《包身工》、《秋瑾傳》和《上海屋檐下》等等,都是在此時完成的。抗戰爆發後, 他奔波於上海、南京和香港等地, 負責宣傳共產黨的抗日救亡工作。1944年起,又擔任《新華日報》的副總編。抗戰勝利後, 夏衍從重慶回到上海。就在這個時期, 他知道了上海有個著名的女作家張愛玲, 他找來張愛玲的作品看, 看後覺得寫得很好, 顯得很有才華, 因此有了影響。這次夏衍隨陳毅大軍南下,上海解放後擔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兼文化局長, 負責上海的文化教育和宣傳工作, 也可以說是文化藝術界的一把手。某日他在看報紙時, 突然又看到了張愛玲的作品, 於是他就向有關方面詢問起張愛玲的近況如何。

  當時正值1949年底至1950年初的時候, 張愛玲在度過了最初的迷茫與彷徨之後, 聽從了一些朋友的忠告, 終於又拿起筆來。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就是寫文章, 寫小說, 寫散文隨筆。除此而外, 她沒有其他的謀生手段。她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十八春》,用筆名在報紙上連載。真是一出手就不同凡響,《十八春》大受讀者歡迎, 編輯部天天收到讀者來信, 又有讀者追問作者究竟是誰。因為在連載之初, 編者已向讀者介紹: 這篇小說的作者是位著名的作家, 可是作者的署名卻是個新名字, 從來未見過, 那麼肯定是筆名。於是紛紛打聽, 有位讀者說從這部小說的質量和風格來說, 作者可能是徐訐或張愛玲, 不可能是其他人。這位讀者基本上猜對了。《十八春》的內容還是寫的家庭倫理愛情悲劇, 小說中的主人公是親姐妹倆, 姐姐為人險惡, 為了巴結自己的丈夫, 不惜出賣自己的親妹妹, 設計了一個又一個奸計, 害得妹妹被戀人誤解, 又遭姐夫姦汙……但為了適應新社會的新形勢, 張愛玲一改常規, 她讓這部小說有一個光明而圓滿的結局: 最後壞人受到懲處, 好人獲得新生。小說與讀者皆大歡喜, 但張愛玲自己內心深知, 這部小說其實違反了自己一貫的創作原則, 違背了藝術規律, 人為地加上了一個光明的結局。《十八春》連載尚未完畢, 報社編輯卻又來約稿, 請她續寫其他小說, 還說是「等米下鍋」。於是張愛玲又寫了一部小說《小艾》在報上連載。但它的影響卻遠不如《十八春》。張愛玲待《十八春》連載完畢, 又進行了一次修改, 然後交給出版社發行了單印本。 夏衍在報上看到了張愛玲的《十八春》,由於過去看過張愛玲的作品, 感到小說的風格極似出於張愛玲之手, 經過向報社了解, 證實確為張愛玲之作。夏衍是愛才之人, 再說自己也是作家出身, 因此就想讓張愛玲出來工作。一九五0年七月, 上海市第—屆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即將召開, 張愛玲收到了請帖, 請她出席大會, 因為她是代表之一。張愛玲感到很突然, 自己何時也成代表了? 她當然不知, 這其實就是夏衍的意思, 他作為文藝界的領導人力排眾議, 決定讓張愛玲這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來出席代表大會。張愛玲決定去出席大會。

  張愛玲也不精心打扮, 一件旗袍外罩一件絨線衫, 平跟皮鞋, 這對她來說正是日常穿的很普通的服裝。她也知道, 現在是無產階級的天下, 自己不能打扮得跟資產階級的小姐那樣。但她到了會場, 看到的現象令她大吃一驚。會場里人來人往, 好不熱鬧。全上海的文學家、藝術家們都來了, 其中不但有原在上海的, 還有像夏衍那樣隨部隊南下的文藝家們。人雖然多, 但色彩卻非常單一, 幾乎所有的人, 不論是男是女, 不論老的還是年輕的, 穿的衣服卻全部一樣: 灰色的與蘭色的上衣和褲子, 除了這兩種顏色,再也找不到其他色彩。而且衣服的式樣幾乎也完全一致。映襯之下, 身穿旗袍的張愛玲似乎自己做了什麼無顏見人的事, 產生了一種無地自容之感。她走到最後一排, 在靠邊的一隻空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樣, 可減少很多向她射來的陌生而透出疑問的目光。至少在她背後就是牆壁, 不用擔心人們在後面注視她了。會議開始後, 先由主持人發言, 然後陸陸續續有人上台發言。發言者們所說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圍繞以下幾個中心: 以馬列主義和毛思想為指導, 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 改造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世界觀, 樹立無產階級為人民服務的人生目標, 全心全意為新中國的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張愛玲沒有上台發言, 她只是坐著聽, —直聽到會議結束。 文代會結束以後, 又由夏衍安排, 張愛玲到蘇北農村參加土改工作兩個多月。她生平第一次接觸了貧苦的農民。土改工作結束之後又回到上海, 她想繼續寫些東西, 卻感到不知寫什麼好。她想找一個工作, 卻又找不到工作。到了1951年年底時, 政治氣氛似乎越來越緊逼。她聽說中央下發了《關於在學校中進行思想改造和組織清理工作的指示》,這個指示要求在學校的教職員工包括高中以上學生全面開展思想學習運動, 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 同時要清理教師隊伍。這個運動後來又擴展到其他各個部門, 擴大到整個學術界和文藝界。張愛玲目睹此情此景,自然會聯想到自己, 自己難道不正是思想改造的對像么? 所以在中學裡當老師的弟弟得知她想找一個工作, 而建議她到自己的學校教書時, 被她堅決回絕了, 她說自己不能去, 去了也將成為清理對像。她在不斷思索, 自己到底何去何從。她的敏感直覺告訴她, 在這片土地上, 所謂的思想改造和人員清理, 僅僅只是開始。

  但是也並非沒有人在關注著她和想幫助她。這時夏衍正在想法為她安排一個工作。當時上海電影劇本創作所剛剛成立,, 身為宣傳部長和文化局長的夏衍兼任所長, 柯靈任副所長。夏衍建議讓張愛玲到電影劇本創作所來擔任專職編劇, 柯靈也積極贊同, 卻遭到其他成員的竭力反對。無奈之下, 夏衍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建議, 同時委託柯靈找一下張愛玲, 做做思想工作, 說以後一定會有辦法解決她的工作問題。

  夏衍最終都未能幫到張愛玲。因為在柯靈去找張愛玲時, 張愛玲已經離開上海去香港了, 此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夏衍則官運坎坷, 1954年他被調到北京, 升任文化部副部長, 順順噹噹過了十幾年, 但到了文化大革命, 他的劫難來臨, 不僅成了走資派, 而且還說有什麼歷史問題, 1969年被關入監獄, 整整捌年, 直到打倒四人幫, 於1977年始獲平反出獄。1979年當選為「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 1982年進入中顧委, 1994年獲國務院頒發的「國家有傑出貢獻的電影藝術家」稱號。1995年與張愛玲同年去世, 但他比張愛玲早出世二十年, 享年95歲。日益緊逼的政治氣氛使敏感的張愛玲考慮到是「走」還是「留」。她思量了許多,從各個方面來分析, 她認為自己應該選擇「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從四九年上海解放至今, 她親身體驗和目睹了種種現實。她深知自己這樣出身的人, 自己這樣的個性, 是難以在這個社會生存和發展的。更重要的是, 向前走的路似乎越來越窄, 而不是越來越寬。原先那些紛紛前來向她約稿的編輯們也不來了, 這向她顯示了一個預警: 她的文稿已不受歡迎, 再進一步, 她的文稿可能將被禁止。這肯定是來自上面的壓力, 因為讀者沒有這種權力也沒有這種呼聲。她是一個作家, 依賴稿費生活, 如果作品無處發表, 將何以為生? 不僅如此, 她與胡蘭成的關係也極有可能被再次提出……。在國民黨統治時期已經有人在報上攻擊她與漢奸結婚, 在漢奸辦的刊物上發表小說, 但也僅此而已。所以她當時沒有考慮到離開, 而現在則不同了, 她預感到如果不走, 很可能有非常可怕而不測的命運在等待著她。她打聽到香港大學已經復校, 就與香港大學聯繫, 以一個因二戰停學的學生身份要求返校繼續完成學業 ,香港大學給她回函, 表示同意她回校學習。張愛玲憑香港大學的來函辦妥了一切赴香港的手續。

  在離開上海前夕, 她與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的姑姑作了生離死別, 雙方說妥, 為了不連累姑姑, 從此雙方不通音訊。姑姑把一本家族的舊照相簿交給她, 對她說你把這帶走吧, 萬一將來搜出來也成了一件罪證呵……為了製造一個姑姑不知她何時離開的假相, 她叫姑姑不要送行, 第二天一早, 就在家門口與姑姑揮淚而別。 從此開始, 張愛玲去國四十餘年, 直至去世, 再沒有與姑姑見過面。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 沒有任何人送行, 張愛玲獨自一人乘火車前往廣州。到了廣州後又乘車抵達深圳, 過了羅俘橋就是香港了。在通過海關檢查站時, 張愛玲故作鎮靜, 但內心很緊張 ,因為她的通行證上用的是假名,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一位中年的海關檢查人員仔細看了她的通行證, 通行證上有她的照片, 又抬頭仔細端祥她的臉, 然後問她:「你就是寫小說的張愛玲?」 張愛玲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一聲「是」, 心中想這下完了, 被對方識破了。誰知對方並沒有為難她, 卻是友好地笑了一笑, 連行李也不檢查就放行了。張愛玲如釋重負,總算順利地到達了香港。事後張愛玲回憶這件事時, 她說那位海關檢查人員肯定是她的讀者之一, 而且是歡喜她的作品的讀者。否則不會認識她的照片, 因為她的照片經常會刊印在她的作品的卷首。

  張愛玲離開了她的祖國, 離開了親人, 煢煢一人奔向天涯海角。她的目的地不是香港, 她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裡她自己也不清楚。前途茫茫, 她將摸索前行, 走一步是一步, 但她決不回首, 決不會再回到她已決心離開的那塊土地, 哪怕前途充滿凄涼、孤獨和貧困,, 她也決不回頭。哲人曰:「人的性格決定人的命運」, 張愛玲的獨來獨往的孤獨性格, 決定了她的孤獨的命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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