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張學良的三則札記:帥旗閃出趙家兒
案:關於張學良的三則札記,後二則皆為舊作。
帥旗閃出趙家兒
今日理書,檢出徐戰前先生《山程水驛詩草》(黃山書社2013年版)。此書系何不為兄所贈。信手閑翻,至一二三頁,見《少帥》一詩:
虎雛龍子盡英奇,全副戎裝赫耀時。
三十功名歸黨國,八千里路恃嚴慈。
柳營穩坐無凶吉,牙帳高談化險夷。
將相王侯真有種,帥旗閃出趙家兒。
此詩諷刺辛辣。據作者自注,末句「趙家兒」指紙上談兵之趙括。趙奢與趙括父子,恰可對應張作霖與張學良。
不過這「趙家兒」,不由叫人想起「趙家人」。前不久,朋友圈流傳一張表格,名為「張學良與中共領導人約定的通電通信代號表」,出自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係之謎》(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56頁)。表中化名,張學良一派姓李,中共領袖則姓趙,如毛叫趙東,周叫趙來,張聞天叫趙天,博古叫趙古,潘漢年叫趙年,就連蘇聯,都成了趙聯。
就西安事變對國運的改寫與對中共的貢獻而言,用「趙家人」詮釋「趙家兒」,未嘗不可。
順道說一句。我以為魯迅筆下,「趙家狗」的隱喻比「趙家人」更醒目,更入木三分。「趙家人」出自《阿Q正傳》,「趙家狗」出自《狂人日記》,指「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的趙貴翁家的狗,與其主人一樣,都是惡勢力的象徵。記得有人問刀爾登,魯迅文字,哪一句印象最深刻,刀公便答:「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趙四風流朱五狂
「九·一八」事變後兩個月,馬君武作《哀瀋陽》二首,刊於上海《時事新報》(1931年11月20日)。詩云: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冢,哪管東師入瀋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弦管又相催。
瀋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
《哀瀋陽》仿自李商隱《北齊》: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
巧笑知堪敵萬幾,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北齊》諷後主高緯與淑妃馮小憐,《哀瀋陽》所諷,除了張學良,還有三個女人:趙四、朱五和胡蝶。
胡蝶即當年的影后,曾主演《歌女白牡丹》《姊妹花》等,風華絕代,傾盡天下。她被馬君武寫入詩中,實在冤枉。《哀瀋陽》發表後二日,胡蝶在《申報》連續刊登闢謠啟事,原來「九·一八」事變當晚,她跟明星公司攝影隊一起逗留於天津,張學良則在北平看戲,相隔兩地,壓根無緣跳舞。胡蝶憤言:「蝶也國民之一份也,雖尚未能以頸血濺仇人,豈能於國難當前之時與守土之責者相與跳舞耶?『商女不知亡國恨』,是真狗彘不食者矣!」據其晚年所撰回憶錄:「我和張學良不僅那時未謀面,以後也未見過,真可謂素昧平生。1964年6月我赴台灣出席第11屆亞洲影展時,還曾有記者問我要不要見張學良,我回答說:『專程拜訪就不必了,既未相識就不必相識了。』」當然馬君武並非無中生有之人,只是誤信傳言,「九·一八」事變之後,曾有報道稱當晚張學良與胡蝶共舞於北平六國飯店;此外,胡蝶闢謠啟事則舉出「昨有日本新聞將蝶之小影與張副司令之名字並列報端,更造作饋贈十萬元等等之蜚語」,可知流言之烈,銷骨鑠金。
以趙四朱五入詩,卻有些根據,不算冤枉。眾所周知,趙四即趙一荻,當時是張學良的二奶,後來轉正,與張學良白頭到老。朱五名叫朱湄筠,一代名媛,其父朱啟鈐,曾任中華民國交通總長、內務總長,還曾代理國務總理(朱啟鈐家世不顯,他的姨夫則是晚清政壇大佬、軍機大臣瞿鴻禨)。朱啟鈐三任夫人,單是女兒,便生了十個,長大成人者,共計八人,由於朱啟鈐思想開通,從不限制兒女的社交,故而朱家小姐常常招搖過市,名噪京華,風頭無兩,有「八鳳」之譽,為媒體所鍾愛。民國初年,曾有竹枝詞嘲諷三小姐朱淞筠:「欲把東亞變西歐,到處聞人說自由。一輛汽車燈市口,朱三小姐出風頭。」
朱啟鈐與張作霖有交情,他膝下「八鳳」的姻緣,半數與張家有關。其中六小姐朱洛筠嫁給了張作霖的次子、張學良的二弟張學銘,朱啟鈐與張作霖就此結成了親家;四小姐朱津筠,據說與張學良談過戀愛(《張學良口述歷史》則稱二人「僅僅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不過有花無果,1925年,朱津筠嫁給了張學良的副官飛行員吳敬安;九小姐朱洪筠嫁給了吳俊升之子吳泰勛:吳俊升是張作霖手下幹將、奉系大佬,吳泰勛則是張學良的結拜兄弟,有些版本的「民國四公子」曾把他納入其中。
朱湄筠《哀瀋陽》所嘲諷的五小姐朱湄筠,嫁給了張學良的秘書朱光沐。二朱結婚,張學良是主婚人。這一點,《張學良口述歷史》亦有提及。張學良在書中言之鑿鑿,他和朱五「沒有任何關係」,並且表示最恨馬君武那句「趙四風流朱五狂」,看來此詩似乎有損他與朱光沐的交情。然而,這不能全怪馬君武,他以朱五小姐入詩之前,必定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張學良縱情聲色,以女朋友、情婦眾多著稱於世,而且他喜歡與部下的太太跳舞,假如有人把朱五小姐編排入內,並不奇怪。
《張學良口述歷史》還提到:「……朱五調皮得很,有一回在香港的宴會上,馬君武也坐在那裡,朱五就拿著個酒杯走了過去,說:『馬先生,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你詩中所寫的那個朱五啊!來,我敬你一杯,我謝謝你了,你把我變成名人了!』」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有待考證,因為馬君武死於1940年,從1931年起,他一直忙於廣西大學的建設,就我所讀的記述,並未顯示他去過香港。張學良這個人,說話一向不著邊際,不知他從哪裡聽來了朱五與馬君武邂逅的故事。
話說回來,關於「九·一八」事變與張學良的記載,眾說紛紜,真偽難辨,引用史料,必須加倍小心。譬如《盛成回憶錄》(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稱,那天晚上,他在北京華樂戲院看褚民誼唱戲:
這天,褚民誼唱的是《空城計》,演諸葛亮的是他的秘書。張學良也去了戲院,包廂就在我們旁邊。
正看戲時,東北來了急電。因為張學良下令任何人不準進他的包廂,結果送電報的找到了我們這兒。張繼讓我問一問情形,來人告訴我是東北來的緊急電報。我慢慢敲了敲張的門,門沒有開。戲散後,我對張學良說:「漢卿,有一個緊急電報給你。」張一看很著急,拿著電報就走了。(第30頁)
此說繪聲繪色,其實是扯淡。「九·一八」當晚,張學良的確在北京看戲,不過不是在華樂戲院看褚民誼唱戲,而是在中和劇院看梅蘭芳唱《宇宙鋒》。
張學良殺張學良
據姚穎《京話》:1934年夏,「報載,鄂豫皖三省剿匪總司令部以豫匪張學良與副總司令張學良姓名相同,通令各部隊,將匪名改稱為『張學狼』。」案,張匪學良,1908年生,小張司令學良七歲;安徽阜陽人,與其父一樣,都是先從軍,後落草。因與少帥同名,其亦自封司令,並借張學良之名號令地方,為害極烈。1934年11月13日,張匪學良在阜陽南鄉徐園子被抓,後被張司令學良下令就地正法。故民國史上有「張學良殺張學良」之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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