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籌拍四年的年度大片《一步之遙》，在經過節骨眼上的審查風波後，終於還是通過人肉送拷貝一步到位如期登陸電影院。《一步之遙》的英文片名叫做Gone With The Bullets，其實不是《讓子彈飛》的續集隨子彈去了，而是另起爐灶的新故事。但是導演還是那個導演，既有《太陽照常升起》的天馬行空，又有《讓子彈飛》的張狂放肆，前者藝術，後者商業，兩者之間僅「一步之遙」——如果你還看不懂，只能說你太較真了。
文藝圈之怪現象，文人相輕，而藝人相敬。《一步之遙》中，處處表達了姜文對電影藝術以及電影前輩的致敬——心高氣傲的姜文肯定不會承認，所以只能說戲仿了。
影片開頭武七找馬走日幫忙，完全按照《教父》經典的過肩鏡頭手法拍攝，無論是構圖、造型、走位、說話，甚至連馬走日穿的西服別的紅玫瑰，都跟《教父》里的馬龍·白蘭度一模一樣，只是懷裡的貓變成了兔子，好在這兔子還有別的派上用場，否則就成了笑話。事實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武六片中套拍的電影其實就是中國第一部故事片《閆瑞生》，草原上的歐式紅色風車讓人聯想到《紅磨坊》，而開場奢靡香艷的歌舞盛宴，其剪輯和拍攝手法都與《芝加哥》、《了不起的蓋茨比》相仿，包括「伯克利式頂攝鏡頭」拍攝的美女大腿下穿過以及鳥瞰萬花筒式的歌舞場面的鏡頭。就連片尾字幕升起時播放的音樂，也是久石讓為《太陽照常升起》而配的，後又出現在《讓子彈飛》中，如此接二連三地被姜文重複利用，這是有多愛啊。
而姜文的火車情結，明顯是向他最喜歡的導演馬丁·斯科塞斯致敬。後者執導的《雨果》，是赤裸裸的寫給世界影史代表人物梅里埃的一封情書，片中諸多關於電影誕生的片段，都在《一步之遙》中有了對應。有意思的是，正是因奇思妙想而獲奧斯卡最佳視效獎的《雨果》特效團隊Pixomondo，為《一步之遙》重造了1920年代的舊上海——比《雨果》中打造1930年代的舊巴黎難度更大。畢竟，巴黎的歷史舊貌得以大部分保留，而上海，早就翻天覆地，今非昔比。
《一步之遙》故事的原型是民國「槍斃閆瑞生」案，姜文改頭換面後，演繹成一場極富戲劇性與夢幻感的浪漫狂想曲。歌舞、動作、愛情、冒險，溶於一鍋，端上來的卻是滿漢全席——不管味道是否正宗，總有你喜歡的菜：彩色有聲電影、黑白默片、紀錄片、歌劇、百老匯歌舞、相聲、京戲、文明戲、地方戲曲等等。開場是夠熱鬧，可不知道為什麼，半個小時後，電影院里就笑漸不聞聲漸悄，前後無法呼應。
據說，為了完成這道大雜燴，不，是滿漢全席，姜文請了九個大廚掌勺，除了他自己是行政總廚外，還有八個編劇打下手，其中大家最熟悉的是王朔和廖一梅。電影明顯帶有這兩個人的特徵或特色，雜交在一起，就成了奇葩。
開場的花域選美秀，必定是王朔出的點子，或是他跟人聊出來的段子，直接拉低了電影檔次，成了時下流行的電視綜藝節目。姜文和葛優演的兩位主持人，說的台詞亦是王朔式的油腔滑調，跟對口相聲似的，一個逗，一個捧，擺聰明，耍技巧，玩節奏，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只是，這種文字遊戲的玩法，一個「你」和「您」可以把玩半天，傾泄式的話癆，一個開場白可以說得天花亂墜，他們自己是玩嗨了，觀眾卻要抓狂——還讓不讓人好好看電影了？
而作為先鋒戲劇的先鋒，廖一梅從來都是把愛情與性愛混為一談，直接搬到舞台上現場表演。《一步之遙》不僅保留了她的舞台味，誇張的表演、喊出來的台詞，甚至舞台劇特有的對鏡獨白，讓電影院里的觀眾感覺疲乏。她還留有一手，到處都充滿了性暗示，足以刺激觀眾，並且保持目瞪口呆。開場秀大腿的「康康舞」，通過亞洲首次使用的IMAX 3D攝影機實拍，讓觀眾近身至可聞到舞者的香汗，看清舞者的毛孔。最露骨的是葛優給文章打電話時，用手撫摸一圈圈的電話線，而文章直接在那頭手淫了。最含蓄也是那英與葛優的隱蔽性動作，居然把桌上的熱水瓶震倒在地，兩老那得多激情啊！
奇怪的是，電影局審查了半天，居然這麼明顯的都沒看到，反而對無關痛癢的台詞緊抓不放，非得將「花國總統」修改為「花域總統」，卻未改片中報紙上的字，而參賽者名字在字幕上從「青龍」變成了「青盧」，「白虎」變成了「白狐」，但念出來還是原音。最可笑的是，青樓女子完顏英的「初夜權」也改成了「初嫁權」，而扮演者還不知道，口型都沒變。據說這些名詞可能會諷刺或隱喻歷史和現實中的某些東西，可是年邁的牛犇照樣在片中跪著高呼「閱盡人間春色，喪失生活信心」。
不可否認，姜文是中國最具才華的導演......之一。他在《一步之遙》中最個性、最張揚的表現，應該是對世界電影語言與雜耍蒙太奇的運用。所謂的「雜耍蒙太奇」，是一種剪輯方法，一種創作方式，主要通過改變現實情境，打破敘事時空，以造成一種強化的衝擊力來表達導演的某種觀念或意識，說白了，就是以一種非現實的衝突表現來強調視聽衝擊的形式美學。所以才會有姜文與葛優在「魔境仙蹤」中才有的汽泡裡邊跳舞邊吹喇叭登場，所以才會有馬走日與完顏英抽完鴉片開車奔月的奇觀，所以才會有馬走日與武六齣了上海城就到了福建土樓，過了一個坡又到了蒙古草原，所以才會有馬走日被槍擊後還能慷慨激昂發表愛的宣言，死亡飄落的過程中又附加一段內心獨白。看不懂沒關係，事實上，《一步之遙》就是一場華麗的荒誕主義實驗，要不然，怎麼會有全球直播的花國選舉（妓女選美）呢？荒唐！要不然，怎麼會有普通話、上海話、天津話、英語、法語、義大利、俄語以及安南（越南）語的多語種無障礙切換呢？扯蛋！
說到這裡，倒真有一點看不懂，那就是舒淇的配音。她飾演的完顏英是妓女花魁，不應該是撒嬌裝嗲的么？結果說出來話卻字正腔圓，正氣凜然，這明明是烈女啊！怪不得馬走日不敢娶她，哪怕生命受到她的威脅：「一個女人想嫁給你，你還不娶她的話，就會有兩條人命。」據說，為舒淇配音的是央視主持人楊晨，無論完顏英怎麼千嬌百媚，眼波流轉，說話永遠是理直氣壯，聲可退賊。只有當她向馬走日逼婚的時候，那口吻才有點對勁：「要麼你掐死我，要麼你娶我。」
這麼明顯的問題，難道導演自己不知道嗎？肯定不是。姜文怎麼不找人給他的老婆周韻配音？儘管她的南方發音更讓人受不了。其實姜文是有意而為之，就想讓一個妓女正常說話，說得正經。據他自己說，最開始是想找王菲來演完顏英的——還真敢想啊！或許，姜文正如他在片中飾演的馬走日所說的：「我只是個孩子。」所以，就讓他任性，就讓他自戀，就讓他異想天開吧，咱也別把孩子逼得太緊了，畢竟他還是要長大的嘛。
作者：獨步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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