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伍子胥列傳 原文 注釋 總結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員。員父曰伍奢。員兄曰伍尚。其先曰伍舉①,以直諫事楚莊王②,有顯③,故其後世有名於楚。

①先:祖先。按據《左傳。襄公二十六年》,伍員之「先」,可推到其曾祖父伍參;伍舉即椒舉,乃其祖父也。②「以直諫楚莊王」句恐失確。按伍舉當康王、靈王時,其父伍參乃事庄王。卷四十《楚世家》謂伍舉以隱語諫庄王亦誤。《史記會注考證》謂「伍舉當作伍參」,是;又引張照語云,伍舉直諫不見於《左傳》。按伍參諫楚子,《左傳》固有之,然不及伍舉為多為直。《國語·楚語》載,靈王為章華之台,與伍舉共登。靈王曰:「台美夫?」伍舉對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聽德以為聰,致遠以為明,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雕鏤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囂庶為樂;不聞其以觀大視侈淫色以為明,而以察清濁為聰。……」此「諫」不可謂不「直」。要之,太史公謂伍舉直諫不誤,而謂「以直諫楚莊王」則失確。③顯:顯貴。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①。無忌不忠於太子建。平王使無忌為太子取婦於秦②,秦女好③,無忌馳歸報平王曰:「秦女絕美,王可自取,而更為太子取婦④。」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絕愛幸之⑤,生子軫。更為太子取婦。

①費無忌:卷四十《楚世家》亦作「費無忌」,《左傳》作「費無極」。②取:同「娶」。③好:絕美。④更:改,另外。⑤幸:龐愛。按卷四十《楚世家》亦載其事,見《左傳·昭公十九年》所載稍略。

無忌既以秦女自媚於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殺己,乃因讒太子建。建母,蔡女也,於寵於平王。平王稍益疏建①,使建守城父,備邊兵。頃之,無忌又日夜言太子短於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無怨望②,願王少自備也。自太子居城父,將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為亂矣。」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問之③。伍奢知無忌讒太子於平王,因曰:「王獨奈何以讒賊小臣疏骨肉之親乎④?」無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王且見禽⑤。」於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馬奮揚往殺太子。行未至,奮揚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將誅。」太子建亡奔宋。

①稍:逐漸地,慢慢地。②望:埋怨,怨恨。③考問:審問。④獨:豈,難道。讒賊小臣:以讒言傷害人的小人之臣。賊,敗壞,傷害。⑤見禽:被擒,被捕。禽,同「擒」。捕捉。

無忌言於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賢,不誅且為楚憂。可以其父質而召之①,不然且為楚患。」王使使謂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則生②,不能則死。」伍奢曰:「尚為人仁,呼必來。員為人剛戾忍訽③,能成大事,彼見來之並禽,其勢必不來。」王不聽,使人召二子曰:「來,吾生汝父;不來,今殺奢也。」伍尚欲往,員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脫者後生患,故以父為質,詐召二子。二子到,則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往而令仇不得報耳。不如奔他國,借力以雪父之恥④,俱滅,無為也⑤。」伍尚曰:「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恥,終為天下笑耳。」謂員:「可去矣!汝能報殺父之仇,我將歸死⑥。」尚既就執⑦,使者捕伍胥。伍胥貫弓執矢向使者⑧,使者不敢進,伍胥遂亡。聞太子建之在宋,往從之。奢聞子胥之亡也,曰:「楚國君臣且苦兵矣⑨。」伍尚至楚,楚並殺奢與尚也。

①質:抵押,作人質。②致:招來,引來。③剛戾忍訽:剛強猛烈,忍受恥辱。戾,凶暴,猛烈。訽:恥辱。④雪:洗刷。⑤無為:沒有意義。⑥歸死:自願就死。⑦執:捉拿,拘捕。⑧貫(wān,彎)弓:彎弓,拉滿弓。貫,通「彎」。⑨苦兵:苦於戰爭。按本段所記史實見《左傳·昭公二十年》。

伍胥既至宋,宋有華氏之亂①,乃與太子建俱奔於鄭。鄭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適晉②,晉頃公曰:「太子既善鄭,鄭信太子。太子能為我內應,而我攻其外,滅鄭必矣。滅鄭而封太子。」太子乃還鄭。事未會③,會自私慾殺其從者④,從者知其謀,乃告之於鄭。鄭定公與子產誅殺太子建。建有子名勝。伍胥俱,乃勝俱奔吳。到昭關,昭關欲執之。伍胥遂與勝獨身步走,幾不得脫。追者在後。至江,江上有一漁父乘船⑤,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劍曰:「此劍直百金⑥,以與父。」父曰:「楚國之法⑦,得伍胥者賜粟五萬石,爵執珪⑧,豈徒百金邪!」不受。伍胥未至吳而疾,止中道,乞食。至於吳,吳王僚方用事⑨,公子光為將。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見吳五⑩。

①華氏之亂:指宋國大夫華、向二氏作亂事。宋君公無信多私,又厭惡華、向二氏。華定、華亥與向寧商量,決定先動手,於是華亥假裝有病,誘殺宋之諸公子。詳見《左傳·昭公二十年》,《史記》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略及其事。②適:往、到。③未會:時機不成熟。會,時機,際會。④會:適逢,恰巧。自私:個人私事。⑤漁父:捕魚的人,漁翁。⑥直:同「值」。價值。⑦法:指捉拿伍子胥的懸賞規定。⑧爵執珪:封給執珪爵位。爵,給予官價、爵位。按伍子胥和漁父的這段對語對《呂氏春秋·孟冬季·異寶》同,略有小異。⑨同事:執政,當權。⑩因:經由,通過。

久之,楚平王以其邊邑鍾離與吳邊邑卑梁氏俱蠶①,兩女子爭桑相攻,乃大怒,至於兩國舉兵相伐。吳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鍾離②、居巢而歸。伍子胥說吳王僚曰:「楚可破也。願復遣公子光。」公子光謂吳王曰:「彼伍胥父兄為戮於楚③,而勸王伐楚者,欲以自報其仇耳。伐楚未可破也。」伍胥知公子光有內志④,欲殺王而自立,未可說以外事,乃進專諸於公子光⑤,退而與太子建之子勝耕於野。

①蠶:養蠶。②拔:攻克,奪取③為戮:被殺。戮,斬,殺。④有內志:指公子光有從吳王僚手中奪取吳國政權的打算。⑤進:推舉,推薦。

五年而楚平王卒。初,平王所奪太子建秦女生子軫,及平王卒,軫竟立為後,是為昭王。吳王僚因楚喪,使二公子將兵往襲楚①。楚發兵絕吳兵之後,不得歸。吳國內空②,而公子光乃令專諸襲刺吳王僚而自立③,是為吳王闔廬。闔廬既立,得志,乃召伍員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

①二公子:指吳王僚同母弟蓋余、燭庸。②內空:軍隊開赴國外作戰,國內空虛。③這一句是說吳王僚十二年(前515),公子光宴請吳王僚,讓專諸將匕首藏於魚腹中進獻,趁勢刺殺吳王僚。專諸也被當場殺死。公子光便自立為王。事詳見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卷八十六《刺客列傳》,《左傳·昭公二十七年》。按「專諸」《左傳》作《鱄設諸》。

楚誅其大臣郤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孫伯嚭亡奔吳,吳亦以嚭為大夫。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將兵伐楚者,道絕不得歸。後聞闔廬弒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於舒。闔廬立三年,乃興師與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吳反二將軍。因欲至郢,將軍孫武曰:「民勞,未可,且待之。」乃歸。四年,吳伐楚,取六與灊。五年,伐越,敗之。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將兵伐吳①。吳使伍員迎擊,大破楚軍於豫章,取楚之居巢。

①《集解》云:「《左傳》楚公子貞字子囊,其孫名瓦字子常。此言公子,又兼稱囊瓦,誤也。」按《左傳·定公二年》但云「楚囊瓦伐吳師於豫章」,「定公四年」《經》又雲「楚囊瓦出奔鄭」。注云:「出名,惡之。」本傳下文亦徑稱囊瓦。

九年,吳王闔廬謂伍子胥、孫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可如?」二子對曰:「楚將囊瓦貪,而唐、蔡皆怨之①。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闔廬聽之,悉興師與唐、蔡伐楚,與楚夾漢水而陳②。吳王之弟夫概將兵請從,王不聽,遂以其屬五千人擊楚將子常。子常敗走,奔鄭。於是吳乘勝而前,五戰,遂至郢。己卯③,楚昭王出奔。庚辰,吳王入郢。

①「楚將囊瓦貪」二句,說的是唐、蔡兩國國君曾到楚國訪問,囊瓦有意把他們扣留起來,以索取賄賂,歷經三年,達到目的,才釋他們,所以說唐、蔡都怨恨囊瓦。詳見《左傳·定公三年》。②陳:同「陳」。排列成陣。③己卯:古時以天干地支記年月日,這是十一月的己卯日。下文「庚辰」是己卯的第二天。

昭王出亡,入雲夢;盜擊王,王走鄖。鄖公弟懷曰:「平王殺我父,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恐其弟殺王,與王奔隨。吳兵圍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在漢川者,楚盡滅之①。」隨人慾殺王,王子綦匿王,己自為王以當之。隨人卜與王於吳②,不吉,乃謝吳不與王。

①「周之子孫」二句,是指周朝分封於漢水流域的一些與周天子同姓的國家,為楚所滅。②卜:占卜。古人根據龜甲被燒後的裂紋來預測凶吉的一種迷信活動。

始伍員與申包胥為交,員之亡也,謂包胥曰:「我必覆楚①。」包胥曰:「我必存之。」及吳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②。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③,然後已。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謂子胥曰:「子之報仇,其以甚乎④!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今子故平王之臣,親北面而事之,今至於僇死人⑤,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伍子胥曰:「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途遠⑥,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於秦。秦不許。包申胥立於秦廷,晝夜哭,七日七夜不絕其聲。秦哀公憐之,曰:「楚雖無道,有臣若是,可無存乎!」乃遣車五百乘救楚擊吳⑦。六月⑧,敗吳兵於稷。會吳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闔廬弟夫概乃亡歸,自立為王。闔廬聞之,乃釋楚而歸,擊其弟夫概。夫概敗走,遂奔楚。楚昭王見吳有內亂,乃復入郢。封夫概於堂谿,為堂谿氏。楚復與吳戰,敗吳,吳王乃歸。

①覆:顛覆,毀滅。②求:尋找,搜尋。③「乃掘楚平王墓」三句,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卷一百《季布欒布列傳》說鞭墓,而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和本傳則說鞭屍。④以:通「已」,已經。⑤僇(lù,陸):侮辱。⑥莫:同「暮」。日落的時候。⑦乘:古代一車四馬叫一乘。⑧六月:指闔廬為王十年的六月。

後二歲,闔廬使太子夫差將兵伐楚,取番。楚懼吳復大來,乃去郢,徙於鄀。當是時,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強楚,北威齊晉,南服越人。其後四年,孔子相魯。後五年,伐越。越王勾踐迎擊,敗吳於姑蘇,傷闔廬指①,軍卻②。闔廬病創將死,謂太子夫差曰:「爾忘勾踐殺爾父親?」夫差對曰:「不敢忘。」是夕,闔廬死。夫差既立為王,以伯嚭為太宰,習戰射。二年後伐越,敗越於夫湫③。越王勾踐乃以余兵五千人棲於會稽之上,使大夫種厚幣遺吳太宰嚭以請和④,求委國為臣妾⑤。吳王將許之。伍子胥諫曰:「越王為人能辛苦。今天不滅,後必悔之。」吳王不聽,用太宰嚭計,與越平⑥。

①指:手指,也指腳趾,此處即指腳趾。②卻:退卻,撤軍。③吳敗越於夫湫,據《左傳·哀公元年》載,在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夫湫,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卷四十一《越王勾踐世家》、《左傳》均作「夫椒」。④厚幣:貴重禮物。幣,原指用作禮物的絲織品,泛指用作禮物的玉、馬、皮、帛等。遺:此指賄賂收買。⑤委國為臣妾:把國家政權託付吳國,甘心做吳國的奴僕。⑥平:講和,媾和。

其後五年,而吳王聞齊景公死而大臣爭寵,新君弱,乃興師北伐齊。伍子胥曰:「勾踐食不重味①,弔死問疾②,且欲有所用之也。此人不死,必為吳患。今吳之有越,猶人之有腹心疾也。而王不先越而乃務齊,不亦謬乎!」吳王不聽,伐齊,大敗齊師於艾陵③,遂威鄒魯之君以歸。益疏子胥之謀。

①食不重味:用餐時不吃兩道葷菜。②弔死問疾:哀悼死去的,慰問有病的。③吳大敗齊師於艾陵,據《左傳·哀公十一年》載,應在周敬王三十六年(前484),距夫湫之戰十年,按《史記》紀年則距夫湫之戰只有五年。見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

其後四年,吳王將北伐齊,越王勾踐用子貢之謀,乃率其眾以助吳,而重寶以獻遺太宰嚭。太宰嚭既數受越賂,其愛信越殊甚,日夜為言於吳王。吳王信用嚭之計。伍子胥諫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辭詐偽而貪齊①。破齊,譬猶石田,無所用之。且《盤庚之誥》曰②:『有顛越不恭,劓殄滅之,俾無遺育,無使易種於茲邑③。』此商之所以興。願王釋齊而先越;若不然,後將悔之無及。」而吳王不聽,使子胥於齊。子胥臨行,謂其子曰:「吾數諫王,王不用,吾今見吳之亡矣。汝與吳俱亡,無益也。」乃屬其子於齊鮑牧④,而還報吳。吳太宰嚭既與子胥有隙⑤,因讒曰:「子胥為人剛暴,少恩,猜賊⑥,其怨望恐為深禍也 。前日王欲伐齊,子胥專愎強諫⑦,沮毀用事⑧,徒幸吳之敗以自勝其計謀耳⑨。今王自行,悉國中武力以伐齊,而子胥諫不用,因輟謝⑩,詳病不行(11)。王不可不備,此起禍不難。且嚭使人微伺之(12),其使於齊也,乃屬其子於齊之鮑氏。夫為人臣,內不得意,外倚諸侯,自以為先王之謀臣,今不見用,常鞅鞅怨望(13)。願王早圖之。」吳王曰:「微子之言(14),吾亦疑之。」乃使使賜伍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嘆曰:「嗟呼!讒臣嚭為亂矣,王乃反誅我。我令若父霸(15)。自若未立時,諸公子爭立,我以死爭之於先王,幾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吳國予我,我顧不敢望也。然今若聽諛臣言以殺長者。」乃告其舍人曰(16):「必樹吾墓上以梓(17),令可以為器(18);而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19),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乃自剄死。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 (20),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於江上(21),因命曰胥山。

①浮辭:虛飾浮誇之詞。②《盤庚之誥》:殷商中興之君盤庚的文告。盤庚繼其兄陽甲即位,時值王室混亂,國勢衰敗,諸侯莫朝。盤庚為擺脫困境,也為躲避自然災害,率眾自奄遷都到殷,「復居成湯之故居」。由於商都前後凡五遷,臣民恣怨,不欲遷徙,盤庚因作此誥,告諭諸侯臣民,共三篇。誥,用於告誡、勉勵的文告。③「有顛不恭」四句見於《尚書·盤庚》中篇,與原文略有不同。意思是,有破壞禮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徹底地割除滅絕他們,使他們不能傳宗接代,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城邑里把好人影響壞了。顛越,破壞禮法,不恭上命。劓(yì,易),割除。殄,斷絕,滅絕。俾,使。遺育,遺留傳宗接代的機會。易,延。茲邑,即此邑,指新都殷。④屬:同「囑」。囑託,託付。⑤隙:指感情上的裂痕、隔閡。⑥猜賊:猜忌狠毒。⑦專愎:剛愎,獨斷固執。愎,任性、固執。⑧沮:敗壞,毀壞。毀:毀謗、抵毀。⑨徒幸:只希望。⑩輟謝:託辭而中止工作。(11)詳:通「佯」,假裝.。(12)微伺:暗中探察。伺,偵候,探察。(13)鞅鞅:通「怏怏」。因不滿而鬱鬱不樂。(14)微:無,非。(15)若:你。(16)舍人:親近的門客。(17)樹:種植。(18)器:指棺材。(19)抉:挖出。縣(xuán,玄):「懸」。懸掛。(20)鴟夷:皮革袋子。(21)江上:江邊,江畔。

吳王既誅伍子胥,遂伐齊。齊鮑氏殺其君悼公而立陽生。吳王欲討其賊,不勝而去。其後二年,吳王召魯衛之君之橐皋①。其明年,因北大會諸候於黃池②,以令周室。越王勾踐襲殺吳太子③,破吳兵。吳王聞之,乃歸,使使厚幣與越平。後九年,越王勾踐遂滅吳,殺王夫差;而誅太宰嚭,以不忠於其君,而外受重賂,與已比周也④。

①其後二年,當為「其後一年」,即艾陵之戰的第二年(前483).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云:「十三年(按指吳王夫差十三年),召魯、衛之君會於橐皋.」《左傳·哀公十二年》云:「公(按指魯哀公)會吳於橐皋.」按吳王夫差十三年、魯哀公十二年,為周敬王三十七年,恰為艾陵之戰的第二年.又,《左傳》另雲夏「吳征會於衛」,「秋,衛候會於鄖」,蓋吳始召魯、衛時,衛出公本不欲赴會,故夏召而秋會於鄖.太史公一併言之,蓋以其本召於橐皋,故不及「會於鄖」事. ②會諸候於黃池:周定王三十八年(前482),夫差「欲霸中國以全周室」,在黃池大會諸候,史稱「黃池之會」  ③此句是指越王勾踐趁夫差到黃池會盟的機會,統率大軍直搗吳國國都,殺死吳國太子友. ④比周:語見《論語·為政》「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說君子團結卻不勾結;小人勾結卻不團結.周,和人團結.比,與壞人勾結.這裡是複詞偏義,意同「比」,結黨營私.

伍子胥初所與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勝者,在於吳.吳王夫差之時,楚惠王欲召勝歸楚①.葉公諫曰:「勝好勇而陰求死士②,殆有私乎③!」惠王不聽.遂召勝,使居楚之邊邑鄢,號為白公.白公歸楚三年而吳誅子胥④。

①卷四十《楚世家》載,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使歸楚的是令尹子西,而不是楚惠王。《左傳·哀公十六年》謂召勝歸楚,葉公諫西「弗從」的,也是子西,而非惠王。②陰求:暗中尋訪。③殆:恐怕,大概。④卷十四《十二諸候年表》、卷四十《楚世家》均載白公歸楚是楚惠王二年(前478),《年表》載吳誅伍子胥是吳王夫差十一年(前485),則「白公歸楚三年而吳誅子胥」之記不誤。而《左傳》載吳王賜子胥屬鏤劍以死,則在魯哀公十一年(前484)。若以《左傳》正《史記》,吳誅子胥應在白公歸楚後四年。

白公勝既歸楚,怨鄭之殺其父,乃陰養死士求報鄭。歸楚五年,請伐鄭①,楚令尹子西許之。兵未發而晉伐鄭,鄭請救於楚。楚使子西往救,與盟而還。白公勝怒曰:「非鄭之仇,乃子西也。」勝自礪劍②,人問曰:「何以為?」勝曰:「欲以殺子西。」子西聞之,笑曰:「勝如卵耳,何能為也!」

①卷四十《楚世家》載楚惠王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此事亦繫於惠王六年(前483)。按白公歸楚在惠王二年,故「歸楚五年,請伐鄭」應為「歸楚四年,請伐鄭」。下文,「兵未發而晉伐鄭」云云,《楚世家》謂在惠王八年,《十二諸侯年表》是年各欄均不及。《左傳》「請伐鄭」、「晉人伐鄭「及白公勝不滿令尹子西事則均載於魯哀公十六(前479)文。②礪劍:磨劍。礪,磨刀石。

其後四歲,白公勝與石乞襲殺楚令尹子西、司馬綦於朝①。石乞曰:「不殺王,不可。」乃動(之)王如高府②。石乞從者屈固負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宮③。葉公聞白公為亂,率其國人攻白公④。白公之徒敗,亡走山中,自殺。而虜石乞,而問白公屍處,不言將亨⑤。石乞曰:「事成為卿,不咸而亨,固其職也。」終不肯告其屍處。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復立之。

①白公勝襲殺令尹子西事,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繫於楚惠王十年(前479),距卷四十《楚世家》所記惠王八年及《左傳》所記魯哀公十六年晉伐鄭事兩年。此雲「其後四年」,誤。②劫:劫持。如:往,到……去。高府:《索隱》引杜預云:「楚之別府也。」③《左傳·哀公十六年》載,「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宮」的是「圉者」(養馬官)公陽。當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以後,石乞親自把守府門,公陽挖宮牆進去才把惠王背出來。這裡誤為「石乞從者屈固」。按屈固乃楚之箴尹,故卷四十《楚世家》謂「惠王從者屈固負王走昭王夫人宮」,雖與《左傳》所載有異,尚不為大誤。④國人:指葉公封國的人民。⑤亨:同「烹」。用鼎煮殺。

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①!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況同列乎②!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③,何異螻蟻④。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白公如不自立為君者,其功謀亦不可勝道者哉!

①怨毒:怨恨,憎恨。②同列:地位相類的人。③向:假使。④螻蟻:螻蛄和螞蟻。常用來比喻微賤的生命。

在這篇列傳中,作者著重記述了伍子胥為報殺父子之仇,棄小義而滅大恨的事迹。昭關受窘,中途乞討,未曾片刻忘掉郢都仇恨的心志,忍辱負重、艱苦卓絕,終於復仇雪恥,名留後世。一篇大傳,以吳國、楚國為主,兼涉魯、晉、鄭、秦諸多國家,諸多重大歷史事件;以伍子胥為主,又兼涉太子建、白公勝、太宰嚭、申包胥、夫概等諸多人物。其中光殺父之仇就有吳王夫差與越王勾踐的一對不解之仇;伍子胥與平王的一對深仇大恨;鄖公與平王的殺父之仇;白公與鄭王、子西的生死之恨,相互穿插,節奏緊湊,有條不紊。誠如太史公所說,怨毒對於人來說實在是太厲害了。人物刻畫,多神來之筆。尤其是伍子胥的形象。作者飽蘸筆墨,略貌取神,立體化地突出了他的精神風貌。很多段落成為後來故事、小說和戲曲的傳統題材,家喻戶曉,為人樂道。伍子胥過昭關,前臨大江,後有追兵,與太子勝各自隻身徒步逃跑的慌恐,危急之中偶遇漁父的緊張場面,都很富於戲劇性,簡直像小說的情節描寫。攻克郢都,沒有找到昭王,竟「掘楚平王之墓,出其屍,鞭三百,然後已。」的瘋狂了的復仇火焰,不是把他多年來忍辱負重,壓抑在內心的深仇大恨,突然迸發出來的烈火般的感情,都表現在字裡行間了嗎?其人物的個性特徵,又是多麼鮮明深刻啊!伍子胥的性格是通過多角度刻畫的。他頭腦清楚,看問題尖銳,深知應父之召必然俱死,故棄小義而雪大恥。他有張弓拒捕,桀驁不馴的一面;也有忍辱負重,含辛茹苦,雖困病交加、中途乞討也不忘郢都仇恨的一面;有把自己唯一的寶劍送給漁父的感恩報德的一面;也有因時機不成熟,到鄉下種地以韜光養晦的一面。當然,他絲毫沒有忘卻復仇的心志,他向公子光推薦專諸就很說明問題。伍子胥是有政治眼光的。他多次規勸吳王伐越,分析形勢,指陳利害。雖遭伯嚭讒言誣害,但他的形象越顯得光明磊落了。伍子胥又是智勇雙全的人物。他為吳國率兵打仗,為吳王稱霸一時,立下了汗馬功勞。他被賜死前對門客說的一番話,使伍子胥的形象達到新的高度。「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是預言,是現實,是政治遠見,是身遭誣害的憤概,也是對吳王昏庸的憎恨!其他人物,如漁父、申包胥、夫概、勾踐、白公勝、石乞等人,或言或行,廖廖幾筆,形神俱備,為後世傳神寫照作出了典範。伍子胥,是楚國人,名員(yún,雲)。伍員的父親叫伍奢,伍員的哥哥叫伍尚。他的祖先叫伍舉,因為侍奉楚莊王時剛直諫諍而顯貴,所以他的後代子孫在楚國很有名氣。楚平五有個太子叫建,楚平王派伍奢做他的太傅。費無忌做他的少傅。費無忌對太子建不忠心。平王派無忌到秦國為大子建娶親。因為秦女長的姣美,無忌就急忙趕回來報告平王說:「這是個絕代美女,大王可以自己娶了他,再給太子另外娶個媳婦。」平王就自己娶了秦女,極度地寵愛她,生了個兒子叫軫,另外給太子建娶了媳婦。費無忌用秦國美女向楚平王獻媚以後,就趁機離開了太子去侍奉平王。又擔心有一天平王死了,太子建繼位殺了自己,竟因此詆毀太子建。太子建的母親,是蔡國人,楚平王不寵愛她。平王也越來越疏遠太子建,派太子建駐守城父,防守邊疆。不久,無忌又沒日沒夜地在平王面前說太子建的壞話,他說:「太子因為秦女的原因,不會沒有怨恨情緒,希望大王自己稍微防備著點。自從太子駐守城父以後,統率著軍隊,對外和諸侯交往,將要進入都城作亂了。」楚平王就把他的太傅伍奢召回來審問。伍奢知道無忌在平王面前說了太子的壞話,因此說:「大王怎麼能僅僅憑撥弄事非的小人之臣的壞話,就疏遠骨肉至親呢?」無忌說:「大王現在不制止,他們的陰謀就要得逞,大王將要被逮捕了!」於是平王發怒,把伍奢囚禁起來,同時命令城父司馬奮揚去殺太子建。還沒走到,奮揚派人提前告訴太子:「太子趕快離開,要不然,將被殺死。」於是太子建逃到宋國去了。無忌對平王說:「伍奢有兩個兒子,都很賢能,不殺掉他們,將成為楚國的禍害。可以用他父親作人質,把他們召來,不這樣將成為楚國的後患。」平王就派使臣對伍奢說:「能把你兩個兒子叫來,就能活命,不叫來,就處死。」伍奢說:「伍尚為人寬厚仁慈,叫他,一定能來;伍員人桀驁不訓,忍辱負重,能成就大事,他知道來了一塊被擒,勢必不來。」平王不聽,派人召伍奢兩個兒子,說:「來,我使你父親活命;不來,現在就殺死伍奢。」伍尚打算前往,武員說:「楚王召我們兄弟,並不打算讓我們父親活命,擔心我們逃跑,產生後患,所以,用父親作人質,欺騙我們。我們一到,就要和父親一塊處死。對父親的死有什麼好處呢?去了,就叫我們報不成仇了。不如逃到別的國家去,藉助別國的力量洗雪父親的恥辱。一塊去死,沒有意義呀。」伍尚說:「我知道去了最後也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可是只恨父親召我們是為了求得生存,要不去,以後又不能洗雪恥辱,終會被天下人恥笑。」對伍員說:「你可以逃走,你能報殺父之仇,我將要就身去死。」伍尚接受逮捕後,使臣又要逮捕伍王胥,伍子胥拉滿了弓,箭對準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跑了。他聽說太子建在宋國,就前去追隨他。伍奢聽說子胥逃跑了,說:「楚國君臣將要苦於戰火了。」伍尚來到楚都,楚平王就把伍尚和伍奢一塊殺害了。伍子胥到宋國以後,正好遇上宋國華氏作亂,就和太子建一同逃到鄭國去。鄭國君臣對他們很友好。太子建又前往晉國,晉頃公說:「太子既然跟鄭國的關係友好,鄭國信任太子,太子要能給我們作內應,我們從外面進攻,一定能滅掉鄭國,滅掉鄭國,就把它分封給太子。」於是太子回到鄭國。舉事的時機還沒成熟,正趕上太子因為個人私事打算殺掉一個跟隨他的人,這個人知道太子的計劃,就把它告訴鄭國。鄭定公和子產殺死了太子建。建有個兒子叫勝。伍子胥害怕了,就和勝一同逃奔吳國。到了昭關,昭關的官兵要捉拿他們,於是,伍子胥和勝各自隻身徒步逃跑,差一點不能脫身。追兵在後。到江邊,江上有一個漁翁乘著船,知伍子胥很危急,就渡伍子胥過江。伍子胥過江後,解下隨身帶的寶劍說:「這把劍價值百金,把它送給你老人家。」漁翁說:「按照楚國的法令,抓到伍子胥的人,賞給糧食五萬石,封給執珪的爵位,難道是僅僅值百金的寶劍嗎?」不肯接受。伍子胥還沒逃到吳國京城,就得了病,在中途停下來,討飯吃。到達吳都,吳王僚剛剛當權執政,公子光做將軍。伍子胥就通過公子光的關係求見吳王。過了很久,楚平王因為楚國邊邑鍾離和吳國邊邑卑梁氏都養蠶,兩地的女子為爭採桑葉相互撕打,就大發雷霆,以致於兩國起兵相互攻打。吳國派公子光攻打楚國,攻克了楚國的鐘離、居巢就回去了。伍子胥勸說吳王僚說:「楚國是可以打敗的,希望再派公子去。」公子光對吳王說:「那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國殺死,勸大王攻打楚國,是為了報他的私仇。攻打楚國未必可以打敗它呀。」伍子胥知道公子光在國內有野心,想殺死吳王僚而自立為君,不可以用對外的軍事行動勸說他,就向公子光推薦了專諸,離開朝廷,和太子建的兒子勝到鄉下種地去了。五年以後,楚平王死了。當初,平王從太子建那兒奪來的秦國美女生了一個兒子叫軫,等平王一死,軫竟然繼平王即位,這就是昭王。吳王僚趁著楚國辦喪事,派燭庸、蓋餘二公子領兵襲擊楚國。楚國出兵切斷了吳國軍隊的後路,使吳軍不能回國。吳國國內空虛,公子光就命令專諸暗殺了吳王僚,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廬。闔廬自立以後,願望實現了,就召回伍員,官拜為行人,和他共同策劃國事。楚國殺了它的大臣嚭宛、伯州犁,伯州犁的孫子伯嚭逃到吳國,吳國也用伯嚭做了大夫。先前,吳王僚派遣攻打楚國的兩位公子,後路被切斷不能回國,後來聽說闔廬殺死吳王僚自立為王的消息,於是帶領著軍隊,投降了楚國,楚國把舒地封給了他們。闔廬自立為王的第三年,就發動軍隊和伍子胥、伯嚭攻打楚國,佔領了舒地,捉住了原來背叛吳國的兩個將軍。因而闔廬想乘勝進兵郢都,將軍孫武說:「百姓太疲憊了,不可以,暫切等待吧。」就收兵回國了。闔廬四年(前511),吳國攻打楚國,奪取了六地和灊(qián,潛)地。闔廬五年,攻打越國,並戰敗了它。闔廬六年,楚昭王派公子囊瓦領兵攻打吳國。吳國派伍子胥迎戰,在豫章打敗了楚國的軍隊,奪取了楚國的居巢。闔廬九年(前506),吳王闔廬對子胥、孫武說:「當初你們說郢都不可攻入,現在的情形怎麼樣呢?」子胥、孫武回答說:「楚國將軍囊瓦貪財,唐國和蔡國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規模地進攻楚國,必須先要得到唐國和蔡國的幫助才行。」闔廬聽從了他們的意見,出動了全部軍隊和唐國、蔡國共同攻打楚國,和楚國軍隊在漢水兩岸列兵對陣。吳王的弟弟夫概帶領著軍隊請求相隨出征,吳王不答應,夫概就用自己屬下五千人攻擊楚將子常,子常戰敗逃跑,直奔宋國。於是,吳軍乘勝挺進,經過五次戰役,就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第二天,吳王進入郢都。楚昭王出逃,進入雲楚大澤;昭王遭到強盜的襲擊,昭王又逃到鄖地。鄖公的弟弟懷說:「平王殺死了我們的父親,我們殺死他的兒子,不也可以嗎?」鄖公擔心他的弟弟殺死昭王,就和昭王一塊逃到隨地。吳兵包圍了隨地,對隨地人說:「在漢水流域的周朝子孫,被楚國全部消滅了。」隨人要殺昭王,王子綦把他藏起來,自己冒沖昭王來搪塞他們。隨人算了一卦,卦象表明把昭王交給吳軍,不吉利,就謝絕吳國,不交昭王。當初,伍子胥和申包胥是至交的朋友,伍子胥逃跑時,對包胥說:「我一定要顛覆楚國。」包胥說:「我一定要保存楚國。」等到吳兵攻進郢都,伍子胥搜尋昭王,沒有找到,就挖開楚平王的墳,拖出他的屍體,鞭打了三百下才停手。申包胥逃到山裡,派人去對伍子胥說:「您這樣報仇,太過份了!我聽說:『人多可以勝天,天公降怒也能毀滅人。』您原來是平王的臣子,親自稱臣侍奉過他,如今弄到侮辱死人的地步,這難道不是喪天害理到極點了嗎!」伍子胥對來人說:「你替我告訴申包胥說:『我就像太陽落山的時候,路途還很遙遠。所以,我要逆情背理地行動。』」於是申包胥跑到秦國去報告危急情況,向秦國求救,秦國不答應。申包胥站在秦國的朝廷上,日夜不停地痛哭,他的哭聲七天七夜沒有中斷。秦哀公同情他,說:「楚王雖然是無道昏君,有這樣的臣子,能不保存楚國嗎?」就派遣了五百輛戰車拯救楚國,攻打吳國。六月間,在稷地打敗吳國的軍隊。正趕上吳王長時間地留在楚國尋找楚昭王,闔廬的弟弟夫概逃回國內,自立為王。闔廬聽到這個消息,就棄楚國趕回去,攻打他的弟弟夫概。夫概兵敗,跑到楚國。楚昭王見吳國內部發生變亂,又打回郢都,把堂谿封給夫概,叫做堂谿氏。楚國再次和吳軍作戰,打敗吳軍,吳王就回國了。又過了兩年,闔廬派太子夫差領兵攻打楚國,奪取番地。楚國害怕吳國軍隊再次大規模地進攻,就離開郢城,遷都鄀邑。在這個時候,吳國用伍子胥、孫武的戰略,向西打敗了強大的楚國,向北威鎮齊國、晉國,向南降服了越國。夫差攻楚取番以後四年,孔子出任魯國國相。又過了五年,吳軍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兵迎戰,在姑蘇打敗吳軍,擊傷了吳王闔廬的腳趾,吳軍退卻。闔廬創傷發作,很嚴重,快要死的時候對太子夫差說:「你能忘掉勾踐殺你父親嗎?」夫差回答說:「不敢忘記。」當天晚上,闔廬就死了。夫差繼位吳王以後,任用伯嚭做太宰,操練士兵。二年後攻打越國,在夫湫打敗越國的軍隊,越王勾路就帶關殘兵敗將棲息在會稽山上,派大夫文種用重禮贈送太宰嚭請求媾和,把國家政權託付給吳國,甘心做吳國的奴僕。吳王將要答應越國的請求,伍子胥規勸說:「越王勾踐為人能含辛茹苦,如今,大王要不一舉殲滅他,今後一定會後悔。」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勸,而採納了太宰嚭的計策,和越國議和。和越國議和以後五年,吳王聽說齊景公死了,大臣們爭權奪利,新立的國君軟弱,就出動軍隊向北攻打齊國。伍子胥規勸說:「勾踐一餐沒有兩味葷菜,哀悼死去的、慰問有病的,將打算有所作為。這個人不死,一定是吳國的禍患。現在吳國有越國在身邊,就像得了心腹疾病。大王不先剷除越國卻一心致力攻打齊國,不是很荒謬的嗎?」吳王不聽伍子胥的規勸,攻打齊國。在艾陵把齊國軍隊打得大敗,於是懾服了鄒國和魯國的國君而回國。從此,就越來越少地聽從伍子胥的計謀了。此後四年,吳王將要北上攻打齊國,越王勾踐採用子貢的計謀,就帶領著他的人馬幫助吳國作戰,把貴重的寶物敬獻給太宰嚭。太宰嚭多次接受了越國的賄賂。就特殊地喜歡並信任越國,沒日沒夜地在吳王面前替越國說好話。吳王總是相信和採納太宰嚭的計謀。伍子胥規勸吳王說:「越國,是心腹大患,現在相信那虛飾浮誇狡詐欺騙之詞,貪圖齊國。攻克齊國,好比佔領了一塊石田,絲毫沒有用處。況且《盤庚之誥》上說:『有破壞禮法,不恭王命的就要徹底割除滅絕他們,使他們不能夠傳宗接代,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城邑里把好人影響壞了。』這就是商朝興盛的原因。希望大王放棄齊國,先攻打越國;如不這樣,今後悔恨也來不及了。」吳王不聽伍子胥的勸告,卻派他出使齊國。子胥臨行,對他兒子說:「我屢次規勸大王,大王不聽。我現在看到吳國的末日了,你和吳國一毀滅,沒有好處。」就把他的兒子託付給齊國的鮑牧,而返回吳國向吳王報告。吳國太宰嚭和伍子胥在感情上產生裂痕以後,就趁機在吳王面前說他的壞說:「子胥為人強硬兇惡,沒有情義,猜忌狠毒,他的怨恨恐怕要釀成深重的災難。前次大王要攻打齊國,子胥認為不可以,大王終於發兵並且取得了重大的勝利,子胥因自己計謀沒被採用感到羞恥,反而產生了怨恨情緒。如今大王又要再次攻打齊國,伍子胥又獨斷固執,強行諫阻,敗壞、詆毀大王的事業,只希望吳國戰敗來證明自己的計謀高明。現在大王親自出征,出動全國的武裝力量攻打齊國,而伍子胥的勸諫不被採納,因此就中止上朝,假裝有病不隨大王出征。大王不可不戒備,這是很容易引起禍端的。況且我派人暗中探查,他出使齊國,就把他的兒子託付給齊國的鮑氏。做人臣子,在國內不得意,就在外依靠諸侯,自己認為是先王的謀臣,現在不被信用,時常鬱鬱不樂,產生怨恨情緒。希望大王對這件事早日想辦法。」吳王說:「沒有你這番話,我也懷疑他了。」就派使臣把屬鏤寶劍賜給伍子胥,說:「你用這把寶劍自殺。」伍子胥仰望天空嘆息說:「唉!讒言小人伯嚭要作亂,大王反來殺我。我使你父親稱霸。你還沒確定為王位繼承人時,公子們爭著立為太子,我在先王面前冒死相爭,幾乎不能得到太子的位職。你立為太子後,還答應把吳國分一部分給我,我卻不存在你報答的希望,可現在你竟聽信諂媚小人的壞話來殺害長輩。」於是告訴他親近的門客說:「你們一定要在我的墳墓上種植梓樹,讓它長大能夠做棺材。挖出我的眼珠懸掛在吳國都城的東門樓上,來觀看越寇怎樣進入都城,滅掉吳國。」於是自刎而死,吳王聽到這番話,大發雷霆,就把伍子胥的屍體裝進皮革袋子里,漂浮在江中。吳國人同情他,在江邊給他修建了祠堂,因此,把這個地方命名叫胥山。吳王殺了伍子胥後,就攻打齊國。齊國鮑氏殺了他們的國君悼公輔佐陽生作國君。吳王打算討伐鮑氏,可是,沒有取得勝利,就撤兵回去了。此後二年,吳王召集魯國、衛國的國君在橐皋會盟。第二年,就勢北上,在黃池大會諸侯,來號令周天子。這時,越王勾踐襲擊吳國,殺死吳太子,打敗吳國軍隊。吳王聽到這個消息,就回國了,派出使者用豐厚貴重的禮物和越國媾和。過後九年,越王勾踐終於滅掉吳國,殺死吳王夫差,又殺了太宰嚭,因為他不忠於他的國君,接受外國的貴重賄賂,私下親近越國。當初,跟隨伍子胥一塊逃亡在楚國原來的太子建的兒子勝,在吳國。吳王夫差在位時,楚惠王要召勝回到楚國。葉公規勸說:「勝愛好勇武而暗中尋訪敢死的勇士,大概有私心!」惠王不聽他的進諫,終於把勝召回來,讓他居住在楚國的邊邑鄢。號稱白公。白公回楚三年而吳王殺了伍子胥。白公勝回楚國不久,怨恨鄭國殺死他的父親,於是暗地裡收養敢死的勇士向鄭國報仇。回到楚國五年,請求楚王攻打鄭國,楚國令尹子西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還沒發兵而晉國已經出兵攻打鄭國,鄭國派人到楚國請求救援,楚王派子西前往救鄭,和鄭國訂立了盟約才回國。白公勝發怒說:「我的仇敵不是鄭國,我的仇敵是子西!」白公勝親自磨礪寶劍,有人問他:「用它幹什麼?」白公勝回答說:「要用它殺死子西。」子西聽到這件事,笑著說:「白公勝如同鳥蛋,能有什麼作為呢?」此後四年,白公勝和石乞在朝廷上突然刺殺了令尹子西及司馬子綦。石乞說:「不殺掉楚惠王,不行。」於是,把楚惠王劫持到高府。石乞的隨從屈固背負著楚惠王逃到昭夫人住的宮室。葉公聽說白公勝作亂,帶領著他封地的人攻打白公勝。白公勝一伙人戰敗,白公勝逃到山裡自殺了。石乞被俘,審問他白公勝的屍首在哪裡,不說出來就要把他煮死。石乞說:「事情成功了就做卿相,不成功就被煮死,本來是應盡的職分。」最終不肯說出白公勝屍首在什麼地方。於是,把石乞煮死了。找回楚惠王,再立他為國君。太史公說:怨毒對於人類來說實在是太厲害了!國君尚且不能和臣子結下怨毒,何況地位相同的人呢!假使伍子胥追隨他的父親伍奢一起死去,和螻蟻又有什麼區別。放棄小義,洗雪重大的恥辱,讓名聲流傳後世。可悲啊!當伍子胥在江邊困窘危急的時候,在路上沿途乞討的時候,他的心志難道曾經有片刻忘掉郢都的仇恨嗎?所以,剋制忍耐,成就功名,不是剛正有氣性的男子,誰能達到這種地步呢!白公如果不自立為王,他的功業和謀略恐怕是說也說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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