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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逐個數之《三十三劍俠圖》

                        

    非常可惜,金庸的《三十三劍俠圖》不是武俠小說,由於力有不逮,他沒能把三十三幅劍客圖全部推演成小說,只把第一篇《趙處女》改寫為《越女劍》,餘下的三十二幅圖金庸只做了簡單的考據工作,但幸運的是我們知道了中國傳統文化中還有一些特殊的人群,從春秋戰國就有專諸、荊軻這樣的遊俠,唐代傳奇中的聶隱娘和崑崙奴更是神乎其神,引入遐想,這也是傳統武俠小說的濫觴。宋代筆記小說中的古押衙、黃衫客也是古道熱腸的俠士;明清時期也有很多傳奇人物故事,譬如獨臂神尼和呂四娘,《聊齋志異》中也有類似《俠女》這樣的劍俠!我翻譯的《里乘》俠客描寫更多,以《劍俠韋玄佩》最為出色!金庸考據的《三十三劍俠圖》讓我們見識了更多的傳奇人物,其中形態各異的俠士,僧道與婦人皆有,大盜與俠客並存,人品參差不齊,高下不一,多數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奇人異士或方外高人!可謂別開傳統文化中俠士風範的一面!

                      

                                                                         一 趙處女

   關於越女劍的傳說悠遠,散見於正史和野編,最早、最詳盡的記載是東漢趙曄的《吳越春秋》,在後來的《藝文類聚》及《劍俠傳》中亦有記載,小說《東周列國志演義》中也有。自古以來吳越和楚國多出死士和俠客,越女劍的故事出自《吳越春秋》,白猿的傳說啟發了後世很多武俠作者,描寫刻畫愈來愈細膩傳神,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中也有一隻通靈的白猿。

 

   《吳越春秋》原文:  

   越王又問相國范蠡曰:「孤有報復之謀,水戰則乘舟,陸行則乘輿,輿舟之利,頓於兵弩。今子為寡人謀事,莫不謬者乎?」范蠡對曰:「臣聞古之聖君,莫不習戰用兵,然行陣隊伍軍鼓之事,吉凶決在其工。今聞越有處女,出於南林,國人稱善。願王請之,立可見。」越王乃使使聘之,問以劍戟之術。

   處女將北見於王,道逢一翁,自稱曰袁公。問於處女:「吾聞子善劍,願一見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隱,惟公試之。」於是袁公即拔箖箊竹,竹枝上枯槁,未折墮地,女即捷末。袁公操其本而刺處女。處女應即入之,三入,因舉杖擊袁公。袁公則飛上樹,變為白猿。遂別去。

   見越王,越王問曰:「夫劍之道則如之何?」女曰:「妾生深林之中,長於無人之野,無道不習,不達諸侯。竊好擊之道,誦之不休。妾非受於人也,而忽自有之。」越王曰:「其道如何?」女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門戶,亦有陰陽。開門閉戶,陰衰陽興。凡手戰之道,內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佛仿,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直復不聞。斯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王欲試之,其驗即見。」越王大悅,即加女號,號曰「越女。」乃命五校之隊長、高才習之,以教軍士。當此之時皆稱越女之劍。

   譯文:

   越王又問相國范蠡說:「我有報復吳國的謀略,如果是水戰,就乘船;如果是在陸地上行軍,就乘車。但車、船的便利,比不上兵器弓弩。現在您給我策劃戰事,沒有不謬誤的嗎?」范蠡回答說:「我聽說古代的聖明君主都熟悉攻戰、善於用兵,但是軍隊的行列隊形、軍隊的組織編製、軍隊中的戰鼓等具體的事情,吉利與不吉利取決於那具有特長的人才。現在我聽說越國有個處女出生於南林,國內的人都稱道她武藝高超。希望大王去請教她,那就立即可以讓她來見您。」越王就派使者去聘請她,可她請教使用劍戟的方法。

   處女將到北面朝見越王,在路上碰到一個老頭,自己說名叫袁公,他問處女說:「我聽說你善於舞劍,希望能看一下。」處女說:「小女不敢有所隱瞞,請老公公試一試吧。」子是袁公就拔起一支箖箊竹。那竹技的上部乾枯了,所以竹梢斷了掉到地上,處女便立即拾起那竹梢。袁公手握那竹桿來刺擊處女。處女趁勢讓袁公前來刺擊,讓他刺了三下,便舉起竹梢去刺擊袁公。袁公立即飛躍上樹,變成了一隻白色的猿。處女就告別白猿走了,拜見了越王。

    越王問道:「那擊劍之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處女說:「小女出生在深山密林之中,成長於荒無人煙的野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學習,也不與諸侯交往。我只是私下喜歡擊劍之術,所以一直不停地念誦它。這擊劍之術我並不是從別人那裡按受來的,而是在突然之間自己獲得的。」越王說:「那擊劍的方法怎樣?」處女說:「那方法非常微妙但很容易,那旨意則非常隱晦深奧。方法有大道小道之分,也包含著陰陽兩個方面。打開那正確的門徑而堵塞那歪門邪道,陰氣就衰微而陽氣就興盛。大凡親身參加作戰的原則是:在體內要充足精神,在外表要顯示出安穩莊重的儀錶;看上去好像是個溫順的美女,但爭奪時要象受驚的猛虎一般;安排自已的身體時要根據體氣,要和精神同步向前;要像太陽一樣高遠莫測,像飛奔跳躍的兔子一樣輕快敏捷;追擊別人時形來影去,要使那劍光若有若無,吐氣吸氣來來往往,不觸犯法禁;橫衝直撞反攻正攻,無論是徑直向前還是再次回擊都不被人聽見。這種劍術,可以使一個人擋住一百個人,一百個大擋住一萬個人。大王如果想要試一下,那效果立即會表現出來。」越王十分高興,立即賜給處女名號,稱她叫「越女」。於是就命令各支部隊的隊長以及能力較強的人去向越女學習劍術,然後把它教給戰士。在這個時候人們都稱道越女的劍術。

                       

                                                                     二  虯髯客

 

   《虯髯客傳》屬於唐末傳奇小說。杜光庭撰,共一卷。本篇寫李靖於隋末在長安謁見司空楊素,為楊素家伎紅拂所傾慕,隨之出奔,途中結識豪俠張虯髯,風塵三俠之一,本名張仲堅。據說他原是揚州首富張季齡之子,出生時父嫌丑欲殺之。獲救從師於崑崙奴,性情豪爽而有識人之明,原本有意於紅拂(隋臣楊素家伎),得知紅拂嫁於李靖後,三人結為兄妹,後同至太原,通過劉文靜會見李世民(即唐太宗)。虯髯本有爭奪天下之志,見李世民器宇不凡,知不能匹敵,遂傾其家財資助李靖,使輔佐李世民成就功業。自己黯然離開,後為南蠻扶餘國主。虯髯客的故事歷來為武俠作家推崇備至,為現代的武俠小說開了許多道路。金庸這樣評價它:有歷史的背景而又不完全依照歷史;有男女青年的戀愛;男的是豪傑,而女的是美人(「乃十八九佳麗人也」);有深夜的化裝逃亡;有權相的追捕;有小客棧的借宿和奇遇;有意氣相投的一見如故;有尋仇十年而終於食其心肝的虯髯漢子;有神秘而見識高超的道人;有酒樓上的約會和坊曲小宅中的密謀大事;有大量財富和慷慨的贈送;有神氣清朗、顧盼煒如的少年英雄;有帝王和公卿;有驢子、馬匹、匕首和人頭;有弈棋和盛筵;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的大戰;有兵法的傳授……所有這一切,在當代的武俠小說中,我們不是常常讀到嗎?這許多事情或實敘或虛寫,所用筆墨卻只不過兩千字。每一個人物,每一件事,都寫得生動有致。藝術手腕的精鍊真是驚人。當代武俠小說用到數十萬字,也未必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隋煬帝巡幸揚州,命司空楊素留守都城長安。楊素位尊而驕橫,又認為時局混亂,天下掌握大權、有重望的人,沒有誰比得上自己,因而生活奢侈驕貴,禮節排場也超出臣子所應有的,每逢公卿大臣言事,賓客拜謁,楊素都兩腳岔開坐在床榻上接見,態度傲慢無禮,又令美女簇擁而出,侍婢排列兩旁,排場享用超越本分仿效皇帝。晚年這種情景更加厲害,不再知道自己擔負的責任,不再有拯救艱危局勢的用心。

   一天,衛國公李靖以平民的身份去謁見楊素,獻上奇策。楊素也是以輕慢無禮的態度接見。李靖上前作揖,說:「天下正亂,英雄競相崛起。您身為王室重臣,必須把網羅豪傑的事放在心上,不該如此傲慢地接見賓客。」楊素臉上露出敬佩的神色,並站起身,向李靖道歉,和他交談,談得非常高興,接受李靖獻納的策書才從正堂退出。

   正當李靖滔滔不絕辯論之時,有一女子相貌出眾,手執紅色拂塵,站在前面,獨自看著李靖。李靖走了之後,手拿拂塵者憑欄指派士卒說:「問走的那個未做官的讀書人排行第幾?住在哪裡?」士卒一一回答了。女子口裡念著離開了。

   李靖回到旅館。那晚的五更剛過,忽然聽見輕聲叩門,李靖起來詢問。是一個紫衣戴帽的人,杖上掛著個包裹。李靖問:「誰?」答道:「我是楊家執紅拂的女子。」李靖於是請她進來。脫去紫衣摘去帽子,是一個十八、九歲的美麗女子。未施脂粉,身著花衣向前拜禮,李靖吃驚地還禮。女子說:「我侍奉楊素這麼久,看天下的人也多了,沒有比得上你的。兔絲、女蘿不能獨自生長,願意託身於喬木之上,所以跑來了。」李靖說:「楊司空在京師的權勢很重。怎麼辦?」紅拂女答:「他不過是垂死之人,不值得害怕。眾女子知道他成不了事,走的人多了。他追得也不厲害。考慮已很周詳了,希望你不要疑慮。」李靖問她的姓,答:「姓張。」問她排行,答:「最長。」看她的肌膚、儀容舉止、脾氣性情,真是天仙一般。李靖意外獲得這樣一個女子,越高興也越害怕,瞬息間又十分憂慮不安,不停地窺視屋外是否有人追蹤而至。幾天里,也聽到了追查尋訪紅拂女的消息,但沒有嚴厲追索的意思。於是紅拂女著男裝推門而出,乘馬和李靖一道回太原。

   途中住宿在靈石的一旅舍中,擺好几案,爐中煮的肉將熟了。張氏將長發放下垂至地上,站在案前梳頭。李靖正在刷馬。忽然有一個人,中等身材,滿腮捲曲的紅鬍鬚,騎驢而來。把皮革的包裹扔在爐前,拿過枕頭倚卧著,看著張氏梳頭。李靖非常生氣,但沒有發作,還在刷馬。張氏注目細看來者的面容,一手握著頭髮,一手放在身後向李靖搖手示意,讓他不要發怒。張氏急忙梳完頭,整理衣襟上前問其姓。卧在那兒的客人答:「姓張。」張氏回答道:「我也姓張。應該是妹。」於是向他行禮。問排行第幾。答:「第三。」他就問張氏第幾,答:「最長。」虯髯客於是高興地說:「今天真幸運遇上一妹。」張氏遠遠地叫道:「李郎快來拜見三哥。」李靖急忙拜見。

   於是三人環繞桌子坐下。客問:「煮的什麼肉?」答:「羊肉,估計已熟了。」客說:「餓了。」李靖出去買燒餅。客人抽出腰間的匕首,切肉大家一起吃。吃完,剩下的肉亂切了幾刀遞到驢前餵給驢吃,速度很快。客人說:「看李靖的樣子,是貧士。怎麼得到這樣的美婦人?」李靖說:「我雖貧困,也是有心的人。他人問我,我故意不說。兄長問,就不瞞你。」一一說出事情的由來。客問:「那麼將去哪?」李靖說:「將到太原躲避。」客說:「好,我本就不是你要投奔的人。」又問:「有酒嗎?」李靖說:「客店西邊就是酒肆。」李靖取來一斗酒。斟過一遍酒後,客說:「我有些下酒物,你能和我一起吃嗎?李靖說:「不敢。」客打開革制的包裹,取出一個人頭和心肝。把頭扔回囊中,用匕首切心肝,一塊吃。說:「這人是天下的負心人,恨他十年了,今天才抓到。我的恨消除了。」又說:「看李郎你的儀錶氣度,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也聽說太原有個不尋常的人嗎?」李靖答:「曾經認識一個人,我認為他是真命天子。其餘的人不過可作將帥罷了。」客問他姓什麼?」李靖答:「和我同姓。」客說:「多大年紀?」答道:「僅二十歲。」客說:「現在做什麼?」李靖說:「是州將的兒子。」客說:「像是了。我也須見他。你能讓我見他一面嗎?李靖說:「我的朋友劉文靜和他親近。憑藉劉文靜可以見他。但是你為什麼要見呢?」客說:「望氣的人說太原有奇異的氣象,讓我尋訪這王氣。你明天出發,何日能到太原?」李靖計算到達的日子。客說:「到達的第二天,天剛亮時在汾陽橋等我。」說完,騎驢而去,速度如飛,回頭間再看就看不見了。李靖和張氏又驚又喜,很久才說:「豪俠之士不會騙人。本來就不要畏懼。」於是快馬加鞭趕路。

   到了預期的日子,進入太原。果然又相見了。十分高興,一同前去拜見劉文靜。對劉文靜謊稱:「有個善相面的人想見李世民,請你迎他來。」劉文靜平素就覺得李世民非同常人,一旦聽說有客人善相面,就立即派人把李世民迎來。使者回時,李世民也到了,服裝不整,披著裘衣而來,神采飛揚,儀態與常人不同,虯髯客默不作聲,坐在末位,看見他就死了心,飲酒飲了數杯,招李靖過來對他說:「是真命天子!」李靖把這話告訴劉文靜,劉文靜更高興了,更自命不凡了。從劉文靜家出來之後,虯髯客說:「吾得到十之八九了,但必須道長兄見他。李郎你應該和妹妹再入京。某日的午時,到馬行東酒樓下找我。下面有這頭驢和一瘦驢,就是我和道兄都在樓上了。到了就上樓。」說完又告別離去。李靖和張氏又答應下來。

   到了約定的日子去尋訪,清楚地看見兩頭坐騎。提著衣襟登上樓,虯髯與一道士正在對飲,見李靖很是驚喜,招呼坐下,圍坐飲酒。酒斟過十多遍,客說:「樓下的櫃中有錢十萬。選一隱秘處把一妹留下。某日再到汾陽橋會我。」李靖在約定的日子到了汾陽橋,道士和虯髯客已經到了。一同去拜見劉文靜,劉文靜當時正在下棋。作揖之後就談心了。劉文靜趕緊寫信派人請李世民來看棋。道士和劉文靜下棋,虯髯客和李靖在一旁陪著。不一會兒,李世民到來。神采驚人,作了個長揖坐下。神清氣爽滿坐氣氛頓時活躍,眼睛炯炯有神。道士一見十分傷心,下了一棋子說:「這局全輸了!在此失掉全局了!無路可救!還說什麼!」停止下棋,請求離去。出了府,道士對虯髯客說:「這個世界不是你的世界,別的地方可以。勉力為之;不要把這放在心上。」於是共同入京。分別的時候虯髯客對李靖說:「計算你的行程,某日才到。到的第二天,可與大妹同往某個裡巷的小屋中找我。你和大妹相從,結為夫婦,貧窮得什麼都沒有。想讓我的妻子出來拜見,順帶隨便談談,不要推辭。說完,嘆息而去。李靖策馬而回。

   一到京城,就與張氏同去拜訪虯髯客。見到一小板門,敲門,有人應聲,說:「三郎讓我們恭候李郎和娘子已多時了。」請進里門,門更壯闊。四十位婢女,排列庭前。二十位奴僕引領李靖進入東廳,廳上的陳列擺設,都是極為珍貴稀有的東西。箱子中的裝扮的飾物非常多,不是人間尋常之物。裝飾完畢,又請去換衣,衣服也非常珍奇。換好衣服,有人傳話道:「三郎來了!」正是虯髯客,頭戴紗帽,身著裘衣而來,也有龍虎之氣,相貌不凡。大家高興地相見。客催促他的妻子出來拜見,也是天仙一般的人。於是引進中堂,擺設下的酒筵非常豐盛,即使王公貴族之家也不能相比。四人入席後,又叫出二十位歌舞女,在面前排列演奏,樂聲似從天降,不是人間的曲子。

   吃完飯,又行酒令。家人從東堂抬出二十個几案,每個都用錦繡織成的巾帕蓋著。排列擺放好後,全部揭去巾帕,是文簿和鑰匙。虯髯客說:「這是全部的寶物錢幣的數量。我所有的東西,全部贈送給你。為什麼?想要在這世界求得成事,就當征戰三、二十年,建少許功業。現在既然天下有主,還住在這裡幹什麼?太原的李氏,是真正的英明的君王!三五年內,就能遇上太平。你憑著奇特的才能,輔佐太平君主,全力為善,一定會做上最高的官。大妹憑著天仙般的容貌,藏有不尋常的才藝,隨著丈夫富貴,可以享受榮華富貴的生活。不是大妹,就不能使李郎受到賞識,不是李郎,就不能使大妹享受榮華。帝王的興起,就會有一些輔佐他的人象有誠約一樣如期而至,就象虎嘯生風,龍吟雲中一樣,本來就不是偶然的。拿著我的贈送,輔佐真命天子,幫助他成就功業,勉力為之吧!這之後再過十年,東南方數千里之外有不尋常的事,就是我得以成事的時候。大妹和李郎可以向東南方灑酒恭賀我。」於是命家中童僕排列叩拜,說:「李郎、大妹是你們的主人。」說完,和他的妻子帶著一個奴僕,騎馬離去。走了幾步,就看不見了。李靖擁有了這個宅子,就成了豪富之家,得以用資財資助李世民創業,於是平定天下。

   貞觀十年,李靖任左僕射平章事。適逢南蠻入朝上奏說:「有千艘海船,十萬兵士,進入扶餘國,殺死它的君王,自立為王。現在國家已經平定了。」李靖心知是虯髯客得以成事。回來告訴張氏,穿著禮服一同拜賀,向東南方灑酒祝禱叩拜。這就知道真命天子的出現,(是受命於天),不是英雄所能希望的,何況那些不是英雄的人呢!作為別人的臣子而荒謬地妄想作亂的人,就是螳臂擋車罷了。我皇家垂福於萬世,哪裡是虛的!有人說:「衛國公李靖的兵法,半數是虯髯客所傳授的。」

                         

                                                                       三  繩技

   「繩技」的故事出唐人皇甫氏所作《源化記》中的「嘉興繩技」。《繩技》類似民間雜技和大型魔術,金庸考察說是群眾催眠術,不知是否如此,真是神奇啊!《聊齋志異》也有一則《偷桃》的故事,更加精彩傳神,富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唐朝開元年間,天下昇平,風流天子唐明皇常常下令賜百姓酒食,舉行嘉年華會(史書上稱為「酺」,習慣上常常是「大酺五日」)。這一年又舉行了,浙江嘉興的縣司和監司比賽節目的精采,雙方全力以赴。監司通令各屬,選拔良材。各監獄官在獄中談論:「這次我們的節目若是輸給了縣司,監司一定要大發脾氣。但只要我們能策劃一個拿得出去的節目,就會得賞。」眾人到處設法,想找些特別節目。

  獄中有一個囚犯笑道:「我到有一樁本事,只可惜身在獄中,不能一獻身手。」獄吏驚問:「你有甚麼本事?」囚犯道:「我會玩繩技。」獄吏便向獄官報告。獄官查問此人犯了甚麼罪。獄吏道:「此人欠稅未納,別的也沒甚麼。」獄官親去查問,說:「玩繩技嘛,許多人都會的,又有甚麼了不起了?」囚犯道:「我所會的與旁人略有不同。」獄官問:「怎樣?」囚犯道:「眾人玩的繩技,是將繩的兩頭系了起來,然後在繩上行走迴旋。我卻用一條手指粗細的長繩,並不系住,拋向空中,騰擲翻覆,有各種各樣的變化。」

  獄官又驚又喜,次日命獄吏將囚犯領到戲場。各種節目表演完畢之後,命此人演出繩技。此人捧了一團長繩,放在地上,將一頭擲向空中,其勁如筆,初拋兩三丈,後來加到四五丈,一條長繩直向天升,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一般。觀眾大為驚異。這條繩越拋越高,竟達二十餘丈,繩端沒入雲中。此人忽然向上攀援,身足離地,漸漸爬高,突然間長繩在空中盪出,此人便如一頭大鳥,從旁邊飛出,不知所蹤,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了。

                       

                                                                   四 車中女子

   這故事也出《源化記》,《車中女子》類似《聊齋志異》中《局詐》的故事,都是設局坑害無辜的人,若是被騙去錢財還是萬幸,像《車中女子》幾乎有性命之虞!故事中騙人伎倆好似戲文一樣精彩,聲情並茂,須知騙術也需要高超的演技哦。

   唐朝開元年間,吳郡有一個舉人到京城去應考求仕。到了長安後,在街坊閑步,忽見兩個身穿麻布衣衫的少年迎面走來,向他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禮,但其實並非相識。舉人以為他們認錯了人,也不以為意。

   過了幾天,又遇到了。二人道:「相公駕臨,我們未盡地主之誼,今日正要前來奉請,此刻相逢,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一面行禮,一面堅持相邀。舉人雖甚覺疑怪,但見對方意誠,便跟了去。過了幾條街,來到東市的一條衚衕中,有臨路店數間,一同進去,見舍宇頗為整齊。二人請他上坐,擺設酒席,甚是豐盛,席間相陪的尚有幾名少年,都是二十餘歲年紀,執禮甚恭,但時時出門觀望,似是在等候貴客。一直等到午後,眾人說道:「來了,來了!」

   只聽得門外車聲響動,一輛華貴的鈿車直駛到堂前,車後有數少年跟隨。車帷捲起,一個女子從車中出來,約十七八歲,容貌艷麗,頭上簪花,戴滿珠寶,穿著素色綢衫。兩個少年拜伏在地,那女子不答。舉人亦拜,女子還禮,請客人進內。女子居中向外而坐,請二人及舉人入席,三人行禮後入座。又有十餘名少年,都是衣服輕新,列坐於客人下首。

   僕役再送上菜肴,極為精潔。酒過數巡,女子舉杯向舉人道:「二君盛稱尊駕,今日相逢,大是欣慰。聽說尊駕身懷絕技,能讓我們一飽眼福嗎?」舉人卑遜謙讓,說道:「自幼至長,唯習儒經,弦管歌曲,從未學過。」女子道:「我所說的並非這些。相公請仔細想想有甚麼特別技能。」舉人沉思良久,說道:「在下在學堂之時,少年頑皮,曾練習著了靴子上牆壁走路,可以走得數步。至於其餘的戲耍玩樂,卻實在都不會。」女子喜道:「原是要請你表演這項絕技。」舉人於是出座,提氣疾奔,衝上牆壁,行走數步,這才躍下。女子道:「那也不容易得很了。」回顧座中諸少年,令各人獻技。諸少年俱向女子拜伏行禮,然後各獻妙技。有的縱身行於壁上,有的手撮椽子,行於半空,各有輕身功夫,狀如飛鳥。舉人見所未見,拱手驚懼,不知所措。過不多時,女子起身,辭別出門。舉人驚嘆,回到寓所後,心神恍惚,不知那女子和眾少年是何等樣人。過了數日,途中又遇到二人,二人問道:「想借尊駕的坐騎一用,可以嗎?」舉人當即答允。

   第二日,京城中傳出消息,說皇宮失竊。官府掩捕盜賊,搜查甚緊,但只查到一匹馱負贓物的馬匹,驗問馬主,終於將舉人扣了去,送入內侍省勘問。衙役將他驅入一扇小門,用力在他背上一推。舉人一個倒栽筋斗,跌入了一個數丈深的坑中,爬起身來,仰望屋頂,離坑約有七八丈,屋頂只開了一個尺許的小孔。

   舉人心中惶急,等了良久,見小孔中用繩縋了一缽飯菜下來。舉人正餓得狠了,急忙取食。吃完後,長繩又將食缽吊了上去。舉人夜深不眠,心中忿甚,尋思無辜為人所害,此番只怕要畢命於此。正煩惱間,一抬頭,忽見一物有如飛鳥,從小孔中躍入坑中,卻是一人。這人以手拍拍他,說道:「計甚驚怕。然某在,無慮也(一定很受驚了罷?但有我呢,不用擔心)。」聽聲音原來便是那個車中女子。只聽她又道:「我救你出去。」取出一匹絹來,一端縛住了他胸膊,另一端縛在她自己身上。那女子聳身騰上,帶了那舉人飛出宮城,直飛出離宮門數十里,這才躍下,說:「相公且回故鄉去,求仕之計,將來再說罷。」舉人徒步潛竄,乞食寄宿,終於回到吳地,但從此再也不敢到京城去求功名了。

                        

                                                                     五 汝州僧

   這故事《太平廣記》稱出於《唐語林》,但段成式的《酉陽雜俎》有載,編於「盜俠」類,文中唯數字不同。《汝州僧》和《車中女子》都是大盜的故事,這種人亦俠亦盜,亦正亦邪,行事透著神秘怪異,我翻譯的《里乘》也有一則盜俠的故事,還有些類似虯髯客的結局,在附錄中一併錄出!

   唐朝建中年間,士人韋生搬家到汝州去住,途中遇到一僧,並騎共行,言談很是投機。傍晚時分,到了一條歧路口。僧人指著歧路道:「過去數里,便是貧僧的寺院,郎君能枉顧嗎?」韋生道:「甚好。」於是命夫人及家口先行。僧人即指揮從者,命他們趕赴寺中,準備飲食,招待貴客。

  行了十餘里,還是沒有到。韋生問及,那僧人指著一處林煙道:「那裡就是了。」待得到達該處,僧人卻又領路前行。越走越遠,天已昏黑。韋生心下起疑,他素善彈弓暗器之術,於是暗暗伸手到靴子中取出彈弓,左手握了十餘枚銅丸,才責備僧人道:「弟子預定克日趕到汝州,偶相邂逅,因圖領教上人清論,這才勉從相邀。現下已行了二十餘里,還是未到,不知何故?卻要請教。」

  那僧人笑道:「不用心急,這就到了。」說著快步向前,行出百餘步。韋生知他是盜,當下提起彈弓,呼的一聲,射出一丸,正中僧人後腦。豈知僧人似乎並無知覺。韋生連珠彈發,五丸飛出,皆中其腦。僧人這才伸手摸了摸腦後中彈之處,緩緩的道:「郎君莫惡作劇。」

  韋生知道奈何他不得,也就不再發彈,心下甚是驚懼。又行良久,來到一處大莊院前,數十人手執火炬,迎了出來,執禮甚恭。

  僧人肅請韋生入廳就坐,笑道:「郎君勿憂。」轉頭問左右從人:「是否已好好招待夫人?」又向韋生道:「郎君請去見夫人罷,就在那一邊。」韋生隨著從人來到別廳,只見妻子和女兒都安然無恙,飲食供應極是豐富。三人知道身入險地,不由得相顧涕泣。韋生向妻子女兒安慰幾句,又回去見那僧人。僧人上前執韋生之手,說道:「貧僧原是大盜,本來的確想打你的主意,卻不知郎君神彈,妙絕當世,若非貧僧,旁人亦難支持。現下別無他意,請勿見疑。適才所中郎君彈丸,幸未失卻。」伸手一摸後腦,五顆彈丸都落了下來。

  韋生見這僧人具此武功,心下更是栗然。不一會陳設酒筵,一張大桌上放了一頭蒸熟的小牛,牛身上插了十餘把明晃晃的鋒利刀子,刀旁圍了許多麵餅。

  僧人揖韋生就座,道:「貧僧有義弟數人,欲令謁見。」說著便有五六條大漢出來,列於階下,都是身穿紅衣,腰束巨帶。僧人喝道:「拜郎君!」眾大漢一齊行禮。韋生拱手還禮。僧人道:「郎君武功卓絕,世所罕有。你們若是遇到郎君,和他動手,立即便粉身碎骨了。」

  食畢,僧人道:「貧僧為盜已久,現下年紀大了,決意洗手不幹,可是不幸有一犬子,武藝勝過老僧,請郎君為老僧作個了斷。」於是高聲叫道:「飛飛出來,參見郎君!」後堂轉出一名少年,碧衣長袖,身形極是瘦削,皮肉如臘,又黃又干。僧人道:「到後堂去侍奉郎君。」飛飛走後,僧人取出一柄長劍交給韋生,又將那五顆彈丸還給他,說道:「請郎君出全力殺了這孩子,免他為老僧之累。」言辭極為誠懇。當下引韋生走進一堂,那僧人退出門去,將門反鎖了。

  堂中四角都點了燈火。飛飛執一短鞭,當堂而立。韋生一彈發出,料想必中,豈知拍的一聲,竟為飛飛短鞭擊落,余勁不衰,嵌入梁中。飛飛展開輕功,登壁遊走,捷若猴猴。韋生四彈續發,一一為飛飛擊開,於是挺劍追刺。飛飛倏往倏來,奔行如電,有時欺到韋生身旁,相距不及一尺。韋生以長劍連斷其鞭數節,始終傷不了他。

  過了良久,僧人開門,問韋生道:「郎君為老僧除了害嗎?」韋生具以告知。老僧悵然,長嘆一聲,向飛飛凝視半晌,道:「你決意要做大盜,連郎君也奈何你不得。唉,將來不知如何了局?」

  當晚僧人和韋生暢論劍法暗器之學,直至天明。僧人送韋生直至路口,贈絹百匹,流淚而別。

                      

                                                                  六 京西店老人

   這故事出自《酉陽雜俎》。《京西店老人》是劍俠的故事,這類風塵異人古代典籍甚多,不勝枚舉!

   唐朝有個名叫韋行規的人,曾對人敘述他少年時所遇到的一件異事:

  他年輕時有一次往京西遊覽,傍晚時分到了一所客店,眼見天色不早,但貪趕路程,還想繼續前進。店前有個老人正在箍桶,對他說:「客官不可趕夜路,這一帶盜賊很多。」韋行規拍一拍腰間的弓箭,笑道:「在下會彎弓射箭,小小毛賊,倒也不在我的心上。」那老人道:「原來客官是位英雄,倒是老漢多言了。」

  韋行規乘馬馳了數十里,天已黑了,忽覺身後草中有人躍了出來,跟在馬後。韋行規喝問:「甚麼人?」對方不應,當即彎弓搭箭,連射數箭,此人卻不退去。韋行規連珠箭發,始終傷他不得,一摸箭袋中箭已射盡,不禁大懼,馳馬急奔。片刻間風雷大作,韋行規縱身下馬,倚大樹而立,見空中電光閃閃,有白光數道,相互盤旋追逐,漸近樹梢,忽覺半空中有物紛紛墜下,一看之下,卻是一根根斷截的樹枝。斷枝越墜越多,漸漸堆積齊膝。這般斬將下來,終於連腦袋也會給削去了,韋行規大驚戰慄,拋下手中長弓,仰頭向空中哀求乞命,跟著跪下拜倒。拜了幾十拜後,電光漸高而滅,風雷亦息。

  韋行規看那大樹,只見枝幹已被削盡,成為半截禿樹,不禁駭然。再去牽坐騎時,卻見馬背鞍子行李都已失卻,不敢再向前行,只得折回客店。見那老人仍在箍桶,韋行規知道遇到了異人,當即拜伏。

  老人笑道:「客官勿恃弓箭,須知劍術。」於是引到後院,見馬鞍行李,都在一旁。老人笑道:「你都取回罷,剛才不過試試你而已。」取出桶板一片,但見昨夜所射的羽箭,一一都插在板上。

  韋行規大是敬服,請老人收他為徒,老人不許,但指點了一些擊劍的要道,韋行規也學得了十之一二。

                        

                                                                    七、蘭陵老人

   這則故事也出自《酉陽雜俎》。《蘭陵老人》也是風塵奇俠,同時能舞七劍,也是古時劍客一流!

  唐時黎干做京兆尹(京城長安的市長),碰到大旱,設祭求雨,觀者數千人。他帶了衙役衛士到達時,眾人紛紛讓路,獨有一名老人站在街頭不避。黎干大怒,叫人捉了他來,當街杖背二十下。杖擊其背時,聲拍拍然,好像打在牛皮鼓上一般。那老人也不呼痛,杖畢,漫不在乎的揚長而去。

  黎干心下驚異,命一名年老坊卒悄悄跟蹤。一直跟他到了蘭陵里之內,見他走進一道小門,只聽他大聲道:「今天可給人欺侮得夠了,快燒湯罷!」坊卒急忙奔回稟報。

  黎干越想越怕,於是取過一件舊衣,罩在公服之上,和坊卒同到那老人的住處。

  這時天已昏黑,坊卒先進去通報,黎干跟著進門,拜伏於地,說道:「適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丈人,該死之極。」老人驚起,問道:「是誰引你來的?」黎干默察對方神色,知道能以理折服,緩緩的道:「在下做京兆尹的官,如果不得百姓尊重,不免壞了規矩。丈人隱身於眾人之中,非有慧眼,難識高明。倘若丈人為了日間之事而怪罪,未免不大公道,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道:「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於是拿了酒菜出來,擺在地下,席地而坐,和黎干及坊卒同飲。

  夜深,談到養身之術,言辭精奧。黎干又敬又懼。老人道:「老夫有一小技,在大人面前獻醜。」走進內堂,過了良久出來,已換了裝束,身穿紫衣,髮結紅帶,手持長劍短劍七口,舞於庭中。七劍奔躍揮霍,有如電光,時而直進,時而圓轉,黎干看得眼也花了。有一口二尺余的短劍,劍鋒時時刺到黎乾的衣襟。黎不禁全身戰慄。老人舞了一頓飯時分,舉手一拋,七劍飛了起來,同時插入地下,成北斗之形,說道:「適才試一試黎君的膽氣。」

  黎干拜倒在地,道:「今後性命,皆丈人所賜,請准許隨侍左右。」老人道:「君骨相中無道氣,不能傳我之術,以後再說罷。」作了個揖,便即入內。

  黎干歸去,氣色如病,照鏡子時才發覺鬍鬚已被割落寸余。明日再去蘭陵里尋訪時,室中已無人了。

                      

                                                                   八、盧生

   《酉陽雜俎》中記載的盧生故事,假術士遇到真盜匪,唐山人跡近無賴,只是仗著武功欺人,所以稱不上俠客!

  唐代元和年間,江淮有個姓唐的人,學問相當不錯而好道,到處遊覽名山,人家叫他唐山人。他自稱會「縮錫」之術。所謂縮錫,當是將錫變為銀子。錫和銀的顏色相像,當時人們相信兩者的性質有類似之處,將價錢便宜的錫凝縮而變為銀子,自是一個極大的財源。許多人大為羨慕,要跟著他學。

  唐山人出外遊歷,在楚州的客棧之中,遇到一位姓盧的書生,言談之下,甚是投機。盧生也談判到爐火修鍊的方術,又說他媽媽姓唐,於是便叫唐山人為舅舅。兩人越談越是高興,當真相見恨晚。唐山人要到南嶽山去,便邀盧生同行。盧生說有一名親戚在陽羨,正要去探親,和舅舅同行一程,路上有伴,那是再好不過了。

  中途錯過了宿頭,在一座僧廟中借宿。兩人說起平生經歷,甚是歡楊,談到半夜,兀自未睡。盧生道:「聽說舅舅善於縮錫之術,可以將此術的要點賜告嗎?」唐山人笑道:「我數十年到處尋師訪道,只學得此術,豈能隨隨便便就傳給你?」盧生不斷的懇求。唐山人推託說,真要傳授,也無不可,但須擇吉日拜師,伺到南嶽拜師之後,便可傳你。

  盧生突然臉上變色,厲聲道:「舅舅,非今晚傳授不可,否則的話,可莫怪我對你不起了。」唐山人也怒了,道:「閣下雖叫我舅舅,其實我二人風馬牛不相關,只不過路上偶然相逢,結為遊伴而已。我敬重你是讀書人,大家客客氣氣,怎可對我耍這種無賴手段?」

  盧生捲起衣袖,向他怒目而視,似乎就要跳起來殺人,這樣看了良久,說道:「你當我是甚麼人?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你今晚若不將縮錫之術說了出來,那便死在這寺院之中。」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隻黑色皮囊,開囊取出一柄青光閃閃的匕首,形如新月,左手拿起火堆前的一隻鐵熨斗,揮匕首削去,但聽得嗤嗤聲響,那鐵熨斗便如是土木所制,一片片的隨手而落。

  唐山人大驚,只得將縮錫之術說了出來。

  盧生這才笑道:「你倒不頑固,剛才險些誤殺了舅舅。」聽他說了良久,這才說道:「我師父是仙人,令我們師兄弟十人周遊天下查察,若見到有人妄自傳授黃白朮的,便殺了他,有人傳授添金縮錫之術的也殺。我早通仙術,見你不肯隨便傳人,這才饒你。」說著行了一禮,出廟而去。

  唐山人汗流浹背,以後遇到同道中人,常提到此事,鄭重告誡。

                     

                                                                    九、聶隱娘

 

   聶隱娘故事出於裴鉶所作的《傳奇》。我看了侯孝賢導演的《聶隱娘》完全復古的拍攝手法,很獨到,大有古人遺風!聶隱娘是真女俠,能識人擇善處地!俠客之間鬥法也很精彩,老尼也是近乎神仙一流的隱士,《聶隱娘》不僅是代表了中國古代傳奇武俠風格的巔峰之作,更是近代武俠小說創作效法之最高典範!

   唐德宗貞元年間,魏博大將聶鋒的女兒聶隱娘,才十歲。有一尼姑到聶鋒家討飯,見到了隱娘,特別喜愛。她說:"押衙(指聶鋒)能不能將女兒交給我,讓我教育她。"聶鋒很生氣,斥責了尼姑。尼姑說:"押衙就是把女兒鎖在鐵櫃中,我也能偷去呀。"這天晚上,隱娘果然丟失了,聶鋒大吃一驚,令人搜尋,沒有結果。父母每思念女兒,便相對哭泣。

   五年後,尼姑把隱娘送回,並告訴聶鋒說:"我已經把她教成了,把她送還給你。"尼姑須臾不見,一家人悲喜交加,問女兒學些什麼。女兒說:"開始時也就是讀經念咒,也沒學別樣。"聶鋒不相信,又懇切地問女兒。隱娘說:"我說真話恐怕你們也不信,那怎麼辦?"聶鋒說,你就說真話吧。隱娘便把真實情況說了一遍。

   我初被尼姑帶走時,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天亮時,到一大石穴中,穴中沒人居住,猿猴很多,樹林茂密。這裡已有兩個女孩,也都是十歲,都很聰明美麗,就是不吃東西。能在峭壁上飛走,像猴爬樹一樣輕捷,沒有閃失。尼姑給我一粒葯,又給了我一把二尺長的寶劍,劍刃特別鋒利,毛髮放在刃上,一吹就斷。我跟那兩個女孩學攀緣,漸漸感覺自己身輕如風。一年後,學刺猿猴,百發百中。後又刺虎豹,都是割掉腦袋拿回來。三年後能飛了,學刺老鷹,沒有刺不中的。劍刃漸漸磨減到只剩五寸長,飛禽遇到,有來無回。

   到了第四年,留下二女守洞穴,領我去城市,我也不知是什麼地方。她指著一個人,一一的把這人的罪過說一遍,叫我在那人不知不覺中,把他的頭割回來。像鳥飛那麼容易,給我一把羊角匕首,三寸長,我就在大白天把那人刺死,別人還看不見,把他的頭裝在囊中,帶回石穴,用藥將那頭化為水。

   五年後,尼姑又說,某個大官有罪,無辜害死很多人,你晚間可到他的房中,把他的頭割來。於是,我就帶著匕首到那房中,從門縫中進去,一點障礙沒有,我爬到房樑上,直到天亮,這才把那人的頭拿回來。尼姑大怒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說,我看那個人逗弄一個小孩玩,怪可愛的,我沒忍心下手。尼姑斥責說,以後遇到這樣的事,先殺了孩子,斷其所愛,然後再殺他。我拜謝了尼姑,尼姑說,我把你的後腦開開,把匕首藏在裡面,傷不著你,用時很方便。又說,你的武藝已經學成,可以回家了。於是把我送回來了。她還說,二十年後,才能一見。聶鋒聽隱娘說完後,心中很懼怕。

   以後,每到夜晚隱娘就不見了,天亮才回來,聶鋒也不敢追問,因此,也不太憐愛隱娘。

   有一天,一個磨鏡少年來到聶家門前,隱娘說:"這個人可以做我的丈夫。"她告訴了父親,父親也不敢不應承。隱娘便嫁給了那少年,她丈夫只能制鏡,不會幹別樣,父親供給他們吃穿費用很豐厚,只是在外居住。多年後,父親去世,魏帥知道隱娘的一些情況,便用錢財僱傭他們為左右吏。

   就這樣又過了數年,到了憲宗元和年間,魏帥和陳許節度使劉昌裔關係不睦。魏帥派隱娘割劉昌裔的頭。

   劉昌裔能神算,隱娘剛辭別魏帥時,他就知道她能來,便召集衙將,命令他們在隱娘來時的那天早晨到城北,碰到鵲雀在夫妻二人面前鳴噪,丈夫用彈弓射沒有射中。妻子奪夫彈,奪來彈弓,只一丸便射殺了鵲雀的,酒對他們行禮一揖,說:我們大人想見兩位,所以讓我們遠遠的就出來迎接兩位。隱娘夫妻說,劉僕射果然是神人,不然的話,怎麼我們要來呢。我們願見劉公。

   劉昌裔來了,隱娘夫妻拜過後說,我們很對不起你,真是罪該萬死。劉昌裔說:"不能這樣說,各親其主,人之常情,我和魏帥沒什麼不一樣的,我請你們留在這裡,不要有疑慮。"隱娘感謝說:"僕射左右無人,我們願意到你這裡來,我很佩服你的神機妙算,魏帥不如你。"劉昌裔又問他們需要什麼。他們說,每天只要二百文錢就足夠了。便答覆了他們的要求。一天忽然不見了他們騎來的兩匹驢,劉昌裔派人尋找,不知去向。後來在一個布袋中,看見了兩個紙驢,一黑一白。

   一個多月後,對劉昌裔說:"魏帥不知我們在這住下了,必定派人來,今天請你剪些頭髮,用紅綢布包上,送到魏帥枕前,表示我們不回去了。"劉昌裔照辦。到了四更,隱娘返回來了,對劉昌裔說:"送去信了,後天晚間魏帥必派精精兒來殺死我,還要割你的頭,我們也要多想辦法殺了他,你不用憂愁。"劉昌裔豁達大度,毫無畏色。這天晚上,燭光通明,半夜之後,果然看見一紅一白兩個幡子,互相擊打,飄飄然在床的四周轉悠。過了很久,見一個人從空中跌下地來,身子和頭分開了。隱娘也出現了,說,精精兒現在已被我打死。將精精兒的屍體拽到堂下。用藥化成了水。連毛髮都不剩。隱娘又說:"後天晚間,他會派空空兒來,空空兒的神術是神不知,鬼不覺,來無影,去無蹤。我的武藝是趕不上他,這就看僕射的福份了,你用于闐玉圍著脖子,蓋著被,我變成一隻小蚊蟲,潛入你腸中等待時機,其餘人不用逃避。"劉昌裔按她所說的辦法做了。到了三更,劉昌裔雖然閉著眼睛卻沒睡著,果然聽到脖子上砰的一聲,聲音特別大。隱娘從劉昌裔口中跳出,祝賀說:"僕射沒事了。這個人像雄鷹似的,只是一搏,一搏不中他便遠走高飛,他沒擊中感覺很恥辱,還不到一更,他已經飛出一千多里了。"他們察看了劉昌裔脖頸上的玉石,果然有匕首砍過的痕迹,很深。劉昌裔給隱娘夫婦送了厚禮。

   唐憲宗元和八年,劉昌裔從陳許調到京師。隱娘不願跟隨去京,她說:"從此我要游山逛水,遍訪聖賢。只求你給我丈夫一個差使便可以了。"劉昌裔照辦。後來,漸漸不知隱娘的去處,劉昌裔死時,隱娘騎驢到了京師,在劉的靈前大哭而去。

   唐文宗開成年間,劉昌裔的兒子劉縱任陵州刺史,在四川棧道上遇見了隱娘,面貌仍和當年一樣,彼此很高興能夠重逢,她還像從前那樣騎一頭白驢。她對劉縱說:"你有大災,你不應該到這裡來。"她拿出一粒葯,讓劉縱吃下去。她說:"來年你不要做官了,趕緊回洛陽去,才能擺脫此禍。我的藥力只能保你一年免災。"劉縱不太相信,送給隱娘一些綢緞,隱娘沒有要,飄飄然而去,如神似仙。一年後,劉縱沒休官,果然死於陵州。從那以後再沒有人見過隱娘。

                      

                                                                   十、荊十三娘

   這故事出自《北夢瑣言》。《荊十三娘》說的是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腸女俠,又有錢武功又高,只是丈夫剛死就與人同居,似乎於禮不符,俠盜之輩行事到底與常人不同啊!

  唐末,浙江溫州有個進士,名叫趙中立,慷慨重義,性喜結交朋友。有一次到蘇州,在支山禪院借住。有一位很有錢的女商荊十三娘,正在廟裡為亡夫作法事,見到趙中立後,很愛慕他。兩個人就同居了,儼若夫婦,一起到揚州去。趙中立對待朋友十分豪爽,出手闊綽,花了荊十三娘不少資財。十三娘心愛郎君,也不以為意。

  趙中立在揚州有個朋友李正郎。李有個弟弟,排行第三十九。李三十九郎在風月場中結識了個妓女,兩人互相愛戀。可是這妓女的父母貪慕權勢錢財,強將女兒拿去送給諸葛殷。當時揚州歸大將高駢管轄。高駢迷信神仙,在他左右用事的方士,除了呂用之和張守一外,還有個諸葛殷。這諸葛殷管揚州的鹽鐵稅務,自然權大錢多。李三十九郎無法與之相抗,極是悲哀,又怕諸葛殷加禍,只有暗自飲泣。有一次偶然和荊十三娘談起這件事。

  荊十三娘道:「這是小事一樁,不必難過,我來給你辦好了。你先過江去,六月六日正午,在潤州(鎮江)北固山等我便了。」

  李三十九郎依時在北固山下相候,只見荊十三娘負了一個大布袋而來。打開布袋,李的愛妓跳了出來,還有兩個人頭,卻是那妓女的父母。

  後來荊十三娘和趙中立同回浙江,後事如何,便不知道了。

                       

                                                                     十一、紅線

   《紅線傳》是唐末袁郊所作《甘澤謠》九則故事中最精採的一則。《紅線女》與聶隱娘行跡相仿,都是救主於危難之中,且不貪圖富貴,功成身退,令人敬佩!

   唐朝,潞州節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紅線,她很會彈琵琶,又懂四書五經。薛嵩讓她管理各種文書,稱為內記室。有一次軍中宴會上,紅線對薛嵩說:「聽這鼓聲很悲涼,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薛嵩平時也懂音樂,說:「你說得很對。」於是,找來打鼓人一問,他說:「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沒敢請假。」薛嵩於是馬上讓他回家。這時正是唐肅宗至德年間,河南、河北一帶很不安寧。朝廷以淦陽為節鎮,命令薛嵩守衛,控制山東。戰爭剛過,軍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將女兒嫁給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兒子,又讓他的兒子娶滑亳節度使令狐章的女兒。淦陽、魏博、滑亳三鎮聯姻,經常派使者往來其間。魏博節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熱就嚴重。他常說:「我若駐守山東,那裡天氣比較涼快,我還能多活幾年。」於是,他從軍中選拔了三千勇士,稱為外宅男,給其優厚的撫恤金。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門口和宅院內值班,並選擇適當時機,想吞併潞州。薛嵩知道這消息後,日夜憂愁,常自言自語,卻想不出好辦法。一天夜晚,軍營的大門已經關閉,薛嵩拄著拐杖到庭院,只有紅線跟在身後。紅線說:「主人這一個多月寢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旁邊魏博節度的事?」薛嵩說:「事關安危,不是你能處理的。」紅線說:「我雖為奴婢,也能為您解除憂愁。」薛嵩聽她的話語不一般,便說:「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數。」他便把具體事都告訴了紅線說:「我繼承祖父的大業,承受國家的恩惠,一旦將鎮守的疆土丟掉了,幾百年的功勛都喪失了。」紅線說:「這事好辦,不用這樣憂愁。您先讓我去趟魏城,觀察形勢,探探虛實。一更去,二更便可回來。請您先準備好一個使者和一匹馬、一封寒暄的信件,其他事情等回來再說。」薛嵩說:「這事若辦不好,反而會加速災禍的來臨,那怎麼辦?」紅線說:「我此去定能辦好。」說完回到自己屋中,準備行具,梳洗打扮。梳一個烏蠻髻,頭插金雀釵,身穿紫色繡花短袍,腰系青絲帶,腳蹬輕便靴,胸前佩龍文匕首,前額上寫著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轉眼不見了。

   薛嵩回屋關門,背燈而坐,獨自飲酒。薛嵩平日喝酒不過幾杯,但這一晚上舉著杯子喝,數十杯都沒醉。忽然聽到一陣晨風吹過,好似有片樹葉落下來,他驚起詢問,卻是紅線回來了。薛嵩高興地問:「事辦得怎麼樣?」紅線說:「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問:「沒傷害人嗎?」紅線說:「用不著,我把田承嗣床頭的金盒拿來了。」紅線說:「我子夜前二刻就到了魏城,過了幾道門,便到了他睡覺的地方,聽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覺,鼾聲如雷。中軍士兵在院中走動,互相打招呼。我開了左門,到了他床前,您親家公躺在床上,露著腳睡得正香,頭裹黃巾,枕花枕頭,枕前露一把短劍,短劍前有一個開著的金盒。盒內寫著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蓋著香料和珍珠。然而他在軍帳中威風八面,卻熟睡在蘭堂之中,他沒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裡。殺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樣惹來麻煩。這時,蠟燭快要熄滅,香爐的香已燃盡,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頭碰屏風,鼾聲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撣睡著了。我拔他們的頭簪、耳環,摸他們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來。於是拿著金盒回來了。出魏城西門,走了二百多里,隱約看見城牆上的銅台,漳水向東流去,月上林梢,晨雞鳴動。去時很憤怒,回來時很高興,忘記了疲勞。為了感謝您的恩德,我不顧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險,走過了五六座城,希望減少您的憂慮,不敢說辛苦。」於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給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說:「昨晚有人從魏城來,從您床頭上拿了一個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專使連夜送還。」使者連夜趕往魏城,半夜到達後,只見為了尋找金盒,搜捕盜金盒的人,全軍的人都在忙碌著。使者用馬鞭敲門,他們認為在這非常時刻求見,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來,使者把金盒給他。他捧著金盒,驚異得幾乎暈倒。他留下了使者,請到廳內,設宴款待,給使者很多賞賜。

   第二天,田承嗣專門派人帶了三萬匹布,二百匹好馬,還有一些珍貴的東西,獻給薛嵩。並給薛嵩寫信說:「多虧您不計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過自新不再連累親戚。我專門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兒子厚待您的女兒。我招募的外宅兒,本是為防範外人強盜,沒別的企圖,現在叫他們脫掉軍裝,回家種地。」以後的一兩個月內,河北、河南信使經常來往。忽然一日,紅線要辭別離開。薛嵩說:「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裡去呢?我還要依靠你,你怎麼能走呢?」紅線說:「我前世是個男子,周遊四方,尋求學問,讀過神農的葯書,給世人看病消災。當時有一個孕婦,腹中生了蟲子,我給她服了芫花酒,婦人和肚子里的雙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殺了三條人命,陰曹地府為了懲罰我,把我變為女子,貶為奴婢。幸虧生在您家,已經十九年啦,穿夠了綢緞,吃盡了美味,您對我特別寵愛,給了我很多榮譽。現在您管轄的疆土太平,人們安居樂業,我應該留在這裡,可這樣違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為了報答您的恩情。現在兩地都保住了城池,人們的生命也都安全了。亂臣知道懼怕,剛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對我一個女人來說,功勞也不算小了,可以贖我以前的罪過,還我男兒身。我想離開塵世,成仙得道,生死長存。」薛嵩說:「不能這樣,你一個小姐之身怎麼能住在山裡呢?」紅線說:「事情關乎來世,怎麼能夠預先謀劃?」薛嵩知道留不住她,便為她餞別,集合賓朋好友,夜宴中堂。為了給紅線祝酒興餞行,薛嵩請在座的冷朝陽作詞,其詞是:「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唱完,薛嵩悲傷不能自已。紅線邊流淚邊拜謝,假裝喝醉了離開了宴席,從此不知所蹤了。

                       

                                                                 十二 王敬宏仆

   故事出康駢《劇談錄》,篇名《田膨郎》。《王敬宏仆》乃江湖異人,身若游龍,來去如風,追捕大盜,機智無雙,盜玉枕的田膨郎也是任俠之輩,遇到開明的皇帝真是幸運啊!

   唐文宗皇帝很喜愛一個白玉雕成的枕頭,那是德宗朝于闐國所進貢的,雕琢奇巧,真是希世之寶,平日放在寢殿的帳中,有一天忽然不見了。皇帝寢殿守衛十分嚴密,若不是得寵的嬪妃,無人能夠進入。寢殿中另外許多珍寶古玩卻又一件沒有失去。

  文宗驚駭良久,下詔搜捕偷玉枕的大盜,對近衛大臣和統領禁軍的兩個中尉說:「這不是外來的盜賊,偷枕之人一定在禁宮附近。倘若拿他不到,只怕尚有其他變故。一個枕頭給盜去了,也沒甚麼可惜,但你們負責守衛皇宮,非捉到這大盜不可。否則此人在我寢宮中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要這許多侍衛何用?」

  眾官員惶栗謝罪,請皇帝寬限數日,自當全力緝拿。於是懸下重賞,但一直找不到半點線索。聖旨嚴切,凡是稍有嫌疑的,一個個都捉去查問,坊曲閭里之間,到處都查到了,卻如石沉大海,眾官無不發愁。

  龍武二蕃將王敬宏身邊有一名小僕,年甫十八九歲,神采俊利,差他去辦甚麼事,無不妥善。有一日,王敬宏和同僚在威遠軍會宴,他有一侍兒善彈琵琶,眾賓客酒酣,請她彈奏,但該處的樂器不合用,那侍兒不肯彈。時已夜深,軍門已閉,無法去取她用慣的琵琶,眾人都覺失望。小僕道:「要琵琶,我即刻去取來便是。」王敬宏道:「禁鼓一響,軍門便鎖上了,平時難道你不見嗎?怎地胡說八道?」小僕也不多說,退了出去。眾將再飲數巡,小僕捧了一隻綉囊到來,打開綉囊,便是那個琵琶。座客大喜,侍兒盡心彈奏數曲,清音朗朗,合座盡歡。

  從南軍到左廣來回三十餘里,而且入夜之後,嚴禁通行,這小僕居然倏忽往來。其時搜捕盜玉枕賊甚嚴,王敬宏心下驚疑不定,生怕皇帝的玉枕便是他偷的。宴罷,第二天早晨回到府中,對小僕道:「你跟我已一年多了,卻不知你身手如此矯捷。我聽說世上有俠士,難道你就是么?」小僕道:「不是的,只不過我走路特別快些罷了。」

  那小僕又道:「小人父母都在四川,年前偶然來到京師,現下想回故鄉。蒙將軍收養厚待,有一事欲報將軍之恩。偷枕者是誰,小人已知,三數日內,當令其伏罪。」

  王敬宏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拿不到賊人,不知將累死多少無辜之人。這賊人在哪裡?能稟報官府、派人去捉拿么?」

  小僕道:「那玉枕是田膨郎偷的。他有時在市井之中,有時混入軍營,行止無定。此人勇力過人,奔走如風,若不是將他的腳折斷了,那麼便是千軍萬騎前去捉拿,也會給他逃走了。再過兩晚後,我到望仙門相候,乘機擒拿,當可得手。請將軍和小人同去觀看。但必須嚴守秘密,防他得訊後高飛遠走。」

  其時天旱已久,早晨塵埃極大,車馬來往,數步外就見不到人。田膨郎和同伴少年數人,臂挽臂的走入城門。小僕手執擊馬球的球杖,從門內一杖橫掃出來,拍的一聲響,打斷了田膨郎的左足。

  田膨郎摔倒在地,見到小僕,嘆道:「我偷了玉枕,甚麼人都不怕,就只忌你一人。既在這裡撞到了,還有甚麼可說的。」

  將他抬到神策軍左軍和右軍之中,田膨郎毫不隱瞞,全部招認。

  文宗得報偷枕賊已獲,又知是禁軍拿獲的,當下命將田膨郎提來御前,親自詰問。田膨郎具直奏陳。文宗道:「這是任俠之流,並非尋常盜賊。」本來拘禁的數百名嫌疑犯,當即都釋放了。

  那小僕一捉到田膨郎,便拜別了王敬宏回歸四川。朝廷找他不到,只好重賞王敬宏。

                     

                                                               十三 崑崙磨勒

   《崑崙奴》也是裴鉶所作。裴鉶作《傳奇》三卷,原書久佚,《太平廣記》錄有四則,得以流傳至今。《聶隱娘》和《崑崙奴》是其中特別出名的。《崑崙奴》若非替主人謀劃盜得紅綃女子,恐怕一生默默無聞了!這個異人能夠為主人分憂,但是行事未免荒唐之極,紅綃女子也非貞潔之輩,崔生幸虧遇到了大度的郭子儀,否則難免殺身之禍!膽量確實不小啊!

 

   唐代宗大曆年間,有一位崔生,他父親是一個地位顯赫的官員,與當時的勛臣一品(郭子儀)很要好,崔生當時任宮中警衛。一品患病。崔生的父親命他去探視。崔生很年輕,容貌如玉,性情耿直,舉止安詳,語言清雅。一品命一姬女捲起門帘,召崔生入室,崔生拜過一品後,傳達了他父親的關懷之情。一品很喜歡崔生,讓崔生坐在面前,二人閑談。這時有三個艷麗無比的姬女站在前面,手捧著金飾的食器,食器中盛著用糖水浸過的鮮桃。一品讓一位身穿紅綃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給崔生吃,崔生年輕,在姬女面前顯得很羞澀,沒有吃。一品又讓紅綃姬用匙喂崔生。他不得已才吃了,姬女笑了,崔生要告辭回去。一品說:"你要閑暇時,必須經常來看我,可不要疏遠了老夫。"命紅綃姬送崔生出院。這時,崔生一回頭,看見那姬女伸出三個手指,又連續翻了三掌,然後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鏡子,說:"記住。"沒有再說其它話語。崔生回來,先向父親轉達了一品的意思。返回學院後便神迷意亂,臉也瘦了,話也少了,只是痴獃獃地想心事,整天不吃飯,他卻吟了一首詩。

   誤到蓬山頂上游,明璫玉女動星眸。

   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璚芝雪艷愁。

   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時,他家有一個叫磨勒的崑崙奴,去看了看崔生,說:"你心中有什麼事,竟這樣抱恨不已?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崔生說:"這是我心裡的事,你們怎麼能知道。"磨勒說:"你說吧,我一定能為你解除憂愁,不論什麼難事,我都能辦成。"崔生覺得這話不一般,便把他這段經歷告訴了磨勒。磨勒說:"這是小事一件,何不早說,你自找苦吃。"崔生又把紅綃姬的隱語說了。磨勒說:"這有什麼難的,伸三個手指,是說一品家有十院歌姬,她是第三院的。翻掌三次,正是十五,是說十五日後。胸前小鏡子,是說十五的月亮圓如鏡,叫你去相會。"崔生一聽非常激動,高興。他對磨勒說:"用什麼辦法才能解開我心中的鬱結,達到我的願望呢?"磨勒笑了,說:"後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請你用兩匹青絹,做一套緊身衣服。一品家有猛犬,看守歌姬院門,一般人是進不去的,進去也將被咬死。那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之犬,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別人不能殺死它。為了你,我就要殺死它。"崔生便弄來了酒肉,犒賞磨勒。到了那晚的三更,磨勒拿了煉椎走了,只過了吃頓飯的時間他回來了,說:"犬,已經叫我打死,這回沒有障礙了。這晚三更後,崔生換上了緊身青衣,磨勒背著他飛過了十多重院牆,到了歌姬院,在第三院停下了,門也沒鎖,燈還亮著,只看著紅綃姬長嘆而坐,好像在等待。她不戴頭飾,不施脂粉,滿腹怨恨,滿面悲戚,她在吟詩: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依玉簫愁鳳凰。宮中的侍衛都睡了,周圍很寂靜。崔生便慢慢地掀起門帘進去了,過了一會兒,紅綃姬認出來人是崔生,便急忙跳下床,拉著崔生的手,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會悟出我隱語的意思,所以那天才用手語。可我不知道郎君你有什麼神術,才能到這深宅大院?"崔生便把磨勒為他出的主意,並背他飛到這裡的經過告訴了紅綃女。姬女說:"磨勒在哪?"崔生說,在簾外。便把磨勒叫進屋,用金飾杯盛酒叫磨勒喝。紅綃姬告訴崔生說:"我家原來很富有,住在北方,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沒能自殺,苟且偷生,臉上雖然塗脂抹粉,心裡卻很苦悶。就是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鋪金蓋玉,這都不是我希望的,我好像在監獄裡似的,賢仆磨勒既有這麼高明的神術,何不幫我逃出監牢,只要我的願望實現了,雖死不悔。我情願為奴僕,侍候在你身旁,可是,我不知道郎君有什麼高見?"崔生只是悶悶不語。磨勒說:"娘子既然這麼堅決,逃出虎口,只是小事一件。"姬女非常高興,磨勒先為紅綃姑娘把隨身用的衣服,妝奩背出去三次,然後說,恐怕晚了就要天亮了。磨勒便背崔生和姬女,飛出高牆大院十幾處,一品家的守衛,都沒發現。回來後到學院隱藏起來。天亮了,一品家才發覺,又看到了犬已死,一品大吃一驚,說:"我家牆高院大,警衛森嚴,門戶緊鎖,來人是飛騰而來,沒留一點痕迹,必定是俠士所為,這事不要聲張,以免惹禍招災。"紅綃姬在崔生家隱居二年,到了春暖花開季節,她坐著小車去游曲江,被一品家人暗中認出來了,告訴了一品。一品有點疑惑,便召來崔生追問此事,崔生膽怯不敢隱瞞,便詳細地把前後經過都說了,最後說都是因為磨勒背著才去的。一品說:"是姬女的罪過,但她已服侍你幾年了,也不能向她問罪了。但我要為天下人除害。"命令五十名士兵,持兵器包圍崔生的院子,叫他們抓捕磨勒。磨勒呢,手持匕首,飛出高牆,輕如羽毛,快如鷹隼。儘管箭矢如雨,卻沒能射中他,頃刻之間,不知去向。崔家卻是一片驚慌,一品也有些後悔和後怕,每到晚上,配備了很多持劍執戟的家童自衛巡邏,這樣做了一年多。十多年後,崔家有人看見磨勒在洛陽集市賣葯,面貌還和從前一樣。

                       

                                                                 十四 四明頭陀

   這則故事原名《許寂》,出孫光憲的《北夢瑣言》,其實包含了三個故事,可惜故事性不強,所記的異人俠士也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只是單純的賣弄劍術,格調不高!

    

  四川人許寂,少年時在浙江四明山向晉徽君學易經。有一日,有一對夫婦帶了一壺酒,到山上來借宿。許寂問他們從哪裡來,答稱今日離剡縣而來。許寂說:「道路甚遠,哪裡一日能到?」夫婦二人不答,許寂心下甚是奇怪,但見夫婦二人年紀甚輕,女的十分美貌,但神態嚴肅,很少說話。

  當天晚上,二人拿了那壺酒出來,請許寂同飲。那男子取出一塊拍板,板上釘滿了銅釘,打起拍板,吭聲高歌,歌詞中講的都是劍術之道。唱了一會,從衣袖中取出兩物,一拉開,口中吆喝,只見兩口明晃晃的利劍躍將起來,在許寂頭頂盤旋交擊,光閃如電,雙劍相擊,聲鏗鏗不絕。許寂甚是驚駭,不敢稍動。過了一會,那男子收劍入匣,飲畢就寢。次日早晨去看二人時,室內只余空榻,兩夫婦早已走了。到午間,有一個頭陀來尋這對夫婦。許寂將經過情形向他說了。頭陀道:「我也是同道中人,道士願學劍術么?」那時許寂穿的是道服,所以頭陀稱他為道士。許寂推辭道:「我從小研修玄學,不願學劍。」頭陀傲然而笑,向許寂要了些凈水來抹抹腳,徘徊間便失卻了影蹤。後來許寂又在華陰遇到他,才知道他是劍俠一流人物。

    

  杜光庭(即《虯髯客傳》的作者)從京城長安到四川,宿於梓潼廳。到達不久,又有一僧到來。縣宰周某與這僧人本來相識。僧人對他說:「今日自興元來。」兩地相隔甚遠,一日而至,杜光庭甚為詫異。明日一早僧人就走了。縣宰對杜光庭說:「此僧人會『鹿盧蹻』的輕身功夫,是劍俠中人。」唐時的方術中,有所謂龍蹻、虎蹻、鹿盧蹻,都是輕身飛行之術。

    

  詩僧齊己,曾在溈山松下見到一僧,於指甲下抽出兩口劍,稍加舞動,跳躍凌空而去。

                      

                                                                    十五 丁秀才

   這則短故事也是孫光憲記於《北夢瑣言》之中。《丁秀才》不知何許人也,倏忽來去,日行千里,比起王敬宏的僕人又有所長!

   朗州道士羅少微,在茅山紫陽觀寄住。有一個丁秀才也住在觀里。這秀才的舉動談吐,與平常人也沒有甚麼不同,只不過對於應舉求官並不怎麼熱心。他在觀中一住數年,觀主一直對他很客氣。一晚隆冬大雪,幾個道士和丁秀才圍爐閑談,大家說天氣這樣冷,這時若有肥羊美酒,那真是快活不過了,說來不禁饞涎欲滴。丁秀才道:「那也沒甚麼難處。」紫陽觀在山上,大雪封山,深夜之中哪裡去找羊酒?眾道士以為他是說笑,哪知丁秀才說罷,開了觀門便大踏步出去。到得半夜回來,身上頭上都積滿了雪,手中提了一隻銀酒罈,裝滿了酒,又有一隻熟羊,說是從浙江大帥廚中取來的。眾道士又驚又喜,拍手歡笑。但見丁秀才取出長劍,擲於空中而舞,騰躍而去,就此不知所終,那隻銀酒罈卻仍是留在桌上。觀主怕官府追究,將這件事向縣官稟報。

                      

                                                                  十六 紉針女

   這故事出自見《劇談錄》。《紉針女》是奇女子,天真爛漫,甘於貧困,盜玉珠不為貪財,只為打賭娛樂,她把玉珠置於大雁塔頂,看她身手敏捷,如飛鳥騰雲一般頃刻上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時京城長安有位豪士潘將軍,住在光德坊,忘了他本名是甚麼,外號叫做「潘鶻硉」(「潘糊塗」的意思)。他本來住在湖北襄陽、漢口一帶,原是乘船販貨做生意的。有一次船隻停泊在江邊,有個僧人到船邊乞食。潘對他很是器重,留他在船上款待了整天,儘力布施。僧人離去時說:「看你的形相器度,和一般商賈很是不同。你妻子兒女的相貌也都是享厚福之人。」取了一串玉念珠出來送給他,說:「你好好珍藏。這串玉念珠不但進財,還可使你做官。」

  潘做了幾年生意,十分發達,後來在禁軍的左軍中做到將軍,在京師造了府第。他深信自己的富貴都是玉念珠帶來的,所以對之看得極重,用綉囊盛了,放在一隻玉盒之中,供奉在神壇內。每月初一,便取出來對之跪拜。有一天打開玉盒綉囊,這串念珠竟然不見了。但綉囊和玉盒卻都並無移動開啟的痕迹,其他物件也一件不失。他嚇得魂飛天外,以為這是破家失官、大禍臨頭的朕兆,嚴加訪查追尋,毫無影蹤。潘家的主管和京兆府一個年近八十的老公人王超向來熟識,悄悄向他說起此事,請他設法追查。王超道:「這事可奇怪了。這決不是尋常的盜賊所偷。我想法子替你找找看,是不是能找到就難說了。」

  王超有一日經過勝業坊北街,其時春雨初晴,見到一個十七八歲少女,頭上梳了三鬟,衣衫襤褸,腳穿木屐,在路旁槐樹之下,和軍中的少年士兵踢球為戲。士兵們將球踢來,她一腳踢回去,總是將球踢得直飛上天,高達數丈,腳法神妙,甚為罕見。閑人紛紛聚觀,采聲雷動。

  王超心下甚感詫異,從這少女踢球的腳法勁力看來,必是身負武功,便站在一旁觀看。眾人踢了良久,興盡而散。那少女獨自一人回去。王超悄悄跟在後面,見她回到勝業坊北門一條短巷的家中。王超向街坊一打聽,知她與母親同居,以做針線過日子。

  王超於是找個借口,設法和她相識,儘力和她結納。聽她說她母親也姓王,就認那少女作甥女,那少女便叫他舅舅。那少女家裡很窮,與母親同卧一張土榻,常常沒錢買米,一整天也不煮飯,王超時時周濟她們。但那少女有時卻又突然取出些來自遠方的珍異果食送給王超。蘇州進貢新產的洞庭橘,除了宰相大臣得皇帝恩賜幾隻之外,京城中根本見不到。那少女有一次卻拿了一隻洞庭橘給他,說是有人從皇宮中帶出來的。這少女性子十分剛強,說甚麼就是甚麼。王超心下很是懷疑,但一直不動聲色。

  這樣來往了一年。有一天王超攜了酒食,請她母女,閑談之際說道:「舅舅有件心事想和甥女談談,不知可以嗎?」那少女道:「深感舅舅的照顧,常恨難以報答。只要甥女力量及得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超單刀直入,便道:「潘將軍失了一串玉念珠,不知甥女有否聽到甚麼訊息?」那少女微笑道:「我怎麼會知道?」

  王超聽她語氣有些鬆動,又道:「甥女若能想法子覓到,當以財帛重重酬謝。」那少女道:「這事舅舅不可跟別人說起。甥女曾和朋友們打賭鬧著玩,將這串念珠取了來,那又不是真的要了他,終於會去歸還的,只不過一直沒空罷了。明天清早,舅舅到慈恩寺的塔院去等我,我知道有人把念珠寄放在那裡。」

  王超如期而往,那少女不久便到了。那時寺門剛開,寶塔門卻還鎖著。那少女道:「等一會你瞧著寶塔罷!」說罷縱身躍起,便如飛鳥般上了寶塔,飛騰直上,越躍越高。她鑽入塔中,頃刻間站在寶塔外的相輪之上,手中提著一串念珠,向王超揚了揚,縱身躍下,將念珠交給王超,笑道:「請舅舅拿去還他,財帛甚麼的,不必提了。」

  王超將玉念珠拿去交給潘將軍,說起經過。潘將軍大喜,備了金玉財帛厚禮,請王超悄悄去送給那少女。可是第二日送禮去時,人去室空,那少女和她母親早已不在了。

  馮緘做給事的官時,曾聽人說京師多俠客一流的人物,待他做了京兆尹,向部屬打聽,王超便說起此事。潘將軍對人所說的,也和王超的話相符。

                      

                                                              十七 宣慈寺門子

   這則故事出自王定保的《唐摭言》。《宣慈寺門子》難得之處在於看門人於平淡之中透著不凡,這麼一個好打不平的任俠之人居然只是甘於平凡,尤為令人刮目相看,不知他是如何安身立命,存於世間?真是一個謎啦!

  唐乾符二年,韋昭范應宏詞科考試及第,中了進士。他是當時度支使(財政部長)楊嚴的至親。唐代的習慣,中進士後那一場喜慶宴會非常重要,必須儘力鋪張,因為此後一生的前途和這次宴會有很大關係。韋昭范為了使得宴會場面豪華,向度支使庫借來了不少帳幕器皿。楊嚴(他的哥哥楊收曾做宰相)還怕不夠熱鬧,又派使庫的下屬送來許多用具。所以這年三月間在曲江亭子開宴時,排場之隆重闊綽,世所少見。這一天另外還有進士也在大排筵席,除了賓客雲集之外,長安城中還有不少閑人趕來看熱鬧。

  賓主飲興方酣,忽然有一少年騎驢而至,神態傲慢,旁若無人,騎著驢子直走到筵席之旁,俯視眾人。眾賓主既驚且怒,都不知這惡客是何等樣人。那少年提起馬鞭,一鞭往侍酒之人頭上打去,哈哈大笑,口出污言穢語,粗俗不堪。席上賓主都是文士,眼見這惡客舉止粗暴,一時盡皆手足無措。正尷尬間,旁觀的閑人之中忽有一人奮身而出,拍的一聲,打了那惡少一記耳光。這一記打得極重,那惡少應聲跌下驢子。那人拳打足踢,再奪過他手中的馬鞭,鞭如雨下,打了他百餘下。眾人歡呼喝采,都來打落水狗,瓦礫亂投,眼見便要將那惡少打死。

  正在這時,忽然軋軋聲響,紫雲樓門打開,幾名身穿紫衣的從人奔了出來,大呼:「別打,別打!」又有一名品級甚高的太監帶了許多隨從,騎馬來救。

  那人揮動鞭子,來一個打一個,鞭上勁力非凡,中者無不立時摔倒。那宦官身上也中了一鞭,吃痛不過,撥轉馬頭便逃,隨從左右也都跟著進門。紫雲樓門隨即關上,再也無人敢出來相救。

  眾賓客大聲喝采,但不知這惡少是甚麼來頭,那時候宦官的權勢極盛,這人既是宦官一黨,再打下去必有大禍,於是便放了那惡少。

  大家問那仗義助拳之人:「尊駕是誰?和座中哪一位郎君相識,竟肯如此出力相助?」那人道:「小人是宣慈寺的看門人,跟諸位郎君都不相識,只是見這傢伙無禮,忍不住便出手了。」眾人大為讚歎,紛紛送他錢帛。大家說:「那宦官日後定要報復,須得急速逃走才是。」

  後來座中賓客有許多人經過宣慈寺門,那看門人都認得他們,見到了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奇怪的是,居然此後一直沒聽到有人去捉拿追問。

                      

                                                                   十八 李龜壽

   這則故事出自皇甫枚的《三水小牘》。《李龜壽》式的故事在中國歷史不勝枚舉,都是刺客被派去刺殺賢人,刺客不但未殺他反而提醒甚至保護被刺殺者,有的刺客不惜自殺謝罪!最著名的,當是春秋時晉靈公派去刺趙盾的鉏鸒。他潛入趙盾家中,見趙盾穿好了朝服準備上朝,天色尚早,便坐著閉目養神。鉏鸒嘆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於是觸槐而死。(見《左傳》)《公羊傳》的說法略有不同,沒有記載刺客的名字。晉靈公派一名勇士去行刺趙盾,這勇士走進大門,不見有人把守;走進後院,不見有人把守;走進內堂,仍是不見有人把守。他躍在牆上窺探,見趙盾正在吃飯,吃的只有一味魚。勇士曰:「嘻,子誠仁人也。吾入子之大門,則無人焉;入子之閨,則無人也;上子之堂,則無人焉;是子之易也。子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餐,是子之儉也。君將使吾殺子,吾不忍殺子也。雖然,吾亦不可復見吾君矣!」於是刎頸而死。看李龜壽和他妻子都是風塵俠士,不知後來結果如何,王鐸後來被奸人所害,並未見李龜壽出來相救,可見這個故事很可能是張冠李戴!

   唐宰相王鐸外放當節度使,於僖宗即位後回朝又當宰相。他為官正直,各處藩鎮的請求若是不合理的,必定堅執不予批准,因此得罪了許多節度使。他有讀書癖,雖然公事繁冗,每天總是要抽暇讀書,在永寧里的府第之中,另外設一間書齋,退朝之後,每在書齋中獨處讀書,引以為樂。

  有一天又到書齋去,只有一頭矮腳狗叫做花鵲的跟在身後。他一推開書房門,花鵲就不住吠叫,咬住他袍角向後拉扯。王鐸叱開了花鵲,走進書房。花鵲仰視大吠,越叫越響。他起了疑心,拔出劍來,放在膝上,向天說道:「若有妖魔鬼怪,盡可出來相見。我堂堂大丈夫,難道怕了你鼠輩不成?」剛說完,只見梁間忽有一物墜地,乃是一人。此人頭上結了紅色帶子,身穿短衫,容貌黝黑,身材瘦削,不住向王鐸磕頭,自稱罪該萬死。

  王鐸命他起身,問他姓名,又問為何而來。

  那人說道:「小人名叫李龜壽,盧龍人氏。有人給了小人很多財物,要小人來對相公不利。小人對相公的盛德很是感動,又為花鵲所驚,難以隱藏,相公若能赦小人之罪,有生之年,當為相公效犬馬之勞。」王鐸道:「我不殺你便了。」於是命親信都押衙傅存初錄用他。

  次日清晨,有一個婦人來到相府門外。這婦人衣衫不整,拖著鞋子,懷中抱了個嬰兒,向守門人道:「請你叫李龜壽出來。」李龜壽出來相見,原來是他的妻子。婦人道:「我等你不見回來,昨晚半夜裡從薊州趕來相尋。」於是和李電壽同在相府居住。薊州和長安相隔千里,這婦人懷抱嬰兒,半夜而至,自是奇怪得很了。

  王鐸死後,李龜壽全家悄然離去,不知所終。

                       

                                                                     十九 賈人妻

   這則故事出自薛用弱的《集異記》。《賈人妻》中的女俠可謂心狠手辣,為了割捨情絲眷戀竟然在給親生孩子餵奶之後將他殺死,然後飄然而逝,不留後患,也非常人之舉!後來《聊齋志異》中的《俠女》也是模仿這個故事而作,卻比此婦可敬可愛許多啦!

  唐時余干縣的縣尉王立任期已滿,要另調職司,到京城長安去等候調派,在長安城大寧里租了一所屋子住。哪知道他送上去的文書寫錯了。給主管長官駁斥下來,不派新職。他著急得很,花錢運動,求人說情,帶來的錢盡數使完了,還是猶如石沉大海,沒有下文。他越等越心焦,到後來僕人走了,坐騎賣了,一日三餐也難以周全,淪落異鄉,窮愁不堪,每天只好到各處佛寺去乞些殘羹冷飯,以資果腹。

  有一天乞食歸來,路上遇到一個美貌婦人,和他走的是同一方向,有時前,有時後,有時並肩而行,便和她閑談起來。王立神態莊重,兩人談得頗為投機。王立便邀她到寓所去坐坐,那美婦人也不推辭,就跟他一起去。兩人情感愈來愈親密,當晚那婦人就和他住在一起。

  第二天,那婦人道:「官人的生活怎麼如此窮困?我住在崇仁里,家裡還過得去,你跟我一起去住好么?」王立既愛她美貌溫柔,又想跟她同居可以衣食無憂,便道:「我運氣不好,狼狽萬狀。你待我如此厚意,那真令我喜出望外了。卻不知你何以為生?」那婦人道:「我丈夫是做生意的,已故世十年了,在長安市上還有一家店鋪。我每天早上到店裡去做生意,傍晚回家來服侍你。只要我店裡每天能賺到三百錢,家用就可夠了。官人派差使的文書還沒頒發下來,要去和朋友交遊活動,也沒使費,只要你不嫌棄我,不妨就住在這裡,等到冬天部里選官調差,官人再去上任也還不遲。」

  王立甚是感激,心下暗自慶幸,於是兩人就同居在那婦人家裡。那婦人治家井井有條,做生意十分能幹,對王立更是敬愛有加,家裡箱籠門戶的鑰匙,都交了給他。

  那婦人早晨去店鋪之前,必先將一天的飲食飯菜安排妥貼,傍晚回家,又必帶了米肉金錢交給王立,天天如此,從來不缺。王立見她這樣辛苦,勸她買個奴僕作幫手,那婦人說用不著,王立也就不加勉強。

  兩人的日子過得很快樂,過了一年,生了個兒子,那婦人每天中午便回家一次餵奶。

  這樣同居了兩年。有一天,那婦人傍晚回家時神色慘然,向王立道:「我有個大仇人,怨恨徹骨,時日已久,一直要找此人復仇,今日方才得償所願,便須即刻離京。官人自請保重。這座住宅是用五百貫錢自置的,屋契藏在屏風之中,房屋和屋內的一切用具資財,盡數都贈給官人。嬰兒我無法抱去,他是官人的親生骨肉,請你日後多多照看。」一面說,一面哭,和他作別。王立竭力挽留,卻哪裡留得住?

  一瞥眼間,見那婦人手裡提著一個皮囊,囊中所盛,赫然是一個人頭。王立大驚失色。那婦人微笑道:「不用害怕,這件事與官人無關,不會累到你的。」說著提起皮囊,躍牆而出,體態輕盈,有若飛鳥。王立忙開門追出相送,早已人影不見了。

  他惆悵愁悶,獨在庭中徘徊,忽聽到門外那婦人的聲音,又回了轉來。王立大喜,忙搶出去相迎。那婦人道:「真捨不得那孩子,要再喂他吃一次奶。」抱起孩子讓他吃奶,憐惜之情,難以自已,撫愛久之,終於放下孩子別去。王立送了出去,回進房來,舉燈揭帳看兒子時,只見滿床鮮血,那孩子竟已身首異處。

  王立惶駭莫名,通宵不寐,埋葬了孩子後,不敢再在屋中居住,取了財帛,又買了個僕人,出長安城避在附近小縣之中,觀看動靜。

  過了許久,竟沒聽到命案的風聲。當年王立終於派到官職,於是將那座住宅變賣了,去上任做官,以後也始終沒再聽到那婦人的音訊。

                       

                                                          二十 維揚河街上叟

   這則故事出自《劍俠傳》。《維揚河街上叟》扶危濟困,急人之難,是真正的俠客!不僅武功高強,還深諳天道,令人欽佩!

   中和四年秋天,有個商人劉損,攜同家眷,帶了金銀貨物,從江夏來到。他抵達揚州不久,就有「察子」(特務)向呂用之報告,說劉損的妻子裴氏美貌非凡,世所罕有。呂用之便捏造了一個罪名,把劉損投入獄中,將他的財物和裴氏都霸佔了去。劉損設法賄賂,方才得釋,但妻子為人所奪,自是憤恨無比。這個商人會做詩,寫了三首詩: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拋不續弦。若向蘼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

  鸞飛遠樹棲何處?鳳得新巢已稱心。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初散信沉沉。情知點污投泥玉,猶自經營買笑金。從此山頭人似石,丈夫形狀淚痕深。

  舊嘗游處偏尋看,雖是生離死一般。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山下月猶殘。雲歸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橋過往難。莫怪詩成無淚滴,盡傾東海也須干。

  詩很差,意境頗低,但也適合他身分。

  劉損寫了這三首詩後,常常自吟自嘆,傷心難已。有一天晚間在船中憑水窗眺望,只見河街上有一虯髯老叟,行步迅速,神情昂藏,雙目炯炯如電。劉損見他神態有異,不免多看了幾眼。那老叟跳上船來,作揖為禮,說道:「閣下心中有甚麼不平之事?為何神情如此憤激鬱塞?」劉損一五一十的將一切都對他說了。那老叟通:「我去設法將你夫人和貨物都取回來。只是夫人和貨物一到,必須立即開船,離開這是非之地,不可停留。」

  劉損料想他是身負奇技的俠士,當即拜倒,說道:「長者能報人間不平之事,何不斬草除根,卻容奸黨如此無法無天?」老叟道:」呂用之殘害百姓,奪君妻室,若要一刀將他殺卻,原也不難。只是他罪惡實在太大,神人共怒,就此這樣殺了,反倒便宜了他。他罪惡越積越多,將來禍根必定極慘,不但他自身遭殃,身首異處,還會連累全家和祖宗。現下只是幫你去將妻室取回來,至於他日後報應,自有神明降災,老夫卻也不敢妄自代為下手。」

  那老叟潛入呂用之家中,躍上屋頂鬥口,朗聲喝道:「呂用之,你違背君親,大行妖孽,奸淫擄掠,苛虐百姓。為非作歹,罪惡滔天。陰曹地府冥官已一一記下你的過惡,上天指日便要行刑。你性命已在呼吸之間,卻還修仙煉丹,想求甚麼長生不老?吾特奉命前來,觀察你的所作所為,回去稟報玉皇大帝。你種種罪過,一樁樁都要清理。今日先問第一件大罪:你為何強佔劉損的妻室和財物?快快送去還他。倘若執迷不悟,仍然好色貪財,立即教你頭隨刀落!」

  說罷,飛身而出,不見影蹤。

  呂用之聽得聲自半空而發,始終不見有人,只道真是天神示警,大為驚懼,急忙點起香燭,向天禮拜,磕頭無算。當夜便派遣下屬,將裴氏及財物送還到劉損船上。劉損大喜,不等天明,便催促舟子連夜開船,逃出揚州。那虯髯老叟此後也不再現身。

                      

                                                           二十一 寺行者

   《寺行者》原名《韋洵美》,「寺行者」的故事原出宋人無名氏的《鐙下閑談》,原題「行者雪怨」。

   五代時後梁人韋洵美在開平年間應試高中進士及第,在鄴都獲得官職,於是帶著家中寵姬素娥赴任。鄴王羅紹威聞說素娥甚為貌美,便立即派人送了二百匹絹及一些牲口給韋生,表示對素娥有興趣,要韋生乖乖的呈獻給他。韋洵美迫於無奈之下只好將素娥打扮一番,在眼淚鼻涕、又哭又鬧又賦詩答酬中將她拱手送與羅紹威。

   韋洵美對此事惱恨之極,也就再不想在鄴都就任,於是連夜渡河他去。他在一所寺院里投宿,整晚嘆息,喃喃地說:「唉!老天爺眼盲啊!有誰能幫我報此不平呢!」寺中有一做雜役之行者,聽後便推門而入,問道:「先生有甚不平之事呢?」韋洵美便把事情本末告訴他。這名僧人聽完就說:「小僧不才,但也願為先生報不平。」然後便倏然而去。至三更時份,忽然有一大皮袋從天而降,擲入了韋洵美房中。韋生打開皮袋一看,竟然就是他的寵姬素娥。韋洵美知是那行者相幫,等天一亮,即在寺中四處找他,想向他道謝。寺里的僧人說這行者在寺中敲鐘已有二十多年了,現在卻不知所蹤了。韋洵美打消了道謝念頭,趕忙與素娥逃往別處,以免被羅紹威的人馬追及。

   這名寺行者在僧院中任雜役達二三十年,身有驚人藝業但卻深藏不露,倒有點像天龍八部中少林藏經閣里那位無名老僧。

                      

                                                                     二十二  李勝

   《李勝》出自宋吳淑《江淮異人錄》。明《劍俠傳》也有輯錄。講述了書生李勝夜行六百里為朋友取書籍和教訓怠慢他的道士的故事。《李勝》行跡類似丁秀才,看他報復輕視自己的道士似乎不是胸懷雅量之人!

   書生李勝,曾經到洪洲西山中遊興。和處士盧齊及同人五六個雪夜共飲。座中一人偶言:「雪勢如此,遺憾不可出門啊。」李勝說:」想去哪裡?我能代你前往。」那人說:「我有書籍在星子,你能為我取來嗎?」李勝說:「當然可以。」於是出門而去,酒還沒喝完攜書便回來。星子距離西山大概有三百餘里遠。

   西山道觀中的道士,曾經對李勝很不禮貌。李勝說:「我不能殺他,警告他一下,使他知道畏懼,不敢輕視我,也就是了。」一天,道士在屋裡鎖上門睡覺,李勝叫門童子敲他門,讓他去取李處士的匕首。道士起身,見到所卧枕前插著一把匕首,還在微微顫動,於是從此再也不敢對李勝不敬。

                      

                                                                 二十三 張忠定

 

  張詠,自號乖崖,山東鄄城人,是北宋太宗、真宗兩朝的名臣,死後謚號忠定,所以稱為張忠定。宋人筆記小說中有不少關於他的軼事。他是三十三劍俠中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傳奇人物!看他的斷案有如包龍圖一般神明,然性格怪僻,剛直清高!讓人聽聞他的事迹就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而且他還是鈔票的發明者!

   

  張詠未中舉時,有一次經過湯陰縣,縣令和他相談投機,送了他一萬文錢。張詠便將錢放在驢背上,和一名小童趕驢回家。有人對他說:「前面這一帶道路非常荒涼,地勢險峻,時有歹人出沒,還是等到有其他客商後結伴同行,較為穩便。」張詠道:「天氣冷了,父母年紀已大,未有寒衣,我怎麼能等?」只備了一柄短劍便即啟程。

  走了三十餘里,天已晚了,道旁有間孤零零的小客棧,張詠便去投宿。客棧主人是個老頭,有兩個兒子,見張詠帶了不少錢,很是歡喜,悄悄的道:「今夜有大生意了!」張詠暗中聽見了,知道客棧主人不懷好意,於是出去折了許多柳枝,放在房中。店翁問他:「那有甚麼用?」張詠道:「明朝天沒亮就要趕路,好點了當火把。」他說要早行,預料店主人便會提早發動,免得自己睡著了遭到了毒手。

  果然剛到半夜,店翁就命長子來叫他:「雞叫了,秀才可以動身了。」張詠不答,那人便來推門。張詠早已有備,先已用床抵住了左邊一扇門,雙手撐住右邊那扇門。那人出力推門,張詠突然鬆手退開,那人出其不意,跌撞而入。張詠回手一劍,將他殺了,隨即將門關上。過不多時,次子又至,張詠仍以此法將他殺死,持劍去尋店翁,只見他正在烤火,伸手在背上搔癢,甚是舒服,當即一劍將他腦袋割了下來。黑店中尚有老幼數人,張詠斬草除根,殺得一個不留,呼童率驢出門,縱火焚店,行了二十里天才亮。後來有行人過來,說道來路上有一家客棧失火。(出宋人劉斧《青瑣高議》:「湯陰縣,未第時膽勇殺賊」。)

    

  《宋史·張詠傳》說他「少負氣,不拘小節,雖貧賤客游,未嘗下人。」又說他「少學擊劍,慷慨好大言,樂當奇節。」宋史中記載了他的兩件事,可以見到他個性。有一次有個小吏冒犯了他,張詠罰他帶枷示眾。那小吏大怒,叫道:「你若是不殺我頭,我這枷就戴一輩子,永遠不除下來。」張詠也大怒,即刻便斬了他頭。這件事未免做得過分,其實不妨讓他戴著枷,且看他除不除下來。

   

  另一件事說有個士人在外地做小官,受到悍仆挾制,那惡仆還要娶他女兒為妻,士人無法與抗,甚是苦惱。張詠在客店中和他相遇,得知了此事,當下不動聲色,向士人藉此仆一用,騎了馬和他同到郊外去。到得樹林中無人之處,揮劍便將惡仆殺了,得意洋洋的回來。他曾對朋友說:「張詠幸好生在太平盛世,讀收自律,若是生在亂世,那真不堪設想了。」

  筆記《聞見近錄》中,也記載了張詠殺惡仆的故事,敘述比較詳細。那小官虧空公款,受到惡仆挾制,若不將長女相嫁,便要去出首告發。合家無計可施,深夜聚哭。張詠聽到了哭聲,拍門相詢,那小官只說無事,問之再三,方以實情相告。張詠次日便將那惡仆誘到山谷中殺了,告知小官,說僕人不再回來,並告誡他以後千萬不可貪污犯法。

   

  《青瑣高議》中,又記載李順亂蜀之後,凡是到四川去做官的,都不許攜帶家眷。張詠做益州知州,單騎赴任。部屬怕他執法嚴厲,都不敢娶妾侍、買婢女。張詠很體貼下屬的性苦悶,於是先買了幾名侍姬,其餘下屬也就敢置侍姬了。張詠在蜀四年,被召還京,離京時將侍姬的父母叫來,自己出錢為眾侍姬擇配嫁人。後來這些侍姬的丈夫都大為感激,因為所娶到的都是處女。《青瑣高議》這一節的題目是「張乖崖,出嫁侍姬皆處女。」

   

  蘇轍的《龍川別志》中,記載張詠少年時喜飲酒,在京城常和一道人共飲,言談投機,分別時又大飲至醉,說道:「和道長如此投緣,只是一直未曾請教道號,異日何以認識。」

  道人說道:「我是隱者,何用姓名?」張詠一定要請教。道人說道:「貧道是神和子,將來會和閣下在成都相會。」日後張詠在成都做官,想起少年時這道人的說話,心下詫異,但四下打聽,始終找他不到。後來重修天慶觀,從一條小徑走進一間小院,見堂中四壁多古人畫像,塵封已久,掃壁而視,見畫像中有一道者,旁題「神和子」三字,相貌和從前共飲的道人一模一樣。原來神和子姓屈突,名無為,字無不為,五代時人,有著作,便以「神和子」三字署名。(故事很怪。「屈突無不為」的名字也怪,蘇子由居然會相信這種神怪故事而記載了下來!)

  在沈括的《夢溪筆談》中,同樣有個先知預見的記載:張詠少年時,到華山拜見陳摶,想在華出隱居。陳摶說:「如果你真要在華山隱居,我便將華山分一半給你(據說宋太祖和陳摶下棋輸了,將華山輸了給他)。但你將來要做大官,不能做隱士。好比失火的人家正急於等你去救火,怎能袖手不理?」於是送了一首詩給他,詩云:「征吳入蜀是尋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養閑散,也須多謝鬢邊瘡。」當時張詠不明詩意,其後他知益州、知杭州,又知益州,頭上生惡瘡,久治不愈,改知金陵,均如詩言。

  世傳陳摶是仙人,稱為陳摶老祖。這首詩未必可信,很可能是後人在張詠死後好事捏造的。

   

  沈括的《夢溪筆談》中另外還記錄了張詠的一則軼事:

  蘇明允(蘇東坡的父親)常向人說起一件舊事:張詠做成都知府時,依照慣例,京中派到咸都的京官均須向知府參拜。有一個小京官,已忘了他的姓名,偏偏不肯參拜。張詠怒道:「你除非辭職,否則非參拜不可。」那小京官很是倔強,說道:「辭職就辭職。」便去寫了一封辭職書,附詩一首,呈上張詠,站在庭中等他批准。張詠看了他的辭呈,再讀他的詩,看到其中兩句:「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意濃。」不禁大為稱賞,忙走到階下,握住他手,說道:「我們這裡有一位詩人,張詠居然不知道,對你無禮,真是罪大惡極。」和他攜手上廳,陳設酒筵,歡語終日,將辭職書退回給他,以後便以上賓之禮相待。

   

  張詠性子很古怪,所以自號「乖崖」,乖是乖張怪僻,崖是崖岸自高。宋史則說:「乖則違眾,崖不利物。」他生平不喜歡賓客向他跪拜,有客人來時,總是叫人先行通知免拜。如果客人禮貌周到,仍是向他跪拜,張詠便大發脾氣,或者向客人跪拜不止,連磕幾十個頭,令客人狼狽不堪,又或是破口大罵。他性子急躁得很,在四川時,有一次吃餛飩(現在四川人稱為「抄手」,當時不知叫作甚麼?),頭巾上的帶子掉到了碗里,他把帶子甩上去,一低頭又掉了下來。帶子幾次三番的掉入碗里,張詠大怒,把頭巾拋入餛飩碗里,喝道:「你自己請吃個夠罷!」站起身來,怒氣沖沖的走開了。(見《玉壺清話》)

   

  他有時也很幽默。在澶淵之盟中大出風頭的寇準做宰相,張詠批評他說:「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後來兩人遇到了,寇準大設酒筵請他,分別時一路送他到郊外,向他請教:「何以教准?」張詠想了一想,道:「《霍光傳》不可不讀。」寇準不明白他的用意,回去忙取《霍光傳》來看,讀到「不學無術」四字時,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說:「張公原來說我不學無術。」

   

  他治理地方,很愛百姓,特別善於審案子,當時人們曾將他審案的判詞刊行。他做杭州知州時,有個青年和姐夫打官司爭產業。那姐夫呈上岳父的遺囑,說:「岳父逝世時,我小舅子還只三歲,岳父命我管理財產,遺囑上寫明,等小舅子成人後分家產,我得七成,小舅子得三成。遺囑上寫得明明白白,又寫明小舅子將來如果不服,可呈官公斷。」說著呈上岳父的遺囑。張詠看後大為驚嘆,叫人取酒澆在地下祭他岳父,連贊:「聰明,聰明!」向那人道:「你岳父真是明智。他死時兒子只有三歲,托你照料,如果遺囑不寫明分產辦法,又或者寫明將來你得三成,他得七成,這小孩子只怕早給你害死了,哪裡還能長成?」當下判斷家產七成歸子,三成歸婿。當時人人都服他明斷。

 中國向來傳統,家產傳子不傳女。張詠這樣判斷,乃是根據人情和傳統,體會立遺囑者的深意,自和現代法律的觀念不同。這立遺囑者確是智人,即使日後他兒子遇不著張詠這樣的智官,只照著遺囑而得三成家產,那也勝於被姐夫害死了。

   

  《青瑣高議》中還有一則記張詠在杭州判斷兄弟分家產的故事:張詠做杭州知府時,有一個名叫沈章的人,告他哥哥沈彥分家產不公平。張詠問明事由,說道:「你兩兄弟分家,已分了三年,為甚麼不在前任長官那裡告狀?」沈章道:「已經告過了,非但不準,反而受罰。」張詠道:「既是這樣,顯然是你的不是。」將他輕責數板,所告不準。

  半年後,張詠到廟裡燒香,經過街巷時記起沈章所說的巷名,便問左右道:「以前有個叫沈章的人告他哥哥,住在哪裡?」左右答道:「便在這巷裡,和他哥哥對門而居。」張詠下馬,叫沈彥和沈章兩家家人全部出來,相對而立,問沈彥道:「你弟弟曾自我投告,說你們父親逝世之後,一直由你掌管家財。他年紀幼小,不知父親傳下來的家財到底有多少,說你分得不公平,虧待了他。到底是分得公平呢,還是不公平?」沈彥道:「分得很公平。兩家財產完全一樣多少。」又問沈章,沈章仍舊說:「不公平,哥哥家裡多,我家裡少。」沈彥道:「一樣的,完全沒有多寡之分。」

  張詠道:「你們爭執數年,沈章始終不服、到底誰多誰少,難道叫我來給你們兩家一一查點?現在我下命令,哥哥的一家人,全部到弟弟家裡去住;弟弟的一家人,全部到哥哥家裡去住。立即對換。從此時起,哥哥的財產全部是弟弟的,弟弟的財產全部是哥哥的。雙方家人誰也不許到對家去。哥哥既說兩家財產完全相等,那麼對換並不吃虧。弟弟說本來分得不公平,這樣總公平了罷?」

  張詠做法官,很有些異想天開。當時一般人卻都十分欣賞他這種別出心裁的作風,稱之為「明斷」。

    十一

  張詠發明了一種東西,全世界的成年人天天都要使用:鈔票。他治理四川時,覺得金銀銅錢攜帶不便,於是創立「交子」制度,一張鈔票作一千文銅錢。這是中國最早的紙幣,也是全世界最早的紙幣。世界上很多人知道電燈、電話、盤尼西林等等是誰發明的,但人人都喜歡的鈔票,卻很少人知道發明者是張詠。

                      

                                                                    二十四 秀州刺客

   本文出自《宋史·張浚傳》。《秀州刺客》的故事與李龜壽相仿,也是一位義士,不忍殺宋朝名將張浚而遁去,而張浚也殺了一個死刑犯冒充刺客以保全他性命,都是有情有義的男兒!

  宋靖康年間金人南侵,擄徽宗、欽宗北去,高宗在南方即位。其後金人數次南侵,高宗倉皇奔逃,自揚州逃到杭州,命禮部侍郎張浚在蘇州督師守御。高宗到了杭州後,任命王淵為代理樞密使(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扈從統制(首都衛戍司令)苗傅和另一統兵官劉正彥不服,又因高宗親信太監康履等擅作威福,苗劉二人便發動兵變,將王淵殺了,又逼迫高宗交出康履殺死。那時諸將統兵在外抵禦金兵,杭州的衛戍部隊均由苗劉二人指揮,槍杆子裡面出政權,高宗惶惑無計。苗劉二人跟著逼高宗退位,禪位給他年方三歲的兒子,先太后垂簾聽政,「建炎三年」的年號也改為「明受元年」。苗劉二人專制朝政,用太后和小皇帝的名義發出詔書。張浚在蘇州得到消息,料知京城必定發生了兵變,便約同在江寧(南京),督師的呂頤浩,以及大將張俊、韓世忠、劉光世等統兵勤王。只是高宗在叛兵手裡,若是急速進兵,恐怕危及皇帝,又怕叛軍挾了皇帝百官逃入海中,於是一面不斷書信來往,和苗劉敷衍,一面派兵守住入海的通道。

  苗劉二人是粗人,並無確定的計劃,起初升張浚為禮部尚書,想拉攏他,後來得知他決心進討,於是下詔將他革職。張浚恐怕將士得知自己被革職後人心渙散,將偽詔藏起,取出一封舊詔書來隨口讀了幾句,表示杭州來的詔書內容無關緊要,便即繼續南進,司令部駐在秀州(嘉興)。

  一晚張浚在司令部中籌劃軍事,戒備甚嚴,突然有一人出現在他身前,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說道:「這是苗傅和劉正彥的賞格,取公首級,即有重賞。」張浚很是鎮定,問道:「你想怎樣?」那人道:「我是河北人,讀過一些書,還明白逆順是非的道理,豈能為賊所用?苗劉二凶派我來行刺侍郎。小人來到營中,見公戒備不嚴,特地前來告知。只怕小人不去回報,二凶還會繼續遣人前來。」張浚離座而起,握手問他姓名。那人不答,徑自離去,倏來倏往,視眾衛士有如無物。張浚次日引出一名已判了死罪的犯人,斬首示眾,聲稱這便是苗劉二凶的刺客。那真刺客的相貌形狀,他已熟記於心,後來遣人暗中尋訪,想要報答他,可是始終無法找到。

                      

                                                                二十五 張訓妻

   出自宋吳淑《江淮異人錄》。《張訓妻》甚為怪異,作為妻子忠於丈夫,偏偏又是一位異人,可是張訓竟然將之殺害,作為異人甘心受戮,也是醉了!就是蒸人頭而食一幕令人瞠目,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張訓是五代時吳國太祖楊行密部下的大將,嘴巴很大,外號叫作「張大口」。

  楊行密在宣州時,分鎧甲給眾將,張訓所得的很破舊,極是惱怒。他妻子道:「那又何必放在心上?只不過司徒不知道罷了,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他知道的話,一定不會分舊甲給你。」第二天,楊行密問張訓道:「你分到的鎧甲如何?」張訓說了,楊行密便換了一批精良的鎧甲給他。後來楊行密駐軍廣陵,分賜諸將馬匹。張訓所得大部分是劣馬,他又很不滿意。他妻子仍是這樣安慰他。第二天楊行密問起,張訓照實說了。

  楊行密問道:「你家裡供神么?」張訓道:「沒有。」楊行密道:「先前我在宣州時,分鎧甲給諸將。當晚做了個夢,夢到一個婦人,穿真珠衣,對我說:『楊公贈給張訓的鎧甲很是破舊,請你掉換一下。』第二天我問你,果然不錯,就給你換了。昨天賜諸將馬,又夢到那個穿真珠衣的婦人,對我說:『張訓所得的馬不好。』那是甚麼道理?」張訓也大感奇怪,不明原因。

  張訓的妻子有一口衣箱,箱里放的是甚麼東西,從來不給他看到。有一天他妻子有事外出,張訓偷著打開箱子,見箱中有一襲真珠衣,不由得暗自納罕。他妻子歸來後,問道:「你開過我的衣箱,是不是?」

  他妻子向來總是等他回家後一起吃飯,但有一天張訓回來時,妻子已先吃過了,對他說:「今天的食物有些特別,因此沒有等你,我先吃了。」張訓到廚房中去,見鑊里蒸著一個人頭,不禁大為驚怒,知道妻子是個異人,決意要殺她。他妻子道:「你想負我么?只是你將做數郡刺史,我不能殺你。」指著一名婢女道:「你若要殺我,必須先殺此婢,否則你就難以活命。」張訓就將妻子和婢女一起殺了。後來他果然做到刺史。

                       

                                                                 二十六 潘扆(yǐ)

   出自宋馬令《南唐書》卷二十四的短篇文言武俠小說。明《劍俠傳》也有輯錄。《潘扆》是劍客的故事,其人又有些狂士風采,愛炫耀奇術,不過也是個孝子,被異人看重傳授奇術也是理所當然。

  據《南唐書》載,潘扆常在江淮之間往還,自稱「野客」,曾投靠海州刺史鄭匡國。鄭匡國對他不大重視,讓他住在馬廄旁的一間小屋子裡。

  有一天,潘扆跟了鄭匡國到郊外去打獵。鄭匡國的妻子到馬廄中看馬,順便到潘扆的房中瞧瞧,見房中四壁蕭然,床上只有一張草席,床邊有一個竹箱,此外便一無所有。鄭妻打開竹箱,見有兩枚錫丸,也不知有甚麼用處,頗覺奇怪,便蓋上箱子而去。潘扆歸來,大驚,罵道:「這女人是甚麼東西!竟敢來亂動我的劍,幸虧我已收了劍光,否則她早已身首異處了。」有人將這話去傳給鄭匡國。鄭匡國驚道:「恐怕他是劍客罷!」求他傳授劍術。潘扆道:「姑且試試。」和他同到靜院之中,從懷中摸出那兩枚錫丸來,放在掌中,過得不久,手指尖上射出兩道光芒,有如白虹,在鄭匡國的頭頸邊盤旋環繞,錚錚有聲不絕。鄭匡國汗下如雨,顫聲道:「先生的劍術神奇極了!在下今日大開眼界,嘆觀止矣。」潘扆哈哈一笑,引手以收劍光,復成錫丸。鄭匡國上表奏聞南唐國主李璟召見潘扆,命他住在紫極宮中。潘扆過了數年,死在宮中。

  吳淑的《江淮異人錄》中,也記有潘扆的故事。潘扆是大理評事潘鵬的兒子,年輕時住在和州,常到山中打柴販賣,奉養父母。有一次過江到金陵,船停在秦淮口,有一老人求他同載過江。潘扆見他年老,便答應了。其時大雪紛紛,天寒地凍。潘扆買了酒和老人同飲。船到長江中流,酒已喝完了,潘扆道:「可惜酒買得少了,未能和老丈盡興。」老人道:「我也有酒。」解開頭巾,從髮髻中取出一個極小的葫蘆來,側過小葫蘆,便有酒流出。葫蘆雖小,但倒了一杯又一杯,兩人喝了幾十杯,小葫蘆中的酒始終不竭。潘扆又驚又喜,知道這位老丈是異人,對他更加恭敬了。到了對岸,老人對他說:「你奉養父母,身上又有道氣,孺子可教。」於是授以道術。潘扆此後的行徑便甚詭異,世人稱他為「潘仙人」。

  有一次他到人家家中,見池塘水面浮滿了落葉,忽然興到,對主人道:「我玩個把戲給你瞧瞧。」叫人將落葉撈了起來,放在地下,霎時之間,樹葉都變成了魚,大葉子成大魚,小葉子成小魚,滿地跳躍,把魚投入池塘,又都成為落葉。他抓一把水銀,在手掌之中捏得幾捏,攤開手掌,便已變成銀子。有一個名蒯亮的人,有一次到親戚家作客,和幾個親友一起同坐聚談。潘扆經過門外,主人識得他,便邀他進來,問道:「想煩勞先生作些法術以娛賓,可以嗎?」潘扆道:「可以!」游目四顧,見門外鐵匠鋪中有一鐵砧,對主人道:「用這鐵砧可以變些把戲。」主人便去借了來。潘扆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子,將鐵砧切成一片一片,便如是切豆腐一般,頃刻間將一個打鐵用的大鐵砧切成了無數碎片。座客盡皆驚愕。潘扆道:「這是借人家的,不可弄壞了他。」將許多碎片拼在一起,又變成一個完整無缺的大鐵砧。賓主齊聲喝采。他又從衣袖中取出一塊舊的手巾來,說道:「你們別瞧不起這塊舊手巾。若不是真有急事,求我相借,我才不借呢。」拿起手巾來遮在自己臉上,退了幾步,突然間無影無蹤,就此不見了。

  一本書他從未看過的,卻能背誦。又或是旁人作的文稿,包封好了放在他面前,只要讀出文稿的第一個字,他便能一直讀下去,文稿中間有甚麼地方塗改增刪,他也一一照樣讀出來。諸如此類的行徑甚多,後來卻也因病而死。

                      

                                                              二十七 洪州書生

   出自宋吳淑《江淮異人錄》。《洪州書生》中令人驚奇的是化屍水,後來金庸在他的小說《鹿鼎記》中也借用了古代的傳說,到底有沒有這種神奇的藥水,估計化學家和黑社會一定會非常感興趣,一笑!

   成幼文做洪州(即今江西南昌)錄事參軍的官,住家靠近大街。有一天坐在窗下,臨街而觀,其時雨後初晴,道路泥濘,見有一小孩在街上賣鞋,衣衫甚是襤褸。忽有一惡少快步行過,在小孩身上一撞,將他手中所提的新鞋都撞在泥濘之中。小孩哭了起來,要他賠錢。惡少大怒,破口而罵,哪裡肯賠?小孩道:「我家全家今天一天沒吃過飯,等我賣得幾雙鞋子,回家買米煮飯。現今新布鞋給你撞在泥里,怎麼還賣得出去?」那惡少聲勢洶洶,連聲喝罵。

  這時有一書生經過,見那小孩可憐,問明鞋價,便賠了給他。那惡少認這掃他面子,怒道:「他媽的,這小孩向我討錢,關你屁事,要你多管閑事幹麼?」污言穢語,罵之不休。那書生怒形於色,隱忍未發。

  成幼文覺這書生義行可嘉,請他進屋來坐,言談之下,更是佩服,當即請他吃飯,留他在家中住宿。晚上一起談論,甚為投機。成幼文暫時走進內房去了一下,出來時那書生已不見了。大門卻仍是關得好好的,到處尋他,始終不見,不禁大為驚訝。

  過不多時,那書生又走了進來,說道:「日間那壞蛋太也可惡,我不能容他,已殺了他的頭!」一揮手,將那惡少的腦袋擲在地下。

  成幼文大驚,道:「這人的確得罪了君子。但殺人之頭,流血在地豈不惹出禍來?」書生道:「不用擔心。」從懷中取出一些葯末,放在人頭之上,拉住人頭的頭髮搓了幾搓,過了片刻,人頭連發都化為水,對成幼文道:「無以奉報,願以此術授君。」成幼文道:「在下非方外之士,不敢受教。」書生於是長揖而去。一道道門戶鎖不開、門不啟,書生已失所蹤。

                       

                                                                    二十八 義俠

   這故事出自《源化記》。《義俠》也是刺客不殺義人的故事,總之做好事自有好報,冥冥中天意早定!

 

   有一個仕人在衙門中做「賊曹」的官(專司捕拿盜賊,略如警察局長)。有一次捉到一名大盜,上了銬鐐,仕人獨自坐在廳上審問。犯人道:「小人不是盜賊,也不是尋常之輩,長官若能脫我之罪,他日必當重報。」仕人見犯人相貌軒昂,言辭爽拔,心中已答允了,但假裝不理會。當天晚上,悄悄命獄吏放了他,又叫獄吏自行逃走。第二天發覺獄中少了一名囚犯,獄吏又逃了,自然是獄吏私放犯人,畏罪潛逃,上司略加申斥,便即了案。

  那仕人任滿之後,一連數年到處遊覽。一日來到一縣,忽聽人說起縣令的姓名。恰和當年所釋的囚犯相同,便去拜謁,報上自己姓名,縣令一驚,忙出來迎拜,正是那個犯人。縣令感恩念舊,殷勤相待,留他在縣衙中住宿,與他對榻而眠,隆重款待了十日,一直沒有回家。

  那一日縣令終於回家去了。那仕人去廁所,廁所和縣令的住宅只隔一牆,只聽得縣令的妻子問道:「夫君到底招待甚麼客人,竟如此殷勤,接連十天不回家來?」縣令道:「這是大恩人到了。當年我性命全靠這位恩公相救,真不知如何報答才是。」他妻子道:「夫君豈不聞大恩不報?何不見機而作?」縣令不語久之,才道:「娘子說得是。」

  那仕人一聽,大驚失色,立即奔回廳中,跟僕人說快走,乘馬便行,衣服物品也不及攜帶,盡數棄在縣衙之中。到得夜晚,一口氣行了五六十里,已出縣界,驚魂略定,才在一家村店中借宿。僕從們一直很奇怪,不知為何走得如此匆忙。那仕人歇定,才詳述此賊負心的情由,說罷長嘆,奴僕們都哭了起來。

  突然之間,床底躍出一人,手持匕首。仕人大驚。那人道:「縣令派我來取君頭,適才聽到閣下述說,方知這縣令如此負心,險些枉殺了賢士。在下是鐵錚錚的漢子,決不放過這負心賊。公且勿睡,在下去取這負心賊的頭來,為公雪冤。」仕人驚俱交集,唯唯道謝。此客持劍出門,如飛而去。

  二更時分,刺客奔了回來,大叫:「賊首來了!」取火觀看,正是縣令的首級。刺客辭別,不知所往。

   在唐《國史補》中,說這是汧(qiān)國公李勉的事。李勉做開封尹時,獄囚中有一意氣豪邁之人,向他求生,李勉就放了他。數年後李勉任滿,客遊河北,碰到了囚犯。故囚大喜迎歸,厚加款待,對妻子道:「恩公救我性命,該如何報德?」妻曰:「酬以一千匹絹夠了么?」曰:「不夠。」妻曰:「二千匹夠了么?」曰:「仍是不夠。」妻曰:「既是如此,不如殺了罷。」故囚心動,決定動手,他家裡的一名童僕心中不忍,告訴了李勉。李勉外衣也來不及穿,立即乘馬逃走。馳到半夜,已行了百餘里,來到渡口的宿店。店主人道:「此間多猛獸,客官何敢夜行?」李勉便將情由告知,還沒說完,樑上忽然有人俯視,大聲道:「我幾誤殺長者。」隨即消失不見。天未明,那樑上人攜了故囚夫妻的首級來給李勉看。

                      

                                                                 二十九 青巾者

   本文出自《青瑣高議》。《青巾者》看好打不平的俠客大快朵頤吃著人肉,不禁令人心驚膽顫,吃完銷骨毀跡雖是對待仇人也覺心狠手辣了!

  任願,字謹叔,京師人,年輕時侍奉父親在江淮地方做官。他讀過一些書,性情淳雅寬厚,繼承了遺產,家道小康,平安度日,也沒有甚麼大志,不汲汲於名利。

  熙寧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任願出去遊街。但見人山人海,車騎滿街,擁擠不堪。他酒飲得多了,給閑人一擠,立足不定,倒在一個婦人身上。那婦人的丈夫大怒,以為他有意輕薄,調戲自己妻子,拔拳便打。任願難以辯白,也不還手招架,只好以衣袖掩面挨打。那人越打越凶,無數途人都圍了看熱鬧。

  旁觀者中有一頭戴青巾之人,眼見不平,出聲喝止,毆人者毫不理睬。青巾者大怒,一拳將毆人者擊倒,扶著任願走開。眾閑人一鬨而散。任願謝道:「與閣下素不相識,多蒙援手。」青巾者不顧而去。

  數日後,任願在街上又遇到了那青巾者,便邀他去酒店喝酒。坐定後,見青巾者目光如電,毅然可畏。飲了良久,任願又謝道:「前日見辱於市井庸人,若不是閣下豪傑之士,誰肯仗義相助?」青巾者道:「小事一樁,何足言謝?後日請仁兄再到此一敘,由兄弟作個小東,務請勿卻。」當下相揖而別。屆時任願去那酒店,見青巾者已先到了,兩人揀了清靜的雅座坐定,對飲了十幾杯。青巾者道:「我乃刺客,有一大仇人,已尋了他數年,今日怨氣方伸。」於腰間取出一隻黑色皮囊,從囊中取出一個首級,用刀子將腦袋上的肉片片削下,一半放在任願面前的盤中,笑道:「請用,不要客氣。」任願驚恐無已,不知所措。青巾者將死人肉吃得乾乾淨淨,連聲勸客,任願辭不能食。青巾者大笑,伸手到任願盤中,將人肉抓過來又吃。食畢,用短刀將腦骨削成碎片,如切朽木,把碎骨棄在地下,再無人認得出這是死人的頭骨。

  青巾者道:「我有術相授,你能學么?」任願道:「不知何術?」青巾者道:「我能以葯點鐵成金,點銅成銀。」任願道:「在下在市上有一間先父留下來的小店,每日可賺一貫錢。我數日之家,冬天穿棉,夏天穿葛,酒肉無憂,自覺生活如此舒適,已然過分,常恐遇禍,怎敢再學先生的奇術?還望見諒。」青巾者嘆服,說道:「像這樣安分知命,毫不貪得之人,真是少有。你應當長壽才是。」取出一粒葯,道:「服此葯後,身強體壯,百鬼不近。」任願和酒服了。兩人直飲到深夜方散,以後便沒再見他。

                      

                                                                      三十 淄川道士

   本文出自出《誠齋雜記》。《淄川道士》中女劍客不知為啥舍情郎來追求陌生的姜廉夫,情郎吃醋前來報仇,女俠不敵躲避喚出大boss來對抗,真是「髑髏盡痴,劍仙如斯」!這則故事當是諷刺世人色令智昏,三個劍俠都不是好東西!

   有一個名叫姜廉夫的人,一晚剛就枕安睡,聽得喝道之聲,一輛轎子忽然在堂前出現。轎中走出一名絕色女子,上堂向姜廉夫的母親盈盈下拜,說道:「妾和郎君有姻緣之分,願請一見。」姜廉夫聽到了,欣然起身相見。他妻子見場面尷尬,便要避開。那女子道:「不要因我之故而令你們夫妻疏遠,請姊姊不可見怪。」姜妻見她溫柔可親,心中很有好感。兩人情如姊妹,相親相愛。姜廉夫大享齊人之福。那女子對薑母服侍得尤其恭敬周到,全家上下,個個都喜歡她。

  到了端午節的前夕,那女子在一晚之間,做了一百個彩絲繡花荷包,綉功十分精緻,人物、花草、題字,都認了出來,便如是名家的書畫一般,分送給親戚。得到的人無不讚歎,大家都稱她為「仙姑」。

  過了不久,那女子忽向薑母道:「婆婆,媳婦面臨大難,要到別地一避。」拜了幾拜,出門而去。姜家全家都很驚惶,為她擔憂,不知她有何災難,是否能夠避過。

  便在此時,有一名道人來到姜家,問姜廉夫道:「你滿面都是晦氣之色,奇禍將至,那是甚麼緣故?」姜廉夫將經過情形都對他說了。道士命他在凈室中預備一張榻。第二天道士又來,叫姜廉夫在榻上安卧,不可起身,又叮囑家人上午千萬不可開門,到正午才開。

  過了良久,姜廉夫忽覺寒氣逼人,只聽得刀劍相交之聲錚錚不絕。他心中大懼,蒙被而睡,猛聽得砰的一聲,有物墜入榻底,他也不敢去看。到得正午,姜家開門,道士來到,姜廉夫出門相迎。道士笑道:「危險過去了!」同去看榻下所墜之物,卻是一個髑髏(骷髏頭,髑音獨),有五斗的米斛那麼大,道士從藥箱中取出葯末,撒在髑髏上,髑髏便即化而為水。

  姜廉夫問:「那是甚麼怪物?」道士道:「我和那美貌女子都是劍仙。這女子先和一人相好,忽然拋棄了他,來跟你相好。那人大是憤怒,要來殺你二人。我和那女子一向很有交情,因此出力救你。總算僥倖成功,我去也!」

  道士剛去,女子便即回來,與姜廉夫同居如初。

                      

                                                              三十一 俠婦人

   這則故事出自洪邁的《夷堅志》。《俠婦人》看那婦人也應是劍客一流,不知為何自己不出面護送情郎南歸,偏要藉助虯髯漢子,可能她自己功夫不濟,但她心機很深,那件衲袍內藏金葉,而且也能要挾虯髯客,不知道婦人和虯髯客到底是啥關係?總之透著一股神秘!

   董國慶,字元卿,饒州德興(在今江西省)人,宋徽宗宣和六年進士及第,被任為萊州膠水縣(在今山東省)主簿。其時金兵南下,北方交兵,董國慶獨自一人在山東做官,家眷留在江西。中原陷落後,無法回鄉,棄官在鄉村避難,與寓所的房東交情很好。房東憐其孤獨,替他買了一妾。

  這妾侍不知是哪裡人,聰明美貌,見董國慶貧困,便籌劃賺錢養家,盡家中所有資財買了七八頭驢子、數十斛小麥,以驢牽磨磨粉,然後騎驢入城出售麵粉,晚上帶錢回家。每隔數日到城中一次。這樣過了三年,賺了不少錢,買了田地住宅。

  董與母親妻子相隔甚久,音訊不通,常致思念,日常鬱鬱寡歡。妾侍好幾次問起原因。董這時和她情愛甚篤,也就不再隱瞞,說道:「我本是南朝官吏,一家都留在故鄉,只有我孤身漂泊,茫無歸期。每一念及,不禁傷心欲絕。」妾道:「為何不早說?我有一個哥哥,一向喜歡幫人家忙,不久便來。到那時可請他為夫君設法。」

  過了十來天,果然有個長身虯髯的人到來,騎了一匹高頭大馬,帶著十餘輛車子。妾道:「哥哥到了!」出門迎拜,使董與之相見,互敘親戚之誼,設筵相請。飲到深夜,妾才吐露董日前所說之事,請哥哥代籌善策。

  當時金人有令,宋官逃匿在金國境內的必須自行出首,坦白從寬,否則被人檢舉出來便要處死。董已泄漏了自己身分,疑心二人要去向官府告發,既悔且懼,抵賴道:「沒有這會事,全是瞎說!」

  虯髯人大怒,便欲發作,隨即笑道:「我妹子和你做了好幾年夫妻,我當你是自己骨肉一般,這才決心干冒禁令,送你南歸。你卻如此見疑,要是有甚麼變化,豈不是受你牽累?快拿你做官的委任狀出來,當作抵押,否則的話,天一亮我就縛了你送官。」董更加害怕,料想此番必死無疑,無法反抗,只好將委任狀取出交付。虯髯人取之而去。董終夜涕泣,不知所措。

  第二天一早,虯髯人牽了一匹馬來,道:「走罷!」董國慶又驚又喜,入房等妾同行。妾道:「我眼前有事,還不能走,明年當來尋你。我親手縫了一件衲袍(用布片補綴縫拼而成的袍子)相贈。你好好穿著,跟了我哥哥去。到南方後,我哥哥或許會送你數十萬錢,你千萬不可接受,倘若非要你收不可,便可舉起衲袍相示。我曾於他有恩,他這次送你南歸,尚不足以報答,還須護送我南來和你相會。萬一你受了財物,那麼他認為已是夠報答,兩無虧欠,不會再理我了。你小心帶著這件袍子,不可失去。」

  董愕然,覺得她的話很是古怪,生怕鄰人知覺報官,便揮淚與妾分別。上馬疾馳,來到海邊,見有一艘大船,正解纜欲駛。虯髯客命他即刻上船,一揖而別。大船便即南航。董囊中空空,心下甚窘,但舟中人恭謹相待,敬具飲食,對他的行縱去向卻一句也不問。

  舟行數日,到了宋境,船剛靠岸,虯髯人早已在水濱相候,邀入酒店洗塵接風,取出二十兩黃金,道:「這是在下贈給太夫人的一點小意思。」董記起妾侍臨別時的言語,堅拒不受。虯髯人道:「你兩手空空的回家,難道想和妻兒一起餓死么?」強行留下黃金而去。董追了出去,向他舉起衲袍。虯髯人駭詫而笑,說道:「我果然不及她聰明。唉,事情還沒了結,明年護送美人兒來給你罷。」說著揚長而去。

  董國慶回到家中,見母親、妻子、和兩個兒子都安好無恙,一家團圓,歡喜無限,互道別來情由。他妻子拿起衲袍來細看,發覺布塊的補綴之處隱隱透出黃光,拆開來一看,原來每一塊縫補的布塊中都藏著一片金葉子。

  董國慶料理了家事後,到京城向朝廷報到,被升為宜興尉。第二年,虯髯人果然送了他愛妾南來相聚。

  丞相秦檜以前也曾陷身北方,與董國慶可說是難友,所以特別照顧,將董國慶失陷在金國的那段時期都算作是當差的年資,不久便調他赴京陞官,辦理軍隊糧餉的事務,數月後便死了。他母親汪氏向朝廷呈報,得自宣教郎追封為朝奉郎,並任命他兒子董仲堪為官,那是紹興十年三月間之事。

                      

                                                              三十二 解洵婦

   取材於《劍俠傳》中的《解洵娶婦》。《解洵婦》中丈夫喜新厭舊、忘恩負義,嫌棄患難與共的糟糠之妻,而妻子一直深藏不露竟是一個女俠,不能接受丈夫薄情打罵,一怒之下殺了丈夫,這也是她瞎了眼睛,怨不得別人!古今這種情形很多,可惜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會武功!

   解洵前半段的遭遇,和《俠婦人》中的董國慶很相似。他也是宋朝的官吏,北方土地淪陷後,陷在金人佔領區中,無法歸鄉,很是痛苦,後來得人介紹,娶了一妾。那妾帶來了不少錢,解洵才有好日子過。有一年重陽日,他思念前妻,落下淚來。那妾很是同情,便替他籌劃川資,一同南歸。那妾很是能幹,一路上關卡盤查,水陸風波,都由她設法應付過去。

  回到家後,解洵的哥哥解潛已因軍功而做了將軍。兄弟相見,十分歡喜。解潛送了四個婢女給弟弟。解洵喜新厭舊,寵愛四婢,疏遠冷落了那妾。有一天,解洵和妾飲酒,兩人都有了醉意,言語衝突起來。那妾道:「當年你流落在北方,有一餐沒一餐的,倘若沒有我,只怕這時候早餓死了。今日一旦得志,便忘了從前的恩義,那可不是大丈夫之所為。」解洵大怒,三言兩語,便出拳打去。那妾只是冷笑,也不還手。解洵仍是不住亂打亂罵。

  那妾站起身來,突然之間,燈燭齊熄,寒氣逼人,四名婢女都嚇得摔倒在地。過了良久,點起燈燭看時,見解洵死在地下,腦袋已被割去。那妾卻不知去向。

  解潛得報大驚,派了三千名官兵到處搜捕,始終不見下落。

                      

                                                                 三十三 角巾道人

   本文出自洪邁的《夷堅志》。《角巾道士》這個道士不似劍客,像個方士之流,喝完酒能把酒水從身體逼出來,不知金庸創作《天龍八部》時描寫段譽與喬峰對飲之後用六脈神劍把酒逼出來,是不是受到這個故事的啟發?段譽的六脈神劍比起道士倒掛金鐘瀟洒多了。道士的牛圖竟能通靈吃草,死後也能屍解羽化,也是不一般的人了!

  浙江衢州人徐逢原,住在衢州峽山,少年時喜和方外人結交。有一個道士,名叫張淡道人,在他家中住,巾服蕭然,只戴一頂青色角巾,穿一件夾道袍,並無內衣,雖在隆冬,也不加衣。每逢明月之夜,攜鐵笛至山間而吹,至天曉方止。徐逢原學易經,有一次閉門推演大衍數,不得其法。張淡道人在隔室叫道:「秀才,這個你是不懂的,明天我教你罷。」第二天便數他軌析算步之術,凡是人的生死時日,以及用具、草木、禽獸的成壞壽夭,都能立刻推算出來,和後來的結果相對照,絲毫不差。

  這道人最喜飲酒,時時入市竟日,必大醉方歸,囊中所帶的錢,剛好足夠買醉,日子過得無掛無礙。人家都說他有燒銅成銀之術。徐逢原要試他酒量到底如何,請了四個酒量極好之人來和他同飲,自早飲到晚,四人都醉倒了,張淡還是泰然自若,回到室中。有人好與去偷看,只見他用腳勾住牆頭,頭上足下的倒掛在牆上,頭髮散在一隻瓦盆之中,酒水從發尾滴瀝而出,流入瓦盆。

  道人有一幅牛圖,將圖掛在牆上,割了青草放在圖下,過了半天去看時,青草往往已被牛吃完了,或者是吃了一大半,而圖下有許多牛糞。

  道人有一徒弟,是個頭陀。有一次張淡道人將那幅牛圖送了給他,又命他買火麻四十九斤,絞成大索,囑咐道:「我將死了,死後勿用棺材殮葬,只用火麻繩將我屍身從頭至腳的密密纏住,在羅漢寺寺後空地掘一個洞埋葬。每過七天,便掘開來瞧瞧。」頭陀答應了。果然道人不久便死,頭陀依照指示辦事,過了七日,掘開來看,見道人的屍體面色紅潤。如此每過七日,就發掘一次,到四十九日後第七次掘開來時,穴中只余麻繩和一雙破鞋,屍身已不見了。

  徐逢原曾贈他一首詩,曰:「鐵笛愛吹風月夜,喪衣能御雪霜天。伊予試問行年看,笑指松筠未是堅。」張淡道人用一匹絹來寫了這首詩,筆力甚偉。

  

   附錄:《里乘》精選三篇——

   劍俠韋弦佩

   有一位太守,由部司官調往我的家鄉安徽寧國府任知府。上任途中遇到一位少年,相貌俊美,柔弱的像個小女孩兒,說起話來帶有陝西地方口音。問起他的家世,少年說他是山東人,姓韋,名弦佩。因到京師應試,落榜後回南方去。太守試探著和他談論古今文化歷史,他知識淵博,很有見解,無事不知曉。太守非常高興,熱情款待他,還聘請作府中文書。

   韋弦佩到了官署,整天在書房裡點上香,打坐,不大出門。一起共事的幕僚們偶爾到他屋裡作客,他總是和藹可親,從來沒有拒人門外之意。大家也都願意和他來往。看到在他的房間里,無論嚴冬暑夏只有一個布帳,一床布被,一條藤席,一隻當枕頭的皮匣子。案桌上擺放的只有毛筆硯台,此外沒有別的什麼物品。

   韋弦佩每個月都要用公休時間外出旅遊幾天。同僚問他:「到哪裡去?」他說:「我從小喜歡山水,現在既然來到了這裡,象皖北的潛山霍山,江西的廬山,浙江的西湖、嚴陵瀨(嚴瀨,即嚴陵瀨,在浙江桐廬縣南,相傳為東漢嚴光隱居垂釣處。)、四明山、天台山,池州的九華山,新安的黃山、齊雲山,都近在咫尺(離得不遠)。我打算依次遍覽古迹名勝。」同僚說:「你所說的這些旅遊勝地,近的上百里,遠的達千里,要想全都遊覽一遍,談何容易啊?」韋弦佩笑者說:「我少年時遇到過一位奇人,傳授我一種神奇的法術,可以日行千里,這有什麼難啊?」同僚們感到很驚奇。

   有一天,韋弦佩出遊回來,神色倉惶,舉止不安。同僚關心地問他出了什麼事了,他說:「我昨天遊覽黃山,登上了天都峰峰頂。遇到一個野和尚,想和我比試武藝,我因為赤手空拳難以抵擋,匆忙跑了回來。他跟蹤追擊,過不幾天就會追來了。」同僚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黃山唯有天都峰最高,峰腰細削,好像葫蘆中間的脖子,很少有人到那裡。最近我聽說甘鳳池曾經到過山頂。上面有個席棚,看到一個少婦在裡面掩面哭泣。甘鳳池問清了情況,知道她是山下的村婦,被淫賊和尚搶劫到這裡。問她:『那和尚到哪裡去了?』她說:『早晨出來化緣,傍晚時回來。我被囚禁在這裡,只有等死了。』甘鳳池安慰她不要害怕,連忙背起村婦飛快地送回山下她的家中。再次登上天都峰頂,等著和尚傍晚回來。乘其不備,揮出拳頭。和尚拉住甘鳳池的臂膀,兩人一起摔到山下。幸虧甘鳳池壓在和尚身上,拼出死力,用力卡住他的喉嚨殺了他。說起來和尚武藝高於甘鳳池,如果他壓在甘鳳池身上,那就危險了。大概是淫賊和尚惡貫滿盈,所以上天才借甘鳳池之手除去禍害吧。我早就聽說到這件事,更從心裡仰慕甘鳳池的為人,所以想登天都峰尋訪甘鳳池蹤跡。不料剛到峰頂,那裡又搭了間席棚。見席棚中有一個和尚靜坐修鍊。他側目瞥了我一眼,知道我也不是一般人。便想先發制人,從口中吐出一道青氣。我清楚這是一種高超的劍術,急忙躲避,逃了回來。否則早就沒命了。和尚循跡跟蹤不幾天就會追來,真是逼人太甚。我不得不應戰還擊,挫其鋒芒。諸位如果有膽量,可在一旁作壁上觀。」過了一天,那和尚果然來到了,聲稱要和韋弦佩比武決鬥。韋弦佩笑著對大家說:「野和尚沒有德行,不自量力,我不能再寬恕了!」於是兩人約定夜間二更,在敬亭山之南坡較量。有好事的人也都前往觀看。

   二更時間一到,上弦新月升起,月影逐漸西移,星星稀疏交相輝映。眾人來到約定地點,看到韋弦佩與和尚一左一右對面而站。和尚口中吐一道青氣,韋弦佩口中吐出一道白氣,兩股氣盤旋於空中,象兩條蛟龍激烈搏鬥,劍光閃爍,如同閃電。不大會兒,青氣漸漸衰弱,白氣鋒芒更銳利,猛然一聲震響,好像綢緞撕裂,白氣將青氣斬為兩截,青氣墜地頓時熄滅。白氣直射和尚頭頂。那和尚恐懼害怕,跪在地上磕頭不已,請求饒命。韋弦佩笑著說:「權當做和你開玩笑吧,膽子怎麼這樣小呢?你如果丟棄邪門舊術,改走正道,我就饒恕你!」於是韋弦佩張開口,吸進白氣,揮一揮手命令和尚走開。和尚叩頭再拜,用袖子遮擋著臉,狼狽地逃走了。

   圍觀的人個個伸出舌頭,大驚失色,問韋弦佩,他們用的是什麼法術。韋弦佩說:「我和那和尚施的都是劍術。他所練的青氣是雌鋒,是歪門邪道;我練的白氣是雄鋒,是正道。雌不能勝雄,這就是常說的邪不能壓正。他依仗著邪門劍術橫行江湖,為非作歹。有人稱他天下無敵手,只有我能夠制服他。如今他的氣已被我折斷,成了廢物(廢了他的武功),我總算為民除了害。上次我遊覽黃山時,劍氣存放在皮匣里,沒有帶在身上。不然的話,那天在天都峰頂早就決出勝負,把事幹完了。」觀看的同僚們回到官署,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給太守。太守嘖嘖稱奇,驚嘆不已。第二天一早,太守來到韋弦佩住處,想請他表演劍術。走進他的房間,已經渺無聲息,人和東西都杳無蹤影了。

   鄭甲

   鄭甲,河南汴梁人,原來是綠林中的魁首,中年改行,到老,鄉里的人都稱他為善人。和人交往,謙和恭謹,看到他的人並不知道他會武藝。頭頂囟門割去頭髮一撮,圓如銅錢,光亮如鏡,就像僧人受戒所燒的戒疤。詢問他,自己說少年時兩臂能開二百石的強弓,取來十塊磚頭重疊碼放,用手掌劈砍,從中間裂開就像畫的那樣整齊,手掌鋒利猶如刀劈;每天可行六百里,迅捷超過奔馬,尤其擅長彈弓之術,百步以外擊打目標,百發百中。壯年時馳騁山東河北的郊野,身穿短衣,一人騎馬,憑藉手中的彈丸劫掠過往旅客,每次都很順利,自以為無敵於天下了。一天,有押解餉銀的官兵用車押運著百萬兩的銀子到京師,馬車載著貨物規模盛大,最末一個少年押後,年紀在二十歲上下,秀美白皙溫文爾雅,柔弱如處女,鋪展綉褥雙腿趺坐在馬車前面;身上衣服華美燦爛,頭上戴著角巾,上面鑲綴著貓睛寶石,比龍眼核還大,寶石精光閃閃,向上閃耀,和太陽相互激射輝映,實在是稀世珍寶。鄭甲以為他是紈絝子弟跟隨赴京,很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心裡垂涎重資,盤算一定有身手不錯的壯漢護衛,不敢莽撞下手。於是聚集了綠林同道中身手不錯的盜賊四十多人,沿途尾隨,準備找機會行動。看到車仗貨物沉重,每天行走不過八十里,那一天因為下雨錯過了行程,開不及投宿旅店,道旁有寺廟,於是在其中棲身歇息。他和眾人竊喜,說道:「這真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不能錯過啊!」於是伏在草莽中靜靜等待時機。當時天剛放晴,陰雲消散,不一會兒,皎潔的明月升上東山,天空明朗如同白晝。二更天時分,行蹤絕滅,萬籟俱寂,都說:「可以了!」各人脫去外衣,只穿著粗布短衣,身上藏著利器,一個個越牆而入,拍掌吹哨為信號,按照武功強弱分配調遣,一半進入寺內,一半留在外面接應。計議已定,同道中二十餘人奮勇爭先,一躍入牆,迅疾如飛鳥,落地無聲。鄭甲和同道二十餘人屏息在牆角陰暗之處,靜聽佳音,準備運送貨物。可是等待了一個時辰,牆內一片寂靜。彼此猜疑不定,不知吉凶如何。又派遣五人登牆探察消息,五人在牆上不敢倉促下去,遠遠看到少年手持蠟燭,在檐下廊柱向著南面正襟危坐,似乎知道有人上牆,袖口之中出白光一道,迅疾如同閃電。五人知道是劍術,大驚失色,急忙高聲呼道:「失敗,失敗了!快逃,快逃,不要遲緩!」鄭甲和同伴聽到,急忙返身賓士,牆頭白光立即射出,冷氣逼人,出乎意料難以迴避,各自設法奔走逃亡。鄭甲看到路旁有土廁,急忙投身其中,糞便很深,淹沒到了頭頂,僅僅露出囟門,已經被劍氣剃去頭髮,痛徹心扉。不久,白光漸漸收斂入牆。二十餘人已經個個身首異處,無一倖免。這一次戰鬥,鄭甲幸虧為糞便所救,少年估計厭惡污穢,所以才饒過了他的性命,不然,也早和那四十餘人挽著手臂作伴,成為一堆枯朽的白骨了!鄭甲既然逃出了土廁,覺得頭頂血流不止,於是匍匐著爬進草叢脫下污穢的衣服,另外找乾淨的衣服換上;又抽出佩刀割下衣襟裹住頭頂傷口。心裡暗自慶幸再生之幸,再也不敢做強盜了。今年七十歲了,每當用手撫摸劍瘡,還覺得電光在頭頂閃爍,兀自牙齒打顫心有餘悸。

 

   金錢李二

   我們安徽某公,在貴州南部擔任巡撫,他的兒子從父親任所回歸家鄉參加鄉試,隨身攜帶著的大量的金錢。坐船經過岳州,忽然岸上一個客人,用包袱包裹被子從遠處呼喊坐船靠岸搭載,船夫不答應。公子命令船夫割捨一席之地有何不可,船夫說江湖險惡,多有不測,不可不慎。公子笑道:「我的坐船很大,正苦於沿途寂寞,得到一個人相伴說說閑話不也很好嗎?況且客人只有他自己,再沒有其他的跟隨,應當不至於有什麼意外變故,搭載他有什麼妨害?你不要再多疑了啊。」船夫因為公子所說義正詞嚴,於是不願意違背他的心意,靠岸召喚客人登船。觀看客人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紫色的面龐寬闊的額頭,滿腮虯髯叢生就像刺蝟一樣。客人拱手超過額頭,拜謝公子深情厚誼。並且詢問公子家鄉親族,公子全部告訴了他,客人嚴肅地致敬說道:「原來是貴公子。小人不知,失禮不要責怪。」自己說姓李排行第二,江西人氏,「以後您乘船經過我的家鄉,一定略盡地主之誼,請千萬不要推卻。」公子點頭答應了。看李二言語豪爽,試著和他談論歷史典故,李二非常熟悉,看樣子絕不是平庸之輩。每到吃飯公子就邀請和他共餐,李二也不推辭,並且酒量很大,喝醉後談論古今成敗得失,更加娓娓動聽,公子大喜,頓覺相見恨晚。

   一天傍晚,坐船停泊在鄉村集市,李二帶著白銀十兩登岸,公子笑著問道:「你這是做什麼?」李二笑道:「每天叨擾公子,心裡非常慚愧不安,想要到集市買些酒肉,聊表酬謝於萬一。」公子搖手制止他,李二不理會,掉頭徑自離去。公子暗中命令僕人打開他包裹被子的包袱,裡面有一把匕首,長有一尺有餘,光芒似雪,寒氣逼人;還有已經風乾的人手一隻,別的再沒其它的東西。公子驚異,急忙命令依舊將包袱裹好,看樣子李二不是俠客就是強盜頭子,心裡暗自覺得危險,卻又不敢在臉上表露出來,尋思只有以禮節款待他,以道德結交他,或許可以感化他也未可知。不一會兒,看到李二命人挑著一個酒瓮,還有一頭豬十隻雞上船。公子笑道:「何必太過破費。」李二說道:「小人幸而得以登船搭載,這其中大有香火因緣。公子不要嫌棄我的微薄敬意,就用這些聊以報答公子,並且一併賞賜隨從僕人,還有船夫也不能少。」於是交給廚子代為烹飪整理。說完,用眼睛觀看包袱,似乎已經知道公子暗中發現。美酒佳肴都已擺上,李二連續喝了三大杯酒以敬公子,公子也用一大杯相陪酬答。二人酒酣耳熱,不覺肝膽相照,李二捋著虯髯笑著對公子說道:「公子知道小人是做什麼的嗎?」公子笑著拍著他的後背說道:「你為何要對我和僕人隱瞞你自己,但是你的豪邁和義氣已經在眉宇間顯露出來,你真是一世豪傑啊。」李二拍掌狂笑道:「公子真是我的知己啊,既然遇到知己,就不敢不坦誠相告。我不是別人,乃是江湖強盜頭子金錢李二。公子囊中所攜帶的黃金若干,白銀若干,是也不是?」公子料到不能隱瞞,於是直接回應道:「是啊!你是如何知道的啊?」李二說道:「前日你的坐船經過洞庭湖,我在岳陽樓望著金錢之氣就已經知道了。最初還真是想不利於公子,因為你待我深厚,厚遇而加害於你,這是為義氣所不屑的啊。從今以後,只請你再不要畏懼我。但是公子手無縛雞之力,帶著這麼多金錢遠涉江湖,也危險得緊啊。」公子聽到臉上變色,就像坐在針尖麥芒之上,強顏歡笑,舉杯對酌,痛飲盡歡。

   等到坐船過了道士洑,李二命船夫將纜繩系在蘆洲,對公子說道:「一路幸蒙公子的錯愛,坐船已經來到我的地界,這就和你拜別。我的家就在附近,請公子移駕前往,為寒捨生色。公子推辭道:「理當造訪叨擾,瞻仰你的豪宅,只是因為考試期限將近,還是早早回家為是。」李二笑道:「這才夏天剛到,屈指算來距離鄉試日期還遠。我實在不敢多留,只是請你在寒舍逗留十天,你我對飲為樂可以了。」公子再三推辭,這時天色已經黑了,月牙初升,李二長嘯一聲,忽然蘆葦盪中無數小船,蜂擁而至。公子大驚,李二喝道:「停!停!不要驚嚇了貴人!」於是笑著對公子說道:「特意召喚兒郎們相請貴人,別無他意,請千萬不要驚懼。」於是自己扶著公子登上小船劃入蘆葦盪。對公子說:「你的坐船停泊在此,盡可以放心,已經命令兒郎留心看守,保證沒有其他閃失,請你不要顧慮。」划了二三里遠近,到達了一座山谷,已經有轎夫在此相待,下船登岸而行,道路蜿蜒曲折,有時險阻有時平坦。大約行了四十餘里路,前面隱隱約約傳來雞犬之聲,樹木陰影之中只見燈火如同星辰閃爍。李二說道:「到了。請公子下轎。」只見村莊農舍一處,用大白塗飾,華美莊嚴,氣象萬千。門外壯漢百數十人,左右侍立。李二敦請公子升堂,鋪設著氈子張掛著幔帳,四周擺設著明亮的蠟燭燦爛四射。這時已經四更天,吃完飯後,請公子在東廂客房歇宿,房中鋪設也頗不俗。

   轉天,演奏樂曲擺設酒席,各種水陸佳肴紛紛陳列,戲班演唱的戲曲非常精彩,奢侈程度幾乎超過了王侯將相。如此這般過了六天,公子很覺厭倦,李二已經窺測到了他的意圖,於是命停止演奏戲曲。家裡原有一座庭園,其中花木、山石、池塘什麼都完備無缺,結構設計巧妙而又別緻。李二經常邀請公子遊覽,公子大為讚賞。李二請他為庭園命名,公子笑道:「你乃是隋唐虯髯客之流的俠客,就命名為『虯園』,你看如何?」李二大喜。就請他用楷書書寫園名掛在門楣之上。每天和公子飲宴在虯園之中,喚出家裡的姬妾十餘人,婉轉清唱歌曲敬酒助興,看她們的風度服飾也覺得可親可近。其中有一名年幼的女郎,將頭髮盤繞起來挽成偏偏的髮髻,秀髮蓬鬆覆蓋前額,風采優美韻致端妙,恰如奇花之初開;歌喉清脆,善於彈奏琵琶,眼波流轉不時注目斜視公子,公子也很眷戀不舍。李二已經會意,笑道:「這個孩子名叫夜月,年紀已經十三歲了,性情還很機靈,我的妻子素來眷顧疼愛,經常留意為她選擇主人。公子如果不嫌唐突,等她長大成人,一定將她贈給公子。」公子點頭稱謝。

   李二有兩個兒子,都跟隨老師讀書。公子偶然來到書房,見他的老師年紀大約五十來歲,鬍子頭髮都已灰白,清瘦如同仙鶴。詢問他,和李二同宗。因為多病不願意參加考試,借著教課在寧靜環境中修養身心。非常精通呼吸吐納養生之術,談吐也很淵博風雅。李二的兩個兒子,年長的十六歲,年幼的十二歲,氣概不凡,對待客人的風度居然彬彬有禮。書房中四處擺放著圖書,其中經史全部齊備。看視書案之上所讀的乃是孫武子的《孫子兵法》、司馬穰苴的《司馬法》等等書籍。公子問老師道:「為何不讓他們苦讀應試?」老師笑道:「我輩的志向不在仕途功利,姑且讓他們粗解兵法韜略,萬一他日有事,未嘗不可以舉著武器保衛國家社稷啊。」公子讚歎並未放在心上。

   只是因為李二待客誠摯殷勤,想要回家不得,心裡七上八下。於是對李二說道:「你說只讓我逗留十天,現在都已經半個月了,你家我已經來過了,我想早日上路,免得誤了秋試期限。這些天蒙你款待,受到實惠很多,況且一江上下,趕路必然經過,以後路過這裡,一定再來叨擾拜訪以續未了之緣,可以了嗎?」李二笑道:「公子歸心似箭,不敢久留,明天就送你啟程。但是君子一言,重於九鼎,以後路過寒舍,一定請你屈尊枉顧。夜月既然蒙你不棄,暫時留在這裡為你寄養撫育,等你重來之日在讓她和你一起回去。千萬不要負約啊!」這時夜月也在座上陪著飲酒,李二從她頭上拔下一隻金釵交給公子,也請公子解下身上佩玉交給夜月,命他們各自珍藏,聊以表示憑據。轉天黎明,在虯園設下別筵。命夜月清唱歌曲為公子送行。夜月演唱《會真記》「長亭餞別」一首,情深綿綿,聲淚並下。公子相對脈脈,悵惘嗚咽為之動容。李二強迫和他猜拳為樂,令他歡笑。一更天時分,方才撤下筵席。公子作別,李二從袖子里取出一面小旗子交給公子,令他妥善收藏,並對他說道:「江湖倘若遇到不測,只要出示它就可以避免災患。」又取出千金作為路費。公子接受小旗而退還他的路費,李二不高興地說道:「公子以為小人的金錢一定是偷盜之物嗎?偷盜和貪婪相差多少?如果你怕被偷盜之物所污染,那麼公子囊中所有,也未必果然是廉潔之物吧!」公子因為李二言辭激烈,只得拜謝接受。李二堅持訂下以後的約定,稱停泊坐船之處時時命兒郎們偵察等候,過客到此,只要提到李二之名沒有不知道的。叮囑完畢,仍舊命轎夫送公子返回坐船。道路平坦,不像是來時之路。拂曉才到達坐船停泊之處。船上的人看到公子,皆大歡喜,都說公子去後,李二派人巡邏守護非常盡心。公子大喜,重金犒賞眾人,並且寄語向李二致謝。急忙命令解開纜繩,因為幸而掙脫虎口,決不可以在此久留。

   自此以後渡江,時時懷有戒心。鄉試落第之後,經由陸地趕赴貴州。明年春天,正在夜裡讀書,忽然聽到房檐邊上有響聲,就像是飛鳥墮地,抬頭只見李二仰頭挺胸走進來。公子驚訝地問他從哪裡來,李二說道:「近來交趾有事,必須得到巡撫令箭,才可以免除關卡阻攔,希望公子相助。」公子笑著答應了。轉天夜裡,果然偷來父親的令箭交給李二。李二嘆道:「公子真是磊落丈夫啊!從今天算起一個月為限,一定將令箭繳還不誤。」剛剛到了一個月的期限,早晨起床,果然看到案頭令箭一枝,李二附信鳴謝,稱後會有期,必報大德。公子驚詫,因為李二行蹤不測,於是隱秘不敢告訴父親。但是心裡常常惴惴不安,為此非常心存憂慮。

   過了三年,又攜帶重金回歸故里,恐怕經過道士洑被李二黨羽所認出,於是改道從蘄水陸上行進。一天,傍晚路過高高的山嶺,忽然林中傳來口哨的聲音,壯漢百數十人持械突然來到,僕人驚惶逃竄,作鳥獸散。健壯的漢子將公子和隨行裝備劫掠到一個村子,將劫持的物品獻給他們的首領。時間很短一個男子敞著衣服舉著燭火出來,看到公子,驚訝地問道:「是不是某公子啊?」公子斜眼看他,原來是李二。急忙呼喊道:「故人救我!故人救我!」李二笑著攜著公子的手問道:「你是怎麼到了這裡的啊?」公子託言,因為李二說過江湖險惡,不敢再坐舟船。李二笑道:「有我的小旗,就是坐船又有何妨害?這是我的另外經營的別墅,如果我不在這裡,那麼公子就危險了啊!」公子再三稱謝,李二也拜謝他令箭的恩惠,稱交趾一戰,獲利不少,兩人相互殷切述說闊別之情。公子問道:「夜月還好嗎?」李二笑道:「我還以為公子把她給忘記了。這個孩子真是痴情,每天把玩公子所贈的佩玉,愛不釋手。並且擲金錢卜問姻緣,望眼欲穿。公子在此小住幾日,不久就可以把她接來。」轉天,夜月果然到來。李二笑著對公子說道:「這可是不容別人分享、染指的東西啊,今日將處女奉贈!」公子笑著稱謝。端視夜月初次盤起雲髻,美麗的容顏微微含羞,比起以前的模樣更加艷麗多姿。垂袖坐在一隅,皺眉不語,似乎埋怨公子負約。李二稱陸上行走終究不如水陸坐船行走安閑,因為公子僕人散失,於是命令壯漢護持,逆流而上,自己送公子和夜月登船,並且送還部下掠奪之物,抱拳揮手而別。

   公子詢問得知夜月本來是良家的女兒,李二夫婦都很善待她。自從許配給公子後,更加愛惜看重,並沒有涉及過一句玩笑話,公子不勝稱嘆。夜月問公子因何負約,並稱:「你如果再不來,我已經決定削髮,將我的餘生託付給佛門了。」說完,用手帕擦淚,哽咽不能成聲。公子作揖謝罪道:「實在是因為書生膽怯多疑,幾乎背棄了李君深情厚誼。有勞佳人盼望,罪不容辭。但是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但是未來的事還來得及趕上,從此以後報答佳人來日方長啊。請你憐憫並且寬恕我。」夜月笑道:「我剛才所說並非敢對你抱怨,也不是要獲得你的寵愛。只因這幾年的痴情,不能不略微讓你有所了解罷了。」公子將她擁抱著坐在懷裡,甜言蜜語加意撫慰。夜裡兩人共寢,夜月果然是處女。

   里乘子說:「李二對某公子所作的一切,包括饋贈路費和美女,對他禮遇有加,窺測他的用意,大概不過是想讓偷借令箭罷了。交趾一戰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公子竟然偷盜巡撫令箭私相授予,可以說太魯莽輕率了啊。因為李二行蹤難測,竟然對親人也秘而不告;而李二所贈的小旗又膽怯不敢一試,甚至因為畏懼他而改避道路,竟把當初和夜月的約定也忘記了,若非不是蘄水的意外遇到李二,也只是讓痴情人望眼欲穿而已。這等公子,說他聰明吧,又好像很暗昧;說他賢德吧,又好像很愚蠢;說他有情吧,又好像很無情,遲疑不決,進退無定,無法用言辭形容,簡直令人失笑。李二到底是強盜還是近乎於俠客呢?居然粗略熟悉歷史典故,又能請教師為兒子教課。觀察老師侃侃而談幾句話,也絕不是尋常鄉村學究可比擬。可惜李二的兩個兒子其結果到底不知道如何,很是遺憾。只是李二稱公子深情厚誼,公子也稱李二深情厚誼,這種所謂的深情厚誼又覺得似是而非,這或許就是孟子所說的「非義之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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