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奏與精神秘密

  一、古詩、新詩和流行歌曲

  中國素來以「詩國」自居。今天,詩歌的情況怎麼樣呢?古詩、新詩、流行歌曲之間有著怎樣的糾葛?為什麼古詩依然迷住了很多人?為什麼新詩無人問津?為什麼古典詩意向現代詩意的轉換如此艱難?這是一個精神秘密。古典詩歌的消亡,是20世紀中國人一個巨大的精神創傷,是孩子從「母體」中徹底分離出來的疼痛和焦灼。新詩的誕生,是這一創傷留下的至今沒有癒合的傷疤。這一「傷疤」不但不能自我肯定,反而不時地勾起人們離開它而返回「母體」的衝動。

  現代化進程,導致古詩「經驗」和「意象」的發生機制出現了重大變故。因此,古典詩歌無可奈何地「死」了。當代人既沒有寫古詩的能力,也缺少欣賞古詩的心境。李商隱的「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是什麼意思?查完了字典之後還是沒感覺。嘗試著將它譯成現代漢語:「我們隔著座位行酒令猜謎語,心融化在紅燭映照下暖暖的春酒里。」今天看來,這分明是散文,沒有什麼詩的感覺。原詩那種意象合一、情景交融、互文見義的效果還是出不來,甚至「平平 仄仄 仄平平」的韻律也不存在了,只留下「咚咚 咚咚 咚咚 咚○」的四拍子節奏。「詩意」從哪裡逃走了呢?那種作為形式要素的節奏或韻律的本質究竟是什麼?這是我們在下文要進一步探究的。儘管古詩與當代人的經驗和感知方式相距遙遠,但古詩卻一直陰魂不散,古老的意象依然伴隨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節奏,盤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腦海里。人們像收藏遠古文物一樣,將它收藏在隱秘處所,只要一失意就鑽進去撫摸它,就像一患絕症就去找中醫,再不行就去拜菩薩一樣。為什麼不去「撫摸」新詩而是古詩呢?這也是需要進一步探究的。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詩」與「歌」的分離。在原始混合藝術中,詩、歌、舞渾然一體。詩(詞語組合)、歌(聲音旋律)、舞(身體節奏)高度整合在一起,自然節奏和生理節奏合而為一。這是一種原始的理想狀態,是一個「烏托邦」。伴隨著文明發展的進程,詩、歌、舞的分離是必然的。這種分離,既是總體「烏托邦」的消亡,又是人類感官世界和詞語表達細緻化、多樣化的結果。

  在詩歌發展史中,詩歌的顯現方式由歌唱變成吟誦,由吟誦變成朗讀,由朗讀變成默念,由默念變為不看,足見其過程的衰變特徵。但是,古代「詩」與「歌」的分離之後,其音樂性還保留在詞語自身的節奏和韻律之中。白話新詩的出現,則標誌著「詩」與「歌」的徹底分離,它們都從「詩歌」中離家出走,分道揚鑣。就「歌」而言,人們關注的是音樂旋律或唱歌者的聲調,歌詞如何似乎無關緊要。無論是30年前還是今天,我們經常聽到聲音動聽但歌詞極其糟糕和無聊的歌曲,卻照樣跟著傳唱。人們首先是記住了旋律,然後捎帶著記下了歌詞;甚至壓根兒就沒有記住歌詞,而是記住了旋律。流行歌曲的歌詞基本上是一種與「詩」不甚相干的散文,但它憑著一種現代性的節奏和旋律將年輕一代迷住了。即使是最有代表性的現代歌詞,也不承擔「詩」的功能,而主要是藉助於現代聲音和旋律的魅力傳播,請按每行8個節拍(偶數拍)的節奏讀(不要唱)下面的歌詞:

  春天的 花開 秋天的 風以及 冬天 的落 陽○ ○○

  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麼想

  風車在四季輪迴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里我在年年地成長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羅大佑《光陰的故事》)

  我要 從南 走到 北○,我還要 從白走到 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卻不知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崔健《假行僧》)我們發現,古詩詞語節奏魅力依舊。流行歌曲的詞語節奏也基本符合古詩的詞語節奏。不同之處在於,流行歌曲的旋律獨享了現代節奏感,但它並不追求旋律(歌唱)節奏與詞語(朗讀)節奏吻合,有時甚至完全不相干,歌唱時節拍強弱處理與詞語節奏和節拍節奏無關,而是隨意自由的(如羅大佑)。此外還有歌唱聲音美學標準的改變,比如,沙啞取代婉轉,「噪音」變成「樂音」等等(如崔健)。這些都是詩歌形式要素。剩下的就是現代「詩意」,孤零零地留給了新詩。

  關於流行歌曲在20世紀中國詩歌史上的貢獻和疑問,以及它在當代的大眾接受心理分析,是一個值得繼續深究的話題。為更集中地討論「詩」而不是「歌」,本文不準備就此繼續展開討論。不過,我還是想就更年輕一代的歌手的情況補充幾句。他們在節奏、形式和審美意識上走得更遠,如王菲、周杰倫等。但他們無法擺脫商業的巨大陰影,以至於不斷地遷就市場。周杰倫早期那種有一定探索性的歌唱,用外國流行歌曲的唱法唱中國意象;用破碎的、頹廢的嗓音唱一些凝固了的民族情感。即便如此,也遭到大眾耳朵的抵制,只有同齡人在追捧。直到他唱出《菊花台》、《青花瓷》、《千里之外》這類具有傳統節奏、趣味、情調、風格的歌曲,才被更多的人所接受,最終登上了「春節聯歡晚會」的舞台。如「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慘白的月彎彎,鉤住過往/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菊花台》)整個格調充滿了晚唐五代詞人的香艷之風,還有埋怨人生的情緒,迎合了更多人審美的古老腸胃,贏得一片喝彩聲。一位整天手拿「雙節棍」大聲喊叫的男孩,轉眼間就改用「手絹」、「團扇」作道具了。在市場等各種意識形態的誘惑之下,他就這樣被逼成了「費玉清」,緊接著變成「宋祖英」,「周杰倫」消失了。

  在將近100年的歷史中,新詩的確是形單影隻。從詩歌創作的角度看,它的功績不可抹殺;從大眾接受的角度看,它的傳播卻充滿了疑問。新詩中所包含的現代感性經驗,它紊亂的呼吸、內在的節奏、辭彙搭配和分行的探索,幾乎完全不為眾人所接受。它所承載的全新的「詩意」不為人所理解。「寫詩人多於讀詩人」的譏諷,彷彿成了審判新詩的一條罪狀,這種將結果當做原因的思維,至今依然很有市場。詩人,作為時代經驗和新詩意的最敏銳的捕捉者和表達者,不但要及時地道出舊詩意死亡的真相,還要通過創造性的形式來告別古代詩人,並及時將那些在已經死亡「詩意」面前戀戀不捨的大眾引開來,讓他們直面新的感性經驗和新的詩歌形式。正在生長的新詩,營養不良、發育不全、臉色蒼白、奄奄一息,還像一位庶出的孩子一樣經常遭到白眼。古詩寫不了,新詩沒人讀;四處響徹現代節奏和旋律包裹下的順口溜式的流行歌詞;教室里不時地傳來孩子們背誦古詩的聲音,和尚念經一樣。這就是詩歌在當代的總體境況。

  二、古詩節奏和精神節奏的秘密

  為什麼古詩的詩意和形式至今迷人?詩歌形式的基本要素,首先就是節奏。讓我們從節奏入手,來討論古典詩歌形式的生理學秘密。

  節奏或者節拍的律動,有著一種恆久的魅力。合乎節奏和節拍,能夠給人一種安全感。比如,合乎節奏,是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在人與自然之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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