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美國往事》：沒有特色的「美國特色」 【影視評論】

    

    美國電影《美國往事》海報，塞爾喬·萊昂內導演，1984年上映，片長4小時。

    文/阿賽爾

    曼哈頓大橋下，一夥少年蹦蹦跳跳，剛剛乾完了壞事，發了大財，他們興奮地談論著，激動著，快樂著。這是義大利導演萊昂內拍攝的電影《美國往事》留給我最深刻的鏡頭形象。

    《美國往事》是我愛看的一部電影，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以至於幾乎記住了每一個細節。這是一部反映美國底層民眾奮鬥掙扎的好電影，較為真實地描繪了20世紀從禁酒令時代到60年代末期即將開始嬉皮士運動時代的歷史軌跡。

    電影是以生存在紐約東部貧困的猶太人聚集區幾位青少年的黑社會成長經歷為線索來展開故事的，整部電影給講述得宏偉壯觀卻又不露人工痕迹，真實客觀，殘酷陰暗。觀眾在看此片的時候，很容易融入其中，隨著主人公命運的掙扎，會漸漸忘掉這是電影。

    電影以綽號為「麵條」的窮小子的回憶，展開故事。電影開始，時光已經到了1968年，他年且七十，早就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已近殘年的他，回到故城紐約，回憶起少年往事，追憶自己的流逝年華。當他望著自己少年時代好友的墓碑，悲從中來，如風如雨的過去，奔涌心頭，讓我們通過他的回憶，看到了當時發展中美國的真相。

    原來，麵條少年時代有幾位好友一塊混窮。這幫窮小子在貧寒擁擠的猶太區幾乎無惡不作，到處騙吃騙喝還發壞搞怪。他們都沒受過像樣的教育，卻夢想著過上富裕而體面的生活。窮人的致富之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不管你信不信，各種社會都有層級，人類畢竟是由動物進化來的，動物的層級本能，人類並未在進化過程中消除。只是人類社會經過數千年的發展，用了很多的辦法來制衡一下層級的固化，讓它變得不那麼不可逾越而已。

    正在發展中的美國，正處在這個階段中。所謂的美國夢幻，當指的是這個層界的容易跨越，依靠個人奮鬥，便可使它成為可能。但每個人面臨的情況並不一樣，個人奮鬥也絕非是一種模板可以複製，對於麵條這類小混混來說，他們的成功，就只能靠撈到錢，變成富人，才能實現自己的美國夢。

    這個撈錢過程，正是這部電影的核心線索，也是貫穿始終的重要支撐點。最初，麵條他們不過是街頭偷搶，發展到後來，自然會過渡到跟著黑幫走私酒類。聰明的他們發明了一些辦法來安全走私，成功迅速，這就跟壟斷此黑幫生意的黑社會發生衝突。於是就發生了火併，人生奮鬥殘酷的一面立即到來：死亡、入獄、拼殺、爭奪黑幫地盤。

    這些黑幫故事常見於美國的各類圖書和電影戲劇中，尤以著名的《教父》小說和電影最為著名，講述這樣一則故事並不見得新鮮（《教父》電影早在1969年便拍攝出來，而本片是1984年上映的），因此，單純地講述黑幫故事，並不一定能討好觀眾；看過電影你會發現，這部電影的兇猛之處並不在黑幫故事裡，而是通過黑幫故事，給我們講述了一幫窮苦人是如何實現艱難爬升，卻最終全都遭遇失敗的陰暗結局的。

    由底層往高層的上升，被我們稱為「爬升」；反之，向下層的跌落，謂之曰「墮落」。爬升雖類似升官發財之類的升遷發達，但層級間的跨越，相比於陞官之路和發財之路，難度更大，更難以被所融入的高層所接受。因此，我們常聽到對「暴發戶」、「土包子」之類的新貴嘲諷，儘管他們渾身珠光寶氣，但總被認為不是那麼回事。電影的好看之處，也在這裡：這部電影活生生地展現了這伙黑社會人物是如何發財致富的，卻又同時展現了他們發財致富之後的不堪。他們不改吃喝嫖賭的本性，儘管已經積累了巨額財富，但並沒有落實到自己人生的真正升級。電影中，無論是主要人物的麵條，還是重要配角的麥克斯，亦或是斜眼、帕特里克等等黑幫小兄弟，幾乎個個浪蕩無恥，整日除了犯罪，就是做惡，罕見其做些道德家們所能入眼的事情。即使到了最後的階段，麥克斯已經靠陰暗手段混進了高層社會，變得人模狗樣，但我們仍然能穿他難以改變的窮人的本質：真誠但又狡猾，不失良心但也虛偽，不失勇敢卻也患得患失。而這，正是我欣賞該片的重要之處。

    因此，只要存在爬升，必發生在窮人身上。窮人的條件差，起點低，所佔有社會資源有限，在他們的起跑線上，就已經輸得很慘：一般來講，他們很少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譬如當今時代的出國留學，就絕非一般的底層人可為的——，人生的機遇並不多。這樣的人要想升官發財，出人頭地，循規蹈矩肯定跑不過權貴們。而社會所形成的高端生活模式，早就成了整個社會嚮往的人生積極目標。要爬升到這個目標，窮人們慢騰騰地、循規蹈矩地前進，基本上說沒有希望。

    所以，窮人的爬升之路要獲得成功，那就只能出奇兵，走捷徑。這個捷徑，多半是突破社會規則的奇招。而社會規則，則正是法律和社會道德。這正是我要說的核心問題，也是這部電影的真知灼見之處。由此可見，在發展的過程中，道德的重建，同樣在現實中劇烈運動著的。這些，都在電影中得到了深刻而真實的展現。

    美化多是偽造，美化本身多是對生活的侮辱。美國這樣的國家，之所以能強大，它的客觀真實，是它得以強大的重要內涵。反映在這樣一部電影中，尤為深刻。據說該片劇本本身就是改編自一位囚犯的獄中回憶錄的，它直面人生的態度，讓它展現出來的事實，變得鮮血淋漓，不堪入目。據說，這些都引發了美國觀眾的巨大共鳴。

    但這仍然是電影所展示的美國真實生活的一方面，還有更重要的，就是片中貫穿始終的那種彼此間的真誠與深厚的友情。無論是麵條還是麥克斯，雖然天天干著壞事，但他們並不是天生的壞人。他們之間有純真的友誼，有著生死置之度外的信任。無論時合夥走私時的彼此照應，還是跟黑社會火併時的挺身而出，都讓我們見證了美國人的勇敢和瘋狂。這或多或少地揭示了美國民眾普遍存在的那種勇敢而真誠的性格，反映在黑幫生涯中，恐怕這是最普遍的狀態了。

    要說清這部電影是困難的，因為它在4個多小時的時長里，講述了紛繁複雜的故事，展示了20世紀真實的美國；但凡看這部電影的，並不覺得它漫長、累贅，因為它在講述這幫小子混世界的同時，也展開了對美國社會各層面的深入描繪。比如片中講述了麵條所愛的女友黛博拉成長故事，也展示了幾位放蕩女人的混亂世界（伊娃、佩姬、卡洛），幾乎是給我們展現了宏觀的美國，以及它的艱難成長。變成一個超級大國絕不是那麼容易的，它的眾多國民的掙扎與奮鬥，都會融入其中，充滿著血汗和熱淚，有苦有樂，有悲有歡；社會的成長也不是一觸而就的，電影也同樣展示了警察執法的黑暗，政治上的腐敗。

    通過看這部電影，我們應該明白，任何一個國家的成長之路是不存在什麼特色的，大家的道路都差不多，都會經歷同樣的歷程，都會遭遇同樣的問題的——正如今天發展中的中國，也在遭遇著當年美國遭遇的諸多問題一樣。不同的是，美國這樣的國家，因為具有良好的社會制度，最後總能解決這些問題，而我們卻因為階層的固化，特權階層為了固守自己的既得利益，非要堅持自己的規矩不變，以便長期攫取，就此才形成了自己的問題日益嚴重的吧。

    這或許是我作為一名中國觀眾看了此片，才會有的「特色收穫」吧。

    阿賽爾，凱迪論壇·影視評論，2016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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