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道專訪】陳佩秋——當今最有資格臧否書畫的中國畫藝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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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佩秋,1923年生,祖籍河南南陽,國立藝術專科學校畢業(今中國美術學院) 。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兼職教授,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上海書畫院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海上繪畫的重要代表人物;近年致力於書畫鑒定鑒賞,其學術觀點和治學方法,在學界引起強烈反響。
近日,【藝道專訪】走進陳佩秋先生畫室,對這位當代傑出藝術家的藝術創作和思想,進行了深入的釆訪。
陳佩秋先生不僅在國內美術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盛名更是蜚聲海外。她與謝稚柳先生是近代中國繪畫史上最為著名的藝術伉儷。如今年屆百歲的她,歷經時代風雲,閱盡世情滄桑。走進她,你能感受到一種源自歷史文化的深邃、一種指點江山、臧否人物的激昂。
01「先生說的也不一定對」陳佩秋踏入繪畫的道路,有一段有趣的經歷。在她十九歲時,為了響應「科技救國」的號召考入當時的西南聯大,專攻理工科,希望學科技造福社會,但她的家人極力反對。「他們認為女孩學學經濟,在銀行做做會計就很好的了,於是給我轉到了經濟系,我可不幹啊。」性格執拗的陳佩秋拒不服從家庭安排,毅然輟學。
一次機緣巧合,陳佩秋去看國畫大師黃君壁的畫展,激起她對中國畫的興趣。「我在展覽會裡看到他的畫感到非常喜歡。他是嶺南派,比較寫實而且傳統,有深厚的學養。」黃君壁也感佩於陳佩秋對繪畫的酷愛之心,鼓勵她說:「你喜歡這個(畫畫),你可以去考學校的。」於是,在大師的激勵下,陳佩秋於1944年報考了國立藝專(今中國美術學院),就學於藝專的黃賓紅、潘天壽、鄭午昌等大家,從此真正走上漫漫丹青之路。
陳佩秋作品《茂林古寺》1993年
在國立藝專學藝期間,陳佩秋認定宋代是中國書畫藝術發展的頂峰,遂決心追隨古代大師學習宋代繪畫。她從臨摹五代趙幹《江行初雪圖》等名作入手,以兩宋繪畫作為自己學習藝術的起點,在此後幾十年的光陰里,陳佩秋一直用心揣摩臨習古代書畫名家的優秀作品。
據陳佩秋回憶,她還曾因臨摹《江行初雪圖》「得罪」了老師黃賓虹。
「有一次在學校圖書館裡,我一看到《江行初雪圖》便覺得畫得真好啊,特別是那些水紋、漁網和蘆葦,畫的那麼精細準確!江天寒雪、漁人艱辛,描述精微殆盡。於是我就決定臨摹,結果黃賓虹先生看到了,不讓我臨。他說這個是匠人畫的,你不能臨這個東西。我當時對黃先生這麼說很不理解,摸不到頭腦,後來我一直在琢磨,先生說的是不是就一定對呢?不一定,也許這是所謂流派門戶之見吧。」
臨摹古畫其實是一件相當枯燥又辛苦的事兒,需要一枝一葉極其耐心。因為臨畫,陳佩秋還曾被同學們嘲笑,「我那些同學都說我這個人沒出息,到了高年級了居然還在臨畫。」然而陳佩秋不為所擾,照樣我行我素,定定心心地摹畫。
正是這數十年如一日的臨摹歷練,不僅為陳佩秋的創作打下厚實的基礎,也為她日後成為書畫鑒定大家打下了紮實的基本功———因為臨畫,她熟悉了歷朝歷代畫家的用筆和構圖習慣,以及墨色、款識,甚至絹本材質的經年殘破程度等等。
陳佩秋作品《九月海棠》1950年
除了臨摹名家名作,精研傳統表現手法外,陳佩秋更注重繪畫寫生。她反感久坐畫室閉門造車,經常遨遊名山大川,多次深入偏遠山區寫生,山光水色都留在寫生本里,印在了她的腦海里。她認為,不寫生,就無法「外師造化」,只有細心觀察自然萬物,專註於表達對大自然的感悟,才能胸中藏丘壑,下筆如有神。
陳佩秋回憶,她在國立杭州藝專(今中國美術學院)讀書時,常常到西湖寫生。20世紀五六十年代她常去苗圃大量寫生。「文革」期間她下鄉體驗生活也要出去寫生,「當時在新安江和富春江一帶,生活艱苦,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出門寫生。外出寫生,怎麼帶毛筆呢,我拿一支很長的毛筆,上面切掉,裝在一個鐵皮香煙盒子里,我有兩管眼藥水瓶子,塑料的,我就一管吸墨,一管吸水,弄了兩個小碟子,一個是大的,盛墨的,一個是小的,盛水,正好一個香煙盒。」
「我的寫生稿不是成百上千張,而是幾十本上萬張,光是蘭花的寫生集子就有十幾本。直到現在,我有時還翻翻寫生稿,它會重新喚起記憶,對創作很有啟發。」正是數十年苦行苦修的寫生沉澱,使她的畫作更增添了生命的溫度與精神的質感。
對待創作,陳佩秋是個凡事認真,絕對較真的人。「為了準確畫鳥的造型,我養了好多鳥,看它的形體,由於不會養鳥,也養死了好多。」九十六歲的老人,回憶起那段寫生養鳥歲月,神情依舊純真可愛,言語中既能感受到她對鳥的愧疚,也能感受到寫生在她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記。
「寫生已經成為我多年來的一個習慣。外出乘火車、坐汽車甚至走在馬路上,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對身邊景緻細細觀察,做個有心人。」
數十年前,在戶外裝備條件極差的情況下,像陳佩秋先生這樣的老一輩藝術家,幾乎都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堅持寫生不間斷。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很多,新時代的畫家們,有些只願用照相機把景物拍下來回家慢慢畫。對此,陳佩秋搖頭道:「畫家深入生活不僅僅只是體驗和感受,對實景寫生,身邊的一草一木,邊看邊思考,入畫才有魂,畫家需要這個心思和毅力。」
她感嘆:「現在的學生不能吃苦,很少去寫生,如果按照『六法』的規則,既要臨摹又要寫生,加上自己的風格,才能使繪畫達到『創新』和『有難度』。」
陳佩秋作品《青綠山水冊4 》 1990年
陳佩秋所指的「六法」即南朝畫家、繪畫理論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的藝術創作的「六法」: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傳移模寫。這「六法」是古代繪畫「實踐經」,是中國古代美術品評作品的標準和重要美學原則。它將表現對象的內在精神、畫家對刻畫對象的情感和評價,以及構圖和摹寫作品等,都概括進去了。自「六法論」提出後,中國古代繪畫進入了理論自覺的時期。後代畫家始終把六法作為衡量繪畫成敗高下的標準。
陳佩秋認為,「六法」中的「氣韻生動」是其餘五項的總結。後五項內容都做得出色,才能達到氣韻生動。五項中唯「骨法用筆」為西方藝術所沒有,西方用的是油畫筆,表現方式多為塊面,中國的毛筆點線面都能畫,線條是千變萬化的。「六法」不僅僅是陳佩秋創作的標準,也是她鑒畫的重要依據:「宋元明清各個朝代都有它那個時期慣用的點線面,我們按照這些不同的筆法和形體可判別真偽。」
陳佩秋先生既執著於傳統又不迷信於傳統,只要是對自己學藝有所裨益,皆可成為她師法的榜樣;她同時又用開放的胸襟接納西方的繪畫藝術,如近代的法國印象派莫奈、畢沙羅等,皆能成為她靈感的源泉。正是這樣的藝術精神使得陳佩秋先生在藝壇上取得了巾幗不讓鬚眉的藝術成就。
陳佩秋作品《翠竹藍鳥》1970年
2書畫伉儷「當代趙管」謝稚柳與陳佩秋夫婦是海上繪畫的重要代表人物,是近代中國繪畫史上最著名的藝術伉儷,有「當代趙(孟頫)管(道升)」之譽。
陳佩秋在國立藝專求學時,通過恩師鄭午昌認識了當時在中央大學藝術系任教的謝稚柳。鄭午昌對她說:「謝稚柳藝品人品皆高,值得託付終身。只是他一介文人,兩袖清風。」但陳佩秋看中的也正是他的才華與修養。
陳佩秋從國立藝專畢業後進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工作,開始大量接觸古代字畫,1956年被上海中國畫院聘為畫師。歷代夫婦同善書畫者,不乏其例,而能各成一格、並稱藝苑者,謝陳伉儷是很少見的例子,被譽為當代的「趙管風流」。
「他們在藝術上的創作可以說是同源而殊途,殊途而同歸。『同源』是因為陳佩秋和謝稚柳先生都繼承了唐宋繪畫傳統;『殊途』是各自形成了不同的風格面貌。謝稚柳是謹嚴精微中帶有瀟洒,陳佩秋是明艷爽朗中透出生趣;而『同歸』則是謝稚柳重新發現了落墨法,陳佩秋則新創出積墨積彩的畫法。」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湯哲明先生曾這樣總結分析道。
謝稚柳是落墨法的繼承者。落墨法為南唐花鳥畫家徐熙所創,通俗講,落墨法介於工筆畫法和寫意畫法之間,突破了工筆以細密的單線勾勒形象的古法,從而大大豐富了國畫技法,增加了畫面層次,使陰陽凹凸更加富於變化,使物象意態更加生動。謝稚柳通過對徐熙「 落墨法」的研究發現,「落墨法」即是水墨和著色混合的新形式。他在其1954年著寫的《水墨畫》一書中便得出這樣的結論:「所謂『落墨』,是把枝、葉、蕊、萼的陰、陽、凹、凸,先用墨筆連勾帶染的全部把它描繪了出來,然後在某些部分,略略的加一點顏色,這一畫法,是有勾線的地方,有不勾線只用粗筆的地方,有用濃墨的地方,有用淡墨的地方,有工細的地方,有粗放的地方,有著色的地方,有不著色的地方。一切是配合真實的加工……至於哪些該勾,該不勾,該濃,該淡,該工細,該粗放,該著色,並沒有固定的規律,也正由於它的沒有常規,不可捉摸,形態的特殊,自然就『不可摹』了。這種風格,是獨創的,『神』而『妙』的。」
陳佩秋作品《黃橙經雨》1999年
相對於謝稚柳的落墨法,陳佩秋的積墨積彩的畫法與之同出機杼,只是與謝稚柳落墨法不同的是,陳佩秋的積墨積彩法,是以粗放的筆法配合色彩的運用,積墨復積色,層層積疊。而落墨法主要體現在以色彩補水墨的不足,不用色墨的層層積疊復加。
陳佩秋的新創,還體現在對西方繪畫如印象派色彩的借鑒、運用上。中國畫於色彩一道並未深究,陳佩秋卻在西方印象派光色的啟示下,巧妙地利用印象派技法善筆觸與中國畫重筆法相融合。她曾坦言自己喜歡印象主義繪畫的光色表現手法,也竭力去學習借鑒其繪畫色彩上的應用,並重新發掘出唐宋青綠山水的魅力。「落墨法」的重新詮釋加上西洋顏料的為我所用,再加上陳佩秋對大自然的鮮活體悟,她終於創造出了兼具中西、無古無今,卻又個性鮮明、別樹一幟的新畫風。
陳佩秋作品《楓葉蛺蝶 》2007年
陳佩秋為人為藝都特立獨行,與眾不同。她並不喜歡別人把她和「老頭子」(即謝稚柳)比較。一件小事即能說明她的性格。上海電視台曾經拍攝謝稚柳先生的電視專題片,攝製組想拍若干陳佩秋的畫面,但被她拒絕了。「他是他,我是我。」有人問陳佩秋:「有人說,您的畫比謝稚柳畫得好?」她回答說:「不見得,他畫荷花,我畫蘭花;他的荷花比我好,我的蘭花畫的比他好,沒法比較。」
也許正是因為陳佩秋這種倔強不服輸的性格,使她在繪畫及書法藝術中擺脫了一般女藝術家所常有的纖細、嫵媚的藝術特色,而是表現的大氣清華,給人留下別有洞天的印象。
陳佩秋作品《花山珍禽》2006年
3「我教人看畫,這就是功德」陳佩秋先生現在已是名滿天下的大畫家,許多人捧著錢向她求畫,但經常求之不得。隨著年事已高,陳佩秋先生動筆漸少,但書畫鑒定市場世風不濟,卻成了陳佩秋的一塊心病。十幾年來,她把大量時間和精力,執著於中國古代書畫巨作的重新審鑒上。她曾在一次採訪中直率坦言:「我並不想搶別人的飯碗,只是當前鑒定界不正之風蔓延,學術水平日下,這是對歷史的不負責,對藝術的不負責,對後人的不負責。我要盡己所能,還書畫歷史以本來面目。」
中國書畫越來越值錢,贗品技術也越來越高。面對古畫鑒定的各種亂象,陳佩秋先生說自己如今最大的心愿是把存世的宋畫及一些經典作品研究清楚,這在她看來,是一種不誤導子孫後代的歷史責任。
古代名家名作流傳至今,經過歷代宮廷和收藏家的遞藏並蓋滿了大大小小的收藏鑒賞印章,其中不乏權威名人之印,通常不為人所輕易懷疑。然而向來豪爽真率、剛強自信的陳佩秋先生,她認準的事兒,總是義無反顧。有膽更需有識。從直覺的判斷,到理性的思索,再到精到的研究,她以一己的智慧與古人博弈。在《名畫說疑》一書中,對閻立本的《步輦圖》,董源的《瀟湘圖》、《夏景山口待渡圖》、《夏山圖》等名畫的蓋棺論定,她都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她以畢生畫畫、讀畫的研究心得,對這些作為「標準器」的名畫細緻解析,在鑒定界激起層層波瀾。
陳佩秋作品《香遠益清》1980年
「像董其昌就作假畫,這個人是很不光彩的。以前覺得他了不起,後來知道是作假畫騙錢。米芾的兒子小米的畫,據我推斷也是董其昌造的假。」講到此,96歲的老人竟然激動地敲了幾下桌子。
「虧得我喜歡科學,在中學的時候數理化我都很用心讀。鑒定,沒有科技頭腦是搞不好的。看一個畫家必須要看他的筆觸,因為我自己畫畫,懂用筆,這是鑒定書畫的基礎。」
「美國的五大博物館裡好的東西很多,但假的東西也不少,其它很多博物館裡假畫也多。尤其在乾隆皇帝的收藏里,以及後來誤收的假貨,這些東西不釐清楚,永遠是打個問號的,流傳下去將無顏面對後人。」
陳佩秋有自己的規矩,幫人看畫不收錢,有的時候也碰到她自己的假畫,「假的拿來,我就調真的給人家換,就算了。」
「我畫畫,就可以多收入一點,搞鑒定是沒有財富的,但是我搞鑒定,心裡很高興。人家哪個地方畫錯了,我告訴人家,精神上也是很大的收穫。」
陳佩秋將自己花費了大量精力於中國古代名畫的研究,其成果,其心得,其意見,都毫無保留地公之於眾,目的只有一個——拋磚引玉,去偽存真。她也常在外作關於鑒定的演講,希望更多人來研究古畫。
「人生一世,要做一點功德。我教人看畫,這就是功德。」陳佩秋如是說。
陳佩秋作品《青綠山水冊1》1990年代
4「古人一輩子心血不及一張現代畫幾個億」談及現在書畫藝術市場一些人的畫拍出上億的價格,陳佩秋覺得這些都有虛高的成分在裡面。「一張畫得極其精緻的古畫,畫家花了一輩子心血,有些也不及現代畫的幾個億。如果這些現代畫拍賣一億兩億,那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千億萬億也是值的了。前人說『學無止境』,到老了我更能體會這其中的道理。一個學畫的人也不知道要進修多少年,才能夠有所建樹,大概是終其一生都不夠的吧。」
打量陳佩秋先生的客廳書房,注意力自然少不了掃向牆上的「掛件」。可是,筆者找來找去,卻沒有看見先生自己的作品,甚至連國畫都沒有掛一幅。問其究竟,先生一笑:「我不掛自己的畫,慪氣!藝無止境,整天看著自己的畫,肯定得琢磨出毛病———不是跟自己慪氣?」哈哈,都說畫家是人類的兒童,可以從陳先生的風趣領略其意。
如今,陳佩秋先生依然筆耕不輟,並且孜孜不倦地在中國古代繪畫鑒別領域耕耘著,九十五歲了,仍然廢寢忘食,「我經常一抬頭已天亮了。」光是這種精神,對晚生後輩,豈不是另一種激勵?
我們很慶幸,中華文化,有陳佩秋先生這樣的藝術家,不忘初心,終身砥礪,扛著中華精粹的文脈使命,一直在路上......
陳佩秋作品《高天春水》2007年
陳佩秋部分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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