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國的真正危機,真的是腐敗嗎?
澎湃新聞社論
幾天前,湖南高校的一群女生,身著漢服,手舉標牌,上面寫著,「中國人不過外國節」。這與兩個月前,畫家集體跪拜名師的一幕,相得益彰。有時候,盼望的確是從否定什麼,或抵制什麼開始的。那麼,中國人到底在盼望什麼呢?座上名師的境界,高過了雜貨店老闆呢,還是三教九流,都在同一條船上?
「裸官」與「老虎」,成噸的鈔票,和權色交易,是一次次重創社會心理,所摧毀的並不是看得見的制度,而是看不見的盼望。金錢和性,這些世俗的力量,提供一種救贖,就是把我們從卑微中拯救出來的一種身份認知。
在舊時代,很多人只要坐到周永康、徐才厚、令計劃、蘇榮的位置,在位的榮耀、一切衣食住行的特權與待遇,尤其是為他人命運作決定的感覺,已足以使他們獲得與眾不同的身份認知。權力本身就足以打造一種世俗的救贖。因此,很多古人都會仔細地行使權力,主要不是利用權力謀財謀色,而是利用權力謀取歷史上的地位,人群中的榮耀,及影響和決定他人利益的成就感。
回顧1793年的元旦,馬嘎爾尼是來華的英國公使,他雖未叩開貿易大門,卻趁機觀察清末社會,得出結論說,「中國人沒有宗教,如果有的話,那就是做官」。對古代的士大夫來說,做官確是一種宗教。其中當然包含了吃得比別人好,穿得比別人暖的部分,但其最深遠的核心價值,乃是光宗耀祖,和名垂青史。很多人為此目的,寧願在金錢和情色上克制自己。
而薄、周、徐、令、蘇落馬,其中有深意,遠超過反腐的形而下議題。在新年來臨之際,我們可以宣稱,在今天的中國,做官已不再是一種宗教。金錢和性,已赤裸裸地成為一些人獲得身份認知的,最後的救贖之道。
這意味著,你只是憤怒和震驚於高官的腐敗,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大多數人對他們的憤怒與震驚中,都包含和隱藏了更深的羨慕和絕望感。人們在潛意識裡說,他們總算實現了人生目的。他們這輩子得到了所盼望的。而還有許多人,在這最可憐的救贖之道上,都是局外人。
今日中國的真正危機,不是腐敗,而是被捆綁在同一種、單向度的盼望中。換言之,誰對這個國家還有更高的盼望?誰對自己的人生,還有超自然的或形而上的期許呢?如果社會的盼望,與薄、周、徐、令、蘇等人的盼望;如果高校女生的盼望,與小業主的盼望,都驚人地相似,那麼,把這些人抓出來示眾,在社會心理的意義上,不過是使人們更加如饑似渴而已。
「只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但我們若盼望那所不見的,就必忍耐等候」。去年初,馬航令人心悸的MH370失聯事件;年末,《星際穿越》一片,在中國掀起人人玄思五維空間的現象,這兩個非本土的事件或作品,對國人宇宙觀的衝擊,大過一切社會事件的總和。發生在空中的災難,與昆明火車站的暴力恐怖事件,以及像踩踏這樣的突發事故,將一個無可逃遁於天地之間的人生處境,殘忍地排列出來。
這意味著,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盼望若不大過天與地,就根本算不上什麼盼望:無論是頂層設計,還是民間推手;無論反腐,還是政改……我們的盼望,不是對於將來不可知的改變的理想,而是在一切尚未改變時,就足以安慰我們。
從1843年開始,狄更斯一連寫出了五個聖誕故事。評論家說,這一系列小說,是狄更斯對英國「飢餓的四十年代」的民眾苦難的回應。他熱愛生活,卻憎恨他所生活的那個社會。在一個橫向上的時間點上,憎恨你所生活的社會,你就不可能同時熱愛生活。但在一個縱向上的時間點,就如《星際穿越》的故事一樣,你可以斥責一個社會的糟糕所在,又同時熱愛生活本身。
就橫向上的時間點而論,黑格爾宣稱,「中國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按他的說法,儒家傳統並沒有帶來我們對這個國家更高的盼望。年年難過年年過,沒有終極的意義。
1896年,梁啟超首次使用「世紀」一詞。從此,「世紀」成為中國知識分子對一個時間性的人類社會的通用描述。1900年後,「世界」一詞,亦在文獻中取代天下和萬國,成為中國知識分子對整個人類社會的稱謂。一個縱向上的時間點,從那時開始,闖入我們中間。
沒有盼望的社會,也沒有是非的判斷力。憎恨罪人、卻不憎恨罪惡本身的人,也不會生出超越的盼望。對這個國家的更高的盼望,與政治無關,甚至與制度變革和GDP增長也無關。政府若不愛納稅的公民,他們的統治就不是統治,而是奴役。建築工若不愛那些住別墅的人,他們修出來的就不是別墅,而是監獄。教師若不愛自己的學生,他們傳授的就不是知識,而是犯罪手段。盼望,在於一個縱向的時間點上,愛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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