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厚先生的法學人生二三事

   一生存一心,      花盈感春恩。

  極目登遠眺,       長嘯震山林。

   惜花春起早,      久旱逢甘霖。

      夢牽知音者,      法結有緣人。

     今年,是年逾古稀的張宗厚先生髮表法學更新系列文章三十周年。1986年,《人民日報》、《法學》等報刊發表的《對法的三個基本概念的質疑》和著名法學家張友漁、陳守一與張宗厚的對話以及張先生的多篇文章《以法治國論》、《權力制約論》等,在學界和社會上都引起巨大反響,掀起了法學更新的浪潮。如今,30年轉瞬即過,歷經歲月的磨練,更顯得這些探討對於建設法治社會和培育法治人格的必要性及現實意義。近期,幾位朋友陸續去看望張宗厚先生,相談甚歡。我們從旁聆聽,頗受教益。其中的一些趣聞軼事,既有興味,又能給人以不少啟發,現略摘幾則述之。

(一)張宗厚先生曾說:「法治,對當今中國社會來說,象陽光、空氣和水一樣重要。」當初,剛步入不惑之年的他,是為了開闊新聞法治的研究視野和尋求外援而進入法學殿堂的。萬沒料到,當時在中國占絕對統治地位的傳統法學理論,竟然仍深陷在前蘇聯維辛斯基教條和「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深潭迷霧中。他猛然警醒,這種理論影響一兩個分學科還不打緊,如果拿它來治國,豈不要壞大事?於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他便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更新法學理論的戰鬥中。不到十年間,他獨自署名和與人合作的著作不下十餘部,發表法學及新聞學文章數百篇,在學界乃至整個社會都引起巨大反響和廣泛討論。當後人問到他筆耕不輟的秘訣時,他表示,在中國邁向法治之路的艱辛征途中,他能有幸成為一個推動者【不管這種作用多麼渺小,畢竟是促進社會前進的力】,應該感恩於時代和社會,感恩於前輩和名師,感恩於和他心意相通的眾多知音。他道:

流雲飛轉神州天,

風狂雨驟求學難。

只因幸識通天道,

願盡此生作奉獻。

(二)他做學問,不人云亦云,涉獵的課題尤其在法學方面多為基於社會亟需和民眾關注問題的創新之作,且每次探討都因傳統勢力過於強大而招來諸多非議,後方被逐步接受。雖然他遇到的,有時是「帽子」「棍子」,有時是嚴肅的學術討論,但他抱定的做學問原則是「心繫眾生願,不屑名利計」,嚴於律己寬於待人,一切以是否符合社會發展方向及人類歷史發展規律和人民根本利益為標準。張宗厚先生從他作學問數十年的坎坷經歷中體會到:做學問和做人一樣,最需要的品格是寬容,這也是民主法治的精義所在,是可以讓許多人免受無妄之災的學術生態環境的要求。你可以發表你自己的觀點,也應該容許別人發表別人的觀點。這樣,才可以讓決策者和研究者擇善而從。絕不能因觀點不同就動不動給人「扣帽子」、「打棍子」,那種「文革」遺風,絕非正直學者所為,也有違學術研究當百家爭鳴的宗旨。所以,基於從大處著眼和長遠考慮的寬容,絕不是軟弱和良善可欺,而是堅毅、果敢、智慧、尊嚴、寬厚相合之美德。他說:

 知做學問如登山,

愈到高處愈艱險,

創新當與寬容伴,

逆風也行萬里船。

     (三)張先生曾與一些學界泰斗如于光遠、張友漁、陳守一、龔祥瑞等老先生探討學問之道並受益良多【和另幾位泰斗如季羨林、金庸、錢學森的交往參見《科學泰斗和文壇大師與張宗厚趣談法治》,他之所以回憶這些,是基於他對這些有幸與之交往的偉人的高風亮節的景仰與懷念】。當他第一次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拜訪法學泰斗陳守一老先生時,沒有想到陳老坦蕩地對他說;你可以代我宣布,我過去講的那些,有許多已經過時了。張宗厚聽了,甚為感動。當後來聽到于光遠先生也對他作同樣的表示以及季羨林先生談到當代救中國除了「民主、科學」還必需高舉「法治」大旗時,張宗厚直感覺受到心靈的震撼。這些學界泰斗不僅謙遜達觀,虛懷若谷,且高風亮節,在著作等身、名滿天下的晚年,他們勇於棄舊從新,鼓勵後人大膽創新,為此,張先生感慨不已,他言道:

 一代泰斗是偉星,

晚年反思留英名,

斯人已去楷模在,

學問常期後浪涌。

(四) 也許坎坷註定伴隨著為真理拼搏的人生,張宗厚先生的兩次遠行【一次塞北一次關外】,構成了他兩次命運的轉折。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在上海讀大學的張先生在畢業前夕因言獲罪【在一次會議上發言,對「四人幫」及其在上海的代理人將曾任上海市長的陳毅元帥說成是「老右傾機會主義分子」表示異議】,因而在分配時被「發配」到那一批中最遠的新疆而且是新疆最偏遠最苦寒的阿勒泰布爾津草原去「接受再教育」。在那冬季氣溫常達零下30多度的酷寒里,他鉋嘗了「滴水成冰、呵氣成霜」的滋味,體會到了當年「蘇武牧羊」那種「夜坐塞上時聞笳聲入耳痛心酸」的心境。在邊疆輾轉幾年後,他考研回到北京。為挽回逝去的青春,他發奮學習刻苦鑽研,終於在新聞學和法學方面取得一些成就。正在他希望能一展宏圖時,因種種原因引發的「極左」思潮回潮以及竄上高位的周永康等對法學改革的反噬,一些人已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他【一段時期,批判他的文章紛至沓來】,再加上他為糊口而工作的單位領導「聽虎色變」、惡臉相向,他只有憤而出走,遠遁關外,在中俄邊境一個小城隱居謀生。

 等到張宗厚先生再回北京並與法學研究再續前緣,滿頭黑髮已成蒼蒼白髮,人生最寶貴的青春歲月已然「韶華盡逝」。但他仍以寬容和平常心處事,追求未改,不悔此生。他欣喜地從報刊雜誌、字典書本上看到,他30多年的研究心血沒有白費,他過去著重評批的並曾被千篇一律使用的「法是統治階級的意志」似乎已銷聲匿跡,再也沒人敢堂而皇之地把法歸結為「階級鬥爭的工具」或「階級鬥爭的產物」,伴隨法治建設大步前進的法學更新已成不可逆轉的必然趨勢。但當他聽到有人說「幾個小人物喚醒了一個大學科的春天」時,他表示;面對有些人仍不甘心並處心積慮隨時想翻法學更新的案,現在遠不是計較個人成敗和得失的時候,我們絕不可僅因小勝便放鬆警惕而使前功盡棄。他說;我們沒有時間在這種泥潭裡糾纏了,法學研究面臨著非常廣闊的天地。如果有人還說這是「罪責」,他不僅絕不推諉,且願全力承擔【因為向傳統法學全面開火的第一槍{即《對法的三個基本概念的質疑》}畢竟是他開的】:如果說是成就,他必須要說,這是合時代與眾人之力,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他忘不了陳守一老前輩臨去世前還念念不忘關心他的安危,忘不了多少人前輩、師友為此前赴後繼地奮鬥,忘不了有多少老師和同道為支持他而受連累......

下面是幾位朋友合填的一首詞;

西江月--塞北.關外

蠻荒顫冷冰魂,  夢裡寒鴉嘯林。

雖不騎驢清風急,細雨又過劍門。

曾叩天台金鼓, 頻逢霜劍逼侵。

暁是關外寄此生,憑誰幾度覓尋。 

       

   【五】在談到張宗厚時,30年多前的報刊上稱他為「青年法學家」或「新聞記者兼法學家」,最近在介紹他時又稱為「著名新聞學者兼法學改革理論家」。其實,他從未曾想過要當個什麼家,只想在八十年代那個思想活躍而且處在社會轉折期的歷史關頭,做一個有歷史責任感和堅持講真話的學者。他在新聞學和法學之間作了艱辛的「跨界」和人生轉折,表達了他從歷史深處走來的一生心結對建立法治社會的崇高夢想的不懈追求。他用新聞記者的敏銳眼光觀察法律現象,自有一番卓爾不凡的見解;他又用法律的禛密思維研究新聞現象,又會有獨到眼光。他關於新聞價值、新聞規律、新聞立法的研究,固然在當時是得風氣之先;他對於法學更新的一系列研究,不僅如重霧瀰漫中的一縷陽光,給當時理論遠遠落後於實際的法學界帶來了更新之風,更是給邁向法治社會急需培育法治人格和更新觀念留下一段令人難忘的佳話。他痛切感到,中國的法治之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已做的工作不過是「清掃」和「鋪路」而已。大道通天,「同志仍須努力」。

  正是:     

    看破放下三十秋,彈指已白少年頭。

     歌罷靜候笙簫歇,潮起且看風雨稠。

    心中常系眾生念,身後不屑名利求。 

    古稀回首無憾事,遲暮互珍羨清幽。

             【鄭萬和  於婉蓉 輯記】

附;辛酸中的懷念-------如今的新疆阿勒泰布爾津縣五彩灘如畫景色 【引自2015-07-14陸安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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