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的身體政治

侯虹斌

南方都市報副刊資深編輯侯虹斌(2014-11-29 16:06:24)

我思考過一個無聊的問題：宦官專政，到底哪些有肉體關係，哪些又沒有呢？除了個別情況，正史里寫的都是政治活動，很少把鏡頭搖到他們床上，又語焉不詳。比如說，趙高與秦二世胡亥，我本來以為他們就是純潔的「指鹿為馬」的故事；直到看到《漢書·樊噲傳》里樊噲把高祖和宦官同床共枕的事，與趙高胡亥相比較，方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兩人是有一腿的。

實際上，同性戀人之間也經常會有強勢的一方。胡亥依戀趙高，趙高卻把胡亥殺死；屈原依戀楚懷王，楚懷王移情別戀，屈原寫下長長的情詩投江自盡；漢元帝依戀宦官石顯，反被石顯玩弄於鼓掌之上，可信任的人全部搞死；權力與依附，有情與無情，大抵如此。

我們就來說一說漢元帝與石顯的關係吧。

                      （《母儀天下》中的漢元帝）

因為證據太少，很少有人從性關係來分析皇帝和宦官之間的感情。元帝和石顯之間，我也很難得出肯定性的證據。元帝年紀輕輕就身體不好，而石顯熟稔事務、精通法律、精明能幹，又善於揣摩元帝的心意，當了中書令，掌握機要文獻。結果呢，石顯幹掉了一大批最牛氣的大臣，得罪他的前將軍蕭望之自殺；光祿大夫周堪、宗正劉更生（即大學者劉向）廢錮不得進用；太中大夫張猛（張騫的孫子）自殺於公車；魏郡太守京房、待詔賈捐之棄市；御史中丞陳咸髠為城旦；鄭令蘇建以其他事情處死。

這麼一來，公卿以下的，都十分害怕石顯，見到他都不敢向前。

如果說以上是政客的弄權的話，那下面這件事，石顯就幹得太像一個善妒的女人了。他為了檢驗元帝對他的感情，也為了堵住別人的路，就設了個套。他先派人到各位官員那裡徵調的人力和物資，事先對元帝說，有可能會晚回來，到時宵禁宮門都關上了，請元帝給個詔令讓小吏開門。元帝答應了。石顯故意拖到晚上才回來，說有皇帝的詔令要開宮門。果然，有人上書告石顯專權，矯詔夜開宮門。元帝笑著把這份上書給石顯看了。石顯很委屈地說：您看，沒錯吧，大家都對我羨慕嫉妒恨呢，只有您了解我啊。我願意對您忠心耿耿。——元帝聽了好感動好感動，幾次對石顯厚加賞賜，賞賜的財產累加起來達一萬萬。

不動聲色中是石顯的本領。比如，元帝想找個御史大夫，群臣一致推舉大鴻臚馮野王的品行能力都排第一，元帝問石顯，石顯說：「在九卿裡面，馮野王是排第一，沒錯。不過，馮野王是馮昭儀的親哥哥，以後人家說陛下您是任用後宮的親戚來當上三公的呢！」元帝說：「你想得周到啊，我還沒考慮到這點呢！」於是，他下詔讚美了一通馮野王，卻把他廢棄不用。

石顯這話說得多漂亮啊。不僅看不出嫉賢妒能的痕迹，還顯得特別有道德。——且慢！這是今天的看法，漢朝的規矩可不是這樣：漢朝是有恩澤侯這種安排的，武帝時的衛青、霍去病、田蚡，宣帝時的霍光、霍禹，都是外戚；成帝的大將軍王鳳、王音、王商、王根、王莽，丞相王商（宣帝的侄子）也是外戚；哀帝時傅喜、丁明、傅賞全都是外戚。而且，當時一直與石顯沆瀣一氣的史高、許嘉，位高權重，全都是外戚！這時，怎麼又不提不能任用外戚了？

元帝不知道，石顯要坑馮野王，是有動機的，是因為馮野王的弟弟馮逡得罪了他。

實際上，元帝一朝分出了三派勢力：以蕭望之等人為代表的儒生集團；以史高、許嘉為代表的外戚集團；以石顯、弘恭為代表的宦官集團。後面二者結成了同盟。雖然元帝的政治觀念偏向儒生，結果在實際操作中，總是被宦官集團和外戚集團用來打壓儒生。他乾的事，總是自己不願意乾的，卻不思改變，只能用不學無術來形容了。

明朝的時候，宦官專政的歷史讓人印象深刻，不過，那有的是年幼登基、需要宦官撫養；有的是腐朽破敗，無心理政；而元帝的情形不一樣。他根基牢固，也想做個好皇帝，他在老師蕭望之被石顯逼自殺之後，又絕食又痛哭，那種可憐樣，真不是裝得出來的。可他明知道老師就是石顯害死的，依然沒有對石顯作任何處分——我猜，石顯是有能力對元帝進行性控制或者情感控制的。否則，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帝王對這些宦官們信任到豬油蒙了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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