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瞳論詩:近體詩詞中的數字對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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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石瞳論詩 |
寫詩詞的同志們都知道有個詞牌名兒叫「卜運算元」,據說這個名字來自於中國小朋友耳熟能詳的駱賓王老先生。因為據萬樹《詞律》轉述,駱老先生寫詩超級喜歡用數字,像賣卦算命之流成天背數字一般,於是乎有人給駱老先生起了個「卜運算元」的綽號,延伸到宋代,造出來個詞牌就叫這名字。
其實身為四傑之一的駱老先生這愛好要是放到現在,完全可以和台灣著名音樂人邰正宵拜個把子。邰正宵唱歌喜歡用數字,這是眾所周知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千紙鶴》《一千零一夜》《愛歸零》《找一個字代替》《單情弦》等等等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也曾風靡一時。從這也可以看出,數字這玩意兒自從誕生之後,一方面固然方便運算,另一方面就是為廣大的詩人詞人們讓想像力自由發揮提供了文字基礎(當然,還有歌手)。平心而論,詩詞中用數字的地方多了去了。什麼「白髮三千丈」啊,什麼「一寸相思一寸灰」啊,都是。這樣的數字運用,咱們今天不談;咱們今天說的是詩詞中的數字對仗。下面先整上幾句經典的數字對仗,大家混個眼熟:
1、「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2、「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3、「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4、「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話說近體詩詞里,對仗時候要秉承一句並不十分靠譜的老話「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當然,我們姑且認為這句話是對的,三連尾和變式句暫不考慮——簡言之,出句的偶數字如是平聲,對句的偶數字就必須是仄聲,反之亦然(註:這是對於初學者來說,事實上不是這麼簡單)。這樣一看,很多問題就隨之而來了。
比如吧,碰上要寫類似於例1的句子,就好辦很多,因為使用的數字在第五字,多數情況下可以暫時忽略平仄。而後三個例子中,數字在出對句里都佔據了兩個字,不計平仄是不可能了。比如例2中,「十四」的「四」對「三千」的「千」,以仄對平;例3中,「八千」的「千」對「三十」的「十」,以平對仄。例4以「十」對「百」,是詞中常見的以仄對仄。這三個例子,按體例規定了平仄,一毫也錯不得。
但是我們來觀察一下常用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兆億……會發現一個很坑爹的情況:這十五個數字里,正兒八經的平聲字只有「三」和「千」,還有幾個勉強可以以入代平的「一」「六」「七」「八」「十」「百」「億」,其他的,全是上去聲字!
話說回來,「以入代平」雖然允許,但是畢竟是特例,放在詞里可以稍微一用;放到比詞嚴格很多的近體詩里,最好還是不要用。這樣一來,寫近體詩的時候,現實就非常殘酷了:除了「三」和「千」之外,其餘這些數字全是仄聲!要用這倆字來對其他的數字,難度可想而知。
比如,出句是「知心情一世」,第四字「一」為仄,我們當然可以對一個「攜手約三生」。一首詩用「三」對仄聲數字,還可;兩首詩換「千」來對仄聲數字,也行;三首詩?難道就把「三」「千」倆字翻來覆去的用?那豈不是太多太濫,就連「三」和「千」這倆數字看到自己也會幹嘔。
所以,古人在數字對仗中發明了一招比較狠的式子,極大地擴展了對仗中運用數字的範疇。本來嘛,在對仗里,數字只能和數字相對;但是古人適當放寬了規定,即只要包含數字含義的字,都可以與數字相對,例如:半、幾、多、少、數、眾、諸、滿、許、重、再、空等等,更不用說雙、兩、無、獨、廿(念)、卅這些數字的別稱了。如此一來,許多平聲字加入到數字家庭里去,大家的對仗就方便多了。下面看例子:
四蹄碧玉片,雙眼黃金瞳。(沈佺期)
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齊己)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魏子安)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杜甫)
萬壑泉聲松外去,數行秋色雁邊來。(薩都剌)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賀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陸遊)
這裡有個牛逼閃閃亮晶晶的例子,不得不提。這就是咱們偉大的詩聖杜工部先生髮明的「暗數對」。看道是:
「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
只要是智商正常的同學,看對句都知道「七十」是數字,那麼在出句中,三四兩個字也必須是數字才對啊。可是杜甫卻用「尋常」來對「七十」,奇哉怪也!
如果咱們去追究「尋常」二字,就會發現這兩個字實在是不尋常。
《國語》有云:「其察色也,不過墨丈尋常之間。」韋昭注釋:「五尺為墨,倍墨為丈;八尺為尋,倍尋為常。」可見,「尋」和「常」原來是舊時的長度單位,而石某剛剛也說了,只要包含數字意義的詞,都可以與數字相對。於是乎,杜甫就玩了以「尋常」對「七十」的這麼一招,估計他老先生寫這兩句的時候,心裡也在竊笑呢。
往下再多扯幾句,其實數字對仗可以放寬這一定律並不是只適用於近體詩詞,到明代,對聯正式成型之後,許多書寫出來供觀賞的對聯仍然可以用這一定律來丈量。比如清代有「聯聖」之稱的孫髯翁曾經為雲南大觀樓寫過一副180字的長聯,上下聯開頭結尾分別是:
「五百里滇池…………莫孤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只贏得:幾許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自這一聯,我們可以看出,只要平仄得當,我們在近體詩詞中用到對仗的時候,還是可以放寬一些要求的,詩詞有定格而無定法,詩詞中的對仗也是一樣。為文太死板是難出佳作的,杜甫後期的詩作,常是依體例而作妙語,如曹雪芹所言:「若果有了奇句,平仄不對也是使得的。」定格定法,存乎一心。作詩作成杜甫這樣,才是最高境界,石某今生是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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