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我一直有個大膽的想法

王安石---我一直有個大膽的想法

來自專欄 文學

北宋治平四年,坐標汴京。

宋神宗即位後,王安石首次面聖。

王大人剛剛平身,皇帝就急切地詢問:

「都說大宋朝積弱積貧,內憂外困,為什麼老趙家統治了上百年,卻平安無事?

這道題的難度係數,接近於十米無水跳台,一不小心,就會碎骨粉身。

王安石沒有當場作答,回去熬了一宿,才交上一份皇帝流淚百官沉默不轉不是宋朝人的答卷。

開篇是禮節性地讚美:

您的曾祖父是好皇帝,爺爺是好皇帝,父親是好皇帝,您全家都是好皇帝,才得以「天下無事,過於百年」

接下來,卻畫風陡變,曆數當前各種危險:

陛下的朋友圈,魚龍混雜,忠奸不辨;

天子只知道節約,不懂得開源,導致民不富,國不強;

文官沒有積極性,武將缺乏戰鬥力,百姓飽受徭役之苦……

幸虧沒有強大的外患,也沒有慘烈的天災,否則大宋朝早就滅亡了。

總之,老趙家能有今日,全憑上天保佑。

一首《涼涼》,外加一首《天意》,這便是王安石送給新皇的見面禮。

宋神宗聽後,沉默許久。

「陛下,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王安石趁熱打鐵,眼神里滿是期待。

宋神宗確認過眼神,知道找對了人,便愉快地答應,兩人聯手,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情。

王安石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天,他足足等了三十年。

公元1021年,王安石出生於撫州臨川。

年幼的王安石,算是半個神童,讀書「過目不忘」,寫文「動筆如飛」,起初看似隨意,結局卻極為精妙。

僅憑這項技能,就能秒殺一眾文青。

他還有大招。

王安石有個同齡人,叫方仲永。

後來的他們,一起寫進了語文課本。

沒錯,就是那篇署名王安石的《傷仲永》,故事+雞湯的表述方式,讓這篇短文,廣受歡迎。

為了證明雞湯文也有價值,王安石身體力行,立志通過後天努力,成材成器。

功夫不負有心人,1042年,二十一歲的王安石,以第四名的成績進士及第,被授職淮南節度判官,正式踏入了仕途。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王安石卻偏偏不走尋常路。

按照慣例,初任期滿後,他可以參加「三館」的遴選考試。

「三館」略等於今天的國立大學和中央圖書館,是北宋官員躋身高層的最佳跳板。

這種機會,對於所有的基層同志來說,走過路過絕對不會錯過。

但王安石卻將考試報名表,填成了一份志願書,熱血澎湃地表示,自己要紮根基層,奉獻青春。

就這樣,不願當進京的王安石,轉任鄞縣(寧波)縣令。

很多人都以為他不求上進,其實王安石的心裡,早就有了一張宏偉藍圖。

主政基層,只是第一步。

當了縣令後,王安石發現,不管是豐年還是歉年,農民永遠都逃不掉飢餓的怪圈。

青黃不接的時候,百姓只能靠借貸度日。熬到收穫的季節,糧食全都拿去還債,農民還是饑荒成災,無奈又得借貸……

為了改變這種繞口令式的惡性循環,王安石決定,每年的二月和五月,百姓可以找衙門貸款、貸糧,半年後償還,利息百分之二十。

這樣以來,既可緩解農民燃眉之急,又能增加財政收入,還能抑制高利貸的剝削,可謂一舉多得。

王安石第一個大膽的想法,也就是「青苗法」的雛形,在鄞縣的試驗田裡,獲得了成功。

三年後,王安石調任舒州通判。雖是副手,照樣勤勤懇懇,一心為民。

宰相文彥博、翰林學士歐陽修,都注意到了這顆政壇新星,先後多次召他進京。

但倔強的王安石,一口回絕了前輩的盛情,理由是「祖母年老,先臣未葬,弟妹當嫁,家貧口眾,難住京師」

在同僚不解的眼光中,他又到常州當了八年知府。

公元1058年,王安石回京述職。

朝廷任命他為度之判官,協理全國財稅事宜。

這一次,王安石沒有推辭。

基層摸爬滾打十餘年,是時候邁出職業生涯的第二步了。

他要上書仁宗,還原一個真實的北宋:經濟不行,國防不行,教育不行,社會風氣不行……

他寫下了許多大膽的想法,希望仁宗重視人才、重視制度、重視律法……

原以為皇帝會滿臉誠懇地邀請他:來來來,你行你幫朕!

然鵝,王安石想多了。

這封《上仁宗皇帝言事書》,就如同一片樹葉,掉進海里,未見一絲漣漪。

王安石是個聰明人,他確定肯定以及一定,這屆皇帝不行。

他要離京出走。

朝廷下了九道詔書,才將他留住,先是任命起居郎,後又改為知制誥。

一躍成為天子近臣,王安石的官運,羨煞旁人。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1063年,王安石母親病逝,他趁機辭去官職,回到江寧守制。

同年,仁宗駕崩,繼子英宗即位。朝廷多次下旨,讓王安石回京任職。

他都以守喪為由,拒不赴任。

王安石非常清楚:新皇體弱多病,曹太后垂簾聽政,母子搭班唱戲,求穩尚且不易,談何求新求變?

英宗登基後,為了確認生父的名分,大臣們掀起的一場論戰,竟足足持續了兩年。

這樣的執政水平,與王安石的期待,自然相距甚遠。

晚生蘇軾都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

王安石只有等待,等待屬於自己的時代。

公元1067年,宋神宗即位。

聽聞這個消息,王安石興奮不已。

神宗還是太子之時,便愛讀《韓非子》,對法家的「富國強兵」之術,很感興趣。

最關鍵的是,他曾經在公開場合,點贊過老王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這一切,都是極好的預兆。

果然,朝廷的詔書很快就到了,王安石被任命為翰林學士兼侍講。

他火速離開江寧,進京面聖。

在完美解釋了「本朝何以享國百年」之後,他得到了宋神宗力挺,除了誕生於鄞縣的「青苗法」,還有一系列大膽的想法,全都得以施行:

清理、丈量土地,按照土質的好壞,有區別的徵收稅賦,此為「方田均稅法」

按照百姓富裕等級,收取相應費用,用來興修水利,此為「農田水利法」

在經濟發達城市設立「市易司」,商品滯銷時買進,市場短缺時再賣出,以調節物價,保證物資供應,此為「市易法」

精簡軍隊,淘汰老弱病殘和兵痞,提升戰鬥力,此為「裁兵法」

改良科舉考試,設立武學、醫學、律學專科學校,培養專門人才,此為藍翔前身,啊抱歉,寫串了……

在當時的條件下,能想出這些富國強兵之法,可以說很超前了。

其中有些做法,甚至可以看成資本主義的萌芽。

足見王安石智慧超群,勇氣可嘉。(論文發表 九二八七零九八六八)

變法取得了明顯成效,國庫收入大幅增長,豪強地主和不法商人對農戶的剝削得到抑制,「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軍事短板也得以改善……

形勢一片大好,王安石信心百倍、豪情萬丈,「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新的一年,他還要推出更多的措施,與宋神宗一起,將改革進行到底。

王安石高興得有些早了。

新法的種種舉措,已經觸犯到保守派的既得利益,加之北宋建國以來,文人士大夫都習慣了悠遊安逸的生活,「人習於苟且非一日」,他們便聯起手來,共同抵制變法。

北宋朝廷,從此吵個不停:

最先向新政發難的,是御史中丞呂誨。

他一口氣羅列出王安石的N個缺點,「大奸似忠,大佞似信」 「改作立異,罔上欺下,文言飾非」,最後得出結論,「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

數十位御史和諫官,緊跟其後,紛紛留言+1、+1、+1……

很快,宋神宗就將他們趕出了朝廷。

但不論是降職,還是遠調,都阻擋不住他們反抗的腳步。

幾天後,保守派又開始對變法,口誅筆伐:

蘇軾指責王安石「求治太急,進人太銳」, 歐陽修批評「青苗法」是「與民爭利」,司馬光連續喊話三次,當面質問王安石:治國猶如居家,房子壞了,修修就是了,又沒有坍塌,為什麼要拆除重建?

這些人都是文壇政界的大V,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他們的能量,不容小覷。

王安石哪敢坐視不理,隨即公開發表了一封《答司馬諫議書》,語氣相當懇切,態度卻異常堅決:

如果說我在位那麼長時間,未能大有作為,我知錯。

但如果要我固守前人之法,無所事事,那我可就罪無可恕了。

當時的司馬光,也頗受皇帝器重。

神宗準備提拔他為樞密副使,司馬光卻表示:

我的管理思路,與王安石完全相反,除非您廢止新法,否則你讓我腫么破?

皇帝不同意,司馬光就丟下一封辭職信,從此隱居洛陽十五年,潛心編撰《資治通鑒》。

時間在流逝,朝堂上的爭辯,始終沒有停止。

好在宋神宗,給了王安石全天候的支持。

遇有抗議,均由王安石出面解釋。

解釋無效,神宗就踢他們出群。

至於誰來補缺,王安石點頭就行。

即便如此,還是杜絕不了各種雜音。

甚至宮裡的皇太后,還有太皇太后,都向神宗哭訴:「王安石亂天下」……

就這樣,宋神宗、王安石,還有他們的新政,一直都在撕裂中前行。

改革著實不易。

真正的逆轉,發生在公元1074年。

這年春季,久旱不雨,遍地都是災民。

身為天子的宋神宗,很是憂慮,便問王安石:「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嗎?」

王安石安慰他:「即便堯舜執政,也難免遇上天災,不足為慮,當前還是變法要緊」。

或許是這段對話,被人偷偷聽到,又傳到了反對派的陣營。

他們便指使一個叫鄭俠的小官,畫了一幅《流民圖》,冒充緊急軍報,傳給了宋神宗。

《流民圖》中的災民,凄苦無比,有的身背枷鎖,衣不蔽體,有的拆房賣屋,賣子典妻,有的瘦骨嶙峋,以草根樹皮充饑……

為了升華一下主題,鄭俠還在圖畫的下方,配上一段文字,斷定旱災就是變法所致,並預言免了王安石,十天之內,必有降雨。否則,他願以死謝罪。

觸目驚心的畫面,極具煽動性的語言,讓宋神宗一夜未眠。他終於對變法產生了動搖。

四月初,王安石被免去中央一切職務,改任江寧知府。

當日,天降大雨。京師內外,一片雀躍歡呼。

我了個去,真是天不助介甫。

臨走前,王安石向皇帝推薦了呂惠卿。

這是他在選人用人上的又一重大失誤。

變法初期,多名諫官因反對新政被免,王安石啟用李定為御史。

正是這個生母去世都不願服喪的小人,參與炮製了「烏台詩案」,讓蘇軾差點丟掉了性命。

呂惠卿上位後,生怕王安石東山再起,危及自身權力,便挖空心思,網路罪名,想陷害王安石。

但王大人的品質,接近於完美,不貪財,不好色,除了不注重形象,不講究衛生,其他的沒毛病。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呂惠卿總算找到了一點線索,有個涉嫌謀反的李士寧,曾經在王安石家做過客。

呂惠卿準備抓住這個把柄,彈劾王安石大不敬。

幸虧有人通風報信,王安石才及時趕回朝廷,澄清了罪名。

1075年,在宋神宗的提議下,王安石再次拜相,本想重啟新政,但呂惠卿的一通折騰,已經讓變法盡失人心。

王安石寸步難行。

次年,又逢長子病逝,他便辭去官職,從此閑居江寧,只填詩詞,少言世事,「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公元1085年,宋神宗去世,哲宗即位,太皇太后高氏聽政。

同年,司馬光拜相,全面廢除新政。

變法派的所有官員,盡遭謫貶,伴至北宋滅亡的「元祐黨爭」,也由此拉開序幕。

1086年,王安石病逝於江寧,享年六十六歲。

至死,王安石的變法,都未獲得全面成功。

究竟是時代所限,還是新政不夠完善,亦或是變法者剛愎自用、急躁冒進、所用非人?

箇中原因,眾說紛紜,千百年來,未有定論。

政治上的是非功過,自有歷史評說。

我們還是回到人物本身,王安石死後,宋哲宗追贈他為「太傅」,誥命的起草者是蘇軾。

在這篇《王安石贈太傅》中,有這樣一段話:「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

如果覺得有些複雜,那就用另一個人的評價,來結束本文。

聽聞王安石去世的消息,已經卧病在床的司馬光,以宰相的身份,發布了最後一道政令:「王安石不是壞人……朝廷應以厚禮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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