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斯確未遠去，而更重要的是讓它不再回來——讀《共青團，你的這篇文章很無理。》雜感（其一）

今日與友人吃飯，談到今日 @共青團中央與 @zealot1991的兩篇關於日本法西斯的文章。友人說，吳君作為研究日本歷史的人，還是寫些什麼罷。於是便有了這篇行文倉促的雜感。對於沒有接觸過這兩篇文章的同學和朋友們，鏈接如下：

警鐘：72年了，法西斯從未遠去

共青團，你的這篇文章很無理。

——————————————————以下為雜感——————————————————

Z君對於共青團文章的批判，主要集中於以下幾點：

其一，《警鐘：72年了，法西斯從未遠去》（下簡稱警鐘）在戰爭反思問題上，認為聯邦德國做得比日本好。Z君認為，《警鐘》褒聯邦德國而貶日本，是一種雙重標準:聯邦德國同樣在戰後有戰犯進入政府，現在新納粹在德國也有市場。若是依此標準，日本和德國都應當批判，而不是厚此薄彼。原文如下：

至於德國的新納粹，每年去魯道夫赫斯墓和希特勒故居朝聖的納粹殘餘——嘛，我看有些人是要選擇性無視掉的。 那麼按照你的邏輯，這個聯邦德國怕不是與納粹德國也沒什麼區別了吧？ 為了凸顯日本如何如何，非要在觀念中搞一個不切實際的美好的德國出來。天天糾正別人的歷史觀，共青團你自己的歷史觀擺正了嗎？

其二，Z君認為日本現在並非軍國主義國家，其軍費比例根本夠不上軍國主義國家的標準。因此，把現在的日本和軍國主義聯繫起來的想法是不恰當的。原文如下：

誠然，日本在二戰結束之前是個軍國主義國家。但共青團你非要把當前的日本和軍國主義聯繫起來，這就十分可笑了。

其三，艦娘collection，即艦C，與軍國主義宣傳毫無關係，更與共青團文章中所批判的精日群體沒有關聯性。《警鐘》一文對於艦娘的批判是對於該作品的不了解。原文如下：

精日在什麼時候都是精日，就是讓他整天看抗日神劇他們也成不了愛國者。早在日本侵華的時候就有偽軍漢奸之流，難道他們都是艦C玩家，穿越回70多年之前去為日本人賣命的？強行把艦C和精日捆綁在一起，用對國外文娛產品潑髒水和閹割（例如改了船名的WOWS和艦B等）的方式配合愛國主義宣傳，只能顯示你們的愛國主義教育水平之低劣，缺乏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和文化自信，而對傳播愛國主義毫無益處。 ...... 么你覺得艦C的玩家會認同將這些船派上戰場並使之戰沉的舊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才怪呢。「沉船」這種事兒對艦C的玩家來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每一條沉船語音對於艦C玩家來說都是噩夢。而對把他們心目中的「老婆」用沉了的舊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我們的共青團怕是石樂志才會說出「讓人愛上經過美化的二戰日軍艦船」就可以「和大日本帝國互相理解乃至認可所謂大東亞戰爭合理性」吧。說話動腦子嗎？

下面，本文將對Z君所提出的三條進行逐條點評，並闡明為何Z君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其一： 是矮子里拔將軍，還是比爛？——德國（聯邦）與德國（民主）對戰爭罪行的清算比日本確是高出一截

Z君在文中所指出的戰犯留用以及新納粹的問題，確確實實在德國是存在的。然而，若是通過比爛，並藉此說明德日一丘之貉，就頗有些不客觀了。作為一個歷史研究者，筆者希望能向大家說明的是德國對於自己國家戰爭罪行的清算相比於日本，確是要高明太多了。

首先，讓我們來談談現在的德國。相比於不承認（或部分承認/淡化處理）戰爭罪行（如731部隊，慰安婦問題，戰爭中對平民與戰俘的屠殺）的日本，德國官方從未否認納粹德國的戰爭罪行，而是公開道歉並承認。德國國內的集中營遺址以及納粹德國的堡壘和文物，也大方地開放給遊客參觀，並在導覽中向遊客介紹批判納粹的史觀。這比起隱晦地否認戰爭罪行，與其說是反戰不如說是反戰敗的日本游就館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關於這方面的信息，筆者與導師最近正在做關於戰爭記憶與戰爭遺址的研究（我們稱之為the Millieu de Memoire of Dark Tourism），成文之後若是有機會將譯成中文以饗諸位。

另外，相比於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懸掛旭日旗的街宣車，以及每年靖國神社例大祭上身著舊日本軍服的遊行者，德國對於納粹時代的象徵的去除要徹底的多。不僅納粹標記違法，行納粹禮，喊納粹口號在德國也是不被容忍的。如：中國遊客行納粹禮被捕 德國小題大做了嗎?

再讓我們把視角轉向歷史上的德國。也許Z君不知道，亦或是忘記了，除開聯邦德國之外，曾經還有一個彙集了納粹德國迫害過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者的民主德國。知乎上有相關問答，對於民主德國戰後領導層對於二戰的反思寫的很好，把鏈接也貼在這裡供大家參考。 @酥鹽 @朱弘鼎

民主德國（東德）對二戰的反思與清算有哪些？成效如何？

我想，無論是現行還是歷史上的德國，比起日本那半心半意的反思，在宣傳和歷史認識上高出得不是一星半點。雖然德國同樣有著戰犯任職的問題，但這並不能成為比爛的理由。而進而據此批判《警鐘》一文虛構德國的美好形象來貶低日本，自然也是站不住腳的。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都是同行襯托得好啊！若是想要進一步了解終戰之後戰敗國善後的問題，筆者在這裡推薦兩本書給大家，希望能夠增進大家對這兩個問題的了解：

德日：伊恩·布魯瑪《零年：1945 現代世界的夢想與夢碎之路》

日本：約翰·W·道爾《擁抱戰敗》

在這第一部分的最後還是說點大道理吧：作為一個研究日本的人，對於近年來日本學界左翼言論被不斷壓制，右翼在媒體，學界，乃至政府中不斷獲得話語權的趨勢，我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的。這也是為何這一次筆者要站在共青團這一邊：明確地批評現在的右翼化趨勢，指出日本這一發展的危險性，才是真的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日本社會的政治冷感，一直以來對反戰敗思潮的縱容，加上左翼一代知識分子的垂垂老去，都使得日本社會有著向右翼大踏步邁進的可能，而皇國史觀的復興和反撲也並不遙遠。在這種情況下，共青團批評日本不僅僅是批評其對於反戰敗史觀的戀戀不捨乃至縱容，更是通過批判什麼樣的土壤才會使得這種火星復燃，從而引發如何才能防止它死灰復燃的思考。在筆者看來，讀《警鐘》一文，不能脫離現在日本社會的現實去讀，而更應該結合全球/日本右傾化的大背景去看。如此，筆者認為，共青團的批判恰是應景的。正如《警鐘》一文所指出的，法西斯從未離我們遠去。對它的復興隨時保持警醒，對縱容它的社會土壤進行批判，不正是一個共產主義青年組織該向民眾表達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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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Z君的第二條與第三條，筆者將通過介紹最近將要動筆的兩篇小論文，向大家展現不同的視角：

其二：一個軍國主義的幽靈在遊盪——關於當代日本皇國史觀和軍國主義熱潮的思考

其三：艦C與網路右翼（ネット右翼）的狗哨政治——歷史娛樂化和史觀的網路構建

另，若是有對於筆者去年完成的，關於在東北的日本左翼知識分子活動的研究論文感興趣的讀者，請私信聯繫。（目前只有英文版）

一點雜感，行文倉促，望大家不吝賜教。

題圖為維基百科「街宣右翼」日文詞條下的配圖，引用地址為街宣右翼 - Wikipedia 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