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誰識追韓信(升級版)

  引言

    1.韓信真的會跑嗎

    2.韓信拜將的背景破綻

    3.韓信拜將的過程破綻

    4.拜將台對話的真實原型

    5.「拜將」之後韓信沒有作為

    6.拜將台神話是誰炮製的

    7. 為什麼說是蒯通在編造韓信假史呢

    8.蒯通編造韓信假史的動機何在

    9.韓信的真實功績簡述

    10.結束語

    引言

    漢王西封日,淮陰拜將時。

    壇場如往昔,朝代幾遷移。

    王氣風雲歇,雄圖日月垂。

    江山空故國,誰復見旌旗。

    這是明人何景明的《拜將台》詩。拜將台又作拜將壇,景點介紹稱其建於公元前206年,即漢元年。網路搜檢,知現台址始於明嘉靖年間,為紀念漢將韓信而築,其所本當為《史記》中韓信拜將的故事。仍據網路,嘉靖年間為公元1522~1566年,而那個時間段詩人何景明已經去世了,則此壇或台之築當遠在嘉靖(公元1522~1566年)之前。可以肯定,台或壇的存在不下六百年,而拜將台傳說的存在更超過兩千年。如今菜九要對拜將台或拜將壇千古誰識了,肯定不是要向人們介紹拜將台。菜九沒去過此台,但幾百年來,因遊覽而見識過此台者不計其數,根本輪不到菜九來識。難道這種千古誰識要對韓信拜將的歷史予以否定不成?看來菜九段又要搞大紕漏了吧。

    菜九對韓信拜將的故事起疑多年,總覺得裡面有貓膩,早在十多年前搞《秦楚綱鑒》時,發現拜將台上的劉韓對話中有一些內容應該是當時的韓信掌握不了的信息,便對此事的真偽開始懷疑。因為忌憚司馬遷堅實的資料來源,一直未敢動手打理。《淮陰侯列傳》的資料來源確實太過硬了,既有司馬遷掌握的官方檔案資料及市面上廣為流傳的韓信故事,也有司馬遷的直接採訪,太史公說得明明白白:「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像這樣可以定義為司馬遷的第一手資料,焉能輕易動搖。有鑒於此,要找《淮陰侯列傳》或韓信的茬,絕對是個找罵的節奏,對韓信的事迹搞顛覆更讓人覺得無法理解不能接受。難怪很多人都厭煩菜九,老是在定論定型的歷史記載中搞翻案,不是無事生非又是什麼,大概想走嘩眾取寵、自我拔高路線吧。尤其是韓信拜將作為一獨立事件,根本找不到反證,相當於板上釘釘的事。對這種鐵板釘釘的事還要去翻案,是不是吃飽了撐得慌?

    其實菜九在搞翻案的過程中也有類似疑慮,倒不是對自己的翻案的功力不自信,而是覺得如此大塊、如此重大的差錯,怎麼偏偏兩千年來那麼多高人沒有發現,讓菜九這種不學無術的菜鳥給了掀出來,豈非咄咄怪事?菜九的難題是,找罵歸找罵,還是不能收手。總不能因為害怕挨罵,就對已經覺察到的史實紕漏置之不理吧?韓信拜將的事與其他事無涉,且不僅有蕭何的世家支持,更有劉邦、張良的高評支撐,顯得特別真實過硬。只是,過硬歸過硬,不合情理的情況也嚴重存在,雖然沒有明確的反證,但不利於此事迹成立的史實還是比比皆是嘛。讓我們來看看,不合情理的矛如何扎透材料過硬的盾。

    1.韓信真的會跑嗎

    對韓信的跑產生疑問,實際上是認為韓信沒有跑、也根本不會跑,這是根據其入漢的簡短過程判斷的。所以這個跑很關鍵,關係到韓信拜將一事的真偽,韓信的跑與蕭何的追應該是韓信拜將故事的核心。要弄清其事,還是要從韓信歸漢說起,然後才能判斷是否會發生蕭何追韓信。好在拜將台故事的文本篇幅不長,引用如下:

    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悅之,言於上。上拜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淮陰侯列傳》。

    檢點一下這個時間段的韓信事迹,可將其主要環節歸納成:歸漢為連敖。坐法當斬。夏侯嬰言於上。上拜為治粟都尉。蕭何追韓信及拜將台對話。整體上來看,是個精彩的故事,但未必是真實的歷史場景。之所以不認可其真實性,是因為其中的不合理因素太多了,要讓人不起懷疑亦難矣哉。

    韓信離開項羽,才開始了傳奇之旅,史稱亡楚歸漢。《高祖本紀》記:「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韓信大概屬於後一種人,即非受項羽指派者。《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以下簡稱《功臣表》)稱至咸陽亡,不如列傳準確。韓信跟隨的楚軍應該在鴻門宴之後就進抵咸陽,然後才能開始為期長達四個月的分封,韓信不可能在分封的事還剛剛開始、甚至沒有開始的時候選擇歸漢。對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漢王入漢一事,菜九感到非常奇怪,懷疑是誤記,很可能是跟後面的「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弄混了。因為這三萬人到底是成建制入漢,還是打散了混編入漢軍,沒有交待。成建制如何安置處置,混編又有什麼意圖,讓人一頭霧水。若讓菜九下一判斷,則史料所記的那個三萬人,極可能是留在三秦的軍隊。項羽分封時將關中一分為四,三秦將之外,劉邦也算是關中,所以這三萬人是留在三秦的關中的,與劉邦無關。題外話是,項羽留下來的這三萬人負有幫助與監視三秦的雙重職責,但效果未必好。因為暴秦滅亡了,這些楚人也有東歸的念頭。經甄別,應該不存在項羽派三萬人入漢一事,則韓信之入漢確實是如列傳所說是「亡楚歸漢」。理由很簡單,韓信在項羽那裡沒有前途,所以要另尋出路。亡楚歸漢是當時的一種潮流,是一種人心向背的具體表現,故而韓信的亡楚歸漢也是一種順應歷史潮流的行為。

    韓信選擇亡楚歸漢,除了對在楚感到沒有前途外,也與其對劉邦的好感有關。對劉邦有好感在那個時代是較為普遍的現象,而韓信則因為多次親見劉邦,其好印象來源直接,而不是隨大流式的盲從選擇。按傳記所記韓信的履歷,在楚期間他始終在楚之統帥部工作,對劉邦應該有多次照面,只不過韓認識劉,而劉未必認識韓。自從劉邦於秦二世二年五月與項梁合兵,劉邦也算是頻繁出入於楚統帥部的人,重大活動有借軍攻豐與共立楚懷王。人在項梁大營的韓信應該多次親眼目睹劉邦的風采。劉邦從來都是人氣王,很能吸引人們的關注,韓信對劉邦的印象也絕對差不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韓信也是親眼見證了劉邦從小到大由弱到強過程的人。項梁死後,韓信又成了在項羽身邊的人,鴻門宴時他應該在場,分封諸侯時劉項二人會經常碰面商討,韓信也會多次見到劉邦,當然還是韓認識劉而劉未必認識韓。關於劉邦的事迹及長處,韓信所知遠比我們後人包括司馬遷在內要多得多。根據自己的了解,韓信得出到劉邦處會有好前途的判斷,所以有日後的亡楚歸漢之舉。

    韓信到劉邦陣營又 「未得知名。為連敖」與《功臣表》「為連敖典客」小有出入,也許連敖是職階,典客為具體工作。連敖這個官銜是什麼意思,相當於什麼職位,連百度也是一筆糊塗賬。有稱其為「楚官有連尹、莫敖,其後合為一官名」,恐不確。關於典客,百度百科稱:「典客,官名,秦置,為九卿之一,漢朝沿襲。掌管王朝對少數民族之接待、交往等事務。」如果韓信的連敖只是個低級職位,典客之職能顯然非其所能行使。之後韓信為治粟都尉是不是有接交賓客的職責,因為他來自項羽陣營,可以做統戰工作。究竟如何,待考。

    漢功臣里在起義之初就以連敖職位加入者為數不少,感覺是個較低職階。菜九以往的考證,根據曹周樊酈滕灌的晉陞職階中沒有連敖一職,而將此職務歸於呂澤部所特有。拙作《略論漢定天下過程中的呂氏武裝》對此曾有專論,現節略如下:《功臣表》中有一個稱呼曰「連敖」屢屢出現,筆者以為此官職屬於呂澤所獨有(或其部以此官職命名者眾多)的可能性較大。《惠景之間侯者年表》中有俞侯呂它父呂嬰以連敖從高祖破秦,日後,又因與呂氏有牽連受誅。這人極可能是呂澤的部下甚至族人,該表又稱此人功比朝陽侯。而朝陽侯華寄又恰好是以連敖入漢。所謂功比某人,往往表明兩者經歷戰功相似,有較多的可比性。《漢書·高惠高後文功臣表》就稱,河陵侯郭亭「定三秦,屬周呂侯」,透露出郭亭的早期歸屬或就是呂澤部下,而這個郭亭也是連敖身份,此外,還有柳丘侯戎賜、隆慮侯周灶、廣嚴侯召歐、祁侯繒賀及煮棗侯赤也是連敖身份,再有就是入漢後的連敖韓信。根據這麼多連敖集中於呂澤一脈這一事實,所以可以大致斷定,韓信入漢之初加入的是呂澤部。韓信入漢,肯定想一下子就投靠到劉邦的主體內,但在入漢的洪流中,想一下子就找到劉邦可能也不容易,所以韓信就找了個方便的軍隊先加入了再說。因為不加入的話,連吃飯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這支軍隊是呂澤部。

    劉邦集團以劉邦為首為主,但呂后之兄呂澤也在劉邦起事的同期拉起一支隊伍,算是劉邦的盟軍,有自己的獨立官職系統,劉邦部實行的是秦制,呂澤是楚制,連敖似乎為其特有。入漢之後,劉、呂兩部應該合為一體了,屆時該職銜為兩部所通有,亦屬尋常之理。但韓信這種沒有來歷的人,一上來就任此職,又像極了劉邦的做派———你原來是什麼官銜,加入時仍然是什麼官銜,大概連敖一職,與郎相當。果然如此的話,則呂澤的做派與劉邦相同。

    韓信犯死罪被監斬的夏侯嬰救下一事,故事性太強,不像是真實發生的事。夏侯嬰的傳記沒有提及此事,不代表沒有發生,但此事過於離奇,可能是出於神話韓信才能而人為編造的。劉邦拜韓信為治粟都尉,應該是上述故事以後的事。上述故事有假,但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的邏輯關係應該如此,這提示劉邦肯定與韓信見面了,而且有好感,否則韓信一個新人,寸功沒有,怎麼可能呢?治粟都尉已是高級幹部了,比曹無傷那個左司馬還要高很多。需要特別提一下,都尉雖然沒有大將威風,但這個職位確實不低,靳歙定三秦時也就是騎都尉,酈商也就是隴西都尉,所以這種職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陳平在項羽處受重用,其職務也就是都尉,擊降殷王這種大功勞,也就被拜為都尉。可見都尉一職確實是可以有很大擔當的。韓信出任此職,應該是劉邦的欽點,表明劉邦對其才能的認可,韓信應該不會有什麼不滿。

    日後陳平見漢王的事迹或者可以作為韓信事迹的借鑒。陳平也是亡楚歸漢,是因魏無知求見的漢王,然後主動要求向漢王稟報楚方情報,得到漢王的信任。前面說過,韓信不可能坐等劉邦來安排自己,一定是主動溝通的。因為有個人追求的韓信如果真有什麼高見的話,他完全可以直接找到劉邦面談,而且劉邦並不難見到,估計還是歡迎此類面談的,尤其像韓信這樣在項羽身邊待過的人,更是劉邦亟需晤談的對象。韓信離開項羽到劉邦處找機會,憋了一肚子話,應該比較迫切,不會有過多的等待。雖然韓信起先加入的不是劉邦主體,但在漢中這個狹小的地方,韓信很容易就能找到劉邦。何況韓信既然可以數與蕭何語,為何不能直接找劉邦?蕭何可能要比劉邦忙得多啊。韓信有數次向項羽進言的記錄,在迫切需要尋找出路的情況下,直接向劉邦進言,是個合理而行得通的舉動。明顯的例子有酈生、韓王信、陳平、婁敬,都是因為單獨找劉邦進言而受到重用的。我估計,韓信那個治粟都尉,就是與劉邦會面的結果,也完全符合劉邦的一貫做法。而無論是夏侯嬰還是蕭何舉薦,都比不了韓信因心情迫切主動求見來得真實。所以韓信更可能是自己而不是通過蕭何找到劉邦。所以韓信這段歷史不妨略去處斬的情節,略去夏侯嬰這個中間人,是從連敖崗位上向劉邦直接進言,受到重視而提升,也提示兩個人一下子就很投緣。

    治粟都尉,百度百科稱:「漢初官名。漢武帝時又名搜粟都尉。掌管生產軍糧等事。韓信曾任此職。」搜遍網路,治粟都尉也只有韓信一人。表明史料中韓信是首位、也是唯一一位擔任此職之人。此前沒有此官職,此後亦不見此官職,如果是劉邦為韓信特設的,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因人設事,足見劉邦待韓信不薄啊。估計韓信任此職後,劃歸蕭何領導。日後呂后設計殺害韓信就通過蕭何誘捕,提示韓信與蕭何有良好的工作關係。

    其實,夏侯嬰舉薦本身就很可疑,因為韓信的新職務也不是夏侯嬰所能決定的,肯定是劉邦決定的,這意味著劉邦是與韓信見過面談過話,因劉邦對韓信對話滿意,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這段記錄對劉韓應該有過的這場會面含糊其辭——(夏侯嬰)言於上。上拜為治粟都尉——企圖矇混過關,其目的或者是為後面出現的劉韓會面留有餘味。我想,這次劉韓會面韓信到底說了什麼歷史沒有交待,估計談話內容也出不了拜將台對話範圍,韓信又哪能為歷史性的劉韓對話設計兩套說辭?另外,如果根本不存在處斬之事,則韓信是從呂澤部主動找劉邦進言的。韓信被授予治粟都尉後,可能就離開了呂澤體系,成為蕭何的部下。

    韓信入漢即受重用這一事實,本身又產生了新的問題——韓信在項羽處默默無聞,入漢不久就受到賞識,又怎麼會逃跑呢。試想,寸功沒有,僅通過主動進言,就受到劉邦賞識而重用的韓信,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要逃跑,也太有損韓信的光輝形象啦。求仁得仁,又何跑焉。韓信的跑很關鍵,如果韓信不跑,就用不著蕭何去追了。但問題在於韓信會跑嗎。所以套用黃永勝針對林彪逃跑一事的感嘆,韓信啊韓信,你跑什麼跑。真是害死人拉。

    2.韓信拜將的背景破綻

    韓信拜將事迹紀實性非常強,但裡面的破綻使其真實性大大成問題。像前面歸納的:為連敖,坐法當斬,夏侯嬰言於上,上拜為治粟都尉,蕭何追韓信,這幾件事的邏輯關係就很有問題。

    列傳明言韓信逃跑是至南鄭的事,此時韓信加入漢陣營不久。這一下問題又出來了,這表明在那個時間點——至南鄭前,發生了劉邦從老家帶出來的兵將大量逃亡事件。《高祖本紀》記曰:「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此話或可分作兩段解。「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是至南鄭前的事;「士卒皆歌思東歸」,是至南鄭後的事。至南鄭後劉邦一清點,發現少了不少人,原來路上跑掉了。留下來的人,也不安心,唱著懷鄉的歌。表明在那個時間點,發生了劉邦從老家帶出來的兵將大量逃亡事件。為什麼會這樣呢?滅秦成功,大家都想衣錦還鄉,沒想到被項羽玩手段(如何玩手段,參見拙作《千古不散鴻門宴》),變相發配到當時的荒蠻之地,所以很多人不幹了,人心皇皇,開小差了,發生了大量逃亡。這就是韓信逃亡的真實背景。蕭何的追及劉邦的責問也應該在那個時間才能成立。但且慢,韓信的所謂逃,不可能發生在那個時間。理由很簡單:韓信屬於新加入者,也就是剛剛脫離楚陣營,此時大概還沒有安頓下來,在入漢的人流中還兩眼一抹黑,在漢陣營中還沒有混到人頭熟,哪裡會有離開的想法。韓信的所謂任連敖、處斬、拜都尉,都應該是在到南鄭安定下來之後才可能發生。而在劉邦大軍的入川路上,韓信應該沒有機會跟劉邦說上話。大家正忙著行軍呢,沒有心情談事情呢。那麼,在漢陣營八字還沒有一撇的韓信又哪來的不滿,又如何要跑,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可能嗎?果如此,則為連敖、拜為治粟都尉都不曾發生,跟蕭何的接觸也沒有可能。而韓信要三番五次遊說蕭何,一定是在漢中安頓下來之後的一段時間。所以啊,拜將故事發生的時間起點就嚴重不合理,這麼多年下來沒有人指出來,怪事一樁啊。

    菜九以為,還可以再深究一下適合韓信逃跑的條件——這種條件也與上述時間有關。所謂韓信逃跑的時間,還可以精確到在劉邦張良分手前,即棧道燒毀前。關中到漢中當時只有棧道可通, 一旦過了棧道,再返回關中就不容易了,而這就是韓信逃跑的先決條件。到了劉邦燒毀棧道後,無論是韓信,還是那些追隨劉邦入關的楚地將士,人生地不熟,估計跑也無從跑起。劉邦部入關中至此已達半年之久,劉邦部下應該知道關中與蜀漢的通道情況。過了棧道,逃跑東返回鄉的機會就會大大下降。這種狀況,劉邦的部下知道,韓信也知道。要跑,就只能在過棧道入漢中之前。但在那個時間,韓信甚至還沒有正式加入到劉邦的隊伍中,也就不會有任連敖、拜都尉諸事,所謂的「處斬」更是無稽之談。你連劉邦的編製都不是,還不能算是劉邦的人,又如何指望受到重用,又如何找蕭何談心。所以韓信的逃不僅僅是沒理由、沒條件,而且還特別沒有意思。何況你韓信一個新來乍到的新人一個,在項氏手下二年多沒有得到重用都能忍,怎麼到劉邦這裡沒幾天工夫或者還根本沒有加入就忍不住,這也是咄咄怪事一件啊。所以說,用韓信的逃跑作為登壇拜將的墊鋪極不合理,整個過程極可能是憑空捏造的。

    簡言之,韓信入漢後至此還什麼功勞也沒有,就一下子被授予高官職務。原因是韓信主動找劉邦提建議,後者發現韓信是個戰略人才,便授予高官職務。此職銜具體工作內容不詳,估計與後勤軍需有關,無論如何,至少劉邦是以人才儲備的規格將韓信安置了。這種待遇任何人都不應該有不滿,可能人們會說,韓信的志向不是一個都尉可以滿足的,所以才有跑與拜將的後續。但漏洞百出的拜將台記錄表明,這種記錄更像是文學創作,而不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場景。3.韓信拜將的過程破綻

    韓信拜大將的過程猶如一部舞台劇,看似熱鬧精彩,但經不起推敲。乍一看,拜大將的決定是蕭何替劉邦做的,劉邦就是個傀儡,任蕭何擺布,蕭何怎麼說,劉邦就怎麼做,而且是在什麼也沒有聽到的情況下,劉邦就貿貿然拜韓信為大將的,情節不合理啊。按史料的表述,此前劉邦不僅沒有聽過韓信的高論,甚至連韓信的面也沒有見過,一傢伙就拜大將了,感覺非常突兀啊,過程非常兒戲啊。

    這段記錄中,劉邦與蕭何的對話中有劉邦「吾為公以為將」的說辭,意思是我看在你的份上任命韓信為將。拜大將這種關乎漢室興衰成敗的事情是何等地莊重嚴肅,豈能如此兒戲待之。

    蕭何言「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比較一下《留侯世家》之「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說辭,很相像吧,如出一轍啊。

    史料稱韓信與蕭何有幾次談話,蕭何僅憑談話就知道韓信非常人也,這本身就是靠不住的事,萬一韓信跟宋義一樣只是個玩嘴的呢,怎麼辦?再說啦,蕭何的職能不是考察幹部,他未必能接觸到劉邦陣營中的全部將官,怎麼會一口咬定其他人都不行,又豈能強行讓劉邦安排韓信的職務。不僅蕭何有替劉邦作主的習慣,好像張良也染上了這個毛病。蕭何好歹一直追隨劉邦,即使不管幹部,了解眾將官也是有條件的;張良在劉邦的陣營中時間很短,且身份為客,應該與劉邦陣營眾將官接觸不多,似乎與韓信也沒有任何交道記錄,怎麼會下這樣的判斷,未免過於魯莽吧?所以三傑中的二傑,不僅共同說其餘一個人的好話,而且都在替劉邦當家作主,二口一辭,形跡可疑啊。所以高度懷疑這種形跡可疑的說辭極可能是同一創作來源。題外話是,韓信與宋義都有經一席談而取得高位的經歷,但二者之間還是有明顯差別的。因為韓信是勇於任事的,宋義則是徹底露餡。自戰國以來,以言談說動人主而獲高位者不乏其人,估計當時並沒有形成固定的人才向上流動機制,所以出現這種情況。

    記錄中的劉邦拜將風聲傳出,「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場面非常喜慶,根據現有史料菜九以為,真正有資格當方面統帥(大將)的,也不過曹參、周勃諸人,連樊噲、夏侯嬰尚且不能,樊噲總不會妄想指揮曹參吧。所以現實中不可能出現「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的場景。

    拜將台上,最能為韓信拿分的說話,即證明韓信大將地位是當之無愧的說辭裡面的貓膩不少,因為說辭中縱論天下大勢的內容已超出當時的認知程度,所以真實性大有疑問。韓信亡楚歸漢,處於漢中這種閉塞的地方,應該不會知道項羽及其他諸侯的動向。像「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諸事,皆為項羽出關後所為。與之實際對應的就是項羽遷義帝及臧荼殺韓廣事,尤其是後者,月表記於元年八月,即劉邦出師定三秦之月,此時尚未發生,韓信不可能知道。不僅是韓信,整個漢陣營可能都無法知道這些事。對此事質疑,並不始於菜九段,《史記會注考證》就「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句引齊召南曰:「指田都王臨淄,田市王濟北;臧荼王燕,司馬卬王殷,張耳王常山,皆徙其故王於他處也。不然,(韓)信拜大將在四月,諸侯已各就國罷兵矣,烏知後有田榮殺田都及田市及臧荼殺韓廣事乎。」實際上,韓信說辭內容不可靠者還不止這些,如「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實際上不獨此三秦將得以生存,章邯弟章平、守開封的趙賁,亦不誅,這些人都出現在漢定三秦的過程中。但這種提法一直流傳下來,甚至於在《項羽本紀》中作為一個事實固化了下來。所以說,不實的歷史記載真是害死人啊。

    另外,項羽都彭城之舉,後人詬病不少,估計韓信言辭起了不小的作用。那麼此舉的得失是不是如所謂的韓信之言那麼不足取呢?未必。清人惲敬有《西楚都彭城論》專門探討過這個問題。其曰:自淮陰侯斥項王不居關中而都彭城,史家亦持此說。後之言地利者祖之,以為項王失計,無有大於此者。余謂項王之失計,在不救雍塞翟三王而東擊齊,不在都彭城。何也?項王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而三分關中,王章邯於雍,司馬欣於塞,董翳於翟,所以距塞漢王也。夫三人之非漢王敵,不必中人以上知之。項王起江東,敗秦救趙,遂霸諸侯,業雖不終,見豈必出中人下哉?吾嘗深推其故,而知項王都彭城,蓋以通三川之險也。通三川,蓋以救三秦之禍也。以彭城控三川,即以三川控三秦。是故都彭城者,項王不得不然之計也。何以知其然也?乃者,項王自王,蓋九郡焉:自淮以北為泗水,為薛,為郯,為琅琊,為陳,皆故楚地,為碭,為東郡,皆故梁地。是時彭越未國,地屬西楚。自淮以南為會稽,會稽之分為吳。灌嬰傳,得吳守是也,亦故楚地。九郡者,項王所手定也。軍於手定之地,不患其不安;民於手定之地,不患其不習;國於手定之地,則諸侯不得以地大而指為不均。據天下三分之一,以爭中原於腹心之間,此三代以來未有之勢也。彭城者,居九郡之中,舉天下南北之脊,關外之形勝必爭之地也。故曰,都彭城者,項王不得不然之計也。雖然項王之不取關中何也?曰,項王非不取關中也。乃者,漢王先入關,義帝之約,固宜王者也。項王聽韓生之說而都之,關中之人安乎,不安乎?關外諸侯無異議乎?項王所手定之九郡,將以之分王乎,抑自製乎?度其勢,必自製之矣。自製之,而一旦有警,其將去關中自將而東乎?關中者,固漢王所手定也,舍己所手定之九郡,而奪他人所手定之關中,又不分己所手定之九郡,一旦自將而東,天下之人安乎,不安乎?是故,關中者,項王所必取之地也。取之而名不順,勢不便,則緩取之;取之而名不順勢不便,且召天下之兵,則以棄之者取之。何以知其然也?乃者,陳涉首難,諸侯各收其地而王之矣。三王,秦之人也,以秦之地付三王,此秦漢之際諸侯之法也。使三王者據全秦之勝,扼全蜀之沖,包南山之塞,窒棧道之隘,終身為西楚藩衛,則朝貢徵發,何求而不可。若其以百戰之燼,生降之虜,寄仇讎號令,驅鄉黨之儔匹,一有擾動,西楚廢其主刈其民若燎毛射縞耳。指揮既定,人心自固,誠如是也。漢王不得援前說以爭秦,諸侯不得舉前事以責楚。名與勢皆順便矣。所謂緩取之也。所謂以棄之者取之也。是故不付之張耳、臧荼者,不以關外之將相制關中也;不付之共敖、黥布者,不以西楚之將相制關中也,陽示天下以大公,而陰利三王之易取。是故,三秦者,項王之寄地也。其告韓生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人誰見之。此項王之設辭也,非項王之本計也。雖然,關中重地也,取關中,重計也,其取之之次第奈何?曰,項王之計,不急於收三秦之地也,急於阻漢之東而已。何以知其然也?乃者,項王之所忌,唯漢王也。是故未為取秦之謀,先為救秦之策。三川者,救秦之要道也,以瑕丘申陽據三川,而北函谷,南武關,挈其要領矣。以司馬卬輔三川之北,而函谷之軍無阻矣。以韓成夾三川之南,而武關之軍無留矣。二王皆趙臣,趙睦於楚,故道通。韓成不睦於楚,不使之國,而楚制之,故道亦通。然而西楚之都,不能朝發夕至,則猶之乎未通也。彭城者,去函谷千有餘里;去武關亦千有餘里,輕騎數日夜即可關。北收燕趙之卒,南引荊邾之師,關外可厚集其勢,關中可迭批其隙,漢王一搖足,則章邯先乘之,司馬欣、董翳累乘之。西楚傾天下之力而急乘之,漢何患不衄,秦何患不全。漢王且不能保巴、蜀、漢中,豈能移尺寸與楚爭一日之利。故曰,以彭城控三川,以三川控三秦。都彭城者,項王不得不然之計也。不意四月諸侯就封,五月而田榮反齊,是月而陳餘反趙,六月而彭越反梁,西楚之勢,不能即日西兵,而漢王已於五月破章邯,八月降司馬欣、董翳矣。蓋項王止策漢王,而田榮、陳餘、彭越三人,非其所忌,故有此意外之變。此則項王之失計也。然使當日不受漢間,東兵擊齊,舉三楚之士,分兩路捷走爭秦,其時申陽、司馬卬未敗,韓成已廢,兵行無人之境,函谷破,武關必降;武關破,函谷亦不守。淮陰侯挾新造之漢,與旋定之秦,以當百戰必勝之卒,勝負之計,必不如垓下以三十萬當十萬之數矣。如是則三秦可復;三秦復而三川益固,九郡益張,齊趙燕三國有不折而入於楚者哉?而卒棄之不為,此則項王之失計也。故曰,在不救雍塞翟三王而東擊齊,不在都彭城也(引自《史記會注考證》之《項羽本紀·考證》)。

    惲氏所言的時間諸節點或者可以推敲,但其體察項羽不懼關中失控之心當為得其實。所以韓信言辭並不能作為項羽失策之定論。後世以項羽為弱智的看法,又多半與項羽的定都彭城選項有較大關聯。參之以惲氏之論,這類看法應予修正。

    4.拜將台對話的真實原型

    拜將台上韓信言論雖然不靠譜,其實這種不靠譜了進言並非憑空捏造,而是有現實原型的。《高祖本紀》沒有提到拜將台及拜韓信為大將的事,卻提到過類似拜將台的說辭,有韓信說漢王曰:「項羽王諸將之有功者,而王獨居南鄭。是遷也。軍吏士卒皆,山東之人也。日夜跂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寧,不可復用。不如決策東鄉,爭權天下。」《韓信盧綰列傳》有類似記載,與此相互印證。其發生當在漢王入漢中之初,《高祖本紀》此前提到大量逃亡及將士懷鄉之現象就是韓王信進言的背景,這個時間應該是剛到漢中的時候。但此韓信乃韓王信,非淮陰侯韓信。而所謂的韓信登壇拜將等一系列故事,也應該緊接著漢王入漢中之後發生的,即與韓王信之論時隔不久。司馬遷在百年之後都知道韓王信的說辭,那麼編造韓信事迹的人更知道這種說辭,其以此為據,將韓王信說辭移花接木地移植到淮陰侯韓信頭上,敷演出一整套事迹,就給後人造成了極大的困擾。歷史同時期存在著兩個韓信,史料中也存在著兩個韓信在同一時期內容相近的兩個進言,引起學界的不少筆墨官司,比如宋人王益之《西漢年紀考異》對此有說曰: 「《漢書帝紀》以為淮陰之言。按其辭與《韓王信傳》所載韓王信說漢王語合。兼《史記帝紀》亦不載登壇拜將事,徐廣以為韓王信,是也,今從之。按《楚漢春秋》韓王本名信都,劉氏《史通》及小顏《功臣表》俱引之。『信』通作『申』,與韓信之『信』有別。司馬遷削去『都』字,班掾因讀去聲,混作淮陰侯名,而附入拜將一節,《考異》所辨甚當。」  《史記會注考證》引用昔儒語,多以為此韓信為淮陰侯韓信,但尚不足以推翻徐廣與王益之的意見。韓王信入關時只是普通的韓將,倘若沒有進言之功,或不得當略韓地之大任。以劉邦在漢中的處境,凡有識之士,多能得出東進的結論,此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或由於兩韓信姓名相同,進言的內容與時間相近,在記入史冊時有被混淆的可能,更可能是有人故意製造混亂。估計韓王信進言在淮陰侯信之前,在記入史冊時兩個人又被混淆了,於是造成了記載之混亂,迷惑後世。可以肯定,韓王信的進言是實際發生的,其時間也一定在淮陰侯韓信與劉邦會面之前,且無論有無拜將台都一樣。班固在《高帝紀》里,就把韓王信的說辭安在淮陰侯韓信頭上了,此前宋人王益之所論就是針對此記載的。足見歷史之易混亂,稍有不慎,即可遺患後世。《高帝紀》的原文如下:

    漢王既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還者。韓信為治粟都尉,亦亡去。蕭何追還之,因薦於漢王,曰:「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於是漢王齊戒設壇場,拜信為大將軍,問以計策。信對曰:「項羽背約而王君王於南鄭,是遷也。吏卒畢山東之人,日夜企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寧,不可復用。不如決策東向。」因陳羽可圖、三秦易並之計。漢王大說,遂聽信策,部署諸將。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

    要說拜將台事迹為子虛烏有,肯定會遭到人們的強烈反對。因為韓信拜大將一事不僅言之鑿鑿,且並非孤證,又見於《功臣表》及《蕭相國世家》「漢王以信為大將軍。語在淮陰侯事中」。但這幾處環環相扣的記載,未嘗不是司馬遷整齊故事必須有的手法。《高祖本紀》沒有記載此事,《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的高皇帝元年,也未見此事(春,沛公為漢王,之南鄭。秋,還定雍。丞相蕭何守漢中。御史大夫周苛守滎陽。按,守滎陽一事其實是下一年的事)。這兩個地方也非常重要,是司馬遷整齊故事有疏漏,還是司馬遷對這種事的把握不足而特意留下空缺,還望方家明察。

    5.「拜將」之後韓信沒有作為

    以上分析否定了韓信的跑與蕭何的追及拜將台的事,估計因為言之鑿鑿,可能看客也就將信將疑。在人們的觀念中,韓信一直在領兵作戰,是屢建戰功的一代軍神,縱然不拜將又如何。但要進一步說韓信根本沒有擔任過大將,估計將信將疑者也不會信服。難道還要否認韓信在定三秦與出關東征的作為?確實要否認。雖然緊接著拜將台事迹之後,列傳就開始提到定三秦戰爭,而且列傳如此表達(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人們會以為定三秦是韓信的謀劃,進而認為是韓信指揮了定三秦之戰。《高祖本紀》也有「八月,漢王用韓信之計。從故道還,襲雍王章邯」的記載,像極了是對《淮陰侯列傳》的記載相呼應,但既沒有提韓信的指揮作用,也沒有明確是哪個韓信。《淮陰侯列傳》的敘述也很耐人尋味,「部署諸將所擊」的功能主體是劉邦而不是韓信,這就奇怪了,既然已委韓信予重任,「部署諸將所擊」就應該是韓信的本職工作,否則拜將作什麼用?還定三秦是劉邦得天下的最重要步驟,因為這個戰役不完成,後面的一切就無從談起。而享有無比崇高地位的淮陰侯韓信,如果在此役中沒有表現的話,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啊。但是,遍考史料,找不到韓信在此役中的丁點痕迹。大概因為沒有看到韓信在定三秦中的作用,司馬遷也沒有把握,所以在這幾個地方都以模稜兩可的提法概之。其實,在《高祖本紀》中韓信至此還沒有正式出場,因為淮陰侯韓信名氣大,所以見到韓信二字,後人便想當然地將其歸之於淮陰侯韓信。劉邦出蜀漢的實際情況可能是受到韓王信的意見的啟發。在《高祖本紀》的上述記載之前,即與「韓信說漢王曰」云云之間加入了一段項羽及諸侯的動態,故其「漢王用韓信之計」,情理上應該是韓王信。其實,即使沒有韓王信的提議,劉邦也不會甘心困居於漢中,打出去是應有之義。之所以這樣記載,旨在不抹殺韓王信之功。

    在定三秦乃至東征伐楚的過程中,我們完全看不出淮陰侯韓信的任何作用。至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什麼的,就更是傳說了,無論《史記》《漢書》,都沒有這種記載,完全是後人敷演出來的故事。實際上三秦軍堵塞了入關棧道,劉邦就準備撤兵了,聽了趙衍的指點,找到一條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小路才完成進軍。《功臣表》記曰:「(須昌侯趙衍)雍軍塞陳,謁上,上計欲還,衍言從他道,道通。」而且此人在漢定天下之前,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功勞,僅憑這一條功勞得以封侯,說明這個功勞非同小可,也表明劉邦是於人之功無所忘的特點。所以,這種貌似跟韓信有關的定三秦故事,不過是個子虛烏有的傳言,就這樣一個傳言,也讓菜九殘忍地把它給否決了。  

    再強調一下,後世的演義都以為韓信在定三秦的過程中居功至偉,但據菜九的綜合考察發現,韓信在擊三秦過程中沒有任何作用,所以就沒有值得被歷史記上一筆的記錄。何以如此,即使按菜九的推測,韓信是作為戰略人才受到漢集團的重用的,怎麼可能在漢集團最重要的軍事行動中被閑置?之所以韓信在定三秦一役中沒有可圈點處,大概跟他所任治粟都尉一職有關,劉邦沒有安排任何作戰任務給他,而他的主要本職工作是軍需後勤之類。這樣的安排造成了韓信與烽火連天的戰事隔了一層,沒有被記錄也很正常。提示一下,參與某事而沒有得到記錄,表明參與者在此事上乏善可陳,這在傳記中是常用做法。與此相同的是,韓信在東征過程中也沒有得到記錄。其被記錄到的破楚滎陽東一事,經菜九考證,也沒有具體事例支撐,屬於誤記。則「身為大將」的韓信缺席了劉邦反攻階段的絕大多數戰爭。那麼這個大將的意義何在,是否有這個大將,看官可以自行判斷。

    至於韓信那些神乎其神的事迹,古人今人有證偽,可以說基本上都是站不住腳的,菜九有專論,不在此一一陳述。  6.拜將台神話是誰炮製的

    那麼,是誰這麼無聊,子虛烏有地編造了一整套的韓信拜將故事呢?肯定不會有人主動站出來認領這種罪名,那麼將其揪出來示眾,菜九責無旁貸。讓我們來看看這樣的造假對誰有利?韓信顯然是這種假史的最大受益者,但韓信本人有戰功,且沒有造假的劣跡,似乎可以排除。這個假史突出的就是韓信,韓信不是造假者,還能有其他人嗎?在菜九以往的拙劣研究中,將編造者鎖定為蒯通,以為從受益的角度來看,韓信以外的受益者非蒯通莫屬。拜將台史料吹捧的是韓信,韓信是這一假史中的唯一受益者,怎麼會是蒯通受益?這是因為蒯通的歷史不能單獨成立,必須依附於一個重要人物才可以流傳,而這個人物就是韓信,而拜將台故事不過是神話韓信故事的開端。為什麼會將編造者的目標鎖定為蒯通,因為歷史記錄下來的韓信功勞基本上包括在所謂的蒯通與韓信的對話中,而這種對話內容與韓信的真實功績又有不小的事實出入。

    關於蒯通的身份,劉邦曰:「是齊辯士也。」這是對蒯通身份的權威定性,表明他不是韓信身邊的謀士,只是一個獻策者。持這種身份者,其所作所為,當時的稱呼為以策干進,其作為無非是以謀求榮華富貴。但蒯通在史料中的任何一次出場(辯士、相人、犯人),都表明其謀求榮華富貴的目的沒有達到。蒯通說韓信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提出天下鼎足而三的局面。當時的天下兩分都打得不可開交,鼎足而三更是永無寧日。所以蒯通言論無論包裝了多漂亮的外衣,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自己撈取功名之私利。由此聯想到還有一則蒯通與齊人安期生拒受項羽請其作官的歷史記載,估計也是蒯通編造的。此事記在《史記·田儋列傳贊》中:「甚矣蒯通之謀,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蒯通者,善為長短說,論戰國之權變,為八十一首。通善齊人安期生,安期生嘗干項羽,項羽不能用其筴。已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終不肯受,亡去。」之所以將對蒯通的介紹文字附於《田儋列傳》,司馬遷的著眼點是嘉獎其與安期生一起不受項羽封官的氣節。這顯然是司馬遷被蒯通自導自演的故事忽悠了,蒯通作為一個想作官的人,如果項羽真的來請,焉有不去之理?試想,他跟韓信也不熟悉,還要硬貼上去,反覆鼓動韓信叛漢,其目的不就是為了個官字嘛。否則,蒯通與韓信何親,在韓信已明確拒絕的情況下,還是不依不饒進言。所以其拒絕項羽聘請一事,實在令人難以接受。與蒯通有涉的幾則傳聞都有為民請命的成分,但與事實出入甚大,編造痕迹明顯,稍一推敲既可定其為偽。

    如果仔細推敲一下蒯通鼓動韓信叛漢的進言,甚至根本不是個天下鼎足而三的局面,而是個劉項兩家仰齊之鼻息而存在的狀況。這就是蒯氏的異想天開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局面。且不說韓信因對劉邦的忠心及與劉邦私交很好,不會叛漢,即使有心叛漢,也會拒絕蒯通的背漢進言。因為一是蒯通的進言太不靠譜,二是韓信也沒有背叛劉邦的本錢。菜九考察發現,韓信從來就沒有掌握一支基本隊伍,並且沒有培養出一個高級軍官。這是韓信忠於漢,並且不得不忠的原因所在。具體分析詳見《重審韓信罪案》。

    《史記》無蒯通專傳,但上面提到的《田儋列傳贊》的涉蒯文字,又相當於為蒯通立了個小傳。據小傳,蒯通其人當有《戰國策》作者的身份。而菜九對《戰國策》的所有內容基本持懷疑態度,那麼,凡是出自蒯通或與之有關的歷史記載當予以深究。蒯通其人實戰國辯士之流,善作危言聳聽、大言欺世,其所述歷史多半靠不住,有他們存在的史料也多水分。蒯通對歷史的造假還不僅僅局限於對韓信事迹之造假,其他的假也為數不少。所以凡是與蒯通有關的史料都應該徹查,而一經核實,多半是假史。只是現專論韓信拜將台事迹之假,並追究假造者為誰,其他的假暫且不一一例舉。

    《史記·樂毅列傳贊》又提到蒯通。太史公曰:「始齊之蒯通及主父偃讀樂毅之報燕王書,未嘗不廢書而泣也。樂臣公學黃帝、老子,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公教蓋公。蓋公教於齊高密、膠西,為曹相國師。」據此,蓋公與蒯通為同時代人,距安期生四代,安期生的活動時間當在戰國時期,到不了秦楚之際。當然,蒯通也是從戰國時期入秦漢的,認識安期生不奇怪,估計應該是忘年交了。論年紀,蒯通至多跟樂臣公同輩。安期生要高出好幾輩,至蒯通時應該成為傳說中的人物了。秦始皇東巡時曾在蓬萊島與他相遇的說法,也是傳說之一種,當不得真。但要說項羽有請,則過矣。

    有蒯通介入的歷史,儘管多為假史,但因其活靈活現,人物形象豐滿,所以易於流傳,而且一旦流傳開來,又會使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堯舜禹湯又有多少事讓後人傳頌?比起韓信來差得太遠了。這大概是蒯通對韓信歷史地位的貢獻。有句古話:言之不文,其行也不遠。說的是平淡寡味的記載很難流傳下去。反過來的問題是,言之有文的傳言,固然行之也遠,但極有可能將虛假的文學虛構,深入人心,攪亂了真實的歷史。蒯通及韓信的故事或者就是這種。因為剝去了蒯通為民請命的假面具,即可將其還原為以策干進的辨士者流,最終揭露其為韓信假史的作弊者。

    7. 為什麼說是蒯通在編造韓信假史呢

    應該說,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就將韓信假史的編造者定義為蒯通,對蒯通也不算公平。但這是無解的情況下勉強可以拿得出手的解決之道,畢竟蒯通在韓信事迹上有作案跡象,姑且讓蒯通委屈一下吧。

    為什麼將韓信假史呢的編造者定義為蒯通而不是其他人呢,還是用蒯通自己的歷史來驗證。

    就《史記》來看,蒯通出場四次:秦楚之際,出場三次;漢定天下後,在處死韓信後,蒯通又出場一次。因蒯通而產生的假史應該與前三次出場相關,前三次中的後兩次均為說韓信。蒯通第一次出場,即說范陽令之事。在武臣為陳勝將略趙燕的戰事中,有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的記載,據載,因蒯通之說,范陽令降下武臣,隨後「趙地聞之,不戰以城下者三十餘城」。事見《張耳陳餘列傳》。以菜九之見,蒯通說范陽令事,不能取信於人。按當時情形,如果真是以口舌之利為作戰一方得到便利者,一般都要予以封賞。如陳恢說南陽守降沛公,侯公為漢說楚請太公,酈生說陳留令等等,其最終都有封侯之賞。當然這幾則有封賞的記錄之真實性仍有問題,但有功得賞是符合情理的。而蒯通則不然,直至其說韓信時,仍稱其為齊人蒯通,這似乎表明此前其未有名爵。以當時的策士行為,其目的多半是為了取得個人的功名利祿,至於天下大勢,民眾疾苦等等,並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以此考量,蒯通在為向范陽進攻的武臣軍做了如此重大的貢獻後,其未得寸功之現象實不可解。因此,蒯通的第一次亮相的真實性大有問題。  第二次出場,即說韓信偷襲齊國,第三次出場為說韓信叛漢自立。根據其說韓信的兩次不同身份:一以范陽辯士,一以相人,提示說韓信擊齊可能根本沒有發生。菜九在《古史雜識之漢滅齊戰役考釋》(_歷史吧_百度貼吧http://tieba.baidu.com/p/1994296232)中判定,滅齊是漢集團深謀遠慮的結果,絕不會因酈生的說降(實則是說和),而放棄軍事攻佔,而且攻打齊國的不止韓信一支部隊,齊是在漢軍以會戰的形式下陷落的。酈生是作為棄子被漢犧牲掉的,不關韓信的事。最近,菜九對酈生殉齊一事有了新的考慮,即酈生使齊未必是以勸降為使命的,而只是正常的國際交往。或者酈生可能超額完成使命,意外達成了說和的成果;或者酈生使齊期間,漢發動了對齊的攻勢;而齊逼酈生退漢兵,這又非酈生力所能及者,所以酈生說了幾句大話,從容就義。無論如何,韓信的對齊勝利,並非採用蒯通建議偷襲成功,否則一定會給予建言者相應的嘉獎,蒯通也就不可能以相人的身份進行第二次遊說。所以將蒯通說韓信擊齊定為編造的謊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如果說涉蒯的幾則遊說都有編造的成分,至少蒯通不方便給自己安上沒有得到封賞的名目。

    實際上即使可以確定確實發生過的第三次出場,即蒯通策動韓信叛漢一事,其記錄也不是真實的場景,而是事後補齊的。何以見得?首先,在時間上,這個事情發生在韓信已被漢冊封為齊王、且拒絕了項羽使者的勸和,而蒯通的說辭中對韓信的稱謂是君、足下,這不合規矩。其次,蒯通的遊說是以相士的面貌出現,提示此前的所謂鼓動韓信無視酈生之約擊齊為無稽之談。其三,也是最為重要的,即蒯通言辭中的韓信功勞及韓信當時所處的地位與事實不符。韓信所率漢軍,為整個漢陣營之一部,遠非全部,還有數支與韓信無隸屬關係的漢軍在滅齊過程中建功立業。由於韓信既不是定齊功勞的完全擁有者,也不是漢集團在齊地的最高統帥,所以韓信不可能具備讓楚漢兩邊仰其鼻息的狀態。

    在歷史的記憶中,認為漢之天下基本上是韓信打下來的,其實這正是蒯通鼓動韓信叛漢言辭的核心精神,在蒯通嘴裡,韓信一路滅了魏代趙齊,又招降了燕。但韓信的實際功勞遠非蒯通說辭中描述的那樣,無論是定魏代趙齊,功勞都不能完全劃歸韓信,韓信至多只是個重要參與者。韓信雖然參與了滅魏定趙(不含定代)滅齊,而且均非主帥。定魏一役,韓信主要目的是過境擊趙,在過境過程中擊潰魏軍主力,並擊敗了代趙軍對魏的入侵軍,開始擊趙後,魏地仍有戰鬥,韓信非滅魏主帥亦明矣。韓信在定趙戰役中承擔的是乘虛而入的抄趙老巢任務,此役的實際功勞是成功地擒獲了趙王歇。至於背水陣與擊斬陳餘,實為編撰的故事,沒有發生也不可能發生。陳餘與趙軍主力應該在河內、邯鄲一線與漢軍對壘,整個趙地戰事的漢方主帥應該是劉邦。陳餘最後是被張蒼所在漢軍擒獲,而張蒼極有可能不像史料記載到的與韓信有什麼隸屬關係。魏代趙的戰事與韓信糾結的具體陳述,詳見拙作《千古誰識漢滅趙》。滅齊一役應該是蒯通所知甚詳的戰爭,漢在齊的武裝力量也有好幾支,甚至包括呂澤的武裝及呂澤本人。韓信被立為齊王后,齊地其實並沒有平定,直到楚漢決戰垓下,仍然由曹參繼續平定。龍且是否為韓信所敗,還是有疑問的。《功臣表》記殺龍且另有他人(陽都侯丁復屬悼武王殺龍且彭城。肥如侯蔡寅以魏太僕三年初從。以車騎都尉破龍且及彭城。樂成侯丁禮以都尉擊項籍,屬灌嬰,殺龍且。高陵侯王周以都尉破田橫、龍且。中水侯呂馬童以司馬擊龍且),並且地點也不在齊國。其中丁禮與呂馬童是灌嬰部下,灌嬰當時受韓信節制,而另外的丁復、蔡寅二人與韓信沒有任何關係,其立功地點不在齊,而在彭城。兩千年後的曾國藩也不認可韓信破龍且之戰,以為根本沒有這樣的技術手段完成截水放水這樣的工程。至於燕成為漢之盟友的過程,究竟詳情如何,今天我們一無所知,但至少不能歸功於韓信。因為韓信在趙地既非漢軍主將,也不是漢在趙的唯一代表,漢軍在趙的武裝力量有好幾支,包括劉邦也不時在趙,所以將與燕結盟一事歸功於韓信的提法,當慎重考慮。  蒯通人在齊國,應該知道這樣的情況。可以肯定,蒯通在遊說的時候,絕對不會說這種與事實出入太大的話,所以即使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記載,也是經他日後加工過的。

    簡單推敲一下這種遊說的真假部分。遊說的發生是真,韓信的拒絕也是真,韓信拒絕的借口估計也是真的,只有遊說的內容不真,理由詳上。如果以這種與實際情況偏差過大的內容遊說韓信,肯定不會被接受。即使以當時的實際情況來誘惑韓信,估計韓信在沒有意願也沒有實力叛漢的條件下當然不會為之所動。所以韓信的推託更像是搪塞,他用不著跟蒯通這種自說自話一心鑽營的人說那麼詳細。但蒯通記住了韓信推託的理由,以此為據,蒯通判斷韓信的人品高潔,可加諸國士稱號,由此冠之以國士頭銜,所以蕭何給韓信定義的國士無雙,極有可能是出典於此。否則,韓信方入漢,甚至還沒有真正融入漢軍體系中,又有什麼事情可以表現出國士的品格呢。所以國士一說實為倒溯式的加封。另外,蕭何是文官,韓信與蕭何談戰略,蕭何未必能懂,所以蕭何推薦韓信一事,是不合情理的。

    順便說一下,各記載反覆提及的酈生因韓信而死的情況,與蒯通創作的關係也需要推敲一下。即這個說法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蒯通還是官方。雖然歷史記憶的根據是蒯通的文字,但也可能是漢朝廷處死韓信後,因拿不出過硬的罪證,就將酈生之死的責任推到韓信身上,而蒯通就順著官方的定罪敷演出一套說辭,將此事與自己掛鉤。這個猜測當否,亦請方家斷之。  8.蒯通編造韓信假史的動機何在

    前面已論證了是蒯通而不是其他人編造了韓信假史,那麼,蒯通為什麼要編造韓信假史呢?依菜九的菜鳥見識,以為蒯通這樣的做法可以提高其歷史地位。他的全部資本就是與韓信見過一次面並鼓動造反未遂(其餘的遊說均子虛烏有),他以與韓信有交結為其最大資本,他就利用這種歷史親歷者的身份,將其「見證到的歷史」散布出去,流傳下去。在步驟上,先神化韓信,然後通過誇大韓信的作用,造成韓信一股獨大的局面,這樣一來,但凡與韓信有關的史料都容易被人們記住,蒯通自己也就自然被織進了歷史。為了實現這一目的,蒯通編造了大量的歷史故事,即使對自己非常清楚的事實,也要作違背事實的記載,如此這般,上下其手,韓信自然豐滿高大起來了,蒯通也因此達到目的了——因為大量的經過編造而活靈活現史料的成功傳播,韓信成了軍神兵仙,非常廣泛且深入人心,於是蒯通這個小人物,成功地讓歷史記住了他。《漢書》甚至給他立了個專傳,這是蒯通的成功之處。蒯通不是創造歷史的人,也不是改變歷史的人,但改變了歷史記載。只是這樣一來,造成了史料的極度混/亂/,假史盛行,遺禍後世,傷透了無數人的腦筋。《蒯伍江息夫傳》還記有蒯通為齊悼惠王相國曹參之客,將齊處士(隱士)東郭先生、梁石君舉為上賓事,此事為《史記》所不載,估計這種不靠譜的傳言被司馬遷棄用了。但不管怎麼樣,蒯通的目的是達到了。因為蒯通的名氣甚至超過很多被《史記》正式立傳之人,所以蒯通的努力沒有白費,算是如願以償了。

    以上是菜九菜鳥水平的拆解,將編造假史之人定為蒯通,是耶非耶,尚請方家斷之。

    9.韓信的真實功績簡述

    探究韓信的拜將台真偽,看似與其真實功績無關,但不討論其真實功績之大小,則連拜將台的討論都沒有必要了。所以討論拜將台的真偽,還是免不了要追究韓信的真實功績。

    菜九最初動念懷疑韓信的功績,懷疑蒯通的言行,主要是因為發現了呂澤的存在。經過菜九間間斷斷的考察,將呂澤定義為劉邦事業的重要合伙人,也應該是劉邦事業中功勞僅次於劉邦者,其對劉邦事業的貢獻之大,應該遠遠高出韓信等人。以此為參照,決定了劉邦不可能把韓信的功勞拔得太高,也決定了所謂的三位一體不成立或重要性不高,所謂的漢三傑說更是明顯不成立,也最終決定了有關韓信的歷史記載是站不住腳的。呂澤的功勞長期被漠視,菜九作《略論漢定天下過程中的呂氏武裝》一文(搜狐社區http://beta.club.sohu.com/history/thread/!3f0f7ce6c35d53c9/),對呂氏武裝的存在理由及其組成與戰功作過粗淺剖析,此不贅。只要考慮到呂澤是真實存在的,那些歷史上的重量級人物言之鑿鑿大說特說的關於韓信的好話及其功勞就很難同時存在。韓信功勞成立的前提是呂澤其人其功不存在,但呂澤其人其功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因為呂太后以呂易劉的失敗,造成呂氏家族被徹底剷除,進而使呂氏功勞被整個削除,使得韓信的功勞虛高得以成立。於是又產生一個問題,蒯通造假得手是僥倖還是預謀。因為我們無法知道蒯通是否活到剷除諸呂之後,所以也無法判斷到底是蒯通不知道呂氏徹底覆滅的前景而誤打誤撞僥倖成功,還是蒯通看到造假有可能成功而加緊編造,這又是一個歷史之謎。 菜九考察韓信事迹,不是為了倒韓或黑韓,只是為了在清理歷史記載泡沫的同時,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還韓信一個公道。可能人們又要說啦,你把韓信從神降為人,怎麼會是還其公道呢。因為無論多崇高的評價都必須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之上,如果你那個基礎明顯脆弱,又如何能立得住呢?言歸正傳,在剝離了韓信的大部分功勞後,對韓信的具體功勞還必須進行定位。換言之,在證偽了韓信神跡後,接下來就要將其實際貢獻確定下來。因為對韓信事迹證明其偽不困難,難就難在給出合理的解釋——即證偽之後,如何填補空白,回答韓信何以有如此高的地位,解決真實的韓信究竟有多少貢獻,其實際地位是恰如其分,還是名實不副。可惜的是,虛假史料之外,還真沒有其他材料可資利用,誠所謂證偽容易還原難。難歸難,這種工作還是要做:韓信到底有什麼功勞,如果史料中的功勞有水分,何以韓信一個新加入者以普通將領的身份當上王了。所以,即使很難,還是要努力排比史料,以求給韓信一個交代,也給歷史一個交待。  還原韓信的實際貢獻,可以循著拜將台開始的韓信史料來敘述。韓信對劉邦的實際貢獻應該是從被提拔為治粟都尉後開始的。韓信沒有被拜為大將,治粟都尉這個職務的主要職責大概是負責後勤軍需,因為三秦之戰就在韓信被任命後不久發起的,參戰軍隊龐大,所需的軍需量還是相當可觀,工作量非常大。韓信從事的就是軍需工作,其主官應該是蕭何,大概韓信就是蕭何的重要助手。估計韓信的才能出眾,工作還是勝任的。劉邦於漢二年東征時,關內還有章邯盤踞有待肅清,以蕭何為首的軍需工作就需要同時負擔關內與關外的作戰,工作量會更大。考慮到關外作戰量更大,也許關內的戰爭軍需由韓信負主要責任,在此期間,韓信與可能擔任留守的陳豨有很好的配合。韓信沒有出關參加東征,則劉邦在關外勢如破竹的進攻、突如其來的慘敗與反擊勝利都與韓信無關。但韓信在關內也沒能奈何盤踞在廢丘的章邯。看來與章邯同時代的人中,只有項羽、劉邦能打敗章邯,其他人都不是章邯的對手。所以最終消滅章邯,還要等到劉邦從關外回來後才完成,其他人空耗半年無能為力,這其他人中就有韓信。如果要將當年同時代人的軍事能力作個排名,前三名應該是項羽、劉邦、章邯,軍神韓信還排不進去。以章邯為參照,是否可以這樣認為,韓信的軍事才華之上限在當時最高也只能排第四名了。如果在一個時代韓信還只能最高排名第四的話,將韓信列為兵仙、軍神就很搞笑了。何況能否排到第四,還有呂澤、陳豨攔在前面,會嚴重不答應呢。消滅了章邯之後,韓信才開始了他的軍事生涯及軍事統帥生涯。可以確定的韓信軍事生涯是漢滅魏開始的,時間是漢二年六月後,而且韓信一從事軍事作戰,就是從統帥地位開始。此前,韓信這方面的才能沒有得到展示。比較合理的韓信統帥地位,是在曹參的輔助下於擊魏期間完成的。經此一役,韓信的才能得到驗證及驗收,之後就可以獨當一面了。之所以韓信能從一個軍需官變成軍事統帥,估計與他的勇於獻策有關。因為當時漢面臨著與楚作戰的巨大壓力,趙國又對漢開戰並佔領了漢之疆域。劉邦可能選擇了先打較弱之敵的戰略,於是趙被列為漢的首要打擊對象,估計韓信就獻計可以抄趙之後路,並自告奮勇或毛遂自薦。因為這樣的計策是戰略性的,所以劉邦非常看好,就委派韓信取道魏國攻趙並順便破魏。從這一點來看,韓信的戰略眼光當得起大將稱號,只不過拜大將的事情確實沒有發生過。至於讓漢陣營的最得力幹將曹參與其同行,主要是起輔佐輔導作用,因為此前韓信沒有領兵作戰方面的閱歷,這既是劉邦的高明之處,也證明劉邦與韓信的投緣與愛護。韓信曹參完成在魏的作戰任務後,徑直攻趙,曹參也於此時脫離韓信與漢王會合。而此時魏並沒有平定,當由其他漢軍完成這一任務,這些漢軍與韓信沒有隸屬關係,所以定魏之功不得歸韓信所有。   韓信破趙的戰果也沒有歷史記憶的那麼神、那麼大,但韓信完成了攻趙的既定戰略目標,擒獲了趙王歇。攻趙期間,韓信顯示出超群的徵召訓練軍隊的能力,表明其在練兵一道上肯定有其獨到之處。因為歷史記載中,劉邦每每從韓信那裡抽調兵源,基本上集中在定趙階段。就在趙地戰事未平時期,劉邦就至少從韓信處調兵三次,加上劉邦親自調兵,共達四次之多。韓信攻趙是抄後路,估計兵力不算多,但滿足了劉邦的多次調兵,說明韓信邊作戰邊訓練部隊的能力非同小可。即使就單純供、應劉邦兵員一事而言,韓信也大大回報了劉邦對他的重用,換言之,劉邦對韓信的重用也是物超所值。定代定燕不關韓信的事,代是由陳豨主導平定的,燕的統戰工作估計是整個漢集團運作的結果,其功勞不得歸哪個個人所有。

    韓信在滅魏趙的過程中顯示了較強的戰略統御能力,所以在接下來的攻齊之戰中,被委以重任,連曹參、灌嬰都調配給他使用。這次不是輔佐輔導,而是直接在韓信指揮下作戰,這表明韓信的軍事能力已在曹、灌之上了。之後,韓信在漢與楚的最後決戰中亦有不俗的表現。這些就是韓信對劉邦陣營的大致貢獻,可以說是貢獻不菲,能力超強,但還不能說是功高天下、勇略震主。

    漢破齊主體戰役結束後,韓信向劉邦討要齊假王之稱號,劉邦立其為齊王。而在此前韓信可能連個侯都不是,所以韓信討要王位一事在當時是很開罪人的。項羽覆滅後,劉邦將韓信遷為楚王以承義帝之香火。韓信的功勞縱然不是像歷史記憶那樣舉世難匹,但在漢初異姓王的群體中還是卓爾不凡的,韓信受封為王與他的實際貢獻也大體上匹配。漢初封王的群體並不龐大,相互比較不困難,可能對韓信的歷史地位有參考價值。讓我們來看看當時的封王情況,從張耳開始到韓王信盧綰,漢初這些因功受封的異姓封王者正好集中在一起,只有吳芮沒有進列傳。張耳子張敖,因張耳與劉邦有舊交,故失王后,得劉邦韓信之助,攻滅陳餘趙歇,復王趙地,傳之張敖。魏豹已死。彭越,這是唯一一個沒有得到劉邦人力支持的盟友,而且在楚漢之間時常作騎牆狀,因決戰有功受封。黥布,為項羽舊封九江王,與項羽鬧翻後,得劉邦之助而有功,黥布封王基本上是對其舊封的延續。淮陰侯韓信,得劉邦重用立功而封王。韓王信,與劉邦投緣,得劉邦之助立有戰功受封。盧綰,與劉邦關係好得封。陳豨應該沒有封王,但其地位絕不在王之下。吳芮,項羽舊封衡山王,楚漢戰爭兩不相幫,但劉邦感念他的部將梅鋗助其破秦,定天下後,擴大了吳芮原有封地。因其他王的事迹基本上看不到,所以戰功明顯要大於其儕輩的韓信,封王就顯得很正常。而且韓信的這種王還非常要害,應該遠遠高於與劉邦最親近的盧綰的燕王。從劉邦的分封內容來看,他對這些人是收放自如的,可以隨意隨手處置。像韓王信,原本在舊韓腹地,被他隨手改到北部偏遠地帶;像韓信,原本為齊王,也被隨手改為楚王。彭黥吳是盟友,相對要客氣一些,但也不怕他們翻天。除了彭黥吳是盟友,其他人都有跟劉邦關係好的原因在起作用,韓信也不例外,而且他最終被封為齊王楚王還有一個與眾不同處,即此王是他自己開口討要的。這是韓信開創的特例——自己開口討要待遇,而這種待遇規格似乎過高了。這裡韓信可能鑽了個空子,其借口是齊人不易定,有個王情況會好一些,在當時即使他的功勞足以稱王,也因為沒有前例可循,所以此舉還是顯得非常突兀。是否也正是因為這個王位他自己討要的,所以剝奪王位也是非常迅速的。

    前面講到劉韓結交的情況,定義為投緣,而投緣這個特點在劉邦的用人及封賞時都會沾光。韓信因受重用後被封王,也符合因與劉邦投緣的行為軌跡。可以類比的是韓王信,《韓信盧綰列傳》記:「漢王還定三秦,乃許信為韓王,先拜信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這也是在韓王信與劉邦交談後投緣的結果,許其為王時,韓王信也是什麼事還沒有做呢。日後,韓王信在下韓國的過程中展現了不凡的才能,所以劉邦兌現了封其為王的承諾。淮陰侯韓信的情況不明,但也是一見面就被提升為都尉,作為戰略人才儲備,以待日後任用。在定魏的過程中,韓信通過了檢驗,所以繼續重用。還有一個可以參照的是盧綰,這是劉邦的兒時玩伴、鐵杆兄弟,劉邦為了讓盧綰建功立業,派劉賈輔助了兩次,似乎效果不顯著。韓信由曹參陪同伐魏的情況似乎可以看到劉賈輔助盧綰情況的影子,差別在於,盧綰是爛泥扶不上牆。但這不影響盧綰繼續受寵,最終封為燕王。與劉邦投緣的還有張良、陳平、陳豨。張良推託身體不好,沒有單獨帶兵作戰。陳平的情況不詳,他是有帶兵能力的,不知為什麼也沒有單獨帶兵。陳豨基本上是一直在帶兵作戰,日後也是位高權重。陳豨是受到特別重用者,漢之北方基本上讓陳豨打理,趙代兩國的實際當家人,就是陳豨。但陳豨沒有被封王,原因是什麼不詳,是否異姓王的地位未必及得上朝廷要員,待考。周昌的事迹不知是否有借鑒意義。周昌在漢廷也就是個御史,但讓其擔任趙相國,他還認為是貶黜。所以朝廷要員的地位或許真的不在一個番王之下。但王位是可以世襲的。所以王還是應該高出一截。呂澤身前沒有封王,到了呂太后掌權時,追授為悼武王。呂澤不封王,不是功勞不夠,而是呂后之子能繼皇帝之位,呂家的利益已經得到最大化。還有一個情況需要考慮,即這些與劉邦關係好者,盧綰以外,基本上都是外來戶,不是劉邦豐沛起義時的舊班底。所以劉邦對他們特別客氣,與對待自己的老弟兄不一樣。所以,引進人才這一套,在劉邦那裡就被運用得很嫻熟,也很有效。韓信應該是這套引進人才政策的受益者。而韓信也非常爭氣,也因為他有非凡的才華,所以工作做得有聲有色,最終封王,是其個人才華與劉邦重用的完美結合。

    因為韓信的歷史有著太多不實的傳說,所以以往的歷史認知以為,在劉韓關係中,劉邦是佔了極大便宜的,而韓信吃虧甚大,最終冤死更體現了劉邦的不厚道。但經過全面考察劉韓事迹,應該說在劉韓關係中,韓信獲利更多一些。簡言之,如果沒有劉邦,韓信就是一個亡命天涯的逃兵,不可能在歷史上留下任何印跡;而如果沒有韓信,劉邦至少還可以當他的關中王。理由如下:韓信的作戰事迹首次出現在漢二年兵敗彭城之後,此前沒有明顯可以指認的戰功,即使在擊定三秦的作戰中,也沒有明確留下韓信的痕迹。儘管後人的歷史敘述及文學作品中大肆鋪陳韓信在定三秦中的作用,但可以肯定,定三秦真不關韓信的事。因為司馬遷的傳記對韓信的功勞記載的非常寬泛,也絲毫未涉及三秦的任何線索。

    10.結束語

    總結一下。說韓信拜將台事迹是假史,僅從其本身不能定其真偽,一定要將其放入整個歷史過程中驗證。而經過如此這般的驗證之後,拜將台之真偽應該是水落石出了。雖然不認可韓信在拜將台上的極致飛黃騰達,但還是可以還原一下韓信亡楚歸漢終受重用的流程:韓信不是在楚混不下去,而是在楚看不到前途,所以選擇了到漢一方找出路,只是第一步落在了呂澤部,暫時安頓下來。然後找機會與劉邦面談,得到劉邦的賞識,在寸功未立的情況下,就被提拔到都尉的職位上,成為戰略儲備人才,並在很長一段時期沒有安排作戰任務,直到擊魏豹才得到啟用。

    一直以來,菜九就認為韓信事迹被人誇大性造假的可能性極大。而拜將台故事是韓信神話事迹的起點,在驗證其真偽的考察過程中又觸及到韓信史料中的全部功績,基本上剝離了韓信史料中的神話部分,相當於把韓信從神還原為人了。這樣的考察及其結果肯定會傷害全天下人的感情。這不是菜九跟全天下人及留下大量詠韓詩篇的前賢過不去,而是基於對韓信所處時期全部史料綜合考據的結果,這樣的考察也應該大致證明了韓信史料的不堅實、是有很大證偽餘地的。況且像韓信史料疏漏如此,就算菜九不去質疑,也一定會有人質疑,菜九所為不過是蒯通所說,疾足者先得焉,並無不妥之處。當然,因為功力不夠,菜九的考察難免也存在有給出的結論不夠完善、不能令人信服的問題。但菜九有自信,上述的努力過程動搖有關韓信的歷史記憶還是綽綽有餘的。

    估計討厭菜九的人會說,這個菜九就是喜歡推測,而且還特別喜歡用自己一家的推測,推翻幾千年的定論。可能指責菜九的人有所不知,他們認可的所謂定論,其實也是來自猜測。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世上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但既然大家都是猜測,菜九也就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了,大可以拿自己的猜測去對質以往的猜測嘛。大家都是猜測,難道就憑先入為主便分出了高低貴賤嗎?那些個所謂的定論,並不能因為信的人多就可以脫去猜測的馬甲。何況那些個猜測是否比菜九的猜測高明,還真不能以相信的人多人少來算,而是要以猜測前所做的功課來定,要以誰的猜測與可能的事實關係更貼近來定。因為要想把鹿說成馬,還真不容易。畢竟事實與認識之間的貼切程度,還是有客觀標準的。菜九以為,無論是正確認識或是錯誤認識,一旦佔據了人們的思想,是很可能要搞終身終身制的。換言之,這種佔據一旦形成,就會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如果這種佔據是錯誤的認識,即使遇到正確的認識,也會刀槍不入,巋然不動。從這些個意義上,菜九對那些動不動就破口大罵菜九的人非常理解,他們與菜九無冤無仇,不過是讓不甚正確的思想給武裝了頭腦,也怪可憐的。

    菜九作《重審韓信罪案》時曾發一感悟,也完全可以用到這裡——有關漢初歷史的原始資料本身就有很多疑點,到了韓信這裡,就更像是進入了一個雷區,而且是個多維雷區,其中既有劉邦布的局,也有蒯通布的局,只要從中走一趟,很少不被炸得血肉模糊,即使是蘇東坡、王夫之這樣的大學問家也不能幸免於難。整理漢初歷史的一大難點在於,現有的記載不可靠者為數不少,但還是要用這種不可靠的資料去推演當時的歷史情狀。這是因為資料稀缺的關係,因此,很多推演就未必能站得住腳。這是因為除了這樣有疑問的資料之外,我們更是一無所憑。

    此番檢點《淮陰侯列傳》拜將台事迹之真偽,亦免不了用有疑問的資料梳理有疑問的歷史記載的做派,因此若想定案,亦難矣哉。只是世上有許多事,並不能等到萬事俱備才可以動手去做,那樣的話,等待極可能未有窮其,終將無事可做。所以,儘管菜九知道事情不容易做,也只得硬著頭皮勉力施為。所以,案件雖然大致擺平了,但心裡的忐忑啊,還是綿綿不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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