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優：我這張臉，你們還沒看煩呢？

   1989年《頑主》(小圖)里葛優這張一看就能「排憂解難」的臉，直到現在都令人期待，令人安心。

   壓腿，葛優說沒什麼用，腿撐不開；練舞，他說其實就是每天活動活動。

   激情戲，原來葛優和那英這場「激情戲」還有更多動作，上映時刪短了。

   ●重新認識市場

   「電影不可能都停在老導演那兒。我現在不能老指著老搭檔。以後可能會多些和新導演合作。」

   ●重新認識觀眾

   「十個電影放這兒，觀眾為什麼要看那個不看另一個，一下就能知道怎麼回事了。現在看電影的人都25歲左右。」

   ●重新認識自己

   「我現在瘦多了。會用手機上網，會看有關自己的新聞。對演戲還是有興趣的。」

   ●重新認識市場

   「嗯，有時候你都覺得對手不應該是某個人演，但是為了票房，什麼『小鮮肉』的，就必須得用。」

   「我自己都覺得，這張臉，你們還沒看煩呢？」葛優用他一貫慢悠悠的語氣說道。

   這句話，像是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做這個採訪之前，葛優剛剛看完自己主演的、將要在本月18日公映的新片《一步之遙》。這是他和姜文繼《讓子彈飛》後的第二次合作。在《讓子彈飛》中，他扮演的「師爺」和姜文扮演的「張麻子」火花四射，此次再度聯手，又會產生什麼化學反應？這恐怕是今年賀歲檔觀眾們最關心的問題了。一貫把「觀眾喜歡」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葛大爺，對於如今的觀眾喜歡什麼，卻開始產生了疑問。

   從1985年出演首部電影《盛夏和她的未婚夫》算起，葛大爺出道已經快滿30年。1997年和馮小剛合作《甲方乙方》開創了「賀歲電影」後，人們已經習慣了每年的賀歲檔都要在大銀幕看到他。

   四年前的賀歲檔，葛優一個人主演了三部電影：《讓子彈飛》、《非誠勿擾2》、《趙氏孤兒》，他演三個完全不同年代不同類型的角色。他也因此成為人們心目中的「賀歲帝」。之後的幾年，因為家事和新合約等各種原因，他的產量明顯減少，除了出演馮小剛導演的《私人訂製》外，就到今年的《一步之遙》了。

   而就在這幾年，中國電影市場經歷了幾輪重新洗牌，票房紀錄一再被刷新，被很多人視為「更新換代」之年。雖然接戲不多，曝光率也很少，但葛優對於中國電影市場正在發生的變化顯然是關心的。他以前幾乎不上網，這幾年開始用手機看新聞，這讓他了解到很多新的資訊。在我們的採訪中，聊到電影市場的各種現象時，葛優沉吟許久，說：「我覺得，我得重新認識觀眾，重新認識市場，和重新認識我自己。」

   但有一點，他想得很明白，那就是「不能光接老搭檔的戲了，要多和新導演合作。」因為2009年在電影《氣喘吁吁》和新導演合作出現很多問題，葛優之後在和新導演合作方面尤其謹慎。今年，他接拍了程耳導演的新片，出演一個黑社會老大，劇本打動他的原因就在於「這戲裡的角色，是我以前從來沒演過的，有意思」。

   這兩年，父親葛存壯一直在住院治療，加上拍戲，葛優的精神和體力負擔都叫人頗為吃力，困擾他多年的失眠問題也沒有解決。這次再見，他明顯消瘦了，語速比以前更慢。但只要一聊到演戲本身，他的話就明顯多了起來。

   採訪結束後，他提出的那個問題一直在我腦里揮之不去。因此，我乾脆用這個問題隨機採訪了幾十個不同年齡層的觀眾。沒想到，包括90後、00後的觀眾在內，回答都出奇地一致：「怎麼會煩！？他可是葛大爺！」

   無論電影市場多麼瞬息萬變，這依然是一張令人期待的、令人安心的臉。

   老搭檔

   《一步之遙》沒看劇本接了，「得信任！」

   南方都市報：這次拍《一步之遙》，姜文還像上次那樣寫個信啥的嗎？

   葛優：這次沒有。就是說有這麼個戲。

   南都：有劇本嗎？

   葛優：對，之前是給過我一個劇本，也是一個大概的意思。好像別人都沒有，因為我是要求必須得有一個劇本。劇本來了之後，他這次拍《一步之遙》的方法有點像王家衛，他自己也說像王家衛似的。每天來都有現出的劇本，可能是他們昨天晚上才改的，列印出來我們再背台詞。像文章吧，有的戲他都不知道是為什麼演的。我呢，是一段一段知道的。為什麼我看片時有點走神呢？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把戲接到哪兒去了。

   南都：那您會不會覺得沒有劇本接戲還是有點風險？我知道您以前接戲一定要看劇本的，這次可以不看劇本就接是不是因為對姜文的信任？

   葛優：我倒也有這個想法：就是演員不一定什麼都知道，因為那是導演的事兒。我同意這個，就是演 員 可 以 不 知道，最後接起來之 後 ，喲 ！也可能不錯。這個真是像你說的，得信任。

   南 都 ：在這部戲中，觀眾對您這個角色有很多期待和想像，因為看了海報、預告片，看到很多您以前沒有嘗試過的表演，比如主持、跳舞。這些戲對您來說，完成起來有難度嗎？

   葛優：我也期待看看有什麼戲，但是好多沒有了，拍是拍了不少。當時啊，我主持節目那段就像中央電視台的播音員那樣，充滿了深情地朗誦。姜文就說，你照著春晚里朱軍、趙忠祥那種(風格)。

   南都：您照著誰念了？

   葛優：反正就特別深情，朗誦。

   南都：舞蹈呢？聽說專門請了老師教你們？

   葛優：舞其實不多。美國老師來了，我們壓腿還壓了幾天。但這個訓練其實對我沒什麼用。他還讓我們撐腿，撐不開的。意思就是讓我們每天來活動活動。我看還不是太複雜，就跳。對我來說，要從台階上往下跳確實有點難，歲數大了嘛。

   南都：聽說在這部戲裡，您還有激情戲，是和那英的。

   葛優：那段戲原來還有多一點動作，後來片子里好像沒有了。

   南都：您從進組到殺青拍了多久？拍得辛苦嗎？

   葛優：不多，就兩個多月吧。不辛苦，我大部分的戲都在棚里拍的。

   南都：從《讓子彈飛》到《一步之遙》，跟姜文再次合作隔了快四年的時間，你們倆的狀態有什麼不同嗎？

   葛優：嗯，四年了。也沒有什麼不同，工作狀態還是那個樣子，他還是又導又演，我這邊呢，主要是棚裡面的戲多，主要就這個區別。

   新導演

   「以後可能會多跟新導演合作。電影不可能都停在老導演那兒」

   南都：前段時間您都在三亞拍程耳導演的戲，拍完了嗎？

   葛優：三亞的戲終於拍完了，回北京了。擔心我爸。

   南都：您怎麼會上程耳的戲呢？

   葛優：因為他那部戲的人物吧，有點味道。他那種結構的拍法，我也沒演過。其實吧，看劇本的時候我一直跟他說，不懂啊，怎麼就接那兒了？後來我也不管了，這不是我的事兒。我看過《邊境風雲》，我知道，噢，是這麼個意思。主要是那種黑老大的角色我沒演過。

   南都：五年前的《氣喘吁吁》後，您後來和新導演合作就很謹慎了。(編者註：當時葛優曾為這部電影的品質不佳站出來對觀眾道歉)

   葛優：以後可能會多了，因為不可能電影都停在老導演那兒。我現在就不能老指著這些老搭檔。我們現在不就得指著年輕導演嘛，都是給20多歲的人拍電影。

   南都：跟新導演合作有沒有給您帶來什麼新鮮的想法？

   葛優：有。拍了幾場戲有時會發現，喲！他有這想法！

   南都：現在很難拿到讓你覺得沒演過的角色了吧？

   葛優：程耳那戲裡的黑老大比較安靜，程耳自己也說這是部比較安靜的戲。我其實也是當時看劇本，發現它的結構不太一樣。比如說殺人，槍掏出來之後，大全景，在裡邊有兩個光在閃，就死人了。

   南都：噢，他的劇本已經那麼細了。

   葛優：嗯。我做演員這麼多年呀，給劇本大綱的，我還是不會看。我會說我台詞兒呢？我怎麼演？我呢，也就再演那麼幾年。

   南都：這兩年國內蠻多這種新生代導演出來，之前有沒有誰找過您合作，您也覺得不錯的？

   葛優：管虎找過，寧浩沒找過。還有幾個新導演，也找過。

   南都：當年路學長導演找您演《卡拉是條狗》的時候，他也是青年導演。

   葛優：路學長是，當時還是新導演。那個還算是挺好的戲。那個也是因為角色的造型，我覺得有幫助到我。其實管虎找了我很多年，但我沒演。

   南都：管虎現在不算新導演了，作品口碑也還不錯，您為什麼沒接？

   葛優：本來啊，一直沒有特別合適的劇本。

   南都：之前您說想演硬漢，現在呢？

   葛優：沒說過吧？

   南都：三年前說的。

   葛優：演硬漢啊。我說的那種硬啊，肯定不是大家慣常以為的那種。像程耳這個戲的那個老大呢，就有點那個意思，辦的事兒很硬。做派是比較雅的，安靜地說事兒，手下去殺人這種。說完話，那邊哐哐哐打起來了，我就走了。走呢，還不能狼狽，程耳說你不能跑，就稍微快步走點兒。我說的硬啊，是屬於什麼呢，就不是外表那種，就有時候下手比較狠，說著話，哐！給誰一板磚那種。這種特別合適。

   新想法

   「我得重新認識觀眾、重新認識市場和重新認識我自己」

   南都：2010年賀歲檔，您同時有三部電影上映，讓大家一次過足癮，但接下來幾年您好像就接得很少了。是您接得更謹慎嗎？還是覺得很累？

   葛優：噢，不是，後來是因為跟英皇簽約了。

   南都：英皇的戲也沒弄啊？

   葛優：沒弄。沒合適的。等於這三年就拍了兩個，合同里說是「3+2」嘛，3部是英皇的，2部不是英皇主投的，這2部就是《一步之遙》和《私人訂製》。

   南都：那3部明年就得動了？

   葛優：程耳這個按說是不應該拍的，英皇也是參股，參得比華誼少。兩年之內可能要完成3部，也有可能會往後延。我自己都覺得，這張臉，你們還沒看煩呢？

   南都：沒呢！就是沒看過癮啊。現在國內還沒有一個演員能有這樣的號召力，讓大家覺得只要是您主演的戲，就要買票去看。

   葛優：但是你看啊，從那三部完了以後，就是《私人訂製》。《私人訂製》的口碑也就那麼回事兒。

   南都：《私人訂製》的口碑一般對你有打擊嗎？

   葛優：有。

   南都：您為什麼會簽英皇？之前不是蠻自由的嘛。

   葛優：這不是錢鬧的嘛(笑)。而且，合約裡面沒說必須讓他們安排戲。

   南都：這兩年電影市場還挺熱鬧的，一會兒這個戲破紀錄了，一會兒那個戲又破紀錄了什麼的。您怎麼看？

   葛優：我覺得啊，我得重新認識觀眾、重新認識市場和重新認識我自己。就是我十年前說的事兒，現在開始應驗了。是什麼呢，就是你四十歲的時候，可以演八十歲，八十歲演不了四十歲，但是會有更合適的角色出現的。比如說這個程耳的戲，趕上我現在瘦，我就合適。我就是這樣認識我自己。以前如果劇本沒什麼好的，我自己使使勁兒可能還行。你說現在讓我演四十歲的人，可能觀眾已經不信了。

   南都：我覺得還是看角色。

   葛優：那你說就還是得找？

   南都：對。沒必要非演四十歲的人嘛！

   葛優：所以《老炮兒》(編者註：管虎新片，馮小剛主演)讓我演應該合適。(笑)

   南都：您還真想演那個戲啊？

   葛優：但是我沒看劇本兒。沒看劇本就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我身邊就有老炮兒，當年那種打打殺殺的，現在老了。

   南都：你們當時那一撥演員，還在創作的好像只有您了，其他基本都退居幕後，要不就教書了，謝園不是也去教書了？

   葛優：他沒教書。他呀，是私底下特別精彩，說段子。但是他演戲我也愛看，因為我了解他嘛，我就在那兒看他怎麼演的。

   南都：這幾年有出現讓您喜歡看他演戲的演員嗎？

   葛優：啊，陳道明演戲的話我會去看。

   南都：《歸來》看了嗎？

   葛優：還沒看，因為看那戲啊，會哭，我就沒看。(笑)那小說我看過，我還琢磨呢，我覺得那戲啊，我能演。但是張藝謀沒找我，我就得想想，在他眼裡，為什麼沒找我。可能是因為知識分子的形象，他沒找我。可能演知識分子還不如道明。道明看過不少書，也能和老謀聊聊，可能有那個意思。  

   南都：這兩年那些賣座的喜劇電影，比如《泰囧》、《心花路放》等，您看了嗎？

   葛優：我看了《泰囧》，在火車上看的。有人帶了一個機器，他一架，投影在了火車的窗上，我就躺在床上看。我覺得挺好玩兒的，輕鬆啊。但是那戲，王寶強要是換個人就完了。

   南都：您說要重新認知觀眾，要怎麼認知啊？

   葛優：我覺得啊，十個電影放這兒，觀眾為什麼要看那個不看另一個，一下就能知道怎麼回事了。

   南都：您還經常去電影院看電影么？

   葛優：我去過。包過3次場。怎麼回事兒呢？這電影啊，按我來說，還是應該看大銀幕，連自己家裡裝投影都不行，達不到那效果。有一次，我看了個紀錄片《海洋》，那還真挺震撼的。包過一場《讓子彈飛》,是應的親朋好友要求。現在說實在的，看點文藝的作品，還是好看，但是現在的市場吧，不能說咱喜歡什麼。

   南都：國慶檔《心花路放》和《黃金時代》放一起，就《心花路放》票房特別好。

   葛優：那是，這倆可以拿來說事兒了。但我要是看《黃金時代》，估計我也不看好。有一個院線的人跟我說，想掙錢的絕招，就是1小時30分鐘。

   南都：排片多啊，《黃金時代》就吃了這個虧，同期這麼多片上，它3個多小時，片長有點吃虧。

   葛優：我覺得完全是人為的，就不懂這個行業的規矩。

   南都：說到票房，其實本來一個演員的價值不應該光用票房來衡量，但現在票房卻幾乎變成唯一標準。

   葛優：嗯，有時候你都覺得對手不應該是某個人演，但是為了票房，什麼「小鮮肉」的，就必須得用。

   南都：您也聽說過「小鮮肉」啊！有一天我的朋友說：你們娛樂記者用的都是什麼詞啊，小鮮肉，太噁心了！哈哈。

   葛優：噢，可是呢，你說這個吧，看的人一看就能懂，就和「年輕的」這詞特接近。

   南都：很形象，就包括很多網路語言也一樣的。

   葛優：你必須得想，現在看電影的人都30歲以下，25歲左右。他們愛看什麼呀。

   南都：其實現在很多喜劇的笑點都是來自於網路段子，如果你不上網可能很多他們的點你就抓不到。

   葛優：挺矛盾的，你要是演那種戲吧，真是不愛演，但是你要為電影到銀幕上來說，你可不就得那麼弄嗎。

   南都：您上網嗎？

   葛優：上，就在手機上。

   南都：您會搜索您自己的新聞嗎？

   葛優：作為一種渠道是可以了解一下。但我看有人罵啊，罵沒問題，其實我看過很多罵的。

   南都：罵您的太少了吧！

   葛優：說好說壞我都沒事兒，都能承受。不過他們在暗處，我覺得你要罵我，你就當著面兒。其實啊，這個必須得接受。你怎麼可能讓大家都喜歡。

   老樣子

   經過這麼多年，對演戲也還是有興趣的

   南都：這幾年您不在組裡的時間，主要都在忙家裡的事兒是嗎？

   葛優：真是。

   南都：這真的牽扯很多精力，這點是不是您覺得累的原因？

   葛優：有可能是。其實呢，主要是精神上。

   南都：老爺子現在怎麼樣？

   葛優：現在昏迷。所以現在是不宜遠行。

   南都：您和陳道明好像是高爾夫球友？

   葛優：打過兩次。他打得太好了，我不行，打得很不好。你看我這膚色就不對。

   南都：那您不拍戲的時候在幹嘛？

   葛優：就耗著，過日子(笑)。老頭昏迷之前，我就老想著要多陪陪，一星期回去一次。

   南都：現在出去拍戲也不放心吧？

   葛優：最近這情況，有點兒不行。原來他醒著的時候還可以，出去兩個月沒問題。目前情況有好轉。

   南都：我感覺您比以前瘦了。

   葛優：瘦多了。

   南都：我以為您是為程耳的戲刻意減的。

   葛優：不是的。精神也不行了，就是偶爾拍夜戲什麼的啊，也不行了。不像原來，累了還能扛著。

   南都：您現在對演戲這個事兒還有興趣嗎？

   葛優：還有。但是你說吧，有時候這個角色適合了吧，市場又不合適。今天還有一個在法國的中國人來電話說，有一個偏文藝的戲，說準備送戛納，問我演不演。我說行，你把劇本給我發過來吧。可是後來我想，不行啊，英皇不讓拍文藝的片子。除非是那種一亮出來，哇，肯定是一特好的東西。(南都：再來個《活著》)對，就是那種。

   南都首席記者方夷敏　實習生陳婧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