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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沒有流派的大師

2011年塞萬提斯文學獎得主、

反詩歌奠基人尼卡諾爾·帕拉:

一位沒有流派的大師

楊  玲

  去年歲末,被譽為「西班牙語文學諾貝爾獎」的塞萬提斯文學獎頒給了97歲高齡的智利著名詩人尼卡諾爾·帕拉(Nicanor Parra),可謂實至名歸。雖然大部分中國讀者對這位繼聶魯達之後最重要的智利詩人可能不甚了解,但早在上世紀50年代,帕拉憑藉他的反詩歌已轟動西班牙語文學界,躋身一流詩人的行列。

  美國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認為帕拉可以同惠特曼比肩,堪稱「西方最優秀的作家之一」。他說,如果說惠特曼是新世界造就的最強有力的詩人,那麼帕拉「可以作為黃昏的大地上最為本質的詩人與之匯合」。已故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認為帕拉達到了與博爾赫斯和塞薩爾·巴列霍同樣的高度,並由衷地說:「只有那些勇敢的人,才能追隨帕拉。」智利作家阿列爾·多夫曼稱帕拉「通過祛魅,轉變了我們的語言」。

  尼卡諾爾·帕拉於1914年出生在智利中南部小鎮聖法比安,從小受到民間藝術的熏陶,父親是小學教師和音樂愛好者,母親熱愛編織和民歌。青年時,帕拉攻讀了數學和物理專業,而後在智利大學教授機械學。他曾到美國布朗大學和英國牛津大學深造,還曾於1959年受邀來訪中國。深厚的科學知識背景和豐富的閱歷為帕拉的反傳統詩歌提供了別樣的土壤,促使他最終將拉丁美洲詩歌從先鋒派帶入了「反詩歌」的全新天地。

  所謂「反詩歌」,指的是徹底與傳統詩歌決裂,摧毀那些被認為腐朽的形式與元素,運用反修辭的大眾語言,讓詩歌達到諷刺的極致,試圖尋找一種「有效的現實」。帕拉這樣闡釋自己的反詩歌:「歸根結底,反詩歌無非是被超現實主義的瓊漿所醞釀的傳統詩歌,是一種本土的超現實主義。」用阿根廷文學批評家恩里克·安德森·因佩特的話說,反詩歌是「喝了幾杯超現實主義酒之後,腦袋朝下的正常詩歌」。總之,「反詩歌」是嘲笑的詩歌,用苦澀辛辣的方式嘲笑資產階級傳統價值觀與審美;它是懷疑的詩歌,義無反顧地懷疑一切宗教與政治;它是大眾的詩歌,其題材具有明顯的當代性,關注群體利益;它是通俗的詩歌,用俗話俚語表現各種戲謔、幽默和諷刺。

  帕拉之前,正是聶魯達獨樹一幟的時代。聶魯達那強有力的詩句令所有同時代的詩人都黯然失色。帕拉坦言,「聶魯達對我而言曾一直是一個問題、一種挑戰、一個橫在路上的障礙。那時,甚至思考問題都要使用這個怪物的方法……因此,如果說我的創作是一種『反聶魯達』的詩歌,那麼它也是『反巴列霍』的詩歌,是『反米斯特拉爾』的詩歌,是『反一切』的詩歌,但同時,也是這所有人的回聲都在其內部迴響的詩歌。」帕拉在1948年就明確了自己的詩學觀:「我所尋找的,是一種以現實而非以文學意象和組合為依據的詩歌。我反對那些受到傳統詩歌語言影響的形式。」帕拉徹底顛覆了傳統詩歌的語言,讓俗話俚語、通俗口語進入詩歌的殿堂,讓不和諧成為詩歌的準則。

  詩歌要貼近民眾的語言是西班牙語文學自古傳承下來的思想。早在7個世紀前,第一個用西班牙語寫作並署名的詩人岡薩羅·貝爾塞奧就說過自己要寫的作品就如同「老百姓在和鄰居講話」。文藝復興時期詩人胡安·德·巴爾德斯也曾提倡文學的自然風格,稱「寫作就如同說話一樣」。20世紀智利詩人維森特·維夫多羅嚮往一種新的寫作風格,這種風格「沒有文學的腔調,而是談話的語言」。在講到反詩歌的來歷時,帕拉稱自己是在看到法國詩人亨利·皮切特的作品時得到的啟發。他說:「我為詩歌以及後來的反詩歌進行了洗禮。從1938年起,我就開始寫作這樣的詩歌,但是1949年或1950年前後在英國期間才給它起了名字……或者說,我並非是從最開始就按照一個既定的理論而創作的。」正如西班牙學者尼奧·賓斯所說,帕拉是「最後的語言先鋒主義者」,因為自他以後,生活與藝術的界限被打破,一切語言都可以進入到詩歌之中。

  帕拉於1937年發表第一部作品《沒有名字的詩集》,深受加西亞·洛爾卡的《吉普賽謠曲》影響,試圖從古老的民間文化中尋找精神源泉,但同時已呈現出「反詩歌」的元素。1954年,帕拉發表了代表作《詩歌與反詩歌》,標誌著他與傳統詩歌的徹底決裂。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位反英雄的詩人形象,詩句充滿幽默與諷刺,語言和辭彙不再遵從經典模式,而是完全貼近日常生活。這種嶄新的風格使整個文學界為之一震。其中的一首「墓志銘」最具代表性。與傳統歌功頌德的墓志銘截然相反,詩人用誇張戲謔的自嘲形式將現代人扭曲的生活現實全部囊括其中,每個人都能在詩中找到認同:

  我身材中等,

  聲音不粗不細,

  是小學老師

  和小作坊中的女裁縫的長子;

  天生乾瘦,

  儘管對桌上的美味佳肴虔誠崇拜;

  面龐消瘦,

  可耳朵卻大得出奇;

  一張方臉,

  眼睛彷彿沒有睜開,

  一個混血拳擊手的鼻子

  彎向那張阿茲特克圖騰式的嘴,

  ——所有這些沉浸在諷刺與背叛的光環下——

  不很機靈,也不十分傻,

  曾經我就是我:

  一個食用醋和油的混合體,

  一段天使與野獸的混合肉腸!

  此後,帕拉陸續發表了《悠長的奎卡舞曲》(1958)、《反詩歌集》(1960)、《沙龍詩》(1962)、《俄羅斯歌集》(1967)、《厚重的作品》(1969)、《老師們》(1971)、《機械》(1972)、《埃爾基的基督的佈道與說教》(1977)、《埃爾基的基督的新佈道與說教》(1979)、《反拉撒路》(1981)、《愛德華多·弗雷的詩與反詩歌》(1982)、《拾零、生態詩、摔炮兒和最後的說教》(1983)、《令詩歌迷失的笑話》(1983)、《聖誕歌謠》(1983)、《政治詩》(1983)、《帕拉詩篇》(1985)、《與禿頂戰鬥的詩》(1993)、《尼卡諾爾·帕拉有話說》(1997)、《空白的篇章》(2001)、《李爾王與乞丐》(2004)、《茶餘飯後的演講》(2006)、《埃爾基的基督歸來》(2007)、《全集第一卷+其他》(2006)、《全集第二卷+其他》(2011)。

  在長詩《宣言》中,帕拉概括了自己對詩的理解和審美取捨:

  女士們,先生們/這是我們最後的話語。/——我們最初和最後的話語——/詩人走下了奧林匹斯山。

  對於我們的前輩們,/詩是奢侈的目的,/但對於我們,/是第一需要的物品:/沒有詩我們無法生活。

  和我們的前輩不同,/——這一點我要滿懷崇敬地說——/我們堅持/詩人不是鍊金術士,/詩人是像所有人一樣的人,/是砌牆的泥瓦工,/是門窗的建造者。

  我們交談/用日常的語言,/我們不相信神秘的符號。/……/我們不相信仙女和人魚。/詩應該是這樣的:/一個被麥穗圍著的姑娘/或者什麼都不是。

  別無其他,同伴們/我們譴責/——這一點我的確要滿懷崇敬地說——/小神的詩歌,/神聖的母牛的詩歌,/瘋狂的鬥牛的詩歌。/……/詩人走下了奧林匹斯山。

  在《帕拉篇章》中的「我收回所有說過的話」一首中,帕拉將反詩歌進行到底,甚至顛覆了自己,實現了「反帕拉」的自我批判:

  慷慨的讀者,

  請燒掉這本書。

  它並不代表我想說的。

  儘管它用鮮血寫就,

  它並不代表我想說的。

  巴爾加斯·略薩曾說過,如果沒有文學,我們會多一些妥協,少一些躁動和倔犟,甚至喪失批判精神。帕拉的反詩歌最難能可貴的品質正是這種批判的精神。真正的大師不拘一格,批判一切。塞獎評獎委員會委員、西班牙詩人何塞·瑪利亞·米科用一句簡單的話為帕拉獨具一格的創造力做了高度概括和準確定位:「一位沒有流派的大師」。   

(原載《文藝報》2012、2、17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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