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賞析 | 一篇孤章壓全唐

「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詩詞賞析

約公元700年，在唐代燦如繁星的詩人中，揚州才子張若虛籍籍無名，生卒年、字型大小均不詳，更無詩集傳世。明嘉靖年間，李攀龍選編的《古今詩刪》收錄了此詩，自此進入「正聲」之列。等待了近千年，張公子一篇孤章壓全唐。

在破除六朝奢華浮靡文風之際，《春江花月夜》不但富含南方民歌的風韻與色彩，而且運用新詩格律，章法結構整齊而不失變化。

全詩三十六句，每四句一小組，共九組，像極了九首絕句，這是詩的整齊度。而九個韻腳的平仄變化，又恰好體現了詩的錯綜複雜。一三組平韻，二四組仄韻，而後五至八組均用平韻，最後用仄韻來結束，錯落有致，聲調整齊而韻味十足。在句式上，大量的對偶句、排比句和流水對更是讓詩的起承轉合絕妙至極，無窮無盡的氣韻皆在字裡行間。

在詩里，春、江、花、月、夜、人，這六個主題詞反覆出現，變化有序，呈現出一種五彩奇幻的境界，正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起首四句，春江、潮、海、明月疊用，既讓人身臨其境般的進入了奇妙絕倫的春江花月夜境，又為全篇對江月的描寫起到了承啟作用。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水曲折，繞過花甸，流過草叢。月光如紗，拂過花林，彷彿雪花飛舞。月色如霜，不知不覺的撒下光輝。汀上白沙和月色相互交融，讓人看不分明。這四句將初月的朦朧描寫的恰到好處。

在描寫初月後，便是描寫皎潔的高月。「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面對這一輪皎皎江月，詩人不禁心生思古悠情。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四句音節斷而復續，清雅至極。江月長明，江水長流，而人生短促，詩人感慨，也迷惘。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白雲來去悠悠，徒留離人在青楓浦上不勝憂愁。詩人一筆帶出離人怨婦的情緒，如泣如訴，如慕如怨，這真摯的情意正和皎潔而凄清的江月相契合。在如此絕美的江月下，是誰家遊子乘坐一葉扁舟飄蕩？又是誰家女子在高鎖的閣樓望月相思？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夜色凄迷，如水的月光照進樓閣，也照進思婦的眼底，卻拂不去她的憂思。月明之夜，憂思似乎總是更濃些。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長空任鳥飛，深水任魚游。想變成鴻雁，想化為魚龍，相聚卻是無望。寥寥數筆，詩人將思婦的離恨別愁描寫的淋漓盡致，讓人讀來手不釋卷。

寫完思婦，詩人又繼續寫遊子。「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遊子昨夜忽夢落花殘春，可憐他仍身處異鄉，不知何時才是歸期。正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斜月沉沉藏入海霧，卻不知有幾人能乘著月色歸家？在這青楓浦上、在那一葉扁舟里，靜靜的看著江流宛轉繞芳甸，默默的思念著故鄉親友。江月霜染花林，人世間的萬種離情盡在那江邊的花樹上搖曳，這是何等的清麗俊奇，何等的動人心魄。

詩人寫著皎皎江月，卻又不局限於這輪江月，將人的離愁別緒始終貫穿其中，讓這輪江月更加清美絕倫，更讓《春江花月夜》照亮了唐詩的革新之路。

江月依舊長明，江水依舊長流，詩篇長存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