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漢子什麼時候有春天2014年07月22日 星期二B08 男左女右

    章若惜朝著吳俊嫣然一笑的剎那,劉立群就明白自己又沒戲了。這年頭,閨密有毒似乎是一條鐵打的真理。說你的壞話,抖落你的隱私,公眾場合搶你的鏡頭這些都已經是小case了;拆散你的婚姻,搶走你的男朋友最後還裝得楚楚可憐,滿臉無辜那才是高段位。

    劉立群已經數不清這是被章若惜破壞的第幾次相親了,但讓她自己都心酸的是,這一刻她對這個吐氣如蘭、滿口娃娃音的鐵杆閨密居然沒有一點怨恨。

    「服務生,買單。」她站起身,豪氣地從包里掏出皮夾。吳俊想要和她搶,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吳俊的臉有些微微地泛紅,不知是惱怒還是害羞。他殷勤地貼上來:「天晚了,不如我送兩位回家。」章若惜嬌嗲地看他一眼,正要答應。劉立群已經習慣性地脫口而出:「不用,我們自己打車。」劉立群對自己的老爸一直很有意見,因為這個號稱很有學問的大學中文系教授居然給寶貝女兒起了一個如此男性化的名字。小時候的劉立群有一度還非常喜歡自己的名字,立群立群,鶴立雞群。

    長到28歲,經歷了幾段傷心傷肺的暗戀,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女人鶴立雞群頂個屁用,女人只要做只柔弱的小母雞就行,碰到什麼事,弱智地尖叫一聲,飛撲進男人的懷抱,那才是讓男人我見猶憐的女人,好像章若惜。她十歲就知道在喜歡的男生面前裝暈倒,十八歲對著兩個為她打架的男生甜甜地撅嘴:「我把你們都看成我的好朋友。」想起這一幕,劉立群就很沒骨氣地想,換了是她,不管哪一個,她都願意做他的女朋友。

    上午,例行開業務會。這個月,劉立群的業績依舊毫無懸念排在第一位。陳嘉尚看著她微笑,隔著幾個業務員,眼神里既有欣賞,還帶著一點點的寵愛。陳嘉尚是她的上司,四十齣頭的中年男人。一貫斯文禮貌,有著現在罕見的老上海男人的做派。看到他,就叫人想到一個詞:溫潤如玉。會議結束,陳嘉尚叫住了她:「昨天晚上沒睡好吧?」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周圍。劉立群立刻明白了,黑眼圈。她心裡直後悔,為什麼早上起來沒貼兩片黃瓜片。如果被章若惜看到,一定又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罵她不像個女人,不懂好好珍惜自己。

    「美人是睡出來的,晚上一定要休息好。」陳嘉尚體貼地說。劉立群仍是訕訕地笑。他忽然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的頭髮為什麼總是剪得這麼短?其實你可以試試長頭髮,說不定更好看。」劉立群忽然打了一個激靈,從來沒有異性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忽然間浮想聯翩,看著陳嘉尚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

    劉立群跟著陳嘉尚四年了。這四年里,她看著陳嘉尚從一個有妻有子的幸福中年男人淪落到狼狽孤獨的單身爸爸。她見過陳嘉尚的前妻,長得嬌小玲瓏,小鳥依人。在她看來,和陳嘉尚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就是這個嬌滴滴的小女人,最後卻把陳嘉尚「飛」了。劉立群很是替陳嘉尚不值。

    閑來無事,她曾和章若惜談起過這個話題。對她的可惜,章若惜卻嗤之以鼻。她以過來之人的老到語氣分析:男女之間,其實最好還是性格互補。陳嘉尚這樣的細緻男人,其實更適合粗枝大葉的女人,比如像你。這話當時讓她很有些不爽。依章若惜的意思,原來鬧了半天,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女漢子」。但現在,想起章若惜的話來,她卻忽然間有了點心動。

    吳俊主動打電話給劉立群,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在田子坊的酒吧里,曖昧不明的燈光下,吳俊的眼神看起來也有些撲朔迷離。他們閑聊了一會兒天氣等無關痛癢的話題,吳俊終於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你那個女朋友,噢,叫章若惜的那個……」劉立群想,他終於切入正題。她拿出手機:「章若惜,吳俊,對,就是上次和我相親的那個,他想見你。」吳俊的臉突然紅了,即使在黯淡的燈光里,劉立群也看得很清楚。她深深地嘆口氣,當然是在心底里。然後,她洒脫地對著吳俊說了句:「聽好,章若惜的手機號……」

    和章若惜見面,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怨。「誰讓你把我的手機號給吳俊的?」想起那天章若惜對著吳俊笑靨如花,劉立群不免詫異。章若惜嬌嗔地給她一個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我的菜。再說了,我這麼忙,哪有時間應付他。」劉立群倒吸一口涼氣。劉立群想:這才叫得了便宜又賣乖。在一個一個男朋友都沒有的女人面前抱怨這個,這不是炫耀又是什麼?好在劉立群有一顆堅強的心。十分鐘後,她和章若惜又嘻嘻哈哈手挽手地有說有笑起來。

    劉立群半長不短的頭髮刺得她的脖子痒痒的。幾次,她都忍不住想把頭髮剪了,但想到陳嘉尚的鼓勵,還是堅持了下來。有一天,她在網上看到一句很美的句子:「等我長發及腰。」心裡竟生起了憧憬。細想起來,她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是短髮佔據了大半時光。她忽然很想知道,長發及腰的感覺。手機就在劉立群心情很好的時候突然響了起來。接完電話,她的心情就突然變得很不好了。電話是章若惜打來的,通知她她要結婚了。而結婚的對象居然是——吳俊。劉立群的心臟停跳了兩秒鐘,等到恢復過來,她例行公事地說:「恭喜,恭喜。」她沒聽清章若惜在電話那頭嘀咕了一句什麼,便把電話掛了。

    陳    嘉尚看到劉立群的時候,她正從洗手間出來,兩隻眼睛微微有些泛紅,陳嘉尚不易覺察地搖搖頭,然後語氣溫柔地對她說:「晚上跟我去見客戶。」劉立群的酒量好,性格又爽,這是客戶喜歡她的原因。但今天晚上,她似乎喝得有點過了。白酒、黃酒、紅酒輪番上,連見多識廣的客戶看了都綠了臉。陳嘉尚把她拖出飯店大堂的時候,她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她被陳嘉尚帶回了家。這裡是浦東的一幢新建公寓,地方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整潔。被陳嘉尚放在沙發上的一剎那,劉立群恍惚間覺得這地方很熟悉。她迷迷糊糊地想,以後住在這裡也不錯。但一陣排山倒海的反胃湧上來,她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便昏昏沉沉地暈過去了。

    劉立群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陳嘉尚的床上,身上穿著陳嘉尚的白襯衣。她的頭微微有些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她的臉突然有些發燙。她沒有馬上起來,而是又閉了一會兒眼睛。身上的白襯衣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力士香皂味。劉立群走到客廳里的時候,陳嘉尚正在開放式廚房裡做早餐。早晨的太陽光清新地照在他身上,剪出一個金黃色的影子。劉立群的心突然怦怦了幾下。

    早餐是陳嘉尚自己做的蛋餅,配著白粥和幾樣清淡的醬菜。劉立群喜歡這種家常的感覺。他們隔著桌子吃早餐。「昨天晚上你把我嚇壞了。」低頭喝粥的陳嘉尚突然冒出一句。劉立群夾醬菜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期待著,陳嘉尚會繼續說出讓她臉紅心跳的句子。「以後再不能這樣喝了,我們組的銷售額還要靠你呢。」陳嘉尚笑嘻嘻地看著她。她一愣,原來,是她想多了。

    晚上回到家,劉家姆媽正在看電視。見她回來,驚喜地撲上來:「你昨天去哪兒了?一個晚上沒回來,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那激動的神態,彷彿積壓在手裡多時的滯銷商品終於尋到下家般的興奮。

    其實,很多年前,姆媽就發出過這樣的質疑:「你怎麼一點不像上海小姑娘?嗲又嗲不來,作又作不來。」劉立群當時立刻回敬她:「是不是你在醫院把我抱錯了?」但此刻,她只是懶懶地問了聲:「你在看什麼電視?」姆媽賭氣似地回答:「抹布女也有春天。」她卻突然地怔住了。抹布女也有春天,那麼她的春天呢?但很快她又樂觀地想,等章若惜這樣的女人都嫁掉了,就該輪到女漢子的春天了吧?

    林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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