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是德國歷史的必然產物?
《第三帝國的最後十四天》,(德)約阿希姆·費斯特著,陳曉春譯,新星出版社20 16年1月版,定價:35 .00元。
《第三帝國的興亡》,(美)威廉·夏伊勒著,董樂山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 9 6年4月版,定價:80 .00元。
黃夏 自由撰稿人,上海
德國歷史學家約阿希姆·費斯特的《第三帝國的最後十四天》譯成中文不足十萬字,探討的卻是德國歷史傳統與民族精神這樣的大問題。當然,費斯特沒有開宗明義談這些問題,而是通過展現納粹德國1945年5月7日正式投降前半個月的高層「實錄」來觸及這些問題的。是年年初,希特勒把指揮部搬入帝國總理府地下防彈室,出入其中的德軍將領、文職專員和後勤人員的口述構成了「實錄」最主要的材料來源。
這些「實錄」給人的一個印象便是隨著戰爭接近尾聲,納粹高層對德國的控制越來越弱。隨著經濟、通訊、情報、軍備等條件與設施的日趨崩壞,以及希特勒與其他高級領導人間的權力鬥爭加劇,組織系統嚴重失靈,照理來說,納粹已無太多優勢資源可以調動並投入戰爭,戰爭也會以相對溫和的方式畫上句號。可為何攻克柏林一役仍讓蘇軍付出陣亡30萬人、德軍陣亡4萬人的慘重代價?為何德國很多地區尤其是如柏林這樣的大城市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以至戰後初期柏林成為歐洲最負盛名的戰地廢墟旅遊景點之一?費斯特寫道:「直到顯然早已潰敗的帝國進入最後的抽搐前,似乎還有一個左右著的力量在運作,它不僅使戰爭延長,而且讓這個國家完完全全地崩潰。」
我們來看看,這個「力量」所指何物。1944年秋,已經意識到戰爭必敗的希特勒發布了一系列自稱「尼祿命令」的指令,亦即把在東線和西線回撤時多次使用的「焦土」政策也應用到德國本土上。他下令摧毀所有能維持德國人生存的設施,包括工廠和供電設備、下水道、鐵路、橋樑和農舍,貴重的藝術品和歷史建築,以確保其不落入敵軍之手。面對必然產生的大量難民問題,希特勒宣稱必須「瘋狂地進行戰鬥,在目前的情況下,任何顧及百姓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他要求15到70歲的男子全部入伍,違者處以死刑,並抓捕「變節者」,槍斃那些屋頂上插白旗的住家中的所有男子。1945年4月,希特勒拒絕撤離並下令堅守柏林,其時首都水電供應緊張,但「凡用電燒水煮飯的,一律判處死刑」。400萬柏林居民在沒有任何保障的情況下,成了盟軍軍事打擊的靶子和希特勒帝國覆滅前的祭品。
因而問題便是,希特勒為何以「尼祿命令」為榮並不假思索地付諸實施,以及該命令在多大程度上與德國歷史相關?二戰結束以來比較流行的觀點是將希特勒政權視作「德國歷史發展的一種必然產物」。持這種觀點的學者把希特勒的思想淵源追溯至浪漫主義和古典時代,指出德國的文化既脫離現實又高傲地蔑視政治,「還有存在於社會結構中的非自由元素、極權主義國家反射性作用,以及並不少見的專橫的權力精英們身上顯現出來的嚴重的反動秉性,以至德國的市民階層根本沒有機會發展一種市民階層的自我意識」。一言以蔽之,德國社會和政治結構先天即已蟄伏「前期極權主義」,希特勒不過是其自然而然的產物罷了。
費斯特對此作了保留。他認為在德國歷史傳統與希特勒政權之間作出聯繫,有其意義,但意義不是很大。因為所謂「前期極權主義」並非德國獨有的現象,「幾乎在每一個國家裡,至少是在歐洲大陸的每個國家裡,是找得到可資比較的情況的」。我們充其量只能說,「由於這個國家的特殊發展,反對他(希特勒)崛起的力量喪失了活動能力」,而不能說,由於這個國家的原因使希特勒的激進政策成為必然。那麼,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希特勒的崛起與德國歷史的契合點在什麼地方,以及為什麼比起二三十年代其他與之同樣激進的運動,納粹政權更加激進且慘無人道?
費斯特為我們划出了希特勒與德國歷史之間的契合點,亦即他的崛起呼應了一戰戰敗之後,廣大德國民眾因民族情緒受挫、通貨膨脹導致生活貧困、世界經濟危機造成就業低迷等原因而對魏瑪共和國的強烈不滿。希特勒擺脫《凡爾賽和約》體制、承諾就業和實現民族復興的政治綱領和鐵腕手段,迎合了民眾的訴求。費斯特認為,希特勒與德國歷史的契合點就到此為止。或者退一步說,他的領土擴張政策還尚能在德國歷史上找到淵源,但他通過種族清洗建立一個完美烏托邦和新紀元的設想,和認為世界生了病、需要進行血液更新以「拯救地球」的計劃,則「超越了所有迄今為止被稱為帝國主義貪婪性的東西」,與俾斯麥、腓特烈大帝無關,與德國中世紀時期的皇帝們更是扯不上邊。
這為希特勒及其黨羽所獨有而不融於德國歷史的東西,費斯特分析有二,一是希特勒的賭徒性格,他以一己之私慾強加給整個德意志民族,毫無政治責任感可言。第二個東西更為重要,那就是希特勒對德國「民族精神」的濫用。費斯特指出,希特勒「尼祿命令」的實施,與其批判(實則是推卸責任)德國人民在戰爭失利時的「意志不堅、抵抗不力」相關。早在1941年11月進攻蘇聯期間,希特勒就宣稱德意志民族如果「不是足夠的強大和勇於獻身」,它的血「不去為它的生存而灑」,那麼它活該「消亡和被消滅」。1945年3月,他為「尼祿命令」辯護說:「這個民族(德國)被證明是個弱者,未來最終屬於更強大的東方民族。不管怎樣,這場鬥爭以後,留下來的只是劣等人,因為優等人已經被殺害了。」
希特勒對德意志民族恨鐵不成鋼的「愛」,不僅反映其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思想,又隱含著對「民族性」以偏概全的認定(「英勇的悲觀主義」)。要麼是由於無知導致誤判,要麼是有心利用的政治策略,「民族性」都被希特勒賦以一種單向和唯一的內容。其結果就是,統治者拿一個抽象的、人造的、原本就很含糊的概念,去套弄在一個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著不同思想、個性和追求的具體的人身上,並以集體的名義要求犧牲。而實際上,它不過是一些人虛構出來又被另一些人用以綁架全民族的工具,德國民眾的「陪葬」正是它的直接體現。
為「民族性」下定義是一個困難而冒險的舉動,費斯特戲稱其為「將宣傳性的文字加工為小錢幣」,歷史並不久遠而功過尚難釐定。作為一本小書,《第三帝國的最後十四天》沒有展開細說,但其結尾之處,正是我們深入思考的起始。費斯特可謂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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