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發小花有幾枝——孫氏形意內功入門

作者聶楓。本文系作者獨家授權。

打拳是練功，站樁也是練功，返了先天，練的都是一個。但樁是靜中動，拳是動中靜，動靜有別，拳樁必須合練。這個功，於先天是真意萌動，是一氣，在後天生理上，就是身心內部起化學反應。好像餓了三天的人給他一碗飯，張嘴就吃心裡頭那個美啊，啥也顧不上了，這個時候你要去打擾他，咬死你的心都有。這個化學反應，就是這麼美。不要求數量，要求質量，開始時候要勤站，但不要熬樁，裡頭都沒消息了，死氣沉沉，就走向反面了。

站樁最普遍的一個問題，就是一段時間後自己開始造作，往裡頭加東西，此愚不可及，自掘墳墓。要不忘初心，始終空空靜靜，無一毫加之，亦無一毫減之，無增無減，勿忘勿助。無極樁出不來，混元樁就都站在後天上。無極樁就是去後天，空空靜靜，給後面做準備的。而後站混元樁才能出東西。無極樁都入不了靜，混元樁入靜是奢談。功夫是自己來的，你逆反回真，它就來了。所以返不了先天就開拳，就會始終在後天故意中自我摧殘，離道日遠。此道須身心體認，沒有坐那瞎想就能成宗師的。所以拳術一道從來都沒有理論家，只有踐行者。你只要一想，就錯了，遑論想出鴻篇巨論來迷惑眾生？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使無數好此道者亦在後天故意中打轉，你練一萬年，如果沒搞壞了身心，就是萬幸。

功夫出在先天，但用可是在後天，要符合客觀世界的規律。跑步是打熬氣力最好的方式，負重也是磨礪筋骨的好手段，每周乾乾體力活也是好的，只是要分清主次先後，後天是手段不是根本，但沒有後天磨礪光有先天也不足用。體質體能上來了，就開始跑步。循序漸進。易筋易骨了，就要用負重來檢驗。但不能多練，都要留有餘興。先後天一定要結合。拳從後天有形開始，最終進入到無形，拳架子是渡河之舟，老輩人功夫進了化境，你看不到人家練拳，人家是以神意作拳，行走坐卧皆是，偶爾發幾下試試就行了。到老還是糾結於架子，是沒得根本。動手講招數招法，那是沒真打過。一招半式就夠用了，關鍵要練出神來。

為什麼形意拳練出來了，兵器也會用了？因為形意就是從戰場廝殺總結而來。劈拳，就是刀法。崩拳，就是槍法。鑽拳，就是匕首貼身。炮拳，就是一手盾牌，一手短刀，這邊擋開就進了身，一刀攮進去。招數平易，但得練出神來，就有了變化。拳不打人，變化才打人。招法不打人，招法後頭的簡易才打人。拳術練是一碼事，用又是另外一碼事。練得好，功夫都出來了，一遇上對手挨不了兩分鐘就不中了，因為筋骨體力還沒磨礪。

郭雲深有曰：「形意拳無他，神氣耳！」何解？先神而後氣。神，是先天精神；氣，是先天一氣。換個說法，就是心能轉物！內家，先是越練越有自己，此還是人間氣象；再深入是越練越沒自己，才是拳合上了道。老師年輕時講的好懂，因為還在有形有相。等老了只是講「神氣」二字，就鳳毛麟角如廣陵散了。形意拳，無非神氣，說白了，就是那個古佛之「心」。化腦子不是腦子生理上起變化，而是絕了後天返了先天，全神完氣。前輩一縱兩三丈，不是肌肉骨骼之力，是先天精神激發出的潛能。從有形進入到無形，日日以神意作拳。太極拳，尤甚之。從一開始就是神氣而已！

太極拳，即一氣之拳。孫公祿堂云：太極即一氣，一氣即太極。說白了，就是直接練內勁的拳。太極，在陰陽之先，無極之後，那個本體創造一切的功能。懂此，便可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須知，天地萬物都是本體衍化，殊途同歸。支持天地萬物生生死死的功能，就是太極一氣。故修道無他，唯在本體、太極兩處盤桓耳，其他都是裝神弄鬼。有太極，才叫太極拳。沒太極，叫太極操。形而上一路，拳亦道。形而下一路，打人只在一念之間，使人無所防也。與此而言，打手等皆多餘而小用。觀今世之練太極拳者，是真太極拳乎？

楊澄甫說要松，不松就是挨打的架子，於是很多人都去找這個松，造作出各種松來。什麼是真松？就是放下，放下了就鬆了。放下的越徹底，就越接近真松。其實，就是返先天！以心行氣，這個心不是後天故意之心，而是一氣。故孫公云：一氣即太極，太極即一氣。太極拳如何易骨？要將精氣收斂。如何收斂？孫公太極拳學中說得明白：腹內松靜氣騰然！這個氣是先天一氣帶動後天精神，若往經脈氣血上找，便是走偏了。後天氣血是衍生物，要尋那個先天的源頭，便都有了。行拳不動心，便是身形似水流，此系道藝，向上一路。拳術要致用，便要向下一路，一氣騰然，精神乃發。

氣血是用不上的，用得上的是精神。所謂心能轉物。如蔫人猛虎，用的是這個。沒有這個，不如練拳擊摔跤來得實在。武藝入了道藝，才發現文武根本上是一個。所以文秀彬彬的是上了層次的，不然皆在武藝上還未入道。太極拳，借人勁順人勢是技術原則，也是方法手段，要想在實戰中做到，只一句話：意在人先。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何為意在人先？不是慢慢騰騰推手或者拆招當中經驗豐富的相對於經驗欠缺的可以從容安排，而是實戰中零點一秒的瞬間意在人先，太極拳的東西才使得出來。那麼做得到嗎？這個意不是後天故意，而是先天神意，剎那本能反應。所以太極拳從核心上講，就是一氣。故孫公云：太極即一氣，一氣即太極！從這個關鍵核心上，太極形意八卦只不過是用不同的手段來實踐一氣這個核心而已。

什麼是真正的意在人先？一定要返先天，無論對方怎麼動手，你都後發先至，在他前頭，這個才是意在人先。從我個人體會，張三丰創內家拳就是太極拳，形意八卦不是他的路數。但在孫祿堂，把三者集中統一到了先天、一氣，而且融合內家外家，這是劃時代的歷史貢獻。從孫公祿堂以後，始有內外合一，中華武術返璞歸真。可惜五百年一輪迴，巔峰過後就是低谷，如今是連點樣子都看不到了。為什麼傳說孫氏太極拳不輕易傳人？其實不是不傳，而是較之其它太極拳孫氏更不易領會，故非其人不傳。如今也泛濫成災了，架子都馬馬虎虎了，一問拳理就蒙圈，遑論動手了。如果為健身，還不如練楊氏。沒得糟蹋了孫公的好東西。內家動手，永遠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對方手快到臉了，他也以為必中，此時則猝然發動迅雷一擊，所謂後發先至。

平常就是下兩個功夫，一是返先天用本能，二是自己順手的招幾十萬遍重複形成記憶，對景了出手就中，閃電般就打上，大腦都是空白，靠後天思維能行嗎？這就是內家練在空空靜靜上的道理。在身法身形上，從六合九要、四梢、四象，規矩上身內外皆合，合到最後就從有形有相進入到無形無相，筋骨膜再次發育，此時方知前輩創拳之偉大。待拳法化了內外，也即所謂打合了，體重就像水銀瀉地一般，隨時可以掛在手上了。這門裡得了真傳，一步步練去都會出來，就怕瞎琢磨還自以為是的，幾十年蹉跎過去一無所得，人這輩子就過去了。人生際遇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流年易逝，緣分也不會長長久久在那等著你啊！

八卦掌，一氣之左旋右旋。唯需在先天處動作，後天刻意皆拙。拳勢如激流飛舟，要悠起來練。如有高低起伏抑揚頓挫皆是謬誤。須自始至終一氣貫穿無有絲毫停頓。八卦者，八象也。八八六十四，錯綜複雜，其變化無有窮盡。若執迷於變化，則永無出頭日。須知，八象為根本。天地間唯此八個根本象，有此則有一切，故操之在手變化由心，此真八卦也。

內家外家都是用內勁打人的。內勁，不是內家的獨創。要知道武術與西方搏擊根本上的異同，臨場決命，要素都是一樣的，然搏擊的功力於外求，武術於內求耳。簡單一句，若練在筋肉消耗上，就離題萬里。天地人三才非無用，若是練到三才於一就有體會了。練在養，功夫在養上出。五行拳引出了內勁就能體會什麼是內功，何為不外求？孫公雲，拳法練到極處便得真意。何以至極？五行拳為體，十二形為功，在十二形里至極。你能把這些動物的本能練到自己身上，就至極了。

我們練拳，都是練在本能上，如果在後天故意上，除非大欺小，不然伸手就挨打。拳法招數都是原則，應用的竅門在於變通，練出最適合自己的一招。這樣的一招，一輩子最少也要演練百萬次，還不算心裡頭走的。學拳一開始要規矩，等熟到和吃飯走路一樣不用走腦子了，就叫身形應當似水流，之後就會越練越有自己，再到最後就是拳無拳，意無意，只在當中一點真意。所謂無可無不可，舉手抬足都是拳，這個就是化勁。所以一輩子在拳架上出不來的，那是未得真意啊。

無論拳擊散打還是傳統武術，方法途徑不同，但動手那一剎那要素都是一樣的。所謂功夫大了不講理，武術易骨易筋，雖然不練杠鈴，一樣成就鋼筋鐵骨，不然怎麼對抗呢？孫存周用太極拳打人，都是對方剛一動就被打倒了，這個手那個捶，沒我這一拳頭好使。那不是簡單的一拳，而是全部技擊要素的佔上風。張玉書一拳透牛肋，泰森不一定行，我們可不練肌肉啊。孫氏拳最高境界就是這一下，不用第二下，因為一下就要人命了，還用第二下嗎？武術都是這麼打人的，唯快不破，看誰先打上，打上了一下結束戰鬥，不然就累死了。你說武術和搏擊怎麼對比啊？但如今的問題不是一下，而是幾下都沒有。一笑！

學拳要先舍了兩臂，終日只在雙腿、腰胯間求真意，則能化了雙膀蠻力，而逐步以襠勁一領全身矣。如此，一動便是周身整力，如同十幾條胳臂對人一兩條，焉能不勝？老譜云：時刻注意在腰間，此謂也。若無腰，便是膀子力氣，終究不入正軌。此武術與搏擊之相異處，不可不察。單重者，身法分陰陽也。故敵一沾身吾即變矣，重重疊疊、虛虛實實，如十面埋伏。雙重者，無虛實不分陰陽則無變化，全靠鋼筋鐵骨憤然一擊，一擊之前或之後如何？此先賢取單重不取雙重故也。兵者，詭道也。拳道亦如兵道。站著打一拳，一般都能有幾百斤。高速運動起來再讓你發力，渾身就彆扭著不知道怎麼使勁了。人家凶神惡煞般殺過來，心理一萎縮，還得再打折扣。遑論後發制人？更不會使勁了。身上練不合，不在惡鬥中檢驗，功夫練出來卻只是自己性命上受益，於外用就不要說了。所謂山外有山，就是說技擊實戰上永無止境啊。

無論哪種運動之於後天，都要形成自己的節奏。節奏有了，身心才會安泰。雖然你處於運動中，但依然在休息，所以你不會喘。節奏一亂，氣息就亂，喘了，心跳就會加速，消耗便加大。長跑的人最有體會，菜鳥氣喘吁吁，老鳥幾乎不喘，氣血悠長深遠，換作我就是若有若無。節奏是自己來的，不是能造作出來的，其實就是進入到思想空靈的狀態，節奏就來了。這樣練拳是不容易累的，動手就更不累。孫存周有句話，打一晚上都不累，就是節奏的事。跑步其實直著跑更容易出節奏，跑圈很容易打亂節奏，因為身體左右兩邊做功不一樣。八卦掌轉圈開始就八步，就是人為定節奏，等練明白了就無所謂了。我告訴你要轉化了呼吸，但不要著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只放空了自己練去，早晚會得！

拳練對了給你兩個大好處，一是心靜，因為心腎相交，心氣下行，自然安靜。普通人心氣往上走，越是愛思慮的的越厲害，所謂心火上炎，腦子轉得厲害，睡覺也不得安寧。還有就是心花怒放，開心得很，之前有什麼想不開的一下子都放下了，看周圍的人也都很可愛，就是缺點也能接受，這是肝氣疏解的徵兆，好處受用不盡。你要是天天都這樣，身心能不健康嗎？越是久坐的心氣與肝氣越是容易凝滯，連帶著心緒心情都出問題，你要是干點活出點汗就能疏解，因為活動了氣血。所以勞動人民大都沒有那些小資情結，比較直來直去。越是知識分子越是無語怨東風，其實都是不愛動鬧得。我們練拳比這個高明，性命雙修，不就是這個嗎？！

咱們這個拳，入門就得把勁改了。人在後天習慣了頂勁、較勁、膀子使勁，這些都是局部死勁，一是不夠宏大，二是死板獃滯。傳統武術主要是腰胯發力，因為腰加胯比胳膊粗多了。腰胯裡頭還有個丹田，就能加上個精神內炸的輔助。如果再能返先天用本能，就神乎其神了。腰胯用勁不難懂，比如五十斤的東西放地上讓你抱起來，你用胳膊就容易閃了腰，且拿著費勁。你蹲下抱住了用腰胯起就容易了。所謂百姓日用而不知。練法號稱絕密，其實也簡單，就是不練到胳膊上，而是練在腰胯丹田上。這些其實也還都是技巧，不是功夫，就是一小姑娘，教她十分鐘學了幾個技巧，打個老爺們輕悄的事。

其實我們不打拳，我們是作拳。拳譜上擺個樣子只是讓學人知道範標準，真練起來全不是那麼回事。一開始入門讓你守規矩，功夫上身就是得作，所謂至極、盡性。虎形得一兩丈遠，龍形得平地飛升一尺多高，燕形能瞬間從條凳子底下一竄而過，諸如此類。太極拳也是如此，金雞獨立單腿膝蓋幾乎貼地，野馬分鬃如龍形伏地，全是對人體生理極限的再造。這個，就是基於易筋易骨騰膜後的真實功夫。那麼我們幾十年如一日練拳，身心上看不到增進改變，練的不是架子是什麼？跑步，一樣出來一氣之鼓盪，而且是在動態之中，更能體會實戰的情景要求，你拳上出來的東西，在跑步里都要驗證；跑步里出來的東西，拳上一樣受益。丹田是始終核心，腰胯是唯一動力，懂得把丹田腰胯統一起來引領全身，拳法才上路。我們有多少人是拿手腳去引領全身的？那你除了跺腳蹬地或者膀子拳頭就沒旁的了，離著正道十萬八千里呢。

練拳就是練功，形意、太極、八卦都是如此。智慧高的，一句話就說完了。給句話，就是這個。好像禪宗悟道。根本，要在空空靜靜裡頭悟。獨孫公創立無極樁，是大法門，大方便，大智慧。拳上沒進步，就回樁上去悟。別以為學了拳就萬事大吉，不通那個根本就始終還是個架子。練拳修身，總會出現很多現象，氣血筋骨膜，力量硬度體力速度反應等等，這都是先天出來後天的皮相顯像。先天後天是一體變化的，所以不要執著於後天，知道就行了。但如今有多少是練在皮相上的？以為現象後天就是根本的？那就不是練拳術，而是練雜技了。比如腰力，是一種生理本能，悟性好的剎那就能掌握，如今怎麼也變得神奇了？練不出來是因為不懂先後天的差別，你老是在後天求局部之功，那永遠也出不來。比如孫氏的龍形，所有人都練成了往起蹦，或者乾脆往前邁腿，這都是離題萬里。龍形一是伏龍，二是升龍。伏龍就是搜骨，升龍就是平地飛天，不能用絲毫腿勁，而是丹田內炸催動腰胯，猶如直升直降，這個沒有，說明和體育沒區別。又比如橫拳，都說是大秘密，其實就看你懂不懂一氣，因為橫拳是一氣之團聚，一氣都不懂，何來團聚？打出來的又象鑽又象崩，實為四不像。不懂根本，練一輩子有意義嗎？只是白出汗而已。拳術歸根結底要落在修養和技擊上，最起碼別人都老了，你還很年輕，四五十歲了體質體能還和二十多歲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還不算成功嗎？自然就把宿命改了。此生死大事，唯內家拳所獨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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