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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維度》(四)

今天,人們已經知道,動物界以下分出若干個門。原生動物是單細胞動物,如草履蟲之類;然後是多孔動物門,如海綿;再就是多細胞的腔腸動物門,如水母和海葵;它們由兩層細胞組成。所有其餘的動物還有第三個細胞層,它們是環節動物超門和棘皮動物超門。前者包括線蟲和扁蟲、牡蠣和蝸牛、蜘蛛和蜈蚣;後者包括所有具有內骨骼的動物。一般認為是無脊椎動物和脊椎動物,按次序是與魚類、兩棲類、爬行類、哺乳類。人類胚胎的發育過程恰好重演了由原生動物到哺乳類的整個進化史。

宇宙和大自然的創造非人類創造所能比。它不僅在億萬年中創造出數千萬種生物物種,而且在人的胚胎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演著這種創造,以致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隱藏著大自然整個生物進化史的全部粵秘。人的生命體,綜合著自然界生物演化進程中出現過得所有生物的特徵。

進化是綜合,進化是兼容並包,進化把低級生物的特徵完全或部分地保留在高級生物體內。人作為生物進化史上最高的階段,作為萬靈之長,作為大自然的主人、生命世界的主宰,可以傲視一切比自己低級的生命形式,並且以「鳥獸不可與同群」傲慢自居的生物,原來自己體內就包含著大自然中一切低級生物的特徵。正是這種生物性淵源,使人性中總是擺脫不掉生物性,使人性中總是混合著獸性。大自然的和諧與統一,整體有機性聯繫,不可能不在人的生命系統中有所體現。

但是,不僅在生物學意義上,人類與整個生物界有著生物進化史上的淵源承繼關係,而且在意識的進化史上,人類意識的發展也是整個生物界生命意識發展的縮影。用海克爾的話說是靈魂進化史的縮影。這集中體現在人腦的進化與整個生物界神經系統進化史的聯繫上。人腦在整個發育過程中,也表現出類似於海克爾的生物個體發生是種系發生和重演的現象。

人類是憑藉自己特殊的大腦而在智力上超越所有動物的。但是如果認為人腦結構完全不同於所有動物的腦結構,因而具有絕對的優越性,那麼這種看法同樣是狂妄自大,割斷人與生物界意識進化史的縱向聯繫。

據卡爾.薩根的研究認為,就像海克爾的生物重演律所說的那樣,胎兒腦的發育也重演了種系的腦進化的過程。據胚胎學的觀察,在妊娠3一7個月期間,人腦和魚腦及兩棲動物的腦極其相似。不僅如此,人道的發育和成長的結果,並不是整體的呈現出一個重組的腦,而是依次層迭地包裹出一個有層次的人腦,就向樹的年輪或地質沉積層一樣,每一進化時代的成果都被完整地保留著,新的成果再覆蓋其上。

據麥克萊恩的研究,胎兒腦最初發育出的是神經框架。含有生殖和自身保護的基本神經結構,跟魚和兩棲動物的腦相似,其功能包括心臟調解,血液循環和呼吸等。我們可以把它與坎農的「軀體的智慧」相比照。

接著包裹上去的第一層是爬蟲複合體的腦結構,腦的這部分是人類與哺乳類、爬蟲類所共有的,是魚類和兩棲類所不具備的。其功能表現為攻擊行為、保衛自己的活動領域、禮儀和建立社會等級等方面。

再次包裹上去的第二層是邊緣系統。腦的這部分是人類與哺乳類所共有,是魚類、兩棲類和爬蟲類所不具備的。這是產生激情和利他行為的部分。

最後包裹上去的第三層是新皮質,它是理性和高級思維的基礎,是人類能夠創造文化的腦生理依據,是人類所特有的部分。

意識結構的複雜是因為腦結構的複雜。意識結構不是憑空產生、憑空發展、空所依傍的,它應該而且必須落實到物質層面,心理的意識結構有著腦生理結構上的基礎。人性的一半是生物性,人性中包含著生物性。這生物性,無論如何是剔除不掉、排除不了的。

人性的複雜正在於此。人的一切高級的理性思維能力,都離不開它的生物性基礎,都是在全部生物進化史上形成的;人性所表現出的一切複雜性,都有生物學上的原因,至少就人性的自私與貪慾來說,有著它生物學上的根源。

腦結構當然並不等於意識結構,甚至也不等於意識結構形成的框架。但是一切地球生物的存在都是地球特定自然環境的產物,在億萬年進化過程中生命意識不可能不反映生命的生存環境,這種對生存環境的反應也就是對自然的反應,這種反映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在意識的載體上先驗地留下痕迹,那是另一個問題,但這種先驗的意識痕迹必須有則是可以肯定的。

一旦我們把人腦經過進化史的系統發展加以考慮的話,就會理解人們為什麼能先於他們自己的經驗並且不依賴於它自己的經驗也能對世界有所認識。這樣,認識的先驗性就不再是神秘的了。這與蜘蛛的不依賴於經驗就能結網、蜜蜂生來就會築巢,幼海龜一出殼就知道爬向大海一樣,這是意識結構中先天就有的,它們通過生物遺傳而從祖先那裡繼承過來,與生物有機體一道具有遺傳的穩定性。人類既然是從低級生物進化而來,那麼低級生物中的這種意識的遺傳,在人類的神經系統中難道能沒有體現?至少,軀體的智慧完全是通過遺傳而得來。至於人類理性所創造的其他概念性知識,因為不具備和大自然一樣的真理性,因而也不具備永恆的價值,所以在細節方面也往往是模糊的,它只留下了一個先驗結構的框架,而不能代替具體的知識。因而作為先驗性知識,不可能是人類科學工具創造的、很快就會過時的知識,它只能是關於永恆自然的知識。生物學上,似乎還沒有什麼定律能夠限制這種先驗的知識,不能通過基因編碼的形式來決定我們神經系統的構造而代代相傳下去。

先驗的意識結構不同於先驗的知識,意識結構是整體的,知識則是具體的、局部的;先驗的意識結構與外在世界的相互對應也是一種和諧,它使生命在其生存環境中能自由自在地有效生存。考察生命,與它所處的環境分不開;研究人性,也必須與其生存環境一道進行。環境對於生命的先天和諧,往往是由於人的私慾無限擴張才被破壞了,並不是環境對人來說不和諧,而是人慾的擴張破壞了和諧,人慾的擴張是反自然的;而生命在本質上卻是自然的,於是擴張的生物之欲起而反對生命本身,反對生命的整體和諧統一性。

意識結構是否能遺傳已經不成為問題了。問題是意識內容是否能夠遺傳。這意識內容並不是與軀體的智慧對應的那部分,軀體的智慧顯然是遺傳的,而且除了遺傳之外,它沒有別的途徑可以得到,它與一切人工的造作無關,完全是自然的。這樣我們所說的意識內容,就不僅僅是無意識的內容,是關於理性概念知識的那一部分。以及應該由後天習得的知識經驗能否遺傳的問題。一般來說,這種遺傳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有例外,大自然中什麼奇蹟都可以發生,有許多不通過學習而獲得高深知識和經驗的例證。在人體生命的神秘現象中,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這就是所謂對「前世的回憶」,要了解這方面的知識,可以專門去讀有關這方面的書,在此我們不準備舉例。

孔夫子承認有「生而知之」的人,雖然他認為自己並非這樣的人;如果把「生而知之」者視為聖人,那麼「學而知之」也者還不失為君子;至於學而不知的人,就是不可造就的愚材了。可謂「朽木不可雕」。

意識現象是很複雜的,人類認識是一個複雜的過程,按照唯物主義反映論的認識論,生而知之是不可能的,但是大自然的複雜性在於,精神生命與肉體生命的複雜關係,生命現象的種種神秘性,自然科學至今尚未解開,過早地下結論是不明智的。但願科學在破除迷信的同時不把自己也當作迷信,用科學的工具理性去排除它解釋不了的神秘現象,那也同樣是一種愚昧。

在大自然中,任何生物體的組織結構和性狀都對應著該種生物特定的生活習性和活動方式,老鼠天生會打洞,蜘蛛天生會織網,紡織鳥天生會把巢造的精緻無比……這些活動的複雜性,在不經過後天學習的情況下就能完成,這隻能說明生物的意識結構是先天的,通過遺傳得來的。我們還有必要問意識結構能否遺傳嗎?

當然意識結構只能是大自然本身的結構,意識結構不是人為操作的科學概念和經驗性知識,它必須是大自然本有的,這裡的意識結構正是無意識的意識。它完全是自然的而非人為的,與邏輯思維和工具理性無關的。

意識結構並不是意識內容,但是即使意識內容,也不是不能遺傳的。

八哥會說話,鳥兒能學人語,會唱歌,會模仿各種聲音,這都是後天學習的結果,是人為調理出來的。但是最近人們發現,一些歌聲婉轉的鳥類竟然可以不通過學習而具有複雜的演唱能力。人們通過實驗,把這些會歌唱鳥兒從幼雛開始隔離餵養,不與同類接觸,不加人工調理,完全是封閉式環境。結果,這些與環境隔離的鳥兒與對照組相比較,它們歌唱的旋律和音節變化反而比那些受過訓練的鳥兒更豐富。它們這種能力是從哪兒來的?一首歌,一支奏鳴曲,其音調的高低、旋律的變化、節奏的豐富,顯然需要複雜的意識結構。而這些與世隔絕的鳥兒,既然失去了後天學習的機會,和與同類交流的可能,那麼它們的能力又是從哪裡獲得的?這使我們不得不承認,鳥兒的意識結構具有先天性,甚至連意識內容都通過先天性遺傳而獲得。

但人與鳥兒不同。人是萬靈之長,人比鳥兒高級。那麼人之初呢?人之初生,體內就沒有任何意識結構的遺傳痕迹嗎?十八世紀的機械唯物主義「白版說」,把人之初生的大腦比喻成一張白紙,其中沒有任何結構,因而與外部世界的接觸,只能是被動的、機械的、象照鏡子一樣的反映。這就是被當作教條的「唯物主義反映論」的源頭。現在看來,我們當然覺得可笑。邏輯理性的客觀化方法只注意研究外部世界,卻忽略了研究人自身,客觀化的理性方法對外不對內;對外,它是放大鏡和顯微鏡;對內,則是一片盲區,對生命的內在結構視而不見。至於對人性的研究,更是長期以來止於性惡論而無一進展。

人之初生就具有某種意識遺傳是完全可能的。軀體的智慧就是通過遺傳得來的。在腦的胚胎髮育史上,它相當於神經框架之外包裹的第一層和第二層。在胚胎髮育中,我們的大腦皮層也象樹木的年輪一樣,層層生長,直到成熟。

我們的無意識是先天的。精神分析學家們最早注意到了這一點。榮格率先提出了「原始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的概念,他認為集體無意識或原始無意識是所有人類所共有的。因而,它不是社會性範疇而是自然的範疇,是和人的生物性相關的意識結構。榮格的「集體無意識」或「原始無意識」,作為心理分析中的一個獨立概念雖被人們廣泛的注意甚至接受,但是,這似乎只限於文學藝術領域,只限於人文科學範圍內。至於在其他領域內其影響就十分有限了。從嚴格的、精確科學的角度來看,榮格的觀念很難被「證偽」,但也很難被證實。現在,我們從生物遺傳學,胚胎髮育及人腦發育的過程來看,當年榮格這一頗具神秘主義的猜測,確實是了不起的智慧的洞見。那麼,既然原始意識和集體無意識是真實的存在,是意識結構可以遺傳的一部分,為什麼我們每個人對它毫無覺察呢?

這並不奇怪。你大腦中有數百億神經樹突在活動,你能覺察嗎?你身體內部的生物鐘保持著和宇宙同樣的節律,你能覺察嗎?你的呼吸、心跳、內分泌、各臟腑的內在運動,你能覺察嗎?生命過程伴隨著意識過程,無意識也是一種意識,生命伴隨著無意識過程,大自然中無數生命過程由無意識的意識決定,猶如宇宙意識作為無意識而無處不在一樣,我們真能覺察嗎?無意識在我們身體內,我們生命系統中就是一個完全自然的過程,我們的生命過程自然地發生著、運行著、代謝著,我們卻渾然不覺,這又有什麼奇怪呢?

我們的生命過程是自然過程,我們人性之中包含著生物性,這生物性與意識結構的遺傳有著某種對應關係。這是大自然億萬年演化創造的偉大成果。這種對應,表明生物與其生存環境之間具有和諧的關係,這關係,已先驗地作為遺傳結構刻印在生物有機體內,或以編碼形式存在於生物體內在結構中了。這是意識結構的遺傳,而不僅僅是生物性狀的遺傳。它不僅決定生物體的組織結構,它還以決定動物或生物活動的行為模式的形式,而內在於生物體,並代代遺傳下去。康德哲學的先驗認識論,與生物學上的發現基本是吻合的。

人類在胚胎時期,在個體生命的發育過程中,不僅肉體在著重演種系的進化過程,意識也同樣經歷著一個種系發育的重演。不是嗎,一個人從嬰幼兒開始,從小學到大學,所經過的智力發育過程正是人類智力發育的重演。短短的十幾年內,它重演了人類數萬年間的智力發展過程和智慧成果。這不也是智力發育的重演嗎?

但是這個重演過程只是人為的,重要的是還存在著一種意識重演的自然過程。這一過程有的是從嬰幼兒一降生就開始出現,有人則是從瀕死狀態下起死回生之後發生的。譬如有人在經過瀕死狀態或從昏厥中蘇醒過來,突然獲得了某種從未學過的高深知識,或某種從未學過的外國語言,這或許就是意識重演的又一特例。

意識重演,在佛教的修持中體現得最為充分。佛家有三世因果報應之說,佛家最善於從現世觀來世,因果報應、靈魂轉世,說明佛家認為人的心理活動是時代相關的。這對心理學的研究有重大的啟示。它們對於驗證人類意識的重演律提供了重要依據。據濮陽朴的研究,這叫心理全息重演律,他根據佛經的「一念三千」提出佛學中有全息論及心理全息論,並認為心理世界已從遺傳中繼承了宇宙全息(見楊力:《周易與中醫學》2002年版)

後天的感知過程是激發先天信息度中相應信息的復甦,並進行重新組合的過程。個體心理活動濃縮的神學心理活動的全部信息。正如《華嚴經》所說:「微塵映世界,瞬間含永恆」如果心理和生理一樣存在著全息重演律,那就意味著人的一生的心理在胚胎時期可以濃縮演變整個種繫心理演變的全過程,那麼,心理和生理一樣必然存在著同源的現象,在生物體學上器官可以同源,心理學也可以同源,即可以相互關聯。

有人在經歷了一場死亡復出後,突然獲得了大智慧,具有了前所未有的學識;有人則在經過長期的修持之後,出現了非凡的智慧和徹悟,比如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經過七天七夜修持而智慧大開,等等。在這之後,世世代代的佛教徒,只要他有堅定的意志和一定的慧根,也無不一代又一代地重複著這一大徹大悟的智慧過程。這也是意識的重演。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通過入靜,而使智慧返還,即回到原始自然狀態中去,去體驗榮格所說原始無意識或集體無意識,使我們的心靈回到遠古時代,去體驗我們祖先曾經體驗過的經歷和經驗。

第九章.靈魂與肉體的和諧

人性和諧,歸根到底是要保持靈魂與肉體之間的和諧,或精神與肉體之間的和諧。

假如我們這裡所研究的不是人性而是人的本質,那麼人性不同於萬物之性就在於人的精神性。只有精神性能把人與萬物之性區別開來,雖然人的精神性不是人性的全部,但它已抓住了人性的根本。

什麼是人性?人性在於人心,是人心決定了人性。而人心,不過是人的意識(它甚至不僅僅是人腦,人的意識與生命俱在,是整個身心連同軀體決定的,腦是意識的集中,但不是意識活動的惟一器官。意識,屬於整個生命軀體),人的意識即人的靈魂,研究人性就應該研究人的靈魂,而不管這種研究有多麼困難和容易引起爭議。

人性取決於人的意識結構。意識結構的複雜,決定了人性的複雜。什麼是意識結構?它是怎樣形成的?意識結構的形成既取決於後天,也依賴於先天;既取決於人的生存環境,也要受到遺傳上的影響,它有既定的模式、框架,也有開放的不定性。人的意識結構永遠向外界開放著,這使它表面上看來永遠在變,因而永遠不能定形。正是在這種意義上,人們說,人性是生成的,生成是不可預測的。

意識結構不是知識結構。知識結構是理性的安排,在這種安排中,理性知識可以由顯意識隨時存取、調用。而意識結構則包含無意識,並以無意識為基礎,它把意識作為一個整體來整合。而知識結構只是不同類的概念性、理性化知識按比例的不同所形成的結構,它是可以由記憶提取功能隨時調用的。但意識結構中的另一部分一一無意識,卻無法受理性支配,它的存在不依賴於主體知覺,它先於意識而存在。無意識雖然要受到意識的壓抑,人性雖然主要通過人的理性活動表現出來;但無意識本身卻是人性自然的基礎,作為非理性的一面、情感生活的一面,對於人的行為活動的影響也是巨大的,因而它對人性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

情感和理智是構成人性的兩個重要標誌。沒有理智就喪失了人性;而沒有情感也是人性的缺失,這是顯然的。只有人才能有生生死死的情感,只有人的情感才能「貫金石,動鬼神」,可歌可泣。但情感是由無意識決定的,這就決了無意識在人性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因而研究人性不能不研究人的無意識,(而人的無意識又與大自然中一切生命的無意識相通,人的情感與自然環境的變化、與四時節律的循環交替相對應。)雖然理智和情感在人性的形成中同樣重要,但人性論哲學側重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因為前者屬於知識論和認識論的範疇,而西方哲學在這方面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哲學的重心,應該轉向人的情感世界的豐富性,應該轉向作為意識整體的人的心智結構方面了。

而這就導向了對人的靈魂現象的重新重視和研究。

1.無意識的結構

心理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們對人性的了解也許更深刻一些。因為他們可以深入到人的深層心理,發現人的深層心理秘密,並揭示出導至人的精神疾病的深層原因。

像我們的身體、我們的生理機體會患病一樣,我們的精神機體也會患病;我們的肉體、我們的生理機體是一個完整的系統,我們的精神、我們整個心理世界也是一個完整的系統;我們的生理機體需要保持協調統一,我們的心理世界也需要保持和諧平衡,前者是生命的硬體系統;後者是生命的軟體系統。而無論硬體或軟體,都應是完備的、不能自相矛盾的。否則系統就要出現故障,就會出現疾病,就會失去健康。

生命的硬體系統和軟體系統雖有各自的規律、各自的特點;但它們之間卻並不是互相獨立,互不影響的。軟體系統發生缺憾會影響甚至損害硬體;硬體系統的運行狀態也會直接影響到軟體。二者應該協調統一,這就是肉體與靈魂、或肉體與精神的和諧。

長期以來,人們有一個錯誤的認識,即認為人腦可以接受任何外在的知識和觀念,人性是可塑的,意識是開放的,人可以學習任何新知識,適應任何新環境,似乎可以不受任何限制。而從未考慮到,作為人的意識結構還要求自身協調和整體平衡的問題。

電腦可以運行任何軟體和操作系統,只要硬體環境許可。但人腦不同。人腦不同於電腦之處在於,人腦中有價值參考系,外在的知識觀念不能與這一價值參考系相抵觸,如果相抵觸,意識結構作為一個整體就會失去協調,就會引起內部的混亂,從而引起人的焦慮不安。

精神分析學家們更注重的是心理世界的平衡穩定、獨立完整,既保持對外界的開放性又不失自己特有的邊界。這就是心理系統的獨立性、精神世界的獨立性。這是一個人人格健全的標誌,也是精神健康的標誌。

人的生命不同於動物之處,不同於其它生命之處在於,人有豐富的精神世界,人的精神世界是獨立自足、自成系統的。擁有一個豐富的精神世界,是一個真正健全的人的重要標誌。而精神世界的豐富性,不僅是由知識武裝起來的,而且還必須有豐富的情感體驗,有一個深邃的情感世界。正是這樣一個情感世界的對外映射,決定了人與人之間正常的、健康的關係,這是一種「仁」的境界、「博愛」的境界,正是它,把人類社會連成一個整體,成為社會肌體保持生機活力的重要因素。

相反,如果人的精神世界知識豐富,而情感體驗缺乏,情感世界缺乏深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要冷漠,社會機體就會缺乏生機活力。

自從佛洛伊德以來,心理學家們已經認識到,人的精神世界不僅是主觀的、人所意識到的世界;而且是客觀的、在人的意識之外發生著的世界,這個世界屬於人也屬於自然,人的心理世界有著獨立於人之外的客觀實在性,有著不屬於人為的自然性。人的精神不僅是人的意識所能意識到的,而且包含著意識不到的因素,這就是範圍廣闊的無意識世界。人不僅是由意識支配的,而且要受到無意識的控制,而情感和情緒,正是無意識支配的。

無意識在範圍上太廣泛,在內容上太複雜,在結構上太不確定,為此,我們認真分析一下無意識的深層就很有必要。

一切意識閥下的意識都是無意識。但它卻可以做出種種區分。首先,從結構上看,無意識中最基本、最核心、最穩定的內容是整個生物自我。生物自我就是人作為自然生命有機體,作為天地陰陽之氣以生萬物,男女媾精以生人時來自父母精血的全套遺傳密碼中的自動調控信息。遺傳密碼一方面決定了生物體的性狀和組織結構;另一方面又使這些組織結構保持活性,即代謝和自我協調,這相當於電腦本身的操作系統。通常意義下的遺傳密碼,只注意到了生物體的組織結構、生物性狀,而實際上,它決定了與生物組織同時存在的意識軟體包。在生物性狀、組織結構遺傳的同時,生命意識也通過受精卵細胞而遺傳下去,這種遺傳信息可能不在DNA中,而在細胞核外整個細胞之內,細胞膜內可能隱藏著生物活動方式的先天信息遺傳。這種信息遺傳對於人來說,也是足夠複雜:一切支配五臟六腑生化運動的方式,一切呼吸系統,排泄系統,內分泌系統,神經系統、經絡氣血循環系統及其各部分之間的整體協調平衡的控制程序和隨機應變的整體智慧都包含在其中。這就是人的靈魂,人的生物自我。這個意識軟體包,是作為人的無意識而存在,它的位置不一定是腦,而是身,不一定有定位而又可以有定位。中醫理論中的「心藏神,肺藏魂,肝藏魄,腎藏志,脾藏意」,正是人的靈魂整體的具體描述。靈魂不藏在腦中而藏在五臟六腑之中,連腸胃的蠕動、毛孔的開閉、營衛之氣的運行,都是由無意識的意識控制並調節的,每一藏腑中都藏有相應的意識,它們通過經絡與髓海(大腦,「奇恆之腑」)聯通,於是形成一個靈魂的整體存在。這整體是無意識的核心,因而,無意識的核心就是以生物自我為中心的那個靈魂的存在。

生物自我就是與生命體合一的無意識,即那「原裝」的、未經外界污染的原始的自我。它「先身而生」,在身心尚未成形時,在胚胎形成之前作為受精卵的合子時就已存在了,那純粹是不折不扣的意識軟體,是超微型的、高濃縮的、微觀分子水平的軟體。在這一軟體中,信息是超密度的,與之相比,任何電腦軟盤、硬碟、任何操作系統的物質載體都顯的龐大臃腫,蠢笨,作為它的設計者,宇宙生命體的智慧是人所望塵莫及的。

生物自我是無意識的核心。整個無意識是一個圓,一個球。那麼生物自我就是這個圓的圓心和球的內核和核心,在此核心的周圍,像滾元宵一樣,層層附貼上一切形形色色的、內容龐大的無意識。首先,離這一核心最接近的是我們祖先從外界自然和生存環境中獲取的集體無意識,它們已和生物自我的內核有了距離,並在這距離之內遊離地存在著,揮之不去,剪之不斷。然後,是我們在有意無意狀態下,在放鬆身心甚至在睡眠狀態下所接受的一切外界信息,它們從未引起過顯意識的關心和注意,未進入過意識閥內,但是它們卻在無意識中留下了痕迹,在無意識核心周圍凝聚了起來,它們凝聚在那裡,停留在那裡不為人知。這部分無意識內容是最為龐雜的,一切社會自然、人際關係,一切宇宙信息,甚至心靈感測都落在這一層面之間,它們相當於地球的地幔部分,深藏著岩漿。

無意識球體的最外層曾經是顯意識的記憶。在過去曾經是應用頻繁而由於年代久遠被遺忘冷落了的意識內容,它們是陳年記憶,是過去的經驗,它們曾經鮮活過,活躍過。而今,由於暫時不用而被封存了。由於意識內容的龐雜和繁多,各種意識元素之間爭先搶入顯意識活動區,然而總有一些得不到足夠能量的意識被排斥擠出意識圈外,在意識的邊緣地帶,在意識閥附近停留下來了。它們就是無意識球體表層的東西,球殼上的東西。無意識球殼上的東西隨時都準備蒸發到顯意識的太空自由活動,而不甘於束縛在球的引力範圍。

無意識就意識能量而言,是意識的束縛態。它們就像原子勢阱中的束縛電子那樣,由於本身能量不足而難於溢出阱外而獲得自由,它們是自由能低於勢阱高度的意識元素,只有在獲得足夠能量後才能活躍起來,成為主體覺察到的東西。而意識能量的高低只是按照陰陽交替變化的規律周期地進行著,無意識能量在主體意識暗弱時獲得補充,於是這些無意識內容便可永遠貯存下去。只要與之相應的神經細胞不死就可以永遠地存在下去。

無意識是在主體意識消失或者淡化的情況下才有意義的。靈魂是最基本的意識,靈魂是沒有主體意識的主體,因而也是人與自然融合一體的生命形式。生命不一定就成為主體,主體只意味著世界的分裂。在主體意識沒有產生前,大自然已經存在了幾十億年。其中當然不是沒有生命,此時的生命就是自然,而自然也就是生命。自然中不論是否存在著生命體都是有生命的。

無意識球的核心並非不受核外意識的影響。生物自我與非生物的意識內容可以相互滲透。它是穩定的,是因為它的存在的先天性,而先天性的背後是整個宇宙的整體聯繫。它是由宇宙整體背景決定的,因而宇宙的整體性質決定了靈魂作為生物自我的先天性,宇宙的整體性質就是和諧。這種總體背景的和諧鑄就了無意識核心的靈魂的和諧,而靈魂的和諧決定著整個生命體的和諧與協調。一切生命體的高度和諧與協調都是由於它的靈魂已先驗地是和諧的。

這樣,靈魂和諧的背後是整個大自然,是大自然的和諧決定了靈魂生命的和諧,而靈魂本身也是自然的。這樣,人性的先天部分是自然,而自然的本性是和諧,人性從靈魂決定肉體的角度,從神機主宰形體活動的角度說,便具有了先天和諧的性質。

但是靈魂只是無意識球體的核心。在這個核心以外,無意識其它層次上的內容也在不停地影響著、滲透著它,核心與核外不能不發生能量上的交換。

核外的意識內容並非全是自然的,它涉及到同類中的其他生命,涉及到與他人的有關信息,他人的生命對本體的生命不能不發生影響。人是社會動物,人在關係中生存。這關係涉及到人與他人,而他人又是自我的一面鏡子。自我關於自我的認識是通過他人來了解的,他人對自我影響至關重要。他人絕非可有可無,他人是認識自我的捷徑。通過自我與他人的生命,可以直接透視自我和宇宙自然。常人是以他人為鏡認識自己的,因而在顯意識和無意識中,有關他人的意識都是重要的,它構成對生物自我的補充。例如,他人可以是配偶,是妻或夫,父母或者孩子,朋友或是夥伴,都是最自然的他人,與自我具有生物學上的同一性或相似性的「他人」,「他人」的意義是生物的,也可以是社會的。

首先,與生物自我最為切近的是母親的有關意識形象,然後是父親。這是在人之初,生物自我之外無意識接納的第一人,嬰兒張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形象是母親,而在他的無意識中最為根深蒂固的也就是母親,這個形象是不可磨滅的,它不可能不深入靈魂之中,因為它伴隨著那個生物自我的成長一步步走向健康人格的形成和建立。與母親這個形象同時或者幾乎同時出現的可能還有父親的形象,其他親人的形象等,他們首先都是作為無意識進入心理世界,並在無意識球體的最為核心的部分附近凝聚下來,成為生物自我的外延的。於是,它擴大了靈魂的範圍,使靈魂的內容除了生物自我之外還有其他生命,自我與之連接為一體,這是生物自我最自然的延伸,而其他自我,無論父母、兄弟、姐妹,也都在生物自我的意義上真正具有某種最為切近的同一性。所謂血緣關係,血親關係是生物性的,是最自然的人與人的關係,他們就是自我的另一種形式,就是從生物遺傳性狀、神經系統、生理特點各方面都具有某種同一性的生命體和意識體。生命是自然的,生物自我是自然的,而生物自我的延伸也是自然的。儒教中以宗族血緣關係為紐帶而建立的「仁」、「孝」,強調「愛」有差等之類教條式理論,絕對符合生命的自然法則。而「忠」不過是這一自然法則的外推。從生命最自然的關係推廣開去,由個人到家庭,由家庭到家族,由家族到國家,正是沿著生物自我外延的自然擴展的路線進行的。

與生物自我關係最為密切的父母雙親,兄弟姐妹的形象落入無意識之後成為生物自我的自然延伸,也就成為靈魂的一部分,在靈魂的完整性的意義上,它們之間可能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重合。這使得與生物自我最為切近的另一自我的意識往往可以在遙遠的兩地之間心靈感測。為什麼心靈感測最易發生在親人之間?就是因為兩個靈魂之間具有同型性,當其中之一的靈魂逸出體外時,最易被另一個靈魂感受到,遠在他鄉的熊十力曾描寫過其弟死時託夢與他的情景,後來果然被證實。這使熊大惑不解,以為不可思議。孔繁森死時,遠在數千里外的老母亦感到渾身不適,這些都說明生物自我有自然的延伸,靈魂的獨立性中也與至親者的靈魂藕斷絲連,自我與他人,人與人之間,首先是合而共生的,親人與親人之間和睦相處,互補互生,相輔相成,這一切所產生的影響使我們的靈魂保持整體和諧,從而戰勝孤獨。因為這種和諧不只是一個生物自我之內,一個生命體之內孤立自足的,而是在人與人之間互相聯接成一個牢固的統一體。兩個生命的生理軀體可以遠隔千里,但他們的靈魂卻是通過無意識場而聯在一起的。

西方心理學特別是精神分析都很強調兒童生長期的經驗。認為它們對人的一生的精神是否健康,人格是否健全都有著重大影響。弗洛姆和羅傑斯就認為,如果一個人一出生之後就面臨著一個充滿邪惡的世界,或父母對子女缺乏關愛,或家庭不和諧,或父母身心不健康,都會使兒童情緒受到壓抑,形成基本焦慮,結果形成病態人格。兒童對他的周圍世界越感焦慮,也就越是敵視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協調、和睦、友善、親近、關心、體貼,而是敵視、冷漠、嫉妒、仇恨,一句話:缺少愛。越是這樣,兒童的心理發育、靈魂生命的生長也就越容易畸形,這是與人的本性所要求的恰恰相反的、非人化的生長環境。這種環境違背人性,不可能不產生病態人格和精神病患者。

羅傑斯像他的老師弗洛伊德一樣,他認為精神錯亂起源於基本焦慮,但這種基本焦慮卻並不只是「性」的,而是人與人之間缺少愛和充滿潛在的敵意造成的,而競爭和人剝削人的社會環境是它的病根,這種社會環境影響滲透到家庭之中,便是家庭氛圍的缺少溫馨和關愛體貼,缺乏責任感和自我犧牲精神,每個人都只顧一己之私,這種文化上的根源是破壞心靈和諧精神健康的根本。

靈魂與人格緊密相連。如果一個人從兒童時代起就生長在一個和諧融洽、健康向上的環境里,那麼他(她)將來的人格結構也可能是健全的,靈魂的發育生長與人格的形成之間如果沒有斷層,而是連續銜接,那麼靈魂和人格之間具有某種同一性;相反,一個人在童年生長在和諧的家庭氣氛里,生長在充滿關愛、友善、向上的環境里,而一旦進入社會謀生,卻遇到了另一個充滿競爭和敵意的社會環境,或充滿虛偽、狡詐、殘忍、自私、暴力、腐敗、墮落的社會環境,那麼為了生存,他就必須學會適應這個環境。在一個善良的人總是受到傷害,講假話比講真話更受歡迎,正派而堅持生活原則的人總是受到排擠;阿諛奉承、吹牛拍馬,見風使舵,為了撈錢而不擇手段的人卻被社會肯定,「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人無人理解,甚至被誣為「神經」的社會環境中,好人難做,壞人得逞,在這種環境中你又能形成什麼人格?健全的人格就是兩面人,陰奉陽違?講真話要掉腦袋或罷官免職,講假話可以飛黃騰達、平步青雲,誰還敢講真話呢?而講假話,人格扭曲;緘口沉默,人格變形,與自己過去一貫的人格形象不符。直言快語、見義勇為會受到社會的冷落,冷漠無情、遠離正義和真理,會受到大家的認同,因為大家都這樣,惺惺相惜,彼此不嫌棄。倘若別人都在忙於賺錢,迷於消費,唯你妄想探索什麼真理,斥責高消費者為墮落的一群,那麼豈不會遭到群起而攻?人格,就這樣悄悄地、慢慢地變酸,變味,變質了。人格的表現與內在的靈魂之間產生了距離,產生了矛盾。

靈魂能決定人格嗎?人格是向外的,人格只不過是自我的面具,是為保護生物自我不受損傷而採取的一種策略,這,是指作為面具的人格。把靈魂與人格面具等同,恐怕是一種失誤,按照榮格的說法,「我們把靈魂理解為一種最好的描述為『人格』的明確界定的功能結從」,這是什麼意思?原來這是從精神分析中臨床上見到的人格分裂症那裡得來的,人格可以是多重的,人格分裂症患者與夢遊症者現象的存在,表明人格有時不統一,這種不統一有兩種情形,一是人格面具,生存的需要,人格必須矯飾自己,是為真實自我的外部包裝,這種不統一是虛偽的。人的表現與內心隱秘,人格外觀與內在靈魂並不一致,人性是偽的,其真則隱藏著;二是多重人格集於人一身,為了應付環境而不斷變化人格面具,這並不與前一種情況矛盾。最後是那些夢遊症患者和精神分裂多重人格同時出現於一人身上的情況,此種情況表明,無意識圓球破碎了,作為靈魂本體外圍生長起來的無意識內容有分離的趨勢。除非對無意識保持絕對統治,人格分裂的情況不會出現,此時無意識應該是屬於壓抑的屈從地位的,而人格分裂正是無意識中那些向來被壓抑,被屈從的意識支配了整個生命,佔據了顯意識的地位。

如果意識、無意識是整個意識體太極球中的二極,那麼意識為陽而無意識為陰,「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平衡百病不生,陰差陽錯,精神疾病。無意識直接支配了肢體和語言的活動,這還不是陰差陽錯?陰陽失序,還不是精神疾病?

意識是一個整體。`

人格有不同的表現是因為生存環境的複雜。尼採在挖苦和攻擊耶穌時曾說,像耶穌那樣的性格,那樣的生活態度、行為舉止,一年之內要吃幾十次官司。

也許你行俠仗義,也許你見義勇為,也許你捨己為人,也許你樂善好施,可社會環境如此險惡,人心如此難測,真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那種表裡如一的人格表現只能使你象珍稀動物般在現代生活環境中滅絕,倒是蒼蠅老鼠之類適應的很好。

為了生存,人格有不同的表現。為了生存,人格複雜化了。不客氣地說,人格分裂了。沒有統一的人格,也沒有始終如一、首尾一貫、毫不矛盾的人格。既然如此,人格也就失去了魅力,而使人性徒增撲朔迷離之感。因為,人格的魅力不在於它的反覆無常、七十二變,不在於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而在於人格力量的強大,在於人格的偉大感染力、吸引力、同化力,在於人格的榜樣在人們心理世界中喚起的生命活力。心靈狹小的,其人格表現也猥瑣;心靈高尚的,其人格表現也偉大。性善者,其人格表現也善;性惡者,其人格形象也惡。但這種情形,在複雜萬變的社會環境中,也漸趨消失,人格表現與靈魂生命之間已經失去了對應。人,太複雜了。

還有一種人格表現是不表現。在表現自己真實人格將受到非議、攻擊、排斥時,健康的人格只有不表現,以不表現代表現,這是對環境的抗議、還是對環境的默許?這也是一種無奈。不表現自己的人格,近於取消自我,是靈魂在嚴酷的環境中的休眠。「眾人察察,我獨悶悶。眾人皆有餘,我獨若不足」,「大音稀聲,大象無形,大材無用」。當舉世都處在鬧哄哄、亂嘈嘈、喧囂浮躁之時,不如「此處無聲勝有聲」,「於無聲處聽驚雷」。但無聲畢竟是無聲,而不可能勝有聲,然而無聲也是一種選擇,是不表現自己的選擇。然而不表現、不反抗就是默認,默認就是屈從,屈從就是人格不一致,或人格變態,結果還是一樣。

也許,沉默也是一種自我保護。不表現也許是一種人格的含蓄,但是在面臨或遇到壞人壞事面前,在需要你挺身而出、救死扶傷的考驗面前,在社會需要你為真理而吶喊呼號時,你卻沉默而不表現自己,這能說明你人格健康嗎?

也許正是有鑒於此,萊格才使用了「人格面具」一詞。為了適應不同的生存環境而把自我裝扮成各種形象,通通都是面具,都是源於生物自私,都是為了保護生物自我的。面具就是面具,面具就是假的,就不是真面目,這年月什麼都是假的,連人格也是假的。就憑這,人格表現與靈魂之間也不存在同一性。人格是人格,人格是在社會人際環境中形成、樹立的自我形象;而靈魂、生物自我則是自然而真實的、獨特而不加掩飾的自我,自我與自我的形象之間,形象不過是自我的影子,它含有假象的甚至自欺的性質。人是在與他人的關係中證認自己的存在的,人的存在是社會存在,而人的生命卻是自然的生命。人的存在價值需要在人與人的鏡像中映照出來。人通過他人的認同、讚許、仰慕、尊重來確認自己、肯定自己。價值是在這種與他人的關係中,與他人的認同、讚許、仰慕、尊重中確立起來的。而這卻恰恰與那個生物自我,那個源於大自然,置根於宇宙整體和諧背景中的自我的本性相背離。健康的人格自我是在和諧的環境中形成的,而當社會環境失去和諧時,人格是按照已經形成的慣例來表現自己,還是為了保護自己而適應不和諧的環境?

環境是一面鏡子。不管環境是否和諧它都是一面鏡子。但是,不和諧的環境是一面哈哈鏡,正常的人格形象通過它的反射反倒扭曲了。這真使健全的人格無所適從。

人格是生物自我和靈魂的影像,所謂人格形象不過是人的靈魂的影子而已。文明人全部生活在影子的世界裡,它與人的靈魂生命總是遊離的。道家之所以主張否棄人為回到自然,主張「焚符破璧」「剖斗折衡」「拋玉毀珠」……正在於否定人類文明,否定在這一人為的所謂文明中確立起來的一切價值,因為這一切都是假的,而道家,就是要人們作「真人」,回到真實的自我。尼採的價值重估,不過是否定了上帝、放縱了人慾,而莊子的價值重估,則是徹底否定人類文明,反對一切人的作為而完全回到自然中去,回到人自身的那個真實的自我中去,因為人類文明中到處充斥著虛偽、狡詐、人為造作,而缺少生命的真實。只有回到自然中去,人類的理性才能與大自然創造萬物,和諧萬物的理性完全一致;才能與大自然的整體理性精神完全合拍,只有這樣的文明才能與大自然一樣的永恆。

人格表現與本我(即真實自我)之間的矛盾是社會與自然的矛盾,是人的生命的真實自我與自我的影像之間的矛盾。每個人都生活在影子的世界中,因而人生本屬虛幻。然而可悲的是,人們卻把這影子當作自我的真實寫照,世俗之人爭名奪利,甚至為維護虛假的「面子」而大打出手、不惜代價,這值得嗎?這些人皆以虛為實,以影為真,猶如猴子撈月亮,錯把井中的月影當成月亮打撈,煞有介事,全身心地投入,結果全部葬身井底。那些死要面子的「文明人」,與這群猴子在智力上能有多大區別呢?

為了生存,為了避免生物自我毀滅,人們只好選擇人格的不表現,不表現就是表現。不介入就是獨立,不參與就是清高,不爭就是最大的抗爭。對於污濁的社會,對於熱衷於影子的世界,只有牢牢地守住真實自我,只有保持靈魂的獨立和鮮活才能避免人格的分裂。

真實的自我是不需要戴面具的。真實的靈魂不可能輕易向任何人敞開,尤其在公共社交場合,靈魂更是沒有袒露自己的機會,因為一旦袒露往往就會招來傷害,在這個商業瘋狂的世界裡,在這個拜金狂熱的罪惡群體中,有誰故作清高肯定招架不了一群狼的撕咬,出於策略,出於安全,還是深藏不露,閉其言不發、隱其形不出為好,矯形偽言,君子不為也。

人格面具,生存的需要。為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善,人性之本來面目,為什麼人往往在臨死之時毫無保留地袒露自己?沒有肉體的牽累,不需為生存勞心,解除生累,勝於南面王樂。靈魂還有什麼需要包裝的?還有什麼必要再藏藏掖掖,躲躲閃閃,假假惶惶?人生如果真的達到了無私無欲,那麼靈魂也就決不需要包裝自己,它直接就可以同創造它的那個宇宙意識,宇宙生命的靈魂,進行對話溝通,合而為一。我與宇宙也就再不需要有什麼隔障。所謂「真人不說假話」。何謂「真人」?任憑生命自然的人,與宇宙合一的人,「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齊一」的人,一切人格的包裝,一切人造的世界,一切人工環境都是人慾的凝聚、私心的營構、私慾的構建,它們從根本上說都是違背自然的,無怪人們為了適應它們就必須分裂自己的人格,隱藏起靈魂的真我,與假為伍,以妄為常,以影為真!

人格面具就像動物的保護色。但又不同於動物的保護色。就生存的需要而言二者之間有相似性,但動物的生存與人的生存不同,或人的生存不同於動物的生存。人的生存是在影子世界中的生存,人很難擺脫影子的糾纏,而動物則沒有影子,它直接就是它自身,完全是真實的。動物的生命完全是自然的,而人的生命也還是社會的。影子之於人,有時比生物自我更重要。殉名者,殉利者,死節者,死義者不都是為了影子而甘願捨棄生物自我,即人的靈魂與肉體嗎?

靈魂是什麼?它是人性,是人性最集中的體現,它是人性的核心。沒有靈魂也就沒有人性,沒有人性也就沒有人格,人性扭曲也就是人格扭曲。人格正是從它派生出來的。

然而靈魂是有層次的,靈魂是一複合體,在它的中心是那個生物自我,即自動控制與協調的整個生命有機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竅的智慧中心,這是靈魂最原本的意義,而在它的周圍,由於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的關係,由於血緣的、血親的、家庭的關係,又要凝聚和融合進其它的靈魂,生物自我的外沿是這些間接的生物自我,它是生物自我的擴大,成為與生物自我緊密粘合的一部分。因為它對於靈魂的生長,對生命的發育、人格的健全都是極為重要的。因為,靈魂深層中不能失去了它。

但即使最先與生物自我銜接而產生的人際關係,也已不是生物關係而是社會關係,這就使靈魂中的生物自我與社會性交織在一起,成為人性中最基本的組成部分。

靈魂的生長、發育、合成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自然而然的過程。在這期間絲毫沒有人為造作的痕迹,它完全是自然而真實的,父母與孩子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在從幼年到童年的過程中完全是自然而然的關係,是無需任何人格面具包裝的,只有在介入社會之後,在人與人之間充滿競爭,敵對、虛偽、暗算、欺詐時,才需要人格面具以掩護真實的自我、靈魂的不受傷害。因而只要是自然而然的一切人與人的關係,都是靈魂生長建構中的一部分。因而靈魂的內容除生物自我這一核心之外還聯繫著人與人之間最親密、最自然的關係,這些關係凝聚在生物自我周圍成為生物自我的輔助性的、與之互補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們使靈魂中生物自我得以擴大,擴大成為人的健全的靈魂生命體,此時,因為生命體整個是協調的,因而人性,也是善的。

然而,人性有善有惡,靈魂有協調也有不協調者。生物自我的外圍都是構成對自我傷害的因素,在生物自我生長發育的過程中,如果在人的周圍都是非自然的,非親密的,陌生的甚至敵對的關係,這關係中充滿了敵意、冷漠、傷害、嫉妒,那麼生物自我就會排拒它們,它們就會以與生物自我相互對抗、遊離、排斥的方式保留在靈魂生長的結構中,構成靈魂體的傷害,這是靈魂的內傷。它在任何時候一旦遇到合適的情境就會發作出來,此時的靈魂就會不健康:由於有了內傷而不健康,由於內傷的不可磨滅和消除而使人性的塑造走樣。人是需要關愛的,尤其是人的幼年和童年,正當生物自我向健全的靈魂發育時,此時的靈魂內傷是要影響到終生的。受到傷害的人格自我會建立一道防線,以防自我之外的他人的侵擾,靈魂中這種排拒他人,甚至由於傷害過渡到仇視他人的結構,便為人性走向惡埋下了伏筆,而一旦生物自我足夠強大和獨立,就可能走向傷害他人的犯罪道路。而因為生物自我曾經被傷害過,那麼傷害他人的報復心理,也就是正常的了。

與傷害相比,冷漠是缺乏關愛。其實冷漠也是對心靈的一種傷害,生物自我在幼小無助時最需要關愛。然而如果此時生物自我周圍的人際關係皆是冷漠無情的,那麼也勢必造成靈魂的孤獨,而影響靈魂的健康成長,這不也是一種傷害嗎?孤獨到只剩下一個生物自我,一個與叢林中獨來獨往的猛獸相似的生物自我,人的心理也就和動物心理沒有什麼區別了。與他人的關係合成不到靈魂結構中來,生物自我沒有得以向外延伸,生長、擴大到靈魂的自我,雖然生物自我智慧很高,也只限於孤立的存在,無法凝聚和聯合自我之外的力量而形成一個真正的、和諧的人。

人性不是實體而是關係。靈魂也是在生物自我周圍組織建構、生長而出的關係。這關係由於嚴密、緊湊、對稱互補,使它整合成為一個整體。靈魂是完整的,這是因為一個靈魂只接近與生物自我最貼近的靈魂,對於這之外的生命,生物自我是封閉或不予開放的。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對任何陌生人都怕羞。萊格提到過,兒童在約在十二歲以前,沒有自己獨立的精神生活,此時他們的精神世界只是父母的,此時在他靈魂的結構中,在其生物自我的周圍只是融合了父母的靈魂,是父母的靈魂,在影響著兒童的靈魂。是父母的人格在規範著兒童的人格走向。因為一般情況下這靈魂不會對兒童的生物自我構成傷害,而是幫助他走向成熟。因而,這些都屬於人性善的因素。善的,就是益生的,就是有助於生命生長的,而健康的、自然的人際關係,其中少不了關愛、互助,尊重、理解。這些都是最接近於生物自我生長的,因而,它也對靈魂的發展最為有利,最利於靈魂的健康。

不正常的人際關係會使靈魂殘缺。會使靈魂中孤立的生物自我與周圍的自我外圍的關係劍拔弩張,形成相互拒斥之勢。健康的靈魂中生物自我與外圍關係是相互吸引和融合,是對自我不足的補充以使之走向完善。因為每一個生物自我都有其獨特之處,也有其缺陷或不足,都在這一點和那一點上不完滿。而生物自我周圍生長、吸引過來的那些最自然的關係卻正是補充這一不足的。人為什麼在關係中生長?人為什麼需要他人?人為什麼要以他人為鏡?因為個體生命自我需要完善。它可以有特色,有獨立性,獨到之處,可以是他人所不能替代的獨一無二。正因為如此,他也就是個特殊的存在,這特殊的存在因為特殊而失去了一般意義上的完滿,因為特殊,所以也就更加需要另一個「特殊」來與之互補;與之建立互補的關係越多,人也就可能越是走向完善。相反,越是孤獨而不與人為伍,也就得不到互補的益處。當然,這一切都應該是在最自然、最真誠,不為外界金錢與權勢腐蝕的情況下發生的,而在人之初,在兒童生長期,在靈魂生成的過程中,這種關係常常是最自然的,因而,它們也就成為靈魂結構中最深層的東西。

人與人之間的吸引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吸引。靈魂有完善自己、生長自己的需要。兒童需要玩耍的夥伴,有了夥伴,才有樂趣,才有玩興,靈魂在玩耍中發育,智慧在遊戲中增長。知識的增長不等於智慧,智慧必須在遊戲和玩耍中才能增進,而學習雖然增進了知識,卻很可能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道」就是大自然的整體理性,就是智慧,人的智慧就是大自然的智慧,它不是人為增進的,而只能是自然生長的。玩耍的夥伴,生活中的夥伴,真正的朋友,都可以有益於靈魂的生長,使靈魂走向健康和完善。對兒童來說,夥伴是另一個自然生命,另一個生物自我,是兩個不同生物自我的接觸;也是另一個靈魂,是兩個在各自分別生長中的靈魂的接觸。玩耍是非功利的,沒必要和人格面具掛勾,不需要偽裝自己,矯飾自己,「青梅竹馬」,所面對的都是真實的自我。「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兩小無嫌猜」。兩個或多個不同的自我可以相互融合,那就形影不離,難捨難分。如果是相互抵觸或不夠和諧,一個靈魂不能成為另一個靈魂的生長點,一個靈魂不能融入另一個靈魂中去,那麼就彼此罷手,也不必強求結合。在兒童的生長過程中,這一切都應是最自然的。

最自然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必然表現出濃郁的感情色彩。完善的、健全的靈魂有一個豐富的情感世界。靈魂的世界是情感的世界,在靈魂的世界中情感和理性是融而為一的。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關係合成到人的靈魂中去,使靈魂在可以不加戒備,不加防禦的情況下接納另一個靈魂,靈魂與靈魂之間,是彼此融合的。這就決定了靈魂的高尚、純潔、美好、善良,是人之為人的根本性標誌。而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關係是和諧的關係,一個靈魂用以識別另一個靈魂的方法不是理性的分析,邏輯的推理,概念的判斷;而是直覺,是直接的感應,這就要求靈魂與靈魂的接觸靠的是直接的靈魂的碰撞。相斥者,難以融合;相吸者,難於拆散。對於靈魂來說,感性與理性尚未分開,理性是融合到感性之中的。靈魂以生物自我為核心,並把不同的生物自我聯繫起來,進而又把靈魂與靈魂融合起來,各自合成一個互補互惠,相輔相成的完整的健康的靈魂。這一切都要依靠感情的航標來指引。

靈魂的生命在於情感。沒有情感的澆灌,靈魂就萎縮了。情感中包含的智慧是不可低估的。理性的力量是強大的,可一旦它走偏就會釀成巨大的災難。因為到目前為止,理性還只是建立在邏輯上,而情感則超越了邏輯。

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關係起始於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然後是一切在生物遺傳上最接近的親屬關係。因為生物遺傳是生命自然本性的體現,也是人性中自然性的體現,這與人親近大自然,悅山樂水,嚮往山林,喜歡自然風景的天性是一致的。人需要生存在人的環境中,人不能離開人。人的存在是人與人的關係,而這關係的最早體現卻是最自然的關係,人與人的關係不違背自然,這樣靈魂才能接納它,這樣的關係才是靈魂健康生長的土壤。而人與人最自然的關係所產生的就是情感,情感是最自然的智慧體現,情感是大自然的,自然生命中蘊藏著的智慧就以情感的形式表現出來,它不含任何人工的人為的矯揉造作的成分,否則就不是情感。

情感世界的萎縮是靈魂的萎縮,是人的存在違背自然的結果。拯救現代人的靈魂,改善靈魂,使靈魂自我完善和健康發展,是一項重大的社會工程。故此,才需要有詩人和小說家、文學家們。小說家、文學家們號稱「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就在於他們能以自己的創作活動改善人類靈魂的質量,使它健康生長;而一切對靈魂生命的傷害,摧殘、毒化、污染包括通過文學作品的污染,都違反了靈魂健康生長的規律。一切妨礙和破壞靈魂走向完善、美好、高尚的社會現象都是摧殘靈魂生命的毒藥。

精神醫生不能拯救靈魂的墮落。精神醫生往往治標不治本,他們只是用消除焦慮、恐懼的方法找到無意識深層中的所謂「情結」,他們至多是指出問題之所在,卻不能消除問題、更不能解決問題。因為造成人的靈魂墮落或者不能健康生長的是人與人之間反自然的關係,是社會大環境,現代社會的大環境是違背人性的。是人與人之間無情競爭帶來的敵視、仇恨、冷漠、嫉妒、排斥的關係,一句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是和諧的,而是劍拔弩張、金剛怒目或者是虛偽狡詐、陽奉陰違的。這些都不是正常的人與人的關係,都不是自然的關係,它有違宇宙自然之理,有背天地萬物之情,正是產生靈魂病害的根源。

然而,小說家也有苦衷。小說家肩負著「人類靈魂工程師」的重任,卻生於一個充滿競爭和敵意、人對人是狼的世界。大人物一旦造成了大環境的污染,局部環境無論如何難於左右大氣候。但是,無論時代如何,人間總不乏真善美。人類意識不只是現實存在的局部反應,它積澱了數千年的人類文明史和史前的生物進化史。大自然的和諧,早期人類社會的和諧、美好與善良,不可能不在意識深處留下烙印。人類意識中積存著數千年的文化智慧存檔,只是在競爭與發展的浮躁鼓動下這些存檔已作為無意識深深沉埋到意識閥下,它們緊貼人的靈魂的自我,緊貼著生物自我周圍,和我們的呼吸心跳、腸胃蠕動、內分泌和經絡感測一樣,在不知不覺地左右著我們的感情和情緒的世界,使我們的理智和靈魂之間發生著嚴重摩擦。它造成了我們靈魂的痛苦,它使我們的情緒反常。在理智的選擇和適應之後,靈魂卻無法適應。因為,眼前現實總是與情感的取向不相符,我們的理智與靈魂之間是互相矛盾的,一旦它們統一了,那麼人性也就和諧了。

理性只是人性的一半,理性的世界只是意識世界的一半。理性的人生只是半個人生。壓抑了情感的世界,人性是分裂的。統一和諧體裂成碎片,導致了人性的分裂。而情感的世界與靈魂關係最為密切,壓抑了情感也就壓抑了靈魂生命。只有理性而無情感的人是無靈魂的人,或靈魂不健康的人。馬斯洛就認為「原子論式的思維方式是某種輕微的心理變態,或者至少也是認識不成熟的症候群的一種癥狀」。「原子論」式的思維方式就是還原論式的邏輯理性方法,它要求「純客觀」,要求主體在客體之外,並且作為冷靜地觀察者和推理者,這不正是統治現在科學的理性方法嗎?不也正是在政治經濟活動中以及在一切功利活動中的方法嗎?這種方法不允許把感性帶入思維活動中去,因而理性與感性必須是分裂的。

與靈魂生長不同的是人格的形成。人格顯然要複雜得多。人格是在成熟期展現的人的生命的魅力。真正的人格是有魅力的,真正的人格是強大的精神生命的展現,沒有強大的精神生命,人格只是花架子,是人的靈魂裂成的碎片。人格是靈魂的影像,不管它們之間以怎樣的關係連接起來,靈魂都不是人格本身或人格都不完全代表靈魂,靈魂是人與人之間最自然關係的內在體現;而人格則是靈魂在與外界接觸時作出的策略的反應,人格小心翼翼地躲避著靈魂通道的最深處,卻又曲曲折折,直接間接,這樣那樣地與靈魂聯接著。不使來自外界的干擾直接不加防禦,不通過防線就進入內部。在我們心靈的世界,在我們的靈魂生命體中,也存在著類似中醫營衛之氣的外圍和西醫免疫系統的對外檢查與防禦系統那樣的東西。中醫中生物機體的整體邊界有防護膜,它不使外界刺激干擾長驅直入體內,而必須通過如人體的呼吸系統、皮膚、穴位經絡和胃腸道消化系統才能進入血液中去的層層防護網;在心理機制中,在精神生命中,我們的靈魂外圍也鑄就了層層防線,而人格就是對外防線和生命活動的外在形式。

2.心理分析注重和諧與平衡的建立

在一般人看來,精神分析學家注重的是無意識內容的發現,是導致精神失調的某種情結或情緒因素,精神分析學家的職責就在於發現隱藏在無意識中的這種「情結」,把它揭示出來、暴露出來,這就是致病因素之所在。

然而,所謂心理疾病或精神疾患是什麼意思?無非是人的複雜的意識活動已不能由自我來統一協調,無非是自我不能作為一個協調的整體而行動,無非是統一的自我出現了故障、受到了損傷、遭到了破壞,而使本來統一協調的意識整體出現了某種程度的分裂。

精神分析似乎是微觀的,它側重於對無意識內容的解析,然而這只是它的方法,是它治療精神疾病的手段而不是它的目的;它的目的在於對整個意識進行整合,使自我恢復到協調統一、整體和諧的狀態中去。

一個完整的人格應該是統一協調、整體和諧的,構成統一人格的各種因素應該是相互協調而不是互相衝突的。

弗洛伊德特別注重生命系統對內在統一和諧與平衡的追求。他對人格動力的富有啟發性的研究,是圍繞著生命活動的失去平衡與追求和重建平衡這兩種張力展開的。按照榮格的說法,佛洛伊德是還原法,其所以是還原法,就在於他對人的理解側重於生物層面。但是縱觀弗洛伊德的整個體系,它仍不失為一個完整的人格結構理論。

佛洛伊德把人格分為伊特、自我和超我的三大系統,並認為伊特是心理能的基本源泉。伊特不受邏輯法則的約束,不含任何價值、倫理和道德因素,它所遵循的唯一原則就是快樂原則。這個「伊特」顯然就是生物自我,它在人的生命系統中的相對獨立性,可以不受顯意識的支配,而獨立行施自己的作用,使整個生命機體達到和保持穩定與協調。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它才表現為對某種平衡狀態的追求。因為它總是試圖解除緊張(緊張顯然是對平衡狀態的破壞),它解除緊張以求平衡的兩個活動過程表現為衝動性行為和形成意象。這與生物自我最簡單的單細胞的意識是趨利避害一樣,都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命系統的平衡。

自我,是弗洛伊德心理學中一個重要的核心概念。他被稱為人格的「行政機構」,控制和協調著因特和超我之間的關係,並且為了整個人格的利益而支配人與外界交往,以滿足長遠的需要。它不像因特那樣直接和衝動,具有直接趨利避害、趨樂避苦的本能性,而是策略地、委婉地、理智地協調處理好眼前利益和長久利益之間的關係,使人成為一個理智的人、和諧的人。為此,自我肩負著雙重的平衡任務:一.對外,它維繫著人與環境(主要是人際關係)的和諧統一;二.對內,它要保持人格三大系統之間的和諧統一。「當自我精明地履行職責時,和諧協調就居主導地位,倘若自我對因特、超我和外界作出過度的退讓屈從,不和諧不協調就勢不可免。」(C、S、霍爾《弗洛伊德心理學入門》1985年.21頁)

超我,被稱為人格中專管道德的司法部門,它源於自我,是兒童時代受父母的是非觀念和善惡標準同化的結果。它也同樣盡著維繫平衡的職責。不過它是在現實和理想之間維繫著平衡,當自我在因特的誘惑下向道德和理想反叛時,它就要實施懲罰的權利。

榮格對佛洛伊德的超我概念不以為然,以為它不過是改頭換面的上帝而已。但是在西方人的心理中,也確實需要有一個與外在上帝相對應的內在超我,以實行道德的監督,否則,自我在個人利己主義邪說的慫恿下,將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超我凌駕於自我之上,雖經過自我而起作用,但超我畢竟是外在的,是自我之上的太上皇,自我的權力要受到超我的節制。實際上,所謂「超我」不過是自我對自身慾望的剋制,它並沒有超出自我的範圍。是邏輯理性的思維方式,把統一的自我進行了人為的割裂。

總起來看,人格的三大系統都是用自己的方式維繫自己的平衡的。伊特(生物自我)維繫著生理的平衡,釋放緊張(還應加上調節生理系統使之整體和諧穩定);自我維繫著內部與外部的平衡(即生理上的、生物上的生命體與社會的、人際關係的環境)以保證人格的現實存在;超我維繫著自我與人類社會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平衡,以確保人格的發展。而且這三大系統之間,也總是力求和諧平衡的。伊特中產生出自我,自我中又產生出超我,它們在整個生命過程中始終處於相互作用和相互融合的狀態。

生命對平衡態的追求的確具有普遍性。長期體力勞動,你會渴望一種輕鬆的、不費體力的工作;長期腦力勞動、伏案疾書,你又希望有點體力活動,以使精神放鬆;過慣了甜蜜的、平靜的、舒適的生活,你就覺得生活中似乎缺少了點什麼,希望能有不平靜的刺激和動蕩。過慣了都市生活,你會嚮往農村,回歸大自然;長期居住於窮鄉僻壤,你就想往著鬧市……這些,都無非是在追求一種生活體驗的平衡,一種生命的平衡、動與靜的平衡、苦與樂的平衡、文明與自然的平衡、合群與孤獨之間的平衡。無論在哪一種生活狀態下,居久都會生厭。在苦難和饑寒交迫中生存的人們,很容易描畫未來生活的烏托邦,可一但富足的目的真正達到,各種生理需要充分獲得滿足,人們又會生出種種富貴病,而縱慾、吸毒、犯罪不可避免,精神又陷入了空虛之中,生命反不如饑寒交迫中富有活力和創造性。理想一旦變為現實,她就失去了魅力;人慾一旦完全滿足,生命就會失去活力。生命不是在追求單一的需求與渴望,也不是追求一種簡單的平衡態,而是需要豐富多樣,相反相成,在豐富多樣和相反相成中走向和諧。

弗洛伊德的整個理論,建立在消除緊張、恢復平衡的基礎之上。二十世紀初,物理學中的熱力學還只有平衡態模型,象遠離平衡的耗散結構理論還未建立,弗氏受物理科學發展的影響是很自然的,榮格已經敏銳地認識到這一點。故弗氏的學說,基本上屬於還原法。但這只是它的精神,而不是它的理論結構,在他的理論結構上,弗氏關於本我(伊特)、自我和超我三大結構相互和諧平衡的理論仍是富於啟發性的。建立在平衡之上的人格理論也沒有什麼大錯誤,因為,沒有平衡就沒有生命,生命系統如果失去平衡,破壞了和諧,就無以存在。沒有平衡,就沒有生命形態,也沒有生命世界和整個大自然。

然而,不是說,生命在於運動嗎?什麼運動?機械運動?對「生命在於運動」的理解,恐怕不能作機械唯物主義的還原論式的解說。生命即使運動,也不會像機械系統那樣千篇一律、重複雷同;而是參差錯雜、千形萬態、千變萬化,是所謂單一與雜多的統一,在這種統一之中表現出和諧平衡。生命正是通過運動變化,而不斷調整自身系統,使之保持和諧平衡的。運動變化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又建立起新的平衡;生命是生長變化的,生長變化造成了原有和諧平衡狀態的破壞,但是通過內部和諧平衡機制的調整,又會建立起新的和諧平衡。這就是生命世界的規律,它也適合於對人格系統的發展變化和自我調整的理解。

生命系統的平衡,不僅在簡單的生命形式上,而且在複雜的人格系統中,在性格的發展變化,人性的生成上,也是適用的。人格有一種趨向:趨向於自身的協調與整體和諧。因為一個生命系統只有當它內部達到平衡統一時,才能使內耗最小、效率最高。生命不是耗散結構嗎?耗散結構的平衡態就是內耗最小的狀態,生命的天然本性就是趨向於內耗最小,以便在生存競爭和進化之流中更有效地生存;而一個內部充滿各種矛盾衝突、彼此不相容的生命開放系統,必定充滿了嚴重的內耗,是一種臨界穩定狀態,一種行將解體、隨時都可能崩潰的狀態。生命系統強大的標誌是什麼?就在於它內部的高度穩定,而達到高度穩定狀態的系統同時也是內部和諧與平衡的。

問題在於,無論對平衡或是和諧的理解,都不是指一種靜止狀態。嚴格說來,生命根本就不存在靜止狀態,平衡只能是動態的平衡,在運動變化中追求平衡,在運動變化中保持和恢復平衡。這種平衡與和諧狀態的保持,就是通過系統內部的自我調節機制來實現的。平衡與和諧狀態,是通過自我調節機制完成的。

一般人只注意到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和性動力,很少有人注意到透過性力,伊特、無意識這類概念注意到弗氏心理學包含著生命追求平衡與和諧的意義。雖然弗洛伊德所追求的只是一種簡單的平衡,而且還有一種機械的意味,而沒有強調和諧的概念,但在他的人格理論中卻無疑表明,整個人格結構是需要和諧的,否則就會人格破裂,產生精神疾病,或精神不正常。平衡只是和諧的初級形式,初等表現,在弗洛伊德的三大人格要素之間,卻絕不能做機械平衡式的理解,而是一種有機的和諧與協調。這才是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對我們的啟示。

生命在追求平衡、消除緊張,人性傾向於和諧,而減少矛盾和對立;這不是生命的惰性,而是走向和恢復生命系統穩定健康的一個法則。

與弗洛伊德相似,榮格心理學也注意心理平衡的問題。他認為,「在整個人的一生中,他所應該做的,只是在固有的人格基礎上,在最大限度地發展它的多樣性、連貫性與和諧性,小心謹慎的不使它破裂為彼此分散、各行其是、相互衝突的系統。」

在強調人格的完整統一性與和諧性方面,榮格是站在比弗洛伊德更高的層次上的。弗氏的平衡只是建立在消除生理緊張,並且把整個心理學建立在生物性本能的基礎上的,因而,弗氏的平衡只是建立在生理學上的還原,自我的目的只是盡量在本我和超我之間取得協調。榮格則不然,在榮格看來,在每個人身上的生命力(力畢多)是固定的,在人格的某一結構中投入的數量較多,相應的另一個結構中投入的數量就少;在意識活動中集中了較多的力畢多能量,則在無意識活動中力畢多能量就會減弱,並且,力畢多在人格結構中趨於均等化,只要我們的整個身心出於自然條件下而不是迫於外界的強制、順其自然,並且也不刻意追求某一方面的人為發展,人格結構就會趨於均衡而少偏激。這種心靈內在的平衡與和諧狀態,正是人格趨向。按照弗洛伊德,力畢多可以轉移和升華,即在它無法直接實現自己的時候轉向精神創造的領域,但不少心理分析家卻認為,力畢多之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可以轉移和升華的,其主要部分仍作為性動力而存在,是無法把它完全轉移的。

確實,即使是迫於應對外界環境的變遷和壓迫,人性也有極力保持自己整體和諧統一的傾向。

相反相成,對立而又互補,在人格結構中,這似乎也是一條律則。在邏輯理性的世界裡,幾乎任何一個概念都能找到與之對立的另一概念,無意識對應於意識,內傾對外傾、理性對情感,阿尼瑪對應阿尼姆斯,等等。對立的雙方構成一個人格單元,一方發展了,另一方就相對減弱;這與陰陽互補、互根、相互轉化而又始終保持平衡是相通的。

在性格結構中,男性的陽剛之氣強的人,其女子氣就弱;女性氣質強的人,男性氣質就弱。但是,強只是成為顯性的、顯意識佔了支配地位的心理能量,而把弱的一面壓入無意識;因而,男性的無意識恰恰是女性氣質的;而女性的無意識則是男性的,從整體上來看,則始終傾向於一種心理要素之間的平衡。總之,人總是在自己的人格系統中努力保持和諧一致,保持它整體上的統一性和完整性。

在榮格理論中,自我的概念與弗洛伊德的自我概念相似。自我就是我們能意識到的一切心理活動的主宰,這些心理活動是思維、記憶、情緒和知覺的總和,自我構成了意識活動的中心,使我們感覺到自身的同一性和自身存在的時間延續性。

與弗洛伊德本我不同的是,在榮格那裡為個人無意識。它不完全是生物性的,因為它包括一切個人經歷中曾被意識到又被壓抑和遺忘的東西,或處於意識邊緣之外、屬於閥下知覺的東西。榮格的無意識概念比弗洛伊德的無意識內涵豐富、範圍廣闊,因而也更接近於心理的真實。

榮格無意識中的「情緒」頗有特色。情緒的存在表明,無意識本身就具有整合、梳理、歸納等功能。情緒把性質相同或相似的觀念叢融合成一體,使之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並且吸納了大量的心理能量,以致干擾了人的正常心理活動如理性思維、記憶甚至行為活動。

榮格沒有弗洛伊德的超我概念,卻有「集體無意識」,它是非個人的、人類某一種族所共有的、自人類遠古祖先便繼承而來的意識內容。弗洛伊德的超我顯得牽強附會,有明顯人為造作的成分,但集體無意識的超越個人經驗而先驗地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心靈中,而成為人類意識重演的一個左證,這無疑完善和補充了進化論在意識演化方面的疏漏。集體無意識,把個體存在的心理與族類集體的心理聯繫起來,把個體與群體、子孫和祖先、現代與古代連接起來,不僅發現了人性的橫向聯繫,而且強調了人性中的縱向聯繫,這對於我們完整地理解人性,無疑提供了重春要的啟示。

集體無意識的存在,對於人性自我生成論認為人性的生成具有任意性和不受限制的謊言,是一副很好的解毒劑。新儒家講「返本」,先儒講「敬祖」;榮格則揭示出我們心理深層中集體無意識和遠古祖先生活經驗的聯繫,而這,又與人和大自然的聯繫相關聯。它表明,人的存在不是某一時代的特定現象,人性不是某一特定時代社會環境的孤立產物,它還是人類歷史的積澱,自然進化史的結晶,遺傳的結果。人性不是斷代孤生的獨立存在物,它是自然進化與社會進化之總和。正是這深埋在無意識深層的集體無意識或原始無意識,常常支配著我們的心靈,影響著我們的藝術創造和審美活動。在我們的身上,流淌著祖先的血;在我們的心靈中,繼承著祖先留給我們的意識經驗,它們通過遺傳而代代相襲,無限綿延下去。

如果說,弗洛伊德把心理平衡建立在生物學基礎上,人性只是生物性要求與社會性要求力求達到一種統一的話;那麼,榮格的人格理論和心理學理論則把現實的人和歷史的人統一起來,使我們意識到現代人的人性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是歷史承繼的結果。無數神經症患者和人個分裂症患者的存在,使我們認識到人性的複雜不僅在於當代生存環境的錯雜和變化,還離不開人類原始祖先經驗對我們的影響,即人性的根本與現代環境的非人化相矛盾、相衝突。這種影響,不只是生物性的,也是生物史的,在意識結構的形成中,不能沒有歷史和生物性史的因素。如果考慮到大自然中蜘蛛結網、密蜂造巢等本能活動都是來自於遺傳,那麼人的無意識內容為什麼不能遺傳呢?

近年來,在佛家修持中存在的意識返還和意識重演,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意識重演的存在使我們對人性的理解又推向了深一層次。人性不只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還是一個歷史之和;人性不僅有現代意義,而且還和我們遠古祖先的意識連在一起,使原始與現代、生物性和社會性、前生與今世、今生與來世、通過意識返還和重演而統一起來。

榮格說,我們的人格結構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我們要小心地不使這一人格統一體分裂,在各種截然對立的人格要素中,保持著一種協調的關係,這不正是導向人性和諧嗎?

阿伯拉罕、馬斯洛的自我實現心理學,強調了人格動機的高尚方面,與只注意到生物本能的佛洛伊德心理學截然不同。馬斯洛指責弗洛伊德對人性的研究是從生物學角度出發的,因而對弗氏理論的還原方法很不滿意。基於還原論,他把本能在人格結構中的作用總是過分誇大,他所謂的人格多是精神不健全的人格。與之相反,馬斯洛則著眼於健全人格的研究,是所謂「自我實現的人」。雖然,這類人在人群中屬鳳毛麟角,但畢竟代表了人性的另一種可能性。它突破了人性的生存境界的局限,把人的生命潛能的展現作為人性的一部分,這無疑擴大與豐富了我們對人性的理解。

馬斯洛對人性的研究始於克服弗洛伊德心理學的流弊。與弗氏相反,馬斯洛說:「佛洛伊德對人的描述顯然是不恰當的。他剔除了人的理想、可自我實現的希望及他身上所具有的上帝般的品質……他為我們提供了心理疾病的那一半,而我們現在則必須把健康的另一半補上去。」

為了「給人類的本性以足夠的評價」,他專門選擇那些人格格外健全的人,那些充分發展了生命潛能的自我實現者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但是,根據這極少數自我實現者而建立的人格心理學,從這些極少數充分發展了的健全人格中得到的對人性的理解,是否也失之於偏呢?馬斯洛的人的需要的層級理論力圖避免這一點,在馬斯洛那裡人性的需要得到了全方位的展開,從低層次的生理需要到愛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尊重與被尊重的需要、直到自我實現的需要,全方位地展開了一個複雜的人、立體的人,但是最終又不失為高尚的人、自我實現的人、有著上帝般品質的人。這種人顯然是極少數,但是它又在大多數人的心理中存在著。毫無疑問,它或多或少都存在於每個健全的人格中。

馬斯洛突出了人的自我實現的需要,並且創立了人的需要的層次說,但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不同層次的需要之間如何實現協調與統一,正是在所有這些需要之間保持一種平衡,體現為人是一個和諧的人,隱藏的是一種和諧的人性。

但是這也暴露了西方關於人的理論的一個重大缺陷:人總是要受到「需要」的糾纏,在需要的驅使下,人總是不能獨立自足、俯仰自得,人總是不滿足、總是充滿焦慮、渴望、緊張,總是若有所失,而不能自足自樂,仰則無愧於天,俯則無愧於地,形成自身高度穩定的生命系統。而生命系統失去穩定就永遠達不到真正的和諧。

馬斯洛對弗洛伊德的指責是不無道理的。弗洛伊德只研究了人性中生物性的一半,他把人作了生物性的還原,並且在這種還原中看到了生命趨向和諧平衡的一面;馬斯洛則研究了人性中自我實現的、高層需要的一半,並且力求把高層需要與低層需要統一起來,在兩者之間保持一種和諧與平衡。這是生命中更高層次的和諧與平衡,馬斯洛是在自我實現的水平上研究了人格系統需要保持和諧與平衡的。他對人性有更高層次的理解。

實際上,人的高層需要是一種精神的需要。自我實現者的生命常處於精神創造的狀態下。他們中的一大部分,是頗具創造力的天才,具有創造力的天才,其精神狀態是一種特殊的臨界狀態,這種狀態下的生命已經離開了穩定和諧與平衡,而是一種臨界穩定態。它與發狂的精神疾病是近鄰,創造的精神狀態是一種亞穩態,一種近於瘋狂與分裂、自我失控的精神狀態。在這種狀態之下,精神生命與肉體生命之間顯然已經失去了和諧,精神為了實現自己的創造目的已經不顧肉體的要求,心理能量為了發泄自己可以不顧生理狀態,這就是處於精神創造狀態下的人很難維持長久,而往往會走向崩潰的原因。

在西方流行著這樣一個觀點:天才意味著精神疾病,意味著人的瘋顛。天才無非是具有創造力的人,他們的創造力一旦被激發,便不可遏止,整個生命陷入瘋狂狀態,在整個創造過程中,他們不是處於瘋狂狀態就是不能自制,而這些具有極大創造力的人也往往是些性情孤僻的人、孤獨的人,與人寡合遠離人群的人。亞里士多德說:「沒有發瘋,就沒有偉大的天才。」

在天才的創造活動與精神疾病之間,似乎沒有必然聯繫。然而在這些人當中精神疾病的患病率顯然比一般人為高,這就表明,處在精神創造狀態下的生命,是一種特殊的臨界穩定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生命顯然失去了穩定與和諧,這是人性表現的一種特殊情形。

因而,自我實現者,在某種意義上是人性之偏,是人性表現的極端情形。而對於多數人來說,成為和諧而自我完善的人、並且不斷趨向自我完善才是最現實、也最有可能性的。自我實現只是一種理想,是一種人性的極端表現,而成為一個和諧的人,則不必走極端,而只需要「人所有的我就有」。只有和諧的人,才能成為人群中的多數。而自我實現者甚至「聖人」的人格追求,未免強人所難、格調定得太高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善惡相雜、愚智相參、賢、不肖相混,並不都是生存環境、心理防禦機制產生的惡果;人之不齊,不能齊之以賢聖,許多先天氣質上的差別是與生俱來的。正如馬斯洛所說:「我們越是強調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平等,越是發現生物學上的不平等」。此生物學上的不平等,就是天賦條件上的差別、氣質上的差別,以此差別統一於外在的人格目標(如聖人),過於勉乎其難。甚至連二程都認為,眾人氣質稟賦與聖人相比有巨大差別,非通過嚴格的道德修養,難以達到聖人之境。

自我實現者不同於聖人。聖人只是道德典型,而自我實現者只是充分發展了生命潛能的人。但即使如此,要把生命譖能發展到極致也不容易。像愛因斯坦、牛頓、莎士比亞……畢竟也只是人性極端的情形。至於像耶穌和釋迦牟尼那樣的人,本質上都是神人,他們比聖人更高一層次,更是一般人所望塵莫及的。作一個和諧的人就是把物質生活和精神生命統一起來,把生物的人和社會的人協調起來,把世俗的需要和超世俗的要求統一起來,合成一個人格,這才是人性和諧,才是和諧的人。精神性的人遠離物質生活而走向生命的極端,而失去和諧;而肉慾人生失去了精神追求,又陷入了人性的動物性存在,同樣是人性的分裂。

在社會歷史和現實生活中,自我實現者有種種表現形式。不僅是科學家、藝術家、宗教家、道德家、聖人,而且政治家、企業家、社會活動家、英雄豪傑…也是成功地實現了生命潛能的人。當然,自我實現者不一定是在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或許他只是潛在地是自我實現者,或具有自我實現者人格特質的人。但社會歷史中的英雄人物卻無疑是自我實現其價值的人。然而,按照熊實力的看法,英雄乃社會不祥之物,正是這些所謂英雄人物,鼓動民心民意走向人性的一偏,使社會和諧的常態被破壞。往往正是這些英雄人物的榜樣誤導了人生,使人性走向極端化,走向放縱、自私、暴力、瘋狂、仇恨,正是在英雄人物的引領下,社會人群走向迷誤。像希特勒、袁世凱、及蜂起並作的大小軍閥,皆「英雄人物」,他們都是強力意志的代表,只能引導社會人群走向強力的擴張,成為社會動亂的根源。正是他們,使人性失諧,人性走偏,人性走向極端化。

3.、靈魂與肉體的和諧

生命是一個整體。整體性是生命系統的一個最基本的標誌。是整體性把生命協調成一個和諧統一體,是整體性使生命具有活力和代償性,是整體性使生命系統保持著高度的穩定和諧與平衡。

生命是一個整體,但整體並不一定就是生命。所有的系統都作為整體而存在,但這些整體存在的系統不一定具有生命活力,它們可以是機械系統、物理、化學系統、甚至軟體系統,但是,只要它們沒有自我代償能力,沒有自我協調、自我更新的能力,沒有自我保護、自我複製、自我擴張的能力,它們就還不是生命系統。而生命系統的自我協調、自我更新、自我代償、自我保護和自我複製、自我擴張的能力,是因為生命有自我意識,是由生命意識決定的。

意識是決定生命系統整體性的一個決定性因素。

有沒有意識是區別生命與非生命的一個根本標誌。生命是一個整體,但這個整體的統一是在意識的支配下完成和保持的,意識是生命存在的一個標誌,生命與意識俱在,意識伴隨著生命,生命產生了意識,生命就意味著意識的存在,而意識必然是生命的,生命與意識幾乎具有同一性。任何割斷生命與意識聯繫的唯物主義和科學主義的做法都是錯誤的。

生命與意識不可分,這就否定了一切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使二者之間的爭論毫無意義。是生命把物質與意識統一起來,把肉體和精神統一起來,糾正了唯物與唯心的兩個極端的偏頗,把宇宙和自然統一在生命的世界裡。生命就是一切,世界就是生命的,唯物主義看到了世界的物質組成的一面;唯心主義看到了世界的精神構成的一面,二者所看到的,都是統一世界的不同側面,都是同一個生命世界的不同方面,而世界只有一個,只有一個統一的世界,只有一個統一的整體世界。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世界,它本身就是有生命的。

人是最複雜的生命系統。在人這個生命系統中,體現和包涵了宇宙和自然的各個不同側面。人這個生命系統的複雜性決定了人性的複雜,人的生命體現了精神的存在,但人的生命同樣具有物質性要求;人性體現了人的生命的精神性,但精神性又和人的生命軀體不可分,人的精神生命依賴於人的肉體生命的生存狀態,人的肉體生命的生存狀態直接影響了人的精神,人體生命的臟腑陰陽盛衰影響了人的情緒狀態,情緒狀態又影響了人的理性活動,從而又影響了人的精神生命。這樣,人的精神生命就和人的肉體存在具有不可分割的統一性。只有在極端的條件下,只有在生命的臨界狀態,才會產生精神生命的奇蹟。而正常的生命,正常的人總是精神和肉體之間保持和諧的。

人是需要自私的。這是因為人是生命,而生命的存在是和自我保護、自我複製、自我擴張,也就是和生物自私與生物之欲連在一起的。生物的存在就是自我複製,離開了自我複製生物存在就失去了條件,生命就失去了基礎,而人的生命是生命最高形式,而卻是以最低的生物存在為基礎的,這就使人的生命的最高形式,使人的精神生命不可能不受肉體生命的牽制,不可能不受生物性存在的影響。因此,精神固定擺脫不了肉體的糾纏,而肉體也不可能不受精神的影響。

人性和諧也表現為靈魂和肉體的和諧。和諧是兩種對立因素的融一。和諧不是簡單的、機械的、幾何學以上的對稱,而是高層次上不同質的統一,是不同對立因素的相互滲透、融合與互補。而這完全適合於人類生命現象中的靈魂與肉體的關係。

靈魂與肉體的確不同。靈魂與肉體,各有所求,各有特點;這是兩種不同的生命系統。然而,在一個活生生的健康人的身上,二者又應該是統一和諧、融合的天衣無縫的。

這種合為一體並非一方遷就另一方,一方征服了、統治了另一方;無論是靈魂犧牲了肉體,還是肉體損害了靈魂,都是破壞了生命的整體和諧。在它們之間,也不需要強行劃分出什麼「第一性」與「第二性」之類等級關係,而在於它們和諧地共處於一體之中。只有在生命處於病態、反常、生死變化之際,靈魂與肉體才相互分離,或相互排斥、相互仇視、彼此不容。

靈魂與肉體的統一才是正常的人,也才是和諧的人。

出賣靈魂的人,或許可以換來肉體的一時幸福快樂,但從長遠來看,痛苦乃至禍患的種子已經深埋地下,遲早會發作而對生命進行有力的報復。

為了靈魂而虐帶肉體的人,肉體會控告靈魂。苦行僧的生命、佛家的人生,都不是和諧的,而是生命的傾斜。

在印度教中從來不把精神和肉體對立起來。在宏偉的寺院雕像中,人們常常可以看到大神濕婆與女神沙克蒂相互熱烈擁抱的裸體雕像,它顯露出驚人的性感,這在西方宗教藝術中是沒有過的,當然更不可能在中國的佛教中出現。人們知道,印度文化是偏於精神性的。但是恰恰在這種偏於精神性的文化中卻並不拒絕肉體的享樂,相反,它還有著艷欲主義的文化傳統,而這兩者在印度教中奇特地結合在一起了,這真是相反相成。而這,歸根到底是精神與肉體的和諧,是靈魂與肉體的合一,二者已經達到了水乳交融、難解難分的境界。

印度教的一個典型特徵是:宗教與生活水乳交融地連接在一起,可以說宗教就是生活,生活也宗教化了。宗教並不排斥愛欲,相反它與性愛結合在一起,性慾被認為是人生三大目的之一,在所有合法的享樂中,性愛被認為是最富於激情也是最完美的人生享受,它也最易於被轉化為宗教的熱情。據說,印度教中的性力派不僅崇拜裸體少女,而且將性愛引入宗教儀式之中。而在現實生活中,房事也變成一種積極的宗教性的義務。

在印度教的經典《欲經》中,描述了古代印度年輕的藝術愛好者無拘無束的生活:一面沉湎於詩情、畫意、音樂和雕刻等高雅藝術的精神生活中,一面又享受著生活中的兩性歡愛。性愛也是一種藝術,性愛的花樣層出不窮,光是接吻方式就有十七八種之多,在這裡,性愛不是肉體淫慾放縱,而上升到一種精神上的激情,這種激情是由男女雙方共同營造的,女人在性愛中能獲得更大的激情,能體驗到超出男性的快樂。正是這種似乎是肉體的性愛激情,產生了精神上無窮的創造力。

精神和肉體從來就不是對立的,相反,它們是互相促進、相互激發、相得益彰的對立統一體。精神對肉體有巨大的作用,而肉體生命也直接影響著精神生命。在一切肉體慾望和享樂中最高的就是性慾享樂,就是男女兩性的交合。但是,即使在男女兩性的肉體結合中也包含著精神因素的作用。這是靈與肉的結合、身與心的結合,在性慾的歡樂中伴隨著巨大的精神刺激,精神上的激勵,是精神生命對肉體生命的激活,男女兩性的交合,其意義正在於此。

精神對肉體的重要性,在中醫理論中,在醫療實踐上,在精神分析中都可以明顯地看到。現代醫學和精神病學以大量的臨床資料證明了精神因素對肉體的生理疾病的重要影響。精神因素可以致病,也可以激發生命活力。

有來自醫學方面的資料顯示,由精神因素導致的疾病面很廣。其中主要的疾病有:心血管系統的冠心病、高血壓、心絞痛、心肌梗塞、心律失常、偏頭疼等;腸胃系統疾病:消化道潰瘍、結腸炎、胃炎、便秘、腹瀉等;呼吸系統;生殖系統:陽萎早泄、月經失調……更為嚴重的是腫瘤和癌症。長期的悲傷憂鬱可引發各種腫瘤,甚至連牛皮癬、脫髮斑禿等也多是由精神因素引起的。可見精神因素對生理機體的重要性。美國科學家發現,要求過高的人格特點是導致冠心病的主要原因。其特徵是:有強烈的事業進取心,性格頑強,不知疲倦,更自我剋制;這種人不善於交友,性情急躁,易激怒,能受委屈,經得起打擊,經得起困難和事業失敗的挫折。正是這種性格,決定了內在的疾病不可避免,而冠心病往往首先光顧這類人。正如竹林七賢中的稽康所說:「不有外患,將有內病」。

人們發現,長期精神緊張、情緒不穩定引起的大腦功能失調,可以影響下丘腦腎上腺素分泌皮質激素,從而引起高血壓,影響性功能,它對人體影響是多方面的。

精神因素對消化系統也有多方面的影響。人們發現中樞神經系統與消化系統,在內分泌方面有相互緊密的聯繫。例如,在中樞神經系統中發現腸胃道激素,在胃腸道中發現中樞神經肽,例如,血管活性腸肽,VIP除作為腸胃激素外,還普遍存在於人體神經系統中,它既存在於人腦中,同時又廣泛分布於腸胃道……可見精神因素對消化系統的影響是因為二者的物質基礎在微觀本質上具有同一性。

恐懼和其他情緒因素會引起腹瀉,有時則會導致便秘。不良情緒甚至會使人食慾喪失,悲傷過度會使人不思飲食,這幾乎是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人生常理。

過分的精神因素刺激會引起廣泛的病變,過分緊張焦慮甚至會引起腦衰,導致大腦疲勞、機能降低,甚至喜怒無常、優柔寡斷、自卑自責……據測,在禿髮病患者中,精神因素致病的佔百分之七十六。

現代醫學已經開始強調整體療法。它強調社會因素對醫療實踐的作用,認為應該把人看成心理與生理的統一體。人既是生物的人、又是社會的人,因此,在疾病的治療過程中,要了解患者的精神創傷、生活習慣、興趣愛好、性格特徵等。美國整體醫學學會給整體醫學下的定義是:「一種幫助個體精神、肉體和靈魂的衛生保健制度。」

世界衛生組織曾召集世界上有名的醫學和生理學家討論人如何才能長壽,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要保持快樂。也就是強調精神因素對健康的重要性。世界上長壽的人都生活在恬靜的環境中,並在穩定的情感里過日子,從而保持身心的協調,精神與肉體的和諧一致。

精神因素對肉體的作用是雙向的,它既可以使人體致病,也可以促進人體健康。人們發現,適當的緊張可以保證健康的生活。有的心理學家認為:「適度的緊張是促使人們趨於健康、和保持最高效率的促進力量。」相反,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則不僅會使人過早地發福,而且會損害壽命。

人是靈與肉的複合體。人性是靈與肉、精神與肉體的和諧體。不僅現代醫學揭示了精神與肉體健康的密切關係,而且從日常生活中,從每一個人的人生經驗中,也可以悟出二者之間需要保持一種和諧關係。這其中包含著深刻的人性哲理,它表明,身體和靈魂之間、肉體和精神之間,永遠需要保持一種和諧,離開精神與肉體和諧的中線,人生必定走向極端,或入於玄虛的宗教,或墮入唯物主義縱慾享樂的泥坑。強調科技與經濟發展的文明是物質文明,物質文明是不和諧的,它只產生罪惡與腐敗,而精神文明雖更符合人性,卻也不宜走極端,只有和諧物質與精神的文明才是人類的最佳選擇。

為靈魂而強迫肉體違背自己天性自然的人,是人生的殘缺,生命的誤區。例如選擇清教徒式的生活而終生苦修,與異性隔絕的人;他們的心靈是殘缺的,他們的人生是悲劇人生。因為它破壞了和諧而使人難於遵循和效法,這隻能是人群中極少數人能做到的事。但是,人的生命的展開是無限方位、無限維選擇的可能性,在這無限種可能性中,哪一種選擇都可能耗盡人的一生。選擇成佛而終身苦修的人,就是這樣一種可能性,正如選擇數學和哲學思辨而一生無悔的人一樣。人一旦進入這種選擇的「法門」之中,則於「旁門」皆無所見,而甘於在此門中無限延伸發展,耗盡一生精力。這是人的一種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是一個洞穴,是使人性失去和諧的洞穴。躲進這一洞穴中,心靈可以獲得寧靜,但卻失去了生命的完滿與和諧。雖然從另一角度講,從精神生命的角度講,這種人生也是一種完滿,這是一種精神的完滿而不是生命整體的完滿。

但,即使精神完滿的領域,也有無限多個分支。佛家成佛的門經有「八萬四千」法門,精神完滿亦有八萬四千法門。但精神完滿一般並不排斥肉體的要求。因為合理的肉體要求對精神未必是絕對有害的,相反,它們也可以相得益彰、互相促進。

佛家的人生是不完滿的。佛家排斥肉體的合理性要求,與古希臘某些哲學家如斯多葛派等有相似之處。這種人生的不完滿,在於人的生命在這種選擇中不能達到和諧,而和諧,正是這個世界的根本,是宇宙的法則、自然的原則。人性和諧,正是人性完滿地體現大自然的整體理性,體現宇宙本體精神的表現。佛家的人生之所以不完滿,不和諧,就在於強迫精神與肉體相互分離,讓精神仇視肉體。按照我們的生命觀,生命與意識俱在。生命離不開意識,同樣意識不能離開生命,意識體本身就是生命體,意識本身就是生命的體現,意識的存在就是生命存在的標誌。沒有意識的生命和沒有生命的意識同樣荒謬,同樣是對生命活體的割裂;真實而健康的生命,意識與生命、靈魂與肉體永遠是合一的。二者相互分離甚至相互對立,就是病態、就是生命的畸形,生命的變態,當然生命的和諧也就無從談起。

迪卡兒哲學著重討論了精神和肉體的關係問題。迪卡兒,曾以「我思故我在」這一哲學命題,表述了他對人的精神與肉體關係的理解,對於人性的理解。那是作為一個理性的、思想著的人而行動、而存在的生物。迪卡兒對人的理解是偏重於精神性存在的。但同時他還注意到了人的生命的肉體存在。在他那裡,精神與肉體是二元的。只是到了晚年,他才用了大部分時間來論證精神和肉體是互相依存、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他稱這緊密結合在一起的精神和肉體是一個「真正堅固的複合體」。這一變化在其哲學思想發展中決不是偶然的。晚年的迪卡兒,對人性的理解更趨深刻了。精神與肉體間的結合這一基本事實,笛卡兒在《沉思錄》中已經相當明確地指出來:

「我自己的本性告訴我的最清楚的事情是:我有一個肉體,當我感覺疼痛的時候,是它出現了病情;當我飢俄和口渴的時候,是它需要吃喝等等……

天性也用疼痛、飢餓和口渴等感覺來教導我,我不僅象一個船員住在他的船上一樣住在我的肉體里,而且我和肉體十分緊密地連接在一起,融和得就像一個整體一樣。如果不是這樣,那麼,我,這個僅僅是思維著的東西,當肉體受傷的時候,不會因此而感到疼痛,而只會有理智去知覺這個傷……同樣,當我的肉體需要飲食時,我會清楚明白的理解這一事實,而無須饑渴的感覺告訴我。因為飢餓與疼痛感覺不過是思維的模糊方式,他們來自於精神和肉體的聯合。」

「由於某種特殊的權力,我把這物體(body)稱作是「我的肉體」,我相信這個肉體比別的其他任何物體更屬於我,這是有其原因的。因為,我不能像跟其他物體分開那樣與我的肉體分開;同時,我感覺到我的慾望和情感在這肉體內,也正因為這一肉體,我才有慾望與情感;最後,正是在這一身體的各個部分上…我感受到愉快和痛苦。」

「自我」不過是一種意識,自我意識是顯意識,是意識中能夠覺察到的一部分思維活動,而它把不能覺察到的一大部分無意識都已排除在外了。只是人類的理性的意識、理性的「自我」、「我思故我在」的自我;是人類作為理性動物的體現。在這種體現中,是排斥人的情感的。當然也排斥比情感更積極的感覺和情緒變化。但是,迪卡兒又清楚地意識到,還有一種感覺的自我,一種與疼痛、飢餓、歡樂、悲傷和幸福相聯繫的肉體感覺的自我;並且和我們的理性的自我是同一個自我的不同表現。靈魂與肉體總是一個統一體。

迪卡兒認識到:

「精神以一種真正固有方式與肉體結合在一起……正象我在《沉思錄》中所說的,我們意識到諸如疼痛一類的感覺,並不是有別於一種肉體的某一精神的清晰想法,而是與一種肉體真正結合在一起的精神的模糊感知。因為如果一個天使存在於一個人的肉體內,它不會有我們所具有的那種感覺,而僅僅覺察由外在物體所引起的運動。這樣它將會有別於一個真正的人。」

關於外在世界的真理性,可以通過對我們自身生命的認識而得到,認識到理性與情感的不可分割,認識到我們的精神與肉體乃是一個統一體,這將有助於我們對外部宇宙的統一性有一個更好的理解。關於整個宇宙與世界的統一性,已包含在我們自身生命的精神和肉體的統一性之內。我們自身生命的精神和肉體的和諧,體現和對應著整個宇宙的和諧,

馬里坦認為,人是靈魂和肉體的統一體。靈魂代表人的個性,肉體則對應人的生命的個體。「人被放在兩個極端之中,一個是物質的極端,實際上並不關涉到真正的個人,只關涉到個性的影子;而另一個則是靈魂的極端,它關涉到真正的個性。」人是個性與個體的結合,也就是說人可以作為個性的人,也可以作為個體的人,這樣,人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觀念就可以沿著兩個不同的方向發展。但是,馬里坦指出,在他的身上,個體與個性是同一的,是一個完整的東西。可見,在馬里坦那裡,雖強調了精神生活的重要性,卻並不排斥物質生活的幸福,更不主張禁欲主義。這種對世俗生活的肯定是以精神的超越為前提的。離開了對精神的追求,離開了對神的皈一,人的物質生活是某種動物性的東西,過分對物質生活和肉體生命的強調,是離開人的本性的。

馬里坦對人性的理解是深刻的。對人的精神與肉體生命的理解是統一的,並且始終認為一個人的尊嚴是建立在靈性的基礎上。在對待精神與肉體的關係上,精神因素永遠處於主導地位,這與唯物主義的教條是絕不相同的。唯物主義把物質看成是世界的第一因,有失偏頗。因為這必將導致經濟決定論,而在經濟決定論的支配之下,人們只希望並期待著在物質世界中得到解放,並熱衷於對技術力量和外在物的無限追逐,由此必然放鬆對精神生命的追求,對精神世界的肯定,最後導致了對科技力量的盲目崇拜,和對一切物質力量的崇拜。

馬里坦是從精神的高度來看待人、理解人的。他著重強調的是人性中的神性,神性超越於人的世俗生活,神性使人類生活得高尚、充實、幸福。神性就是上帝的本性,上帝永遠與人類同在。馬里坦是以神來統一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的。而神與人的靈性相關聯,沒有靈性的人將是墮落的人,陷於粗俗物慾中的人,靈魂與肉體相分離的人。這樣的人所組成的社會,也必然是病態的社會,畸形的社會,荒誕的社會。

人類社會的結構,文明的形式,與人們對人性的理解有關,與人們對人的存在的精神生命與肉體生命是否統一和諧的認識有關。在社會觀上,馬里坦極力反對唯物主義對社會的解釋。他認為,「唯物主義類型的各種世界觀和人生觀,以及不承認在人身上有靈性的因素和永恆因素的各種哲學,都不可能在構成真正人的社會的問題上避免錯誤,因為他們不可能真正的滿足人的需要,從而也就不可能了解社會的性質。」這裡的「人的需要」,當然是人的精神生活的需要,只有立足於精神,才能真正把人和動物、把人性和生物性真正區別開來。馬克思所看到的社會歷史中的因果性和規律性,不過是物質的因果性和自然的規律性,並非人性中顯現出來的、並由精神作用而引起的規律性。這就有些捨本逐末的意味。

馬里坦認為,人既是一個個體的人,又是一個具有整體性和獨立性的人格的人,而個人人格根源於精神,即人身肉體中的靈魂,它具有對整個物質宇宙更大的價值,更高的意義,更加廣闊的可能性。而個人靈魂,是和神或上帝相聯繫的。「一個人所以有絕對的尊嚴,那是因為他和上帝直接聯繫,只有在上帝那裡,他才能完全實現自己。」只有通過上帝人才能完善自己,使自己成為一個靈魂和肉體的統一整體。

在馬里坦看來,人是一種具有理智的、能夠認識周圍事物的生物。象一切神學家一樣,他把人的一切意識活動看成是靈魂的機能,而人的靈魂必然是不朽的,而且可以離開肉體而存在的。人的靈魂的存在可以不依賴於肉體,人的肉體不過是人的靈魂的一個暫時寄所,每一個現實的人,其靈魂總是同他的肉體聯繫在一起的。馬里坦說,「靈魂和物質是同一個東西,是一個成為人的獨立而統一個實在的兩個實質性聯合的方面。」但他又認為,靈魂是非物質性的東西,它不可能像和肉體那樣被分解為細胞、原子,雖然一切人的軀體皆由父母所孕育,但誰也不能將雙親的靈魂分解成細胞和原子,並用它來構成嬰兒的靈魂。靈魂是不能還原的。靈魂是一個整體的存在。

那麼靈魂的起源呢?靈魂是哪兒來的?靈魂隨著生命的誕生而誕生,靈魂與生命同時俱來,靈魂的存在與肉體的存在是統一的。當迪卡兒說肉體可以分解而靈魂不能分解的時候,他只說對了一半,實際上,即使肉體也是不能分解的,而靈魂如果是指意識的整體,那麼它也有分裂的趨勢。但是如果把靈魂理解為軀體的智慧,那麼它的確具有整體性,與軀體中某些器官的可以分離肢節而不取消生命的存在是並不相同的。靈魂與肉體相比,具有更高的整體性。這就是在靈魂與肉體的和諧統一體中,為什麼我們強調靈魂更具根本性的原因。

主要參考資料

《西方哲學原著選讀》1982年版

楊力《周易與中醫學》

劉亞光《現代自然科學與中醫理論》

李衛東《人有兩套生命系統》

《人格心理學》

《西方心理學的新發展》

馬斯洛《動機與人格》

《榮格心理哲學》

《老隨筆.二十世紀世界科學大師卷》

《神聖使命-重讀馬里坦》

《上帝與新物理學》

第十章、神性—人性的極致

1.人與動物的區別在於精神現象

哪一個民族不曾有過自己的神話?哪一個民族不曾經歷過原始巫術階段?文明社會是從原始巫術文化中脫胎而來的。

為什麼原始巫術文化具有普遍性?為什麼原始社會的意識形態以萬物有靈觀念為基礎?為什麼在物質生活最為簡陋粗糙的時代,在人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時代,人們崇拜的卻不是物質而恰恰是精神?為什麼在人類最需要物質資料以維持生存的時代,人類反而格外突出精神因素一一神靈祟拜?萬物有靈觀念,正是精神崇拜的表現。這是什麼原因?是大自然的反覆無常,人類命運的難以把握,是人對盲目自然勢力的恐懼、敬畏、膜拜、屈從嗎?還是別有原因?一位名人說:「恐怖創造神,悲憤怒出詩人」,這不無道理。但是,和原始人同時生活在一起並且經歷了若干億年演化的其他動物,如猛獸之類,其智力顯然也並不低,為什麼就不能創造神呢?

創造神,必須是當人類意識發展到足夠複雜之後才有可能。被創造物必須首先存在於創造者的頭腦中,然後才能被創造出來。當馬克思談到人比蜘蛛結網、蜜蜂築巢之類活動及其作品的精巧高明時,說人與動物不同之處在於,人在創作活動開始之前已在頭腦中事先造好了:人類的創造物必須首先存在於頭腦中。那麼造神運動的呢?神是人之外的嗎?人類學家和精神分析家們可以堅持說,「神」是人類精神的外向投射,「萬物有靈」就是這種外向投射的結果;這無非表明,人類精神的能量是過剩的。

過剩的精神能量的存在意味著什麼?動物可以有生命力的過剩,但談不到精神能量的過剩,因為動物還談不到精神的存在,而只有意識。精神的存在,是人不同於動物的根本性標誌。正是因為精神的存在,使一切奇蹟的產生成為可能。

造神運動說明,人本身也是神,人的生命中本身就包含著神奇性和神秘性;而所謂「神性」,無非是超越物質世界的萬能性。

魯迅在談到文壇中罵人的贓話時說,甲罵乙是豬玀,乙並不因此而真的變為豬玀;相反,髒話出之於甲口,反倒說明甲身上有些豬氣。同樣,人能造神,說明人的生命中原本就有神的氣質、神的因素、神的成分。人性中內在地就包含著神性。

在費爾巴哈的哲學中,把人對自身的認識投射到外在於人的對象中,人通過認識對象來認識人自身,而宗教中的上帝偶像,就是人的對象,也就是人自身某種本質的外顯或外在投射。這意味著神不是從外部強加於人的,它就是人本身,費爾巴哈對基督教的認識,已經導向了神是人性中本有的,而不是異化了的東西。

為什麼動物不能造神?為什麼其它動物與大自然共同生活了幾十億年,大自然的反覆無常、災異變化,並沒有對它們形成敬畏祟拜的偶像,而把造神的權利讓給了人類?

人類的意識遠比動物的複雜,意識能量也比動物強大得多。生命力在動物體內轉化成生物能,生物能又變為體能;而在人那裡則變為意識能,變為精神能量。原始人的一切迷信,靈魂崇拜、原始宗教,皆是人的精神現象的複雜性的一種表現。

精神現象是人區別於一切生物的根本標誌。

精神現象是一種特殊的生命現象。到目前為止,自然科學還只能研究物質世界和物質運動、物質現象,而對於精神現象的研究,幾乎還是空白。哲學雖然研究精神現象,但哲學不是科學。人類對生命現象的理解,要求準確和定量化的知識,而哲學只能給出含混的說法,而不能給出準確定量的說明。因為精神現象太複雜了,以至於長期以來就一直是宗教的地盤。

但問題還在於,生命是精神和物質現象的統一體。精神力量的強大,精神生命的獨特,長久以來形成了關於世界構成的二元論。而問題在於,在生命現象中精神現象可以由生物能和物質能量轉變而來,同樣,精神現象也可轉化為生物能。二者一為有形有質,可觸可感、可直接驗證的實體;另一為無形無象,不可捉摸,而又在冥冥之中決定和支配世界的超驗性存在。對於精神現象的不了解,以及生物能與意識能量之間的轉化機制一無所知,是宗教迷信盛行的根本原因。

對生命中的神秘現象,人類可能永遠不能完全解開。精確的、完全的理解是邏輯理性的任務,這意味著一切都必須放在科學定量化精確分析的天平上進行檢驗;而精神現象,以及生命現象中生物能與意識能量之間的相互轉化與相互作用,其複雜性以及各種偶然性和種種奇蹟,很難完全地重複再現自己,這樣,科學的理性方法就顯得無能為力了。

造神運動、神話傳說、靈魂崇拜,表明人本身就是神,人造神,人本身也具備神性,人性中根本就包含著神性。

人神之間並沒有絕對的界限。神不在人之外,就在人的本性之中。神人之間並非重重阻隔,神人之界並非不可逾越。神者,何謂?特異的、超越的生命,超出世俗生活局限的生命,甚至超越生死、趨近永恆的生命。神人,「入水不溺,入火不熱,登高不憟」,「餐風飲露、不食五穀」,「遨遊宇宙,獨與精神往來」。神人是超越生物性局限的特異生命,這是生命存在的一種特殊形式。而在人性之中,正深深隱藏了對這種神性的嚮往,在人的生命之中,原本就具有了這種超越性。

人的生命中隱藏著巨大的潛能。人的生命本來就具有超越世俗生活,超出常規常理的特異性。人性不同於物性,人的生命體不是物體,不能用物理的、化學的、力學的規律完全解釋生命現象的特異性。耗散結構論對於生命的認識具有一定普遍性,但只限於認識生命與物質之間的統一,而解釋不了生命的自由,更解釋不了精神現象。精神現象,不服從物理世界的規律,它是大自然中的另類存在。

刀槍不入,對血肉之軀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但卻可以通過氣功鍛煉而作到;水面上行走,腳踏火柴盒金雞獨立而火柴盒無損是不可思議的,因為這違背了物理學中的重力定律,但卻可以通過氣功鍛煉而達到;甚至思維感測、意念彎物、大小搬運、意念控制他人身體運動,這些都是不可思議的現象,卻都可以由人的生命產生出來。人的生命中隱藏著巨大的潛能,這潛能歸根到底是精神能量。生命具有如此豐富的超越功能,人的生命有如此巨大的潛能展現,怎能不令人著迷,令人陶醉,令人嚮往?正是這些奇異的、不可思議的生命現象,為人類平庸的世俗生活平添了不少刺激。

人性中不僅具有生物性,也具有超越生物性的精神性;人性不僅具有社會生活的世俗性,也有對超越世俗生活的嚮往。人群之中,總有一些人具有超越的生命潛能,他們天生便具有某一方面的特異素質,只要一經外界誘發,這些特異處便可能展現出來,發展出特異功能。在古代,便是生俱仙風道骨的神仙家,而宜於出家修鍊,從而為人類增添一份神秘文化。神仙家的修行,一代又一代,也是一種人類實踐活動。

生命的一切奇蹟都與精神因素有關,都與意識能量的強化與集中有關。意識的強化與集中就形成了意念,而意念,似乎只有人才會有,只有人才會自覺地把意識能量集中起來而形成一種意念。其它高級生命可以有意識,可以以自己特有的意識結構與人類意識相通,但卻無法把意識能量通過意志力而集中起來;象激光中對光束能量的集中與聚焦一樣,意識能量也可以無限集中,而這就是產生一切神秘現象的原因。它可以使生命不斷超越原有的生物性局限而邁向更高境界,這種境界是超自然的。

例如:硬氣功是對血肉之軀的生物性局限的超越;「他心通」是對心理界限的超越;意念力超距控制物體是對時空界限的超越……正是意識和意念,使人的生命產生了無數不可思議的奇蹟。大自然的複雜與神奇,表現在生命現象的複雜與神奇;生命,不止是為了生存和繁殖的需要而只有自我複製;人生,不止是物質財富的謀取和權力的爭奪,它需要超越這一切,向精神世界無限升華。

也許,這些導源於意識與意念活動的神奇結果,並不構成大規模的、普遍化的社會現象。從宏觀的、統計平均的角度看,它們遠沒有人類的生產活動、遠沒有工業革命、科技發展運動那樣普遍,因而它們在人類活動和人類事務中絕不可能佔據統治地位,但它們的意義卻是不可小看的。

生命具有神秘性,這神秘性在於人的精神性。精神性又把人性與神性聯繫起來,神性是人性的一部分,因為人有發達的大腦,它可以產生不可思議的精神現象,這精神現象不止限於哲學的、藝術的、科學的、文化的創造,不只表現為人的想像的、幻覺的能力;還表現在意識能量可以支配生命有機體超塵拔俗,進入與物質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在這一世界中,人的生命得到了超越生物性,超越社會性、世俗性的升華。在這一世界中,人性表現為和體現為神性。

人的精神追求不等於人的神性。雖然神性導源於人的生命的精神性。人的精神性產生了哲學、藝術、科學技術這樣的東西,但是,這些並不是神性的體現而只是精神產品,是世俗的;而神性的奧秘卻不是精神產品所能限定的,它是超世俗的。精神性的奧秘隱藏在無意識中。而無意識不僅產生於人腦,不僅產生於人的生命有機體,不僅產生於人的整個身心;而且整個大自然、整個生命世界是都是由無意識控制的,人的無意識和大自然的無意識連成一體,個體無意識和群體無意識連成一片,現代人的無意識和人類遠古祖先的無意識難解難分;無意識是把個體與整體、個人與社會,把人與自然,人與宇宙聯繫在一起的媒介。無意識是無所不在、無孔不入、充斥於天地宇宙之間的場,人的意識強化為意念,正是通過充斥於天地宇宙之間的無意識場而起作用的。而神性,正是由無意識產生的。

什麼是人性中的神性?神性就是生命的神秘性,神秘性就在人的無意識中潛藏著。因為無意識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它不僅勾通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世界,而且還把人與整個生物世界連在一起,它勾通著人與整個大自然,勾通著歷史、現在與未來;在無意識中保留人類對遠古的記憶,對現實的整體感受與評價,對未來的預測;它超越古今,超越時間與空間。這,不正是它的神秘性之所在嗎?

2.神性使人超越世俗

所謂神性,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它的超越世俗,二是它的超越常識。人性有超越世俗的渴望。即世俗而又超世俗,這就是人的本性。神性中包含著神秘性,而神秘性有兩類,一類是可以消除的神秘性;這種神秘性只是由於科學不發達,科學研究還沒有來得及充分積累素材和經驗材料,這部分神秘性隨時間的推移是可以解除的,因而屬於「假神秘性」;是可由科學「祛魅」的神秘性。另一種神秘性是根深蒂固的、本源性的,科學在本質上不能解釋的神秘性,是常規理性所不能理解、不能解釋、用科學理性工具無法解開而又確實存在的現象。科學適用的範圍是,利用理性工具可以有效平鋪展開加以通俗解釋的東西。科學所不能解釋的是無意識現象,因為無意識是整體現象,無意識把人與整個大自然聯成一個整體,對這樣一個相互聯繫著的整體,科學理性的解釋是無從下手的。

不是有心理科學嗎?心理科學不是揭示了無意識現象嗎?但心理學只研究人的無意識,而不研究人之外的無意識;不研究整個生物界的無意識,不研究整個大自然的無意識現象,更不研究人的無意識與他人的無意識的相互作用。這需要整體聯繫的理性精神,而科學理性只是分門別類,切斷整體世界的聯繫而後得到專門知識的。而神性,就在這種對整體世界的分割中被取消了。神性並非在真實世界中不存在,而是在科學理性分割後所構建的世界中不存在,人們之所以否定神性的存在,是無意中把世界地圖和地域混在一起了。科學理性所構建的世界不是大自然,不是真實世界本身;而是對真實世界的簡化,對真實世界的歪曲,是關於世界的地圖而非地域,真實世界的神秘性,永遠是被科學排斥在外的。沒有了神秘性,就不是真實世界;沒有了神秘性,就不是大自然;沒有了神秘性,世界就沒有生命、就沒有生命活力,世界就是僵化的、無生命的、物質的、機械的。

神性的根源在於生命現象的神秘性。在科學發達的現代,人們最缺乏了解的不是外部世界而是人自身;不是萬物萬象的內在結構而是天地萬物之間的整體聯繫。人的生命現象的奧秘,不在於微觀結構,而在於人與天地萬物的整體聯繫。人體的奧秘,人的生命中的神秘現象有許多是科學理性的利劍無法穿透的。嚴格說來,科學,由於其工具理性的局限性,並不完全適合於研究複雜的生命現象,並不完全適合於研究人。現代醫學中有不少不能醫治的病,儘管動用了各種現代化儀器,卻並不能確診病症所在,最後反倒是巫醫,輕而易舉地解除了病人的痛苦。這種例證不在少數。為什麼作為「迷信」而遭到否定、杜絕、禁止的巫醫,卻有如此大的神通,能治好被大醫院宣布為「不治之症」的病人?

生命現象並不簡單。它不是靠還原法宣布它的微觀結構和組成部分,分出病理、病因、病菌、病毒、腺體、激素就能徹底解決問題的。生命是整體現象,這整體之中就包含了精神和意識因素的作用。如果一個病人致病的原因是意識的因素引起的,是意識與機體在整體聯繫上出了毛病,是人體無意識與自然中的其它意識因素髮生了不應有的聯繫,那麼病人所得的病就是「怪病」,就是查不出原因的病。西醫從人體結構入手尋找病因,而不考慮意識致病的原因,當然不知病之所在。大醫院並沒有錯,大醫院治療的是人的生理機體,作為自然科學一個分支部門的醫學,它是把人的生命整體分解對待的,它治療的是人的生理機體,它關心的是心臟血壓,它分的是內科外科、呼吸系統、消化系統、神經系統……它並不過問人的意識因素對這些病理現象有何影響。

沒有整體原則的指導,任何科學結論的有效性都不可能是絕對的。生命是一個整體,科學對生命的認識出於方便的目的,可以把它分解為各個組成部分,但這樣做的同時人們卻忘記了它的局限性,忘記了在這樣做時所漏掉的東西:這就是生命現象的整體聯繫。這整體聯繫不僅是在生命系統之內,而且整個大自然都是一個生命整體,人的生命正是與這個生命整體密不可分的。但是科學的理性方法之所以有效,卻正在於割斷生命與世界的這種整體聯繫。生命現象的神秘性既然產生於生命與世界的整體聯繫,那麼當割斷這種整體聯繫時,生命現象的神秘性也將被取消、被忽視、被否定。這就是科學理性在研究生命現象時所作出的結論。

為什麼在現代科學佔了絕對統治地位的時代還會有巫醫?巫醫治病的本質是什麼?巫醫看到了意識致病的因素。看到了生命現象與世界的神秘的整體聯繫,看到了人的無意識與大自然的整體聯繫。這就是巫醫興起而成為「現代迷信」的真相。

最大的神秘性在於意識存在的普遍性。在於生命與意識不可分割。這種意識以無意識的形式廣泛存在於大自然中。人的生命不能不受它的影響,人的無意識不能不和大自然的無意識相互作用。人,決不是一個孤立存在的理性動物,人有無比複雜的情感世界,而情感的世界正是無意識的世界。大自然的四季變化,春華秋實,草木花竹的盛衰枯榮都會影響人的情緒變化。而這歸根到底,都是大自然的無意識場影響人的無意識心理。儒家要把個體小我融入宇宙大我之中;莊子要與天地精神往來,這些絕不是客觀化理性的自我意識,在很大程度上它包含著無意識的意識,它把人的意識和無意識合在一起了。「我」的意識(無意識)與大自然的無意識,與天地萬物、草木花竹、鳥獸禽魚,與蟒蛇、黃鼠狼、狐狸……的無意識混在一起,而這些生物的無意識也滲進我的無意識之中;它甚至化成人的語言、運用人的口吻、甚至以人的形態姿容展現自己、表現自己。這些動物或生物的痛苦,化為人的痛苦;這些動物或生物的要求、願望、心態,通過人的語言表現出來……人的無意識是與整個大自然,整個生命世界的無意識場息息相通的。萬物一體,眾生一家,首先不是人的理性思維推理的結果,而是人的無意識中包含的整體理性的啟示。

什麼神秘主義?超出邏輯理性解釋範圍的就是神秘主義。凡邏輯理性達不到的地方,神秘主義就產生了。滋生神秘主義的土壤並非封建迷信和傳統文化,而是人類生命現象的複雜性,是人性中包含著的神性。

大自然中存在著無數神秘現象。如果說,神秘現象往往被忽視、甚至被否定,那是因為神秘現象的存在不利於「人治」,因為如果這個世界上除了人的統治之外,除社會性對人的控制力量、控制因素之外,還有某種超自然的、人類「理性」所不能解釋的東西,這種東西對人的生命體也要進行控制,那麼這超自然力量的控制,即「神」的控制,便與人的控制力量發生了矛盾,世俗的力量與神的力量就會導致爭奪對人的控制權,結果,往往是由於神秘的力量畢竟極少表現而被世俗控制的力量所佔勝。在「神治」與「人治」之間,人治往往是佔了上風。「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作為最高統治者的帝王如果忽視了人治,而對神秘力量顯出特別的興趣,那麼,社會由治而亂也就不會太遠了。但神秘力量還在,神秘現象不容否定,人性中就包含了這種神秘性,因而也包含著神性,否則,人一旦完全世俗

化,也就不可救藥了。生活一旦完全世俗化,腐敗也就開始了,就必然是一個道德墮落、人性分裂的社會。

意識能有兩種取向:向內與向外。向外,人類發明了工具理性,並且以工具理性的手段解析世界,拆解與重組世界,由此發展出了精密的科學技術,創造了輝煌的物質文明;向內,意識能量在意念的聚焦下不斷開發無意識,增強軀體的智慧,使人的生命內穩態不斷升級,以便更有效地抵制一切疾病的侵擾、克服生物性局限的束縛,以適應更複雜、嚴酷的自然環境,使生命由生物性向精神性不斷進化,使人性中本來具有的神性得以不斷升華,甚至得道成為「神仙」……

「神」與「仙」常相聯繫。神,超越的生命。那麼「仙」呢?什麼是「仙」?人山結合,人與大自然一體化,人入于山中,人與山合一,這就是「仙」。違背自然,逆反自然,強調一切人為與人工環境的合理性,甘於世俗化的平庸生活,歷盡生活苦難而不知精神超越,這就是人,是世俗化的人,社會中的人。

什麼是佛?真如法身。是那個構成一切運動變化之根源的宇宙本體。是海德格爾的那個「存在」,是意識與生命的完全融合與統一。在一般人當中,意識與生命體並未完全結合在一起;精神性與物質性並未真正統一。對一般人,生命物質化了;對於哲學家和思想家,對於佛家,生命精神化了,二者的合一境界始終未能達到。「空即色,色即空」,「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真正達到這一點並不容易。這裡的「色」,並非指女色或異性,而是一切存在物之具體色相,即一切生滅變化的現象。佛家的智慧要透過現象直指「存在」本身,即那個空諸一切色相變化的宇宙本體。這個本體是精神體。這才是大智慧。

精神體現於人的生命中是意識的強化戰勝肉體的慾望。這是精神的聚焦,精神的凝聚。在道家是「鍊氣化神」,「返神還虛」;在佛家則是覺悟到萬物皆空,佛說:「萬物生與滅」,流動和變化才是自然界的根本特點。世俗人所追求和固守的一切,無論是財富、金錢、權勢、女色,都是不真實的。甚至連「自我」都是不真實的,是一種「幻」,只有空諸一切色相的「真如」,才是最終的存在。體現了這種境界的生命,可以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人死而肉身不朽,至今,九華山上的「肉身寶殿」中還供奉著無暇和尚的真身……

當然,佛教並非僅僅追求肉身的不朽,而是追求一種精神境界,這境界,是安於世俗生活中慾望滿足的人們所難以想像的。人群之中,總有一些精神生命高潔的、超脫的、不甘於世俗生活的人,他們只適合於生活在精神世界之中,他們的人生,體現的是人的存在的精神性,是人性中的神性。而他們這種極端化的人生選擇,或多或少也代表了普通人的人性中具有的神性的一面。

仙佛顯然不是一回事。

「仙」並不拒絕男女兩性的結合。「仙」並無禁慾的戒律,而佛則戒律森嚴。仙家對於人慾是順其自然,仙家反對的只是人為與人工,是人工境界的反自然。但仙與佛一樣,都追求生命中超越性的一面,都充分發揮生命中的潛能;這潛能,使人超尖拔俗,擺脫世俗生活對人的生命的壓抑、襟固和磨難,擺脫世俗生活對生命的控制,尤其擺脫官場和市場的控制;而進入到精神自由的境界。欲成仙佛,就必須拋棄世俗的榮華富貴,勘破榮辱生死,是非成敗。而進入到精神自由的境界中去。

東方民族,由於其文化的內向性,民族心理的內傾性,其哲學智慧是內省的,其認識世界的方式是體驗的。以主觀融於客觀世界之中,以主體性、情緒化、感情化的色彩投注世界,使整個世界都具有人的色彩,都被人格化了。這種認識世界的方式,是使整個世界生命化、人格化,而真實的世界,往往由於其內在聯繫的有機整體性而具有深邃的生命意味。人的生命與整個宇宙的生命,與整個大自然是同一個生命有機世界;外在的生命與內在的生命,宇宙的生命與人的生命,難解難分地混在一起,很難非此即彼地分解的一清二楚、毫不模稜兩可;而模糊地、流變地、相互交替地重合在一起。

東方人發現了世界只是自我的外化,因而,認識世界只要認識自身,認識自己的生命體內的自然過程便可以了,便是宇宙過程、生命過程了。因而,東方尤其是中國,對世界的認識所謂「格物」,是通過對自己的認識實現對世界的認識的。外部世界的粵秘,就在我們自身的生命過程之中。

不能不承認,對人的生命的整體性認識,東方智慧比西方更深刻。西方用還原的理性方法解析生命、解析人,而人是一個整體的存在,人與其它低級生命的區別在於,人的存在凝聚著宇宙間的一切關係,人就處在天、地、人的整體關係之網中。人不僅是一個生物體,它還是整個自然的縮影;人不是一個孤立的生命,他還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人們不僅是宇宙萬物中之一物,他還是宇宙的全息。不僅人體對應著宇宙中的一切,人的無意識也對應著宇宙的無意識。

內傾化的個性,使東方人把精神力量投注於自身。東方人注意自身生命體的「修鍊」。在西方,人需要鍛煉,鍛煉可以保持身體的健康,維持生命活力,防止生命老化;在東方,人們不僅需要「鍛煉」,更需要「修鍊」,中國人並不僅僅滿足於肢體的健康,而且要使人獲得瀟洒、超脫;不僅要遠離疾病,而且要使生命潛能全方位展現。使人通過修鍊而脫離世俗生活的局限,使生命得以整個地升華。

鍛煉是外在的肢體活動,是生命的機械運動;修鍊則是內外兼修,所謂「內煉一口氣,外煉筋骨皮」,內練是煉意、鍊氣、煉神;外煉是鍊形、煉體、煉人。煉的形神合一、意氣合一、內外合一,這就是修鍊的目的。修鍊是把人的生命和意識當做一個整體進行的,並且總是強調意念領先。這一點,無論在中國的氣功還是武術的實踐中都是貫徹始終。這與西方的鍛煉截然不同。在中國乃至東方的「修練」中,體現了對人的生命的整體性領悟,是把生命和意識當作一個和諧統一體的。而西方則是把人體當作物體對待的。中國的氣功武術,首先是意念引導著身體的運動,主張「以意領氣」,形意拳、八卦拳、太極拳,都是以意領氣,以氣發力,「意到、氣到、力自到」的。肢體的運動總是在意念引領下進行的。

不講「鍛煉」而講「修鍊」,是中國和東方有意改善人體生命狀態的一個重要的有別於西方的特色。修鍊不同於鍛煉的,是意識的參與生命運動。它強調意念對人體生命的作用,是意念對軀體智慧的增強,對整個生命機體的重新調整;在這種調整過程中,生命不斷在意念的引領下向更高的境界邁進。「順則生兒育女,逆則成仙成佛」,通過氣功,人的生命不斷超越原來的正常的生理狀態和生物狀態,而向超越生物性的精神生命不斷攀升。神仙家所謂「白日飛升」,《西遊記》中諸神仙的騰雲駕霧,表明古人的神仙的嚮往與期待,這嚮往,並非僅僅是一種想像力的過剩,而是有它的現實基礎和依據。氣功武術,其基礎都是「氣」,而「氣」又由修鍊而聚、而充實、而達於至大至剛。氣無「意」不聚,氣無意不充,氣無意不行。沒有意識和意念的導引,「氣」是盲目的,它只會在體內亂竄,不能形成整體的合力。

神仙騰雲駕霧的現實基礎是氣功中的輕功,輕功可使人在一隻火柴盒上金雞獨立,意念利抵銷了身體的重力,影響了地心引力對人體的作用。同樣,氣功也可以使人體重力反常,使人下盤穩固如老樹盤根。此時人體都已進入特殊狀態,而這,正是通過氣功鍛煉達到和實現的。

氣功鍛煉可以誘發出人體生命的許多潛能。人的生命體並不是簡單的生物過程,並不只是吃喝排泄、分泌代謝;還具有種種神奇功能和神秘潛力。「他心通」可以洞察他人內心的秘密;大小搬運可以用意念使物體在空間移位,意識能量使物體超越了空間隔障,具有超空間的性質;甚至可以用意念力(從天目穴發功)控制他人身體活動,使被控者象著了魔一樣大跑大動,爾後,又用意念力使其嗄然而止。這一切特異功能之門,全是由氣功鍛煉打開的。氣功甚至使人超越生死,處於不呼不息的狀態(印度的瑜珈師),可以控制心率血壓內分泌,如此等等。生命被「氣」場包圍著,意識與氣場連通著,生命的存在伴隨著氣的存在,宇宙之中,到處充滿著有著生機活力的「氣」,到處充斥著生命信息場。練氣功,無非是讓練功者的意志狀態凝聚起來,心不外馳,而凝聚為一種意念力。

意念力是什麼呢?無非是意識能量的集中。意識能量的集中為何具有如此威力?它不僅能支配生命還能支配物質世界;它不僅能控制意識,而且還能控制物理能量,它與世界發生相互作用的機制是什麼呢?科學理性面對如此複雜的難題,幾乎是一籌莫展。

3.神性不能由邏輯理性完全解析

人性中的神性,其根源在於生命現象中存在著的神秘性。所謂神秘性,就是永遠也看不透、解不開、拆不散的精神實體及其產生的效應。還原法的邏輯理性在它面前一籌莫展,可望而不可即,只能遠遠地跟在它後面而生無限敬畏之情,卻不能對它有絲毫解釋和理解,人類理性一旦分裂為工具,它的作用就只能是對世界的解析分割,因而它對於生命的整體效應,原則上是無法徹底搞清楚的。用還原法研究生命,生命的奧秘永遠無法完全解開。作為整體的生命現象永遠是看不透的。還原法並非無效,而是不適合於對生命的研究,因為生命一旦被還原到某一層次,就成了非生命,意識一旦被還原,它就不再是意識了。生命中隱藏著種種神秘,任何一個有機生命體,都隱藏著神秘,這神秘由生命的整體性聯繫中產生,是不可解析的。即使最簡單、最原始的生命中也包含著某種神秘:例如遺傳密碼本的編製和翻譯系統的形成,究竟是什麼力量之所為?沒有意識和參與,而僅僅是隨機運動的結果,這可能嗎?而意識,又是誰賦於宇宙的?

當現代文明以科技為手段,自以為已經對大自然徹底實現了「祛魅」,即驅除了神秘力量的藏身之所時,神秘力量卻不斷以新的形式出現。而最大的神秘力量,還是人類生命現象本身。人性中隱藏著的神性。神性,在那裡至高無上地、以絕對權威的力量監視著人的生物體,使他們不至於完全墮落為純物質的存在,而這,正是人類不會完全毀滅自己的希望之所在。

在文明走向毀滅時,什麼力量能救贖人類?只有人自身。只有靠人自身生命中那超物質的力量,自我超越的力量,超越生物局限性的力量。救贖人類,只有靠人性中殘存的神性。神性就是人自身向上超拔的力量,神性就是人類克服世俗化走向高尚與超邁、不斷自我完善的力量。培根把人性中的善的美德看作是神的品格,的確,人性中的神性與最高的善是聯繫在一起的。神性與最高的善相通,而最高的善,也能感天地、動鬼神;而惡則絕不能通向神。神與惡無緣。世界上最大的神秘性就在於,宇宙之間存在著最高的善。有特異功能者一旦做惡而非行善,其特異功能很快就會消失;一旦心不誠,特異功能也會馬上失靈,這是值得人們深思的。

人性中的神秘性是不容否定、不能抵毀、不可去除、不可侵犯的。領袖人物的人格魅力,人民對領袖的崇拜,也是對領袖人格中神秘性的崇拜,和對自己本性中神秘性的崇拜。所謂神秘性,就是人性升華的傾向,「領袖是人不是神」的瀆神運動,否定了領袖的神性,也就否定了人性中的神性,否定了民族的自尊、民族的個性、民族的獨特魅力。

對人的尊重中就包含著對人的獨特魅力的肯定。而這獨特的魅力就是一種神秘,一旦人的這種獨特的魅力消失,一旦人們不再展現神秘,那就是人的完全世俗化。失去了對人獨特魅力的肯定,也就失去了對人的尊重,而這一切也伴隨著人類的墮落。

科學也許要祛除人性中的神秘,因為它要祛除生命中的神秘。但科學並不代表真理,至少在對生命現象的研究中它離真理還太遠。而且由於方法的局限,它對人體生命現象的研究總是浮淺的,對人性中的神性,總是要否定的。

意識是什麼?它是宇宙間的最高存在嗎?它是世界的本原嗎?唯物主義了解這些複雜的生命現象嗎?人們可曾思考過、深究過這些現象如何能與唯物主義的教條、理論體系、概念框架相協調而不矛盾嗎?在科學理性的框架內,能得到合理解釋嗎?

在科學的、純粹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框架內,這些矛盾無法統一起來。問題是,邏輯理性本身就是不完備的,它的產生只是意識分裂的結果,邏輯理性在其產生時,就把整體的意識分裂了,用分裂的意識去理解整體的生命,這不是難為它嗎?作為意識整體的組成部分之一的邏輯理性,怎能涵蓋比它更高一層次的世界呢?

於是,有人把意識本身也歸併入物質。柯雲路說:意識即物質。這是不同層次概念的混淆。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意識與物質相區別?意識,顯然不同於物質,而比物質層次更高。但是,宇宙之間,物質與意識形影不離、難解難分,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甚至在純物理學的領域、在微觀量子領域中都顯現出來。在本套書第一卷宇宙論中我們已經涉及到這個問題,有的物理學家已經意識到,歸根到底,心與物是一回事。那種主客二分、把意識與存在對立的思維方式,已經妨礙我們深入認識世界,認識宇宙,認識我們人自身了。生命就意味著意識,宇宙是一巨大的生命,這生命的存在與意識同在,意識的存在與物質存在一樣源遠流長,不可追溯,從宇宙這一巨大生命體中分出物質來,這本身就是人為的。如果物質是宇宙機體的細胞,那麼意識與物質是同在的;根本就沒有分離甚至割裂的必要。柯雲路的意識即物質,在這種意義上是有道理的,但又是含混的,沒有走出中國傳統內向思維「理」、「氣」、「道」的框架。在認識宇宙的整體性方面,我們需要中國的智慧;在精確認識宇宙萬物的具體結構方面,我們必須藉助西方智慧,藉助於那種分析的、還原的、邏輯的、工具理性的智慧。宇宙的本原,在分合的過程中被展現,通過分合的過程才能真正理解。

4.意識的本質

意識是什麼?「意識即物質」太籠統、太模糊、太含混了,顯然沒有給我們更多的啟發,而是一種搪塞。因而還需要我們對它進行分析。

意識與物質相對。這是兩個不同的範疇、甚至對立的範疇。但二者之間,顯然有著某種同一性,否則不能相互轉化;否則,意識能量不能化為物質世界運動的能量,不能產生意念搬運,使生命體產生抵消地心引力場的神奇力量;不能產生引力和斥力(這在特異功能表演中,已通過天目穴上貼硬幣的方式,和手動產生對隕石發生排斥力得到證明,因為二者皆非鐵磁物質,吸引和排斥力只能是意念產生的)意識作用於物體,會產生致動效應;於是自然有人把意識理解為物質了。那麼,意識到底是什麼?它的本原究竟是什麼?

物理學中,有一種特殊物質態:場的存在。場不同於物質,把它歸入物質,那是一種廣義的類比,場與物質何以不同?物質具有實在性,它可感知、可觸摸、可利用;而場,則不具備實在性,它是虛的,埸的存在是一種虛存在。它具有超距作用,雖然也能感受到,但那是另一種感受。這當然是經典物理學的概念。經典物理學中的許多概念,如「硬度」、「熱」、「溫度」之類,無不與主體的感受性相關。沒有主體人的感受,沒有生命的感受,所謂「冷」、「熱」「硬」「軟」之類就失去了意義。現代物理學逐漸克服了這些「人為」感情色彩的局限,而逐漸向純粹理性、向客觀的、冷峻的理性方向發展。於是,「硬度」無非是分子排列的特殊結構和緻密程度;溫度無非是分子運動的無規程度,在量子物理中,它對應著能量階梯,而失去了生命那直接體驗的意義。場具有「虛」的性質;物質具有「實」的屬性;實體的物質要靠「虛」的場來傳遞相互作用,從而使萬物之間發生聯繫。如此,我們才看到蘋果落地、星球之間通過引力相互作用而嚴格地按照必然規律運行。宇宙飛船、人造衛星、導彈、火箭……才可以精確無誤地進入自己的軌道。這些「實」的物體無不通過「虛」的場一一引力場,而展現宇宙中嚴格井然的秩序性。其它像電磁、強力、弱力作用產生的現象也大體如此。

當然,量子力學又揭示了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物質和場之間具有某種同一性。原子是個實體,但組成原子的實體如放大到一個劇場那樣大,那麼原子核不過是劇場中央的一粒芝麻,而繞核高速運動的電子,不過是一粒粒微塵。這樣的結構,何「實」只有?但是,在一定能量階梯狀態下,它依然是「實」的。因為這結構很堅固,你很難把它打開,是「不可入」的,因而它依然可視為實體。不達到某一能量極限,實體仍然是牢不可破的。但傳遞相互作用的場(不管它是不是以量子形式發出的),仍是虛的。何以虛?不斷產生和湮滅。它靠不斷產生和湮滅來產生相互作用。它存在於生滅之間,它既存在又不存在,因而是虛的。量子場論以複雜的數學工具揭示了這一虛的世界令人眼花繚亂的複雜性。對於我們來說,只要把握住場是虛的這一點,已足夠。

物質為實,場為虛;物質是粒子,場是空間。只有在微觀水平下,二者才是統一的。它表現為即是粒子又是波,即實又虛。而在宏觀的意義上,物質是實體,場只是傳遞相互作用的媒介。物與物之間有相互作用,並且依靠場實現這種相互作用。

物質世界與生命,生命與物質世界之間,意識與意識之間,也有相互作用,並且也需要一種媒介。生命與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媒介是什麼?其中之一就是意識,感覺、感應。電磁感應的媒介是光量子,是那個自旋為1,質量為0,電荷為0的中性玻色子;那麼生命體與物之間的感應,又是通過什麼媒介子呢?細胞與細胞之間,細胞與蛋白質大分子之間,與物質晶體之間、與絕緣體、半導體之間,與冰、水或任何物體之間,又靠什麼相互作用來傳遞感覺?

意識場。感覺是最基本的意識,意識是複雜的感覺。不是先有了工具理性、邏輯概念範疇之類思維才能傳達,意識才能傳遞;而是先有了複雜的感受而不知如何傳遞,但意識的整體(感受)卻已經不知不覺傳達過來了。人們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整個身心、用意識與生命的整體去感受世界、反應世界的。這是全息的反應。而理性所能羅列的,僅僅是整個複雜感受體驗中的一小部分。「此中有真意,欲辨巳忘言」,莊子所謂「得意忘言,得兔忘蹄」,正是說概念語言對於意識整體感受的局限性。莊子可謂深知人性、深諳生命粵秘的人。忘言,不等於沒有感受到,也不等於感受到的信息有了遺漏,而是意識內容無法用語言邏輯概念組織起來。意識是整體的,而且往往是非邏輯、非概念、非工具理性化的。莊子有一段話,大意是說,可言傳者,物之粗;可致意者,物之精;不可言傳不可致意者,則不辨精粗。意識作為一個整體複雜得很,可以言傳、可以用概念語言表達者,只是意識內容的極小部分。

意識具有整體性質。而工具理性、概念範疇,則是從整體中分離出來的。意識中具有驚人的信息量。它具有全息性。人是用整個身心去體察外物、感受世界的。感受著一個陌生人,是全方位、全息化的生命整體的感覺;感覺一個熟悉的人,也是全息的、整體性的;生命用它的整個身心感受著環境中的一切。如果說,舞蹈演員整個身體都有表現力,那麼他(她)的整個身體也都有感受力,都能接受信息、發放信息(外氣、場、紅外線、生命信息),這種發放與接受,正是通過場的中介而完成的。

意識中包含著信息。意識傳遞不過是信息傳遞。但信息傳遞不就是意識傳遞。信息,非生命世界也具有。信息是物質世界的影像,它是一種通過傳遞過程而表現出來的物質世界的「副本」,它具有「虛」的性質、「虛」的屬性。而場,則是在物與物之間、同類物與同類物之間建立聯糸的媒介。場使同類物質之間發生聯繫,發生感應,如磁石之吸鐵。「物以類聚」靠的是場這種媒介;「人以群分」,靠的是意識的感應。同類之間,不用語言傳達,巳能相互吸引,那是意識發生了感應。只有物理學和化學分析,才把生物界中許多複雜的同類認同現象,還原為化學元素的作用。所謂「氣味語言」、色彩語言、音聲信號…而氣味、聲、色,這些物理化學現象,只有轉化為生物體的生命意識,才有意義。

最簡單的意識只是一種信息。簡單的意識與物理化學現象最接近。然而複雜的意識象意念之類作用於外界,無論是生命體,還是物質世界,都可以引起驚人的結果。意念能改變物性,控制另一生命體,它可以在超時空情況下進行,至少可以在不發生直接接觸的情況下進行,而這,就顯示出了意識傳遞的場性質。

意識首先在生命體內產生,它伴隨著生物電、腦電流的變化而變化;同時,又把這種生物電和腦電流的變化以輻射場的形式向空間傳播。在生物體內,意識是一種生物電流,在生物體外,意識又變為一種場;在生物體內,意識通過電流而控制整個生命體;在生物體外,意識以場的形式與其他生物體發生相互作用,協調著、控制著其他生物體的活動。

有物質便有場,有生命便會有意識。意識,由局部的、簡單的感覺發展成為複雜的意識整體,它的形式越來越迷人,它的功能越來越令人困惑,它的作用越來越使人覺得不可思議。

它與物質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意識,應該只能控制生命有機體。如果它竟能不通過生命體而直接與物發生作用,那麼意識場的作用就有如人的活動器官:手腳等搬運物體的功能。意識是如何與這些物體發生作用的呢?除非想像它本身就是一種物質、一種能量、一種無所不能的控制力量。當你用手腳移動一件物體時,當你通過用手製造的交通工具把一件貨物移位時,你並不感到奇怪,這是很正常的物理現象。但當你不通過手腳和肢體的運動,而是通過意念集中即意識能量的作用在空間移位時,那麼這又意味著什麼呢?電力機車不過是電磁場的吸引力、排斥力的運用,僅僅電磁場的排斥力,我們就可以把成千上萬噸貨物進行遠距離空間移位。如果意識是一種場,它可以化為電磁場相互作用的形式,那麼意識能量進行物體的空間移位不是不可能的。這就是所謂「意念搬運」。

意念能,並不以場的形式呈現自己。而是通過氣功外氣,它把自己載入到氣功外氣之上,而外氣,則是生命信息場。對於這種場,有不少科學實驗進行了定量化的精確的研究測定。外氣可改變物質結構,能殺滅細菌病毒;能改變高分子的化學結構式;能改變水的分子結構而成為「信息水」。因為其具有生命活性。無怪高功夫氣功師發氣可以治病,可以調節陰陽平衡,打通經絡穴道。外氣,夾裹著意識和意念;外氣,攜帶著生命信息。而天地之間、宇宙太空之中無所不在的氣場、生命信息場、意識場,混融為一,相分相合,相生相剋。而練氣功,正式通過入靜抑制理性思維活動,把自己的意識狀態調整到與無意識合一的狀態,把已經分裂了的意識,重新整合為一個整體。意識一但作為一個整體而發揮作用,其巨大的潛力和神秘性,就會遠遠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

在某種意義上,氣場就是無意識場。「氣」是生命信息,長宙廣宇之中,到處充滿了「氣」,到處都充滿了無意識場。意識場,像引力場和電磁場的存在一樣廣泛,一樣普遍,一樣古老而又悠久,瞬間而又永恆。

但意識場是虛的,場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虛存在。它不同於物質之處在於「虛」;而「虛」與「實」正是互補的。整個物質世界,整個大自然,就是虛實相生、有無相成的。在量子場論中,虛能生實,實能變虛,一切物質粒子和都處於產生與湮滅之中。在超高能領域更是如此。這就是「虛實相生」。在生命世界裡,也同樣發生著類似的過程。無意識作為一種場的存在,是虛的;但它又可影響生物有機體之「實」。並可根據物態的改變而判定這種虛的存在。意識不是物質,伴隨著意識活動產生的生物電流才是物質。但那已不是意識本身,而只是意識幽靈通過太空時划出的一道閃電;正如噴氣飛機機尾噴出的煙霧一樣,正如雪地上野生動物留下的一趟腳印爪痕不是動物本身一樣;伴隨意識的生物電流也不是意識本身,那完全是兩回事。

到目前為止,生物學所研究的還僅是生物體「實」的部分,而尚未研究與生物體相伴而生的「虛」的意識場。生命科學也尚未把生命和意識當做一個整體來研究,生命科學研究生命是在割裂生命的情況下進行的。生命體的「實」和無意識場的「虛」,始終沒有統一起來。而對人性的理解就包含著對人的生命現象的理解,如果對人的生命現象處於無知狀態,又怎能深刻理解人性呢?

意識是一種純結構。但又和物質載體難解難分地攪在一起,為人們認識意識的奧妙平添了不少麻煩。

但,意識難道不能以「意識體」的形式獨立存在嗎?意識有沒有純形式?離開生物體,意識還能存在嗎?意識有沒有獨立存在的狀態?意識與物質一樣原始而又古老,它能不能「先天地而生」?

意識是可以離開生命體的。否則就沒有意識場。意識一旦作為場而存在,它與生命體就有了相對獨立性。它由生命體而發出,又可以反過來影響生命體,這才是「虛實相生」、相反相成。

問題不在於意識場能否離開生命體,而在於他離開的時間間隔。是瞬間的離開,還是永恆的獨立存在。在這裡,意識場就是意識體,問題在於意識體離開生物體後能保存多久。按照古老的靈魂不死觀念,靈魂的存在是永恆的,這是一種信仰。這種信仰有根據嗎?能否得到科學的證明?

生物體內有遺傳密碼。生物機體不過是一軀殼。千百萬年,生物生生不息,一代又一代,地球上生活著的每一生物物種,似乎永遠保持著相同的結構性狀。它們生而又死、死而又生。而作為遺傳密碼的生命形式,卻永遠不變,生物遺傳上的穩定性是壓倒一切的。否則,這個世界中就不可能有井然的秩序。遺傳密碼,無形而又可以轉化為有形的生物結構,有形的生物體,恰恰是由無形的遺傳密碼來決定。這就是「有生於無」,就是「虛實相生」。「無」比「有」更根本,「虛」比「實」更重要。從物質形態講,它是「無」;從非物質的、超越物質的形態講,它是「有」。「有」的形態生生滅滅,「無」的根據卻恆久不變,具有天長地久的遺傳穩定性。

在遺傳密碼畢竟離不開生命物質。沒有載體,遺傳密碼將無法存在。

但意識場似乎不同。意識場可以表現為某種意識體,而意識體是場的相干形態,是以孤立波形式存在的。不同於球面波,其傳播向四面八方散射,而是定域在某一特定的空間中,這樣,它就可以使自己永不消散,永遠保持著能量的不散包。

在常規狀態下,意識不能離開生命體,因為意識活動需要能量,這能量是由生物機體提供的。但是,在意識體離體而傳播的情況下,還能保持自己的活性,有自己的記憶、判斷和反映,這意味著,意識是獨立的生命存在形式。那麼它保持自己活性的能量從哪裡來?

意識體(靈魂或意識場)是不可見的。這意味著它不具備宏觀形式,生物機體是宏觀的存在,意識體是一種場,場是微觀的,微觀粒子的運動不需要從某一宏觀物體那裡獲得能量,它是自身的運動,它甚至可以在瞬間違反能量守恆律(能量-時間的測不準關係),它的活動能量從真空中得來,也就是說,它來自於真空漲落。而真空漲落,聯通著整個宇宙空間,有的整體的背景。

意識場是一種量子場,意場具有量子效應,意識的本質具有微觀量子的起源。為什麼在量子力學的測量中,意識可以影響測量過程,可以造成波函數的塌縮?意識過程也是量子過程,意識場也是量子場,而量子效應的種種神奇特性,也許正是意識(場能量)能夠影響物質世界的根本原因。

在固體物理中,我們發現了超導;在流體現象中,我們發現了超流。而超導現象,按照法定巴丁-古柏-施里弗理論,是電子配對,無規散射的電子變成了電子流體的超流動,而使晶格散射現象消失從而阻力消失。超流的本質是玻色凝聚,也就是玻色子在動能空間的凝聚,從而使流動的阻力消失。這意味著「水」向高處流不違背自然規律。在量子世界中,它的規律截然不同於宏觀世界。能量守恆、熱力學第二定律、運動的阻力、導體的電阻,統統是無規運動引起的。要保持系統的有序結構和負熵狀態,就必須源源不斷地供給系統能量,這能量只能從開放的世界中獲取。這就是遠離平衡的穩定態,也就是生命有機體的穩定態。但是,生命有機體都是宏觀存在物,在微觀水平上,DNA以下是蛋白質和氨基酸,它們都是生物大分子,它們具有量子效應,但它們所組成的生物有機體卻不是量子系統因而無法體現量子效應,這就是日常生活中我們所見到的經驗世界的真實存在。

量子世界的微觀效應截然不同於宏觀世界,於是量子物理學才顛覆了人們長久以來形成的世界觀,超導和超流等量子效應才使人們感到不可思議。現在我們發現,生命系統中產生的意識現象具有場的性質,而意識場是一種微觀量子場,我們不能用宏觀世界的規律、法則去理解意識現象,正如我們不能用宏觀世界的規律去描述量子場。

在量子現象中,無論是超導還是超流,似乎都違背能量守恆律,而實質上,不是它們的運動需要能量,而是它們的運動沒有宏觀世界裡的耗散,運動一旦沒有了耗散,它就可以永恆存在下去。不僅如此,作為意識場而存在的生命,還可以從真空中獲得能量,

以往的心理學的和精神分析,都是從宏觀的角度去研究意識的,從微觀量子層次的水平上去研究意識活動,從意識場的角度研究生命,似乎沒曾有過。意識體在離開生命機體的情況下仍有自我意識,仍然具有生命活性,仍擁有自己的記憶和判斷,這在常識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它不符合宏觀世界的規律,是「見鬼」。因為它沒有解決意識能量的來源問題,因而也就不符合這個世界的常規常理。但是從微觀量子場的角度來看,這些都不是問題。

但是,你怎樣證明意識場是一種微觀量子場而不是宏觀場?比如象聲波或水波的震動和傳播那樣?

場沒有宏觀的。我們可以發現空氣中有氣味,甚至有顏色,但那不是場而是空氣中的分子結構發生了改變,氣味和顏色,都無非是空氣中的分子組合成分發生了變化。而意識場無色無味、無聲無形,完全是一種場的特徵。

意識場是一種複合場。毫無疑問,電磁場是它的存在的基礎,但它絕不僅僅是電磁場,而是載入了生命信息、經過了特殊調製的電磁場。

意識也是某種「無」的存在。作為場,它是虛的,而與物質的「實」相對;作為生命密碼的另一種形式,它又是一種「無」而與「有」相對。但這顯然不是物質,而是比物質存在更高層次的東西。如果硬往物質性這一方面貼靠,那麼它的存在也只是一種「虛」的存在,是「虛存」。物質世界,虛實相生;生命世界,有無相生。都是對立範疇的互補與統一。

意識與遺傳密碼有著相似性。密碼決定著生物的形體結構;意識支配著生物的外在行為活動方式。僅有形體結構,那是死的生物標本,是屍體軀殼,因為它不具活力;只有在行為活動中展現自己的生物體,才是活的生命有機體,而這,正是在意識支配下完成的。因而,只有遺傳密碼與意識的統一,才是生命。生命離不開這二者。而且,意識就包含在活的密碼中,密碼中就包含著意識。有人猜測,密碼的終端可能就是意識。這意識是無意識,是不帶人為覺悟色彩的原始的意識。因為我們的軀體智慧顯然是與生俱來的,是同我們的遺傳密碼一樣從父母的受精卵中繼承過來的。它們的自動調節功能,自動應對環境的反應,顯然也是一種意識,無意識的意識。因而,意識與密碼一樣,是生命存在的一種標誌,密碼的存在,也就是意識的存在;意識的存在,相似於密碼的存在。這存在是一種「無」,從意識傳播的場性角度講,又是一種「虛」存在,它的存在決定了有形之體的物質形式。

但意識又與密碼不同。密碼只是生物結構形狀的決定者,它本身沒有強度大小的不同,而只是數量的多寡。數量越多,決定生物種群越龐大;數量越少,物種越珍稀,越寶貴,少到某種遺傳密碼從地球上消失,就是該物種的絕滅。而意識不然。它有強度的大小,能量水平的不同;它可以凝聚為意念能,也可以成為強力意志,為支配一切天地萬物之動力;意識軟弱,又會被其他生命的意識所支配、所控制。由於意識強弱對比的懸殊,使意識作用於物質世界的能量也不同,使個體生命在社會歷史中發揮的作用也不同。

意識的強弱既然有著巨大的差別,那麼意識作用的能量就不只取決於它的結構,它的複雜性、它的合理性;而主要取決於它的強度與能量大小。善惡之爭的勝負,往往是意識能量的對比,是意識強度之爭;能量強大戰勝能量弱小者,而取得支配地位;於是,人類歷史中就有了善惡勢力的此消彼長。

意識能量的大小,成為生物界的控制性因素。生命的強大,物種種群的龐大,不取決於數量的多寡,而取決於意識能量的大小。遍地的野草,大面積的森林;漫山遍野的牛羊,急速繁殖的昆蟲,都不能在地球上稱王稱霸,取得支配地位;而是被人所控制,因為人的意識能量強大。大象、海豚、獅虎,智力不低,意識能量也大,但數量稀少,不能象人類意識那樣可以無限集中,因而形不成氣候。只有人類意識,既複雜而又可以無限集中,使之能量無限強大,成為生命世界中的奇觀。無論政治家通過暴力的、經濟的、政治的手段控制人群,還是宗教家通過傳教控制、操縱人群,都是意識能量的強大和集中。意識能量,可以分散在不同人的生命體內,也可以由少數領袖人物集中調動起來,指向一個方向,導向一個目標,形成一種運動、一種聲勢浩大的、震撼天地的運動。它可以改變民族命運,重組世界格局,扭轉歷史方向,重新安排歷史。

意識能量在強弱方面的巨大差別,曾產生過形形色色的哲學上的唯意志論。其中最有影響的是叔本華和尼采。他們的體系,只是在意識能量的放大上做文章,而對於意識本身,對於意識的粵秘,並無多少揭示。尼采對無意識的分析,開弗洛伊德風氣之先,已經注意到意識結構的複雜性不是單純邏輯工具所能包容的,他們對西方占絕對統治地位的邏輯理性不滿,而發展了非理性,但他們並不是從生命整體的高度,而是從局部分析的角度去揭示意識的複雜性的。

5.意識能量的導向不同,決定了不同文明的性質

不同民族之間,意識能量投注的方向有不同。只有把意識能量投注於內,才可以展現人性中的神秘性。意識能量投注於外,人永遠是世俗的、此岸與彼岸對立的;只有意識能量投注於內,才有可能體現人性中的神性。

意識能量不同的投注方向,表現了人性不同的維度。意識能量通過聚焦而投注生命體內,可以明顯改善人的生命質量、誘發出生命的潛能;使人性得以升華而走向神性;意識能量投注於外,它成為改變物質世界,發展科學技術、使世俗生活豐富的源泉。向內,它不斷發現生命的新境界,使人性越來越遠離生物性而接近神聖性,展示了生命奧秘中不可思議的一面;向外,他不斷發展和創造外在世界新奇多樣,使生命永遠在馳逐外物中不得停留,使其生存的世界日益更新、令人眼花繚亂,但其生命境界卻越來越萎縮,人心也就越來越墮落,越來越遠離神性。意識能量這兩個不同的投射方向,決定了人類的兩種不同命運。向內,是人類無限改造自我的過程,通過修鍊使自己的生命不斷升華、由人而神、由人而仙的過程;這是一種精神進化過程;它符合生物進化的總趨勢。因為人類的出現,標誌著整個生物界進化過程的終止,而體現為人的進化,人的進化可以體現為人類文明創造的不斷超越自己,體現為社會進步;體現為馬克思所說的發展生產力,使整個社會像一架巨大的生產與消費機器,中間的人則成為消費者;這就是「人」的生活,就是文明人的生存狀態;另一方面,又可以由單純物質世界改善為標誌的社會進化變為不斷改進人本身,人的素質、人的生命機能,使人的生命盡量克服實物性局限,尤其是生物之私局限而不斷升華自己的過程。

人是自私的嗎?人的貪慾、腐敗是不可救藥的嗎?因為人性中的貪慾,產生過多少歷史災難、社會動亂?因為貪慾,人類社會進步的腳步是多麼緩慢、沉重;而遏制貪慾,又成為多少社會改革家挖空心思的夢想,但貪慾仍是不能根除。因為一種文明制度,只要把意識能量導向於物質方面,世俗方面,那麼人性中的神性一面就總是被壓抑、被排擠,主導人的行為的,就總是人的世俗的一面、功利的一面,生物本能或改頭換面的生物本能的一面。人越是極盡「消費」之能事,就越是象一群生物,除了浪費資源,除了肉慾人生,無復其他意義。在整個生命世界中,人是智能上的「老大」,而在整個生命世界生死存亡、盛衰安危的命運選擇面前,這位老大卻想不負責任,沒有絲毫長者之風、主宰者的氣度、主人翁的雅量。生物進化到人的出現,又進入工業文明,人的進化已經妨礙了、甚至阻止了其它生物的進化;人的進化已經成為整個生物界退化的根源;人類文明出現以前,整個生命世界是穩定和諧的,人類進入工業文明之後,整個大自然、整個生命世界已經失卻了穩定和諧,世界失去了統一性,一切都遭到人為的破壞。這一切,正是人類意識能量投注於外而非投注於內的結果。

當然,意識能量投注於外也是人性的需要。問題在於,意識不僅應該向外投射創造一個人工世界,不斷改善人的物質生活環境,同時也應該不斷向內投注,而全面提高人的生命質量、發掘生命潛能,使生命不斷向精神層面進化。印度哲學家奧羅賓多提出了人類進化的另一方向:進化就是不斷向精神化的方向邁進,他以此來對抗資本主義社會對人性的全面腐蝕與破壞。但是單純精神進化的取向也是偏狹的。如果在物質生活上人與鳥獸一樣純任自然,以物質生活的落後對應精神生活的遙遙領先,那麼人性也就偏離了和諧狀態,這並不符合人性和諧的內在要求。在物質生活充裕的條件下,人類應該把意識能量凝聚到生命體內部,不斷改善人自身,克服人的生物性局限,不斷向「神」的方向發展。只有向神的方向發展,人類才可以遠離平庸,遠離精神空虛和無聊。人們大可不必求諸於大麻和致幻劑、搖頭丸來尋求剌激,在我們的生命內部就有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一旦我們生命的潛能充分展現,我們就會感到精神上無比充實。

人性中的神性,正是引導人類走向不斷進化的原因。排除了人性中的神性,人類進化也就停止了,人就墮落了、退化了。人類文明的物質化,科技文明統治一切,絕不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健康之路,而是人類發展進化的誤區和陷阱,它絕對是錯誤的。它已成為人類改善自身、完善自身、使生命向更高境界升華的阻力和障礙。人性中的生物墮性,已經象鉛塊一樣,阻滯著生命向更高境界的升華,妨害著人類向精神境界的進化。

人是這樣一種存在:他必須靠想像和理想的引領來超出世俗生存環境的狹陋與局限,在現實的、物質的、社會的環境中,人永遠是不自由的;人的價值永遠不會得到完全的實現,人的意願總是多少有點落空而有失落之感。但是,人可以把自己的意識能量集中到一點上,用以忘卻世俗生活的煩惱與無聊,用以把自己從世俗中提舉出來,達到或進入另一境界。不這樣,人就難免墮落,就難免失去生機,失去生命活力;不這樣,人就難免陷於平庸、麻木、腐朽、衰頹、空虛。胸懷大志者,生於末世,不能有所作為,而又不甘於世俗生活者,只好隱身於自然,或遁跡空門,成為隱士或佛陀。英雄豪傑,報國無門,請纓無路,只好把生命托向精神寄所。英雄與聖賢,代表著普通人性中的一種要求,這要求幾乎在每一個人的潛意識中都能找到。潛意識中每個人都幻想自己成為偉大人物而不是一株小草,它與人性中的神性一樣,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於人的無意識中。人性中的神性與人性中成為聖賢豪傑的內在要求,一為世俗的建功立業;一為超塵拔俗;這兩個要求奇特地、互補地混在一起了,而顯得不可思議。民主革命的先驅者孫中山先生,一生為革命奔走呼號,其為聖賢豪傑的雄心壯志何其偉哉,而他的字卻是「逸仙」,可見人性中的神性有多麼根深蒂固。

神性就在人性之中,就是引導人自身不斷向上提升自我,使自我的生命價值不斷向上升華的力量。就是使人遠離世俗生活,超越生物性局限,不斷走向精神自由的力量。

當然,使人心向上提升的力量不止於神性,還有道德的力量。但道德是一種約束力,道德的力量只是內在的強制。道德的力量也是一種理性的力量,道德的自覺是理性的自覺,正如邏輯理性是人類理性的一種標誌一樣,道德是另一種理性。它可以使人超凡入聖,但它是人為的、它強調人為、強調理性,排斥理性之外的一切。但人心中的神性並不排斥道德理性,相反,追求神性的前提就是涵養道德,加強道德修養,它與人性中的善根是相輔相成的。神性與善性並不矛盾,神性就是一種善,一種最大的善,最高的善;宇宙之中最高的善是與神合一的。

人性中包含著神性,神性就在人性之內,但神性也在大自然中,它是大自然的整體性聯繫所必然產生的神秘。人在自然中生存,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中的神秘性必然在人性中有所體現,或者說,大自然的所有神秘性,都通過人體生命集中體現出來。這首先是人的存在的精神性,這是自然生命之樹上結出的最美的花朵,一切神秘性都由此產生。因此,要尋找神秘性的根源,就要到整體的自然中去尋找,就必須保持自然的整體性,因為自然的整體性恰恰是一個活的生命過程。通過肢解自然的辦法是找不到神秘性的,神秘性產生於自然的整體聯繫中。而我們的生命體的全部粵秘,人體生命現象的所有密秘,也就是大自然的密秘。它不是人類理性所絕對不能了解的,而只是西方邏輯理性的禁區,這是邏輯理性的局限,在邏輯理性的範圍內,這種神秘性是絕對的、致高無上的。是與上帝相聯繫的。

邏輯理性是客觀化的理性,它把目光投注於主體自身之外,因而對人性中的神秘性視而不見,而歸結於外在自然,因而神性是外在於人的,並且成為人的一種強制力量。西方人只看到大自然的神性而看不到人本身的神性;只有費爾巴哈,把神看作人的對象化,上帝就是人本身,就是人的本質的映象。但是這種認識同樣出於邏輯理性的推論,而不是出於對人體生命神秘現象的思考。費爾巴哈只是把絕對的、理性不能化解的最高存在,嘗試用理性來化解,這正如同托馬斯用理性的方法證明上帝存在一樣。前者是把最高的絕對存在歸之於人;後者是用理性的方法證明最高的絕對存在的合理性。但是二者都沒有把神性看作是人性的一部分,都缺少對人性的深刻理解。

西方中世紀的神性是從人的外部強加於人的,而非人的生命中內含的、本有的、內在的一部分;但是,把神性強加於人而人能相信和接受,是因為它與人性中固有的神性,與生命中固有的神秘性有關聯,或具有某種程度的同一性。神性強加於人而人能相信,這就是認同,就是人對神的認同,就是人性對神性的認同。認同的基礎是認同主體和被認同的對象之間具有相似性與或同一性、同構性。因而,在某種意義上說,從外部強加於人的神性,也是人性內部神性的反應,只是它與人性內部的生物性要求,物質性要求,私慾的要求相矛盾,因而才遭到了人們的排斥和抵制。這也說明人性是一個和諧體,單純孤立地強調它的哪一側面,都會損壞人性的完整性。神性可以使人的生命向上超拔,可以使人的生命不斷升華,但卻不是否定人的生命,更不是毀滅人的生物有機體,如果神性否定甚至毀滅了人的生命體,那麼神性就成了外在的偶像,成為異己的存在,成為人的生活的對頭,人的存在的剋星;神性就成為可怕的、敵對的勢力,就成為被打倒的對象。

6.人體生命的兩種狀態一一常態與奇異態

人體生命有兩種狀態,一種是常態,也是穩定態;另一種是超常態,這是一種臨界穩定態。在常態下生存,在常態下生長、壯大和發展。什麼是生命的常態?它產生於人體生命的正常代謝功能,人體細胞的正常分裂,DNA的正常自我複製。一切人體生命的正常運行,飲食男女,飢而欲食,渴而欲飲,困而欲眠,勞而欲休,都是人體生命的正常功能,都是人的正常需要,同是人體生命的常態。

什麼是人體生命的超常態?情急之下,腎上腺素的分泌可以使人產生數倍於常態下體能和智能;經過某種特殊的外界誘導,人體生命可以誘發出種種特異功能,比如透視、遙感遙測、以及超常認識能力,如此等等。這些都可以視作人體生命的超常態。比如,人體經絡的循行路線和人體穴位是怎麼發現的?在正常狀態下這可能嗎?我們全身的經絡無時無刻不在正常循行中,但我們卻毫無覺察;我們的內分泌、心跳、呼吸、血壓,總是按特定的規律進行而我們並不覺察更無法控制;然而在氣功狀態下,卻可以發現它們、控制它們,這就不是人體生命的常態,而是某種超常穩定態。

超常態有兩種:超常穩定態與臨界穩定態。人們知道,人體特異功能者並不是隨時隨地、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任何身體健康狀態下都可以表演特異功能的,對人體功能持懷疑否定態度者,有理由要求特異功能者在任何時候、任何狀態下表演其特異功能;這種態度,完全是科學實證的態度,即他們把人體生命的特異現象當作生命的常規現象對待,並且要求它可以無條件地重複再現。這正是科學認識的特徵,也是科學實證的局限。

實際上,任何人體生命的特異現象,任何生命世界的特殊現象都屬於生命的奇蹟,奇蹟是罕見的、不可能完全重複再現的,否則它就不是奇蹟。而世俗中的人們恰恰忘記了,生命可以有兩種狀態,即常態與超常狀態。實際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體驗,我們的生理功能、我們的智力水平總有超常發揮的時刻,我們每個人都有靈感產生的一瞬間,但我們沒有理由把這一瞬間留住而放大成為永恆重複再現的常規現象。在我們生理功能的超常發揮時,在我們的智能和智力水平超常發揮的時刻,每一個人都可以體驗生命的特殊、特異狀態,這一時刻伴隨著某種神秘體驗,而成為人生的寶貴經驗之一。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卻不能要求這種體驗每時每刻都可以發生,因為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生命是常態,而在生理和智力水平超常發揮的時刻,生命卻處於一種超常態,這種狀態只有短暫的一瞬,而且不是我們的意識可以隨意控制的。它來無蹤去無影,自然而然,絕非人為之力所能主宰的。這種狀態是生命的自然態,它具有某種偶然性。只有在具有高度修養的生命體,在經過特殊鍛煉的人那裡,才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控制它。

人體生命總有超乎常態的最佳發揮的時刻。運動員們打破世界紀錄,有時來自於生理和心理機能的超常發揮,這種發揮所達到的制高點,也許是一生中永遠不可重複的,而這,既是長期訓練的結果,也是生命機能超常發揮的奇蹟。但是運動員身上產生的這種奇蹟和超常狀態,和正常狀態並沒有太嚴格的區別,真正的超常狀態並不是由常態的長期積累轉化而來的。它不是人為努力的結果,而是自然生命的奇蹟,是造化的神奇。是生命秩序的另一種狀態,是臨界穩定態。

人體生命有常態和超常態之別。這是人體生命現象的複雜,而生命常態與超常態都包含在人性之中而絕不遊離於人性之外。這樣,人體生命現象的複雜,就決定了人性的複雜;人體生命現象的兩種狀態,就決定了人性中除了私慾和飲食男女之外,除了種種正常的生存要求之外,還有對這種生命超常狀態下的神秘體驗的一種追求,這種追求是一切宗教信仰成為可能的基礎。

顯然,人性中的神性不可能在人體生命的常規狀態下顯現出來,它只能是人體生命的超常狀態,是人體生命的一種臨界穩定態。按理說,這種狀態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但是在人們的理想中,這種狀態卻被誇大了、拉長了,瞬間變成了永恆,臨界穩定變成了恆常永久,人們希望長久地佔有生命的最佳狀態,人們希望把人本生命的神秘體驗變成永久性的體驗,這就是人性中對神性的追求,就是神仙家們前赴後繼的長期實踐的目的。

超常狀態下的生命,其功能之特異是生命的常規狀態下不可想像的,是常規認識所不可理解的。印度的瑜伽可以活埋地下數月或數年而不死,這種生命的超常狀態巳遠遠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力,在這種狀態下的生命已經不僅僅是超常了,而具有了某種神的品格、神的魅力、神的功能。不是嗎?超越生死,只有神才可能達到這一境界!而對於瑜伽師來說,這不過是人體生命的一種特殊狀態而巳,也就是說,它是人的生命的超常狀態。在這裡,超常狀態由偶然的瞬間被延長為恆常狀態,超常與恆常,已經互換了位置;人與神的距離和界限,已經變得越來越模糊。神是由人修鍊而成;人是神的生命基礎,神與人之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解難分,互相包含。

人類對人體生命現象的研究,要比對物質世界的研究落後得多。實際上,人體生命的兩種狀態,即常態和超常臨界穩定態,在物理世界中早已有了它的類比或相似現象可供參考。在物理學中,對臨界現象的研究早已引起了物理學家們的普遍關注。物理對象在臨界狀態中產生的種種奇妙現象,引起了物理學家們極大的興趣。例如超導、超流、臨界乳光……生命現象遠比物理現象複雜,生命現象中包含著物理現象,物理現象中有相變和臨界點,在相變和臨界點上可以產生種種奇觀,對這些奇觀,人們並不認為這是迷信和神秘莫測;那麼生命現象呢?生命現象不僅僅是常態、常理、家常日用、司空見慣,而超出這一範圍,生命就不可思議、不可理解、就是神秘主義了嗎?

到目前為止,生命科學所研究的重點還僅僅是常規現象,常見的組織結構和功能,而且即使這些也足夠複雜,足令現有的科學感到力不從心了。如果研究生命的超常現象,這超常現象是生命的臨界穩定狀態,不可能人為地把這一狀態固定下來,這就更增加了生命科學研究它的難度。

在物理學中,人們為了研究相變和臨界現象,可以人工創造產生相變和臨界現象的種種條件,而這無非是溫度和壓力的變化而巳。人類可以製造高度的真空,可以創造局部的超常壓力環境,可以創造超低溫和超密度,也可以模擬超高溫和超低壓,也就是高度真空……這些,都是通過技術的改進而能完全辦到的。但是對於人體生命的臨界狀態,卻無法由人工來完全控制,也無法用人工創造出來,在這裡,物理科學的實驗方法無法照搬到研究超常臨界穩定態的生命科學中去。我們必須等待大自然的恩賜,因為對於生命來說,超常狀態是奇蹟,奇蹟是整體自然產生的,就如每一生物物種的獨特不是人為創造而是整體自然產生的一樣,人類不可能創造一種新的、獨立的、大自然中沒有的生物物種來供人類研究。人的創造力還達不到這種層次和水平,人類不能創造生命而只能重組生命,人不能創造生物而只能改變物質世界的秩序。創作生命,必須是有比人的生命更高的生命,必須是宇宙生命,是作為自然整體而存在的生命。

人體生命的兩種狀態,使人類對自身生命的認識不能停留在一個層次、一種水平上。我們不能用人體生命的常態去否定生命的臨界狀態;也不能用生命的臨界狀態去理解生命的常態,而應該把它們統一起來,認定這是人體生命的統一性的不同層面,是同一種人體生命的不同表現。不能因為人體生命有常態的、物質性的世俗要求而否定人體生命的超常狀態的可能性;也不能任意誇大人體生命的超常狀態而把人生定位在生命的超常狀態下,把整個人生定位在虛幻之中。

研究生命的超常狀態,其意義在於,人的認識也有常態與超常狀態的不同。常態的認識是人類的邏輯理性,是人類認識世界的條理性;它產生於人體生命的正常經驗,它來自於人體感官的常規感覺,來自於人的意識的常規狀態。可以說,近代以來的全部西方哲學和認識論,都是建立在人體生命正常狀態下產生的意識活動,這種意識活動遵循著從感性到理性,從特殊到一般、從部分到整體、從局部到全局的認識規律,它對世界的認識是從局部開始的。在這種認識活動中,由於人腦的分化、各種人體組織器官的分工,只能把完整的世界分解成為無數局部的組成部分,然後再在頭腦中形成關於世界的表象,而這個世界仍然是由局部對象組成的。

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是怎樣完成的呢?在常規認識條件下,整個人腦的意識活動並不是作為一個整體而協調進行的,正如在自然條件下物體的發光是由於原子中的電子受到外界能量的激發,在不同能級軌道上的躍遷而發出無數的光子,這些光子並不是同步的,由於相位的參差不齊,就減弱了這些光子的同步化協調運動,減弱了它們的集體能量。同樣,對意識活動來說,正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猶如自然物體發出的自然光,而這就是通常所說的理性之光,邏輯理性的認識之光。而在超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則猶如激光諧振腔所發出的激光,它能穿透一切,能夠透過現象認識世界的本質和整體。

如果說,正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所產生的是理性之光,這種理性之光還僅僅是一種自然光線,因而只能照亮世界的局部角落的話;那麼超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所產生的理性之光則是一種威力無比的激光,它所照亮的不是世界的局部角落,而是整個世界,是世界聯繫的整體。因為激光是全息的,超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對世界的整體性認識也是全息的,與邏輯理性對世界的概念性把握不同,超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產生的是整體理性:一種對世界的整體性認識。這種認識是超邏輯的,沒有邏輯推理的鏈條和線索,沒有因果聯繫,沒有認識過程,在超常狀態下的意識活動面前,完全是世界整體的突然呈現。不用反映,不用模擬,不用組織和拼接,不用分析與綜合,取消一切中間過程,在意識的整體面前呈現的完全是整體的世界。

人體生命有不同的狀態。而人們對人體生命的認識,一般還僅限於常態。運用邏輯概念的思維活動,完全是人體生命在正常狀態下的正常功能。在正常條件下,人類對世界的認識只能是局部性的認識,這種認識與一切生物意識到的生存境界並無本質區別,它所認識到的世界,只能是從整體宇宙中割下的一個切片,而人類文明的世界就是由這無數個切片組成的。但是這個由切片組成的世界,顯然不同於真實的自然界,真實的自然界是一個全息的整體,這個全息的整體是有生命活力的;而人類運用邏輯理性構建的世界則由支離破碎的切片組成。人體生命在正常狀態下所能達到的最高認識,只能是這種切片水平的認識,只能是對世界的局部性認識。至於對世界的整體性認識,則需要認識者處在一種特殊的生命狀態,這是一種生命的超常態,這種超常態在意識活動不能達到整體協調之前是難以出現的。它需要心靈的寧靜、身心的放鬆,生命擺脫生存的壓力,還需要擺脫環境的信息污染對意識的干擾,這樣才能使生命進入超常認識狀態,是生命境界躍升到一個新的層次,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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