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理性評說吳三桂

                      歷史人物與文化定位(9)吳三桂降清的心路歷程寫實

                                        宋君健

    近日中央電視記錄頻道播出了專題片《公元一六四四》,對明清之際中國歷史變幻意外地沒有沿襲「吳三桂叛國投敵、引狼入室」的傳統說教而是進行了接近實際的簡述,較具新意,難能可貴。只是涉及文化觀念和典章層面的思考評述卻甚是稀少,為此我以當年讀明清史的批註和卡片文字作補充如下。

    數百年來,專制主義的教育使得大眾從被迫到自覺接受了皇家的觀念,任何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天下永固,培植宣揚忠君與愛國為一體的古典愛國主義以作為自家的保護傘和安全屏障。加上中國歷史在民間通常將社會和時代大變換的場景和原因通過故事演義來世俗化傳播皇家正統意識,鮮活的歷史由於掏空細節而成為假象、謊言和骨架,使有話語權者乘機兜售私貨。

   明清之變的實況與是非有待評述,是因為晚清以來的主流文化都對吳三桂持貶責咒罵,將滿清入關的原因歸咎於吳獻關的後果。似乎吳壞了天下大事,如他不投降,滿清就不能入關,漢人的天下就坐得穩,此當屬一廂情願的假想和推論。至於獻關的原因,較為開明平和者一有吳梅村說吳三桂降清是「慟哭三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另有清朝張茂稷在《讀史偶感》謂:「李陵心事久風塵,三十年來詎卧薪?復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丹心早為紅顏改,青史難寬白髮人。永夜角聲應不寐,那堪思子又思親。」無疑不得要領。但考諸史實,稍作理性思考則可能看到主流文化在隱瞞歷史,民間學人又有難言之隱或以己度人,均有失於浮淺。

   1644這空前絕後的慘烈年份確實重要而詭秘,評述吳三桂其人,弄清如下6點則是非自明:

  一,當略知吳三桂其人

吳三桂(1612—1678年)字長伯。祖籍江蘇高郵,系明朝錦州總兵吳襄之子。生於遼東,武舉出身,1631年8月,在皇太極發動「大凌河之役」中,吳襄在赴援時逃亡致全部明軍覆滅,吳三桂之舅父祖大壽、祖大樂先後降清。朝廷為此將總兵孫承宗罷官,吳襄下獄。吳三桂繼為遼東總兵,鎮守東臨大海,西依群山的北防重鎮山海關。擁有關寧鐵騎三萬,以中原腹地為後盾,「膽勇倍奮,士氣益鼓」而被封為晚明的「平西伯」。

    二,在三方博弈的歷史關頭,吳的處境孤立難撐,歸順乃勢所必至。

   1644年中國歷史的大勢是明朝政權的皇帝崇禎、大順政權的皇帝李自成、清國大汗皇太極(前1年死)三股勢力膠合博弈,吳三桂是三方中的一個籌碼。是年3月,李自成破大同後直撲北京,當時明朝急令各地勤王但已無兵可調。清兵在關外虎視眈眈,吳奉命扼守北部咽喉山海關,阻擋關外滿清入關,本不能揮師勤王,但他一生以當忠臣孝子為終極目標。仍然於1644年3月11日舉兵入京救駕。由於素自愛民,邊民聞知亦求同往,這半兵半民的人馬行進甚慢,每天僅能前進50里。至20日抵離京師尚有數百里之遙的河北豐潤時得報:前一天李自成已攻克北京。崇禎皇帝已經自縊煤山。其半生效忠的大明王朝已經滅亡,就大局來說國已不國,舊主駕崩,就個人前程而言自己已報國無門,忠臣之夢破碎。因此後人以詬其「叛國棄主」實無前提。當年中國三種力量中的大明和大順兩個漢人政權首先打鬥,李自成的大順政權登了大寶,奪得了天下,自認已成正統但胡作非為,要統一天下建立暴政。第三方滿清自1616年努爾哈赤以父祖所遺13副鎧甲起事造反經營遼東28年,,建立「大金」政權,作為割據勢力已有根基。1636年皇太極改國號「清」後,祖孫代三經營遼東已23年,雄踞關東,先求冊封自治,後想獨立,與大明平起平坐,最後抱亡漢之心。

    吳氏本為大明臣下,昔日只圖高官厚祿,光宗耀祖。現在是亡國遺臣,雖擁軍3萬,但已14個月未有軍餉,此後更是難以為繼。京城已淪陷,故主已殉國。此刻吳的勤王使命已不復存在,但對大順政權在京城大肆擄掠、「拷官」斂財的亂局一無所知。想到大敵雄踞關外,這位大明王朝的平西伯當即調轉馬頭,返回自己鎮守的山海關,邊關守將理當如此盡責。但吳夾在兩強之中,固然是漢滿兩家政權爭奪勝負的籌碼,但如不歸降,兩方都得將其剿滅。此種險惡時局與前途,遠甚於其父被囚,愛妾被擄對吳長伯的情感壓力。

   三,吳從降李自成到降清的心路歷程。

   從1644年的3月20日至4月21日的一個月,對中國的命運產生重大影響,對孤城守將吳三桂是度日如年。他在凄風苦雨的720小時內被命運安排了他的如下行為,大眾所知道的歷史往往被人有意無意忽略了這些具體情節。

----先收李自成送來的招降書,封其為平西侯並送上在京城掠奪所得的白銀4萬兩。吳以為當不成忠臣,還可當孝子,於是接受李自成招安,率部回京。

----赴京歸降途中家丁來報,其父吳襄已被大順政權拘捕,吳雖崇拜乃父但哀嘆忠孝難以兩全;又報其愛妾陳圓圓被賊將霸佔,遂生奪妻之恨。他由此明白李的招降只是誘騙而已,在那國亡家破的當口,國讎家恨與傷情絕望中他仍不忘本職,22日再次折回山海關。次日北京的大順政權斬殺吳襄,自此吳李徹底決裂,兵戈相向。

-------返回守關之後,吳自知回天無力,仍想把握主動,設法剿滅闖賊,恢復大明政權。於是效法歷史上諸多皇帝和將領借兵復仇,向滿清攝政王多爾袞8次「請兵」戡亂以復故國,報家仇。吳的書信說得明白:請兵相助,不是歸降。從春秋列國到唐宋,歷代都有明君名將向他國借兵之舉,此舉亦似無可厚非。

-----皇太極、多爾袞兄弟與吳長伯曾長期拉鋸遼東,勢不兩立,曾多次對吳勸降,吳從不為所動。因關山遠隔,清國當時因對關內動蕩時局也一無所知,突見吳氏「請兵援助,共同戡亂」的信函尚存疑懼,遂答應「發仁義之師共討闖賊」。後知大明國內劇變,心中暗喜,認為此為問鼎中原的千古良機。清國便不再滿足吳「裂土相謝」的價碼,遂生迫吳投降的計謀。雖口頭承諾但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讓吳心急火燎,給吳來個心理大戰。

------4月17日,李自成率10萬精銳殺向山海關,吳三桂麾下關寧鐵騎不過三萬,加上新招兵勇共約5萬,實力殊懸,與任何一方都斷難對抗,為此吳先後八次向多爾袞緊急請兵支撐危局。此時清兵10萬虎狼之師已駐紮山海關外觀戰。4天後吳與李在山海關激戰,前者寡不敵眾,傷亡過半,清軍仍不發一卒。此時吳如坐累卵,陷入絕境後,吳的人格和心理防線終於雙雙崩潰。21日晚絕望的吳三桂親至清營,22日歸順清國,被封為平西王。

-----4月23日,多爾袞命吳部所存的的關寧軍打頭陣,一則對李自成掩蓋清軍形跡,形成突擊;二則讓吳部損傷殆盡,使吳李兩敗俱傷。及至中午,吳軍已不足萬人,多氏才調撥清軍1萬歸吳指揮,自己率軍從右路殺出。大順驕兵悍將與發難之初不同,此時已有官爵,正等過好日子,哪會死戰,況且亦為疲勞之師,頓時潰不成軍。李向西逃竄至陝西。因策略錯誤和不得人心,46天的大順王朝瓦解。同年5月,李自成南逃至湖北通山被另一支農軍用鋤頭擊斃,扒開鎧甲,可見其內穿龍袍。 這位毀掉大明國器的草莽豪傑,為當皇帝攪亂了江山,自己也作完了一枕黃粱。  

    為了歷史線索完整,贅述此後幾件要事,或更有助於人們作完整和深入的思考。

-----1644年5月2日,34歲的多爾袞統領清兵進京,幾十年來僅幾次朝貢來過的偌大北京如今握在股掌;9月迎清國第三任皇帝順治福臨入京登基;國都從盛京遷至北京。愛新覺羅家族發難28年後終於君臨天下。游牧民族的原始軍國主義又一次戰勝了農業文明的儒家文化,權力重構後中原的漢人又一次亡國為奴。這第三等臣民心中埋下的「反清復明」的仇恨火種3百年不絕,「洪門」、「三合會」、「三點會」「致公堂」等反清復明的會黨秘藏於海內外。直至孫文的同盟會仍以此為首要任務。

------1649年,39歲的攝政王多爾袞狩獵摔死不到百日,順治皇帝迅即以「圖謀造反」罪名虢奪其王號與財產,滿門抄斬,裂墳戳骨。這位為大清搶奪天下的第一梟雄,卻未料蓋棺尚不能定論,最後自己也是灰飛煙滅。

-------大清朝的平西王吳三桂剃髮易服,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一統江山攻城略地。順治16年後也曾偏安雲南10數年對雲南邊陲之地的開發進化頗有實績。但正如中國社會冥冥中總被「合久必分」的魔咒所控,吳也終究難逃專制集權治下「飛鳥盡,良弓藏」的窠臼。至康熙帝時為徹底集權專制,一統天下而下削藩令。吳又一次被逼自保,聯合尚之信、耿精忠再樹反旗。此次雖不若迂腐們所傳皇家之言:人心思一統,不可違背,但畢竟廉頗老矣,當年兩次反回山海關之勇毅不再。1678年,67歲的吳三桂在絕望的反抗中歸天。「三藩」被討平後吳氏滿門被戮,半歲嬰兒亦不能免。

   

  四,山海關之失誰之錯

   在「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的背景下明清政權易幟,江山改姓的詭秘風雲中,三家勢力搶奪天下李自成製造內亂,使大明政權解體。吳三桂的殘部既是大順、滿清雙方的敵對力量也是各自實力轉換中的砝碼。還是草莽李自成不識大體逼吳三桂與之決裂;吳行「請兵」之策也並非沒提防清兵假道奪城的陰謀。一生征戰的平西侯焉能不識此「順手牽羊」的兵家小技,只是被草莽流匪逼得無奈,又碰上言而無信的多爾袞出爾反爾,擅自改變與吳所商定的從東西兩協入關剿匪的進軍路線,單方面改為以一日行200里以上的超高速直撲山海關,突然陳兵山海關下。吳三桂處於前門有狼,後門有虎的絕境,陷於了絕對被動,只能兩害之中取其輕,被迫就範罷了。即使以大明子民來看,在這場社會動亂的倒退中,使滿清「黃雀在後」、漁翁得利的禍源禍首也當數闖王。是他製造10多年內亂,消耗削弱了大明一統的力量,牽制了絕大部分兵力,滿清才得以發展;又是他解構了國家的統一構架,即使其和吳三桂合兵那時也不足以與滿清抗衡。若深掘天下大亂、暴力換代的深層原因,還是漢民族千年不輟的窩裡斗這一惡劣傳統使然。國人忌諱體內所存的內鬥病毒為禍,幾百年來斥吳為千古罪人,讓吳作明亡清興的替罪羊其實是張冠李戴,有些冤枉。非但不得要領,還阻礙了文化的自我超越,更變傳統。實在荒唐而悲哀。

   五,吳如果不降又將如何?

   時勢造英雄,明朝遺民如王船山等大多數文人不識大體,不懂社會政治,篤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童謠。他們幼稚地把江山易手的慘烈、複雜過程簡單化。事實是,歷史形勢註定吳僅三萬人獨力難守雄關。而李自成和多爾袞決不允許其獨立和中立,必欲招降,不然便剿滅。吳只是面臨獻給兩伙草莽英雄的那一家的選擇而已。吳梅村一輩文人生於清代,豈敢違拗聖意。或帶有為晚明滅國的遺憾但清初未敢貶吳,「三藩之亂」後又不敢褒揚平西王,只能規避滿漢兩族矛盾的本質問題。故作情痴之言,僅責吳兒女情長小節,歸咎於「紅顏禍水」無疑最為安全;後世影射史學的始作俑者如郭沫若、范文瀾處於逐鹿中原的亂世且皆左傾,所寫《甲申300年祭》、《中國通史》意在取悅頭人,此類文字本非嚴格意義上的史學著作,當然不能盡述個中衷曲,撥開1644的歷史迷霧。隱去吳三桂降清與否清軍都會入關這一當時定勢。

   六,歸順明或清既無差別亦無是非正誤可言

   留戀大明的國人主張吳三桂應為大明守關才合道統,然而此為畫餅充饑,彼時大明王朝在哪裡?即使在,以大明的政治生態是否值得平西伯死守?此前的遼東總兵袁崇煥驍勇善戰,1626年曾炮轟努爾哈赤致死,但在滿人離間計下,未幾卻被自己的皇上,多疑的崇禎凌遲處死;最可憐還遭京畿臣民唾罵,被自己的同僚、同胞分吃其肉。對此吳三桂豈會不知,但仍受命於危難之秋,忠於職守,不怕步袁的後塵而生二心,也算得上愚忠之臣。國人或許有認為吳應歸順大順者,其理由是好歹也是漢人政權,似乎如此便有民族氣節。可如此道統是強人所難,恩怨顛倒、違背人性、人道的教條。吳先降過大順,可闖王之流殘暴愚昧至極,在對吳誘降的同時劉宗敏、李信等暴徒毀其家、殺其父、奪其妻。其慘痛遠甚於林教頭被高球逼上梁山。既國不護民,帝不愛將,奈何非得要臣民愛國尊王?父慈子孝所以為常情,乃因雙方權利義務對等。所以指責吳沒降李自成的漢族政權者,顯然帶有濃厚的種族岐見。持此說者自己倘若身處吳長伯之絕境能否置忠孝節義真情不顧而去講「民族大義」也難斷定,古今見未見幾人有此「聖人」之舉。何況吳三桂時年僅32歲,尚屬血氣方剛之青年。

    當然,最終他被迫向清國獻出了城池,以多元的中華道義體系衡量,若論「棄暗投明」一說,當時三家可能各有千秋但均為一丘之貉,三方不過都為建立專制皇權的家天下,指派官員等牧羊犬,魚肉民眾而已,難說誰暗誰明,孰高孰低。但比較起來,皇太極比崇禎、李自成還有少許還禮賢下士,從范文程、洪承疇、祖大壽等人的際遇來看,至少強於袁崇煥。漢語中另有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所表示的政治倫理,也許那時佔據了吳當時的頭腦。可見吳之降清,對中華文化的人格倫理亦非絕對離經叛道。何況而今滿漢早是一家,今人豈能再沿襲清人吳、張舊說。吳三桂身為將帥,若集國讎家恨和奪妻之痛於胸而自我釋懷,依舊降李者就是白痴,更反人倫,中國文化應給其更惡毒詞語:認仇作父,他同樣消受不起。我倒認為,倘身處此境不亮劍、不圖報仇者才是青皮孱頭和敗類。

   如果以具體史實作理性分析,無論哪個角度來看吳三桂,其縱有重大過失,漢奸賣國之名卻與之無涉。以狹隘民族岐見論人者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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