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腋毛禁忌」的審美史

「一直都是這樣,體毛的問題一直都是個大問題。我們比想像中更自由,又比想像中更局限。」

——「性與身體」課程教授卜麗安

「在這樣一個扭曲的社會中,男人對女人的腋毛有扭曲的看法:一方面藉除毛後的毛根幻想女人身上其他的毛,一方面假想面前的女人是尚未長腋毛的小女孩以滿足另一種心理需要。」

——台灣著名女性主義學者何春蕤

「我不是要所有人去保留腋毛,我只想說如果有人不想刮腋毛,其他人不應覺得這是噁心、不衛生、不文明或是不夠女性化。」

——「腋毛選美大賽」發起人肖美麗

編者按:夏天來了,輕衣薄衫,姑娘們開始露出了臂膀。同時也迎來了脫毛產品的熱銷季,所有脫毛產品的廣告都在製造「腋毛羞恥」情緒,告訴我們腋毛是不雅之物。然而,國內的女權行動界最近反其道而行之,在微博上發起了一個怪異的活動,叫做「腋毛選美大賽」。這可不是為了奪人眼目,而是在挑戰公共空間中人們對女性腋毛的厭惡。活動雖在國內未引起太多反響,卻被外媒爭相報道。而關於「毛髮的禁忌」,可不僅僅是一個女性主義的話題,它同樣是身體政治,體現了長久以來文化對人身體的規訓。

《紐約時報》報道的中國「腋毛選美大賽」

湯唯在《色戒》中身著優雅的旗袍,而抬起手臂時,卻露出了濃密的腋毛,驚詫了不少觀眾。為了重現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女性的真實審美,湯唯拍攝《色戒》前曾留了八個月的腋毛。當接受媒體採訪談及30年代中國女人不剃腋毛時,李安笑說:「連我媽60、70年代的人也沒有刮,腋毛很性感,刮掉很可惜。」

國內青年女權行動者肖美麗近期發起的「腋毛審美大賽」引起了不少輿論爭議。肖美麗說:「很多人的反應就好像『剃腋毛』是真理一樣自古就有之,事實上中國就有『身體髮膚,授之父母』的傳統,原先都是不剃腋毛的。而現在大家似乎意識不到審美是社會構建的產物。」

那麼,現今社會中整齊劃一的對女性的「腋毛嫌惡」到底要追溯到哪呢?

湯唯在《色戒》中露出腋毛

前現代社會:

不同文化習俗對身體的規訓

遠在古老的文明中,就充斥著對身體的規訓。

在觀覽古埃及的木乃伊時,很少能看到有毛髮的木乃伊。古埃及社會有一種獨特的美學,理想的身體形象是全身沒有任何毛髮的。法老及其家族更需要符合這種理想模型,他們全身除毛,再帶上由動物毛髮或植物纖維製成的濃密假髮。上層階級的男性甚至會剃光鬍鬚後帶上假須。

而古希臘人對美的崇拜更是使他們孕育出各種規訓身體的方式。從古希臘時代的雕塑可以看到,希臘神話中的女神無一不是以光潔的身體示人(除頭髮外),男性雕塑卻是能看到身體上的毛髮體征的。事實上,在古希臘的上層社會中,男性對女性身體上的毛髮,尤其是陰毛,有著強大的嫌惡文化。甚至發明了一種由各類有毒化學物質製成的膏狀物,以燒除女性身體上的毛髮。

古希臘女神雕像

古羅馬女性的毛髮也未能倖免。古羅馬浴場有專為女性打造的「護膚中心」,裡面設有各種除毛工具:鑷子、剃刀、磨砂作用的棉紙……簡直像一個「酷刑室」,無所不用其極地幫助女性展示光滑的胴體。

在有著「女巫獵殺」習俗的中世紀歐洲,毛髮禁忌的文化更是令人髮指。他們相信陰毛可以召喚魔鬼,於是體毛長的女性會被拉去公共場合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剃毛儀式」,而體毛超過15厘米的女性更會被當作女巫施予極刑。中世紀甚至研究出了種種千奇百怪的除毛藥方。

中世紀的除毛藥方

自歐洲文藝復興伊始,雖然體毛仍是禁忌,但歐洲女性的「脫毛事業」卻逆轉性地和身體解放發生了關聯——身體上需要除去毛髮的部位越多,說明可以暴露出的部位就越多。16世紀的歐洲女性甚至不能裸露腳踝,而18世紀的時裝已經可以隱約暴露出下手臂,歐洲上流社會的女性便不得不再次關注自己「腋下的文明」。

現代社會:

資本與父權合謀締造的女性毛髮隱喻

今日盛行的「腋毛嫌惡」文化,往往被追溯到1915年開始的一場商業陰謀。1915年美國吉利公司首度推出女性專用刮毛刀。美國的一家時尚雜誌《Harper』s Bazaar 》五月號刊登了這款叫做Milady Décolleté的刮毛刀的廣告,模特身著當時流行的低胸無袖晚禮服,高舉手臂,露出光滑的腋窩,勾勒出了一種理想的美麗女性的樣貌。

1915年吉利公司推出的首款刮毛刀廣告

由於新技術使除毛成本降低了,廣告商又有策略地在媒體上給女性製造出源於身體的焦慮與羞恥,於是這樣的商業宣傳不只引領了時尚界風潮,更是在短時間內把僅僅存在於上流社會少數女性中的審美價值(除腋毛),擴散到了廣大公眾間。

1917年,Wilkins Sword公司為了增加刀片的銷量,在北美髮起了一場針對女性的強力宣傳攻勢,讓公眾相信,腋毛是不優雅的、令人反感的、男性化的,必須讓它消失或不被看見。兩年後,它出產的刀片銷量便翻了一倍。

商家和媒體的炒作最深刻的影響並不是當下的潮流,而是建構出了一種主流意識形態。「腋毛嫌惡」的觀念在美國掀起一陣旋風,並隨著好萊塢電影迅速擴散到歐洲大陸——熒幕里的女星下臂總是光滑嬌嫩的。而在二十世紀末期,隨著「文化殖民」的深入,這樣的價值也逐漸地影響了東方女性的審美。女性的腋下空間自此便更為普遍地失去了自由。

英國攝影師Ben Hopper《自然美》系列攝影作品

除了商業運作之外,父權結構同樣製造出了女性的「腋毛羞恥」。隨著西方工業革命帶來的對勞動力的需求,眾多的女性走出家庭開始工作,女性的身體和性魅力也跳脫出了家庭的場域,進入了公共空間。人類的腋毛和陰毛一樣,象徵著身體的成熟,腋下散發出的味道與身體分泌的荷爾蒙相關,會直接引起大腦的反應,產生性衝動。腋毛在文化中便被賦予了誘發性慾的象徵意味,毛髮禁忌事實上是一種情慾禁忌。本是象徵著性吸引力的腋毛,當作為男性「私有財產」的女性開始走出家庭後,在男性眼中就構成了一種冒犯——性魅力不再被獨自佔有了。

而在父權結構中,生存在「男性凝視」之下的女性,難以避免地會按照男性的期待來規訓自己的身體。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說,「因為被審視者觀看,因此自己也會以審視者的角度觀看自己。」又如巴塔耶所說,「禁忌本身就是種顫慄不安」。當男性(觀看者)觀看毛髮時,女性(被觀看者)便因毛髮的禁忌意味而產生焦慮。於是,女性自發地開始了對自我身體的壓制。

英國攝影師Ben Hopper《自然美》系列攝影作品

當然,父權結構絕不僅僅製造對女性身體的規訓。在現代社會,男性剔除身體上的毛髮也會遭到歧視——被指責為「娘娘腔」。毛髮旺盛在我們的文化中被視作男性氣質,而毛髮稀少則被視作女性氣質。文化「居心叵測」又「挑撥離間」式地製造二元對立,消弭其間種種多元的可能性。這一切又看起來那麼渾然天成。而對種種習俗對身體規訓的挑戰,並非是倡導一種與之相反的價值,只是還原被文化剝奪的、個體對身體的自主權,還原本來屬於身體的更多的可能性。

就像「腋毛選美大賽」的發起人肖美麗在接受採訪時所說,「這個活動並不是號召女性不剃腋毛,而是號召大家不要嫌惡那些不願剃腋毛的女性。」

本文為原創內容,撰文:伍勤,編輯:禽禽,轉載請聯繫書評君,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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