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愛情幻滅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編者按】張愛玲與胡蘭成,一個當時上海最負盛名的女作家,一個汪偽政府的機關要員,本不應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共同譜寫了一段傳奇愛戀和幽怨的痴纏。因為胡蘭成的相知與懂得,張愛玲陷進了胡蘭成這口迷人卻多情的深井,奈何君本多變,儂痴情,二人以分手告終。但張愛玲,總是痴情的,她用熱熱鬧鬧《小團圓》希翼著,即便是愛情完全幻滅之後,總還有點什麼東西在吧。

張愛玲與胡蘭成

文/那海

  很少有人,像胡蘭成,看張愛玲,看到張愛玲骨髓里。

  1944年,23歲的張愛玲與38歲的胡蘭成結婚。這是她傳奇一生最為傳奇的一章。用李碧華的話來說,張愛玲的小說是小說,張本身,也是一個小說。

  這個婚姻沒有儀式,只有一紙簡單的婚書,文曰: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其時胡蘭成已有家室,任汪精衛偽政府要員。他稱張愛玲為「臨水照花人」。兩人繾倦纏綿,夏天的一個傍晚,兩人在陽台眺望紅塵靄靄的上海,西邊天上餘輝未盡,有一道雲隙處清森遙遠。胡蘭成跟她說時局要翻,來日大難。張愛玲道,「我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個香袋兒,密密的針線縫縫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

  這是在當時就不看好的一段情愛,張愛玲陶醉其中。她身穿一件桃紅單旗袍,只因為這個男人說「好看」; 每次他來,在房裡她總穿一雙她去靜安寺廟會買得的繡花鞋子,因為他「愛看」。

  世人皆以為張愛玲文筆蒼涼,性情應該也是如此。胡蘭成一句,——「愛玲極艷」,讓世人驚愕。

  她只為這個男人綻放自己的艷麗。甚至可以委屈自己,「她想不到會遇見我。我已有妻室,她並不在意。再或我有許多女友,乃至挾妓遊玩,她亦不吃醋。」

  1943年,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問世,一時間洛陽紙貴。她才氣四溢,孤高自傲,目下無塵,卻也是個尋常的女子。像她這樣在小說中蒼涼通透,將人生看得如此清楚的女子,誰也想不到她會愛上胡蘭成。

愛玲極艷

  1946年2月,張愛玲輾轉路途,不辭辛苦,去溫州看望避難中的胡蘭成。

    「想你就在那裡,這溫州城就像含有寶珠在放光。」這等痴迷如愛玲。

  沒有想到,胡蘭成見到前來探望的張愛玲,「心裡即刻不喜,甚至沒有感激。」

  與張愛玲婚後,胡蘭成身邊女人不缺。在武漢,她與十七歲的護士小周糾纏不清。到溫州時,這個心底浮泛、流連花叢的男人身邊又有了新歡范秀美。「愛玲一見就與我說范先生是美的。」「當下她就給秀美畫像,卻忽然停筆不畫了……秀美去後,愛玲道:『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裡好一驚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了。』」

  臨別前,兩人走在曲折的小巷裡,愛玲說出小周與她,要胡蘭成選擇。胡蘭成不肯。張愛玲嘆道,「你是到底不肯。……我將只是萎謝了。」

  現代女作家中,張愛玲可能是唯一的一個將男女之間的「愛」還原得透徹明白的人。就如她筆下《創世紀》中的匡瀠珠,毛耀球對她有好感,於是與她搭訕,想邀請她去看電影。「瀠珠淡漠地搖搖頭,笑了一笑。他站在她跟前,就像他這個人是透明的,她筆直地看通了他,一望無際,幾千里地沒有人煙——她眼睛裡有這樣的一種荒漠的神氣。」如此通透的筆調,把自己隱在作品中,冷眼旁觀,又俯視眾生,這才是張愛玲。

  這回,張愛玲終於不負眾望,她終於上岸。

  回到上海後,張愛玲寫信給他:「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

  可是胡蘭成的話更絕情,多年後,在《民國女子》中,他追憶這段事,稱:「其實我並不覺得愛玲與我訣絕了有何兩樣,而且我亦並不一定要想再見她,我與她如花開水流兩無情……」

  1975年,張愛玲根據多年前的這段生活,開始創作《小團圓》。這年她55歲。獨居大洋彼岸。她的第二任丈夫美國劇作家賴雅已經去世11年。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

  張愛玲在與友人的信中提到,「《小團圓》是寫過去的事,雖然是我一直要寫的,胡蘭成現在在台灣,讓他更得了意,實在不犯著,所以矛盾得厲害,一面補寫,別的事上心神不寧。」

  文本與現實的差異果然不大。在《小團圓》中,盛九莉雖然明知邵之雍是漢奸,有好多個女人,她還是與他簽下婚書:「邵之雍盛九莉簽定終身,結為夫婦。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後面的十二個字,與她自己當年一模一樣。沒有「幾乎」。

  按照米雷爾·卡勒的說法,在今天,選擇寫自傳性作品,無異是很難,自傳樣式的作品在許多方面已經變質破壞。羅布-格里耶就說,「除說我自己之外我什麼也沒有說。」米歇爾·比托爾則說,「我只願意談我自己,不過其中也須含有虛構。」那麼,當張愛玲打開遙遠的、塵封的記憶,如她自己所說,這種事情毫不客氣,我還是自己來揭發自己為好,開始創作《小團圓》——這個糾纏張愛玲一生的情愛故事,她試圖呈現什麼呢?

  而我們,又怎麼去敘述她的內心呢?我們以為她早已脫身而出,而她卻沉浸其中,「她從來不想起之雍,不過有時候無緣無故的那痛苦又來了。」明知道,「他老了,但是早幾年未見得會喜歡她,更不會長久」,哪怕她清楚,自己其實「一直什麼都不相信,就相信他」,哪怕她明白,「我並不是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為跟你在一起永遠不會有幸福」,可是在那個離別的早晨,「之雍來推醒了她。她一睜開眼睛,忽然雙臂團住他的頸頭,輕聲道:之雍。」好一個「輕聲道」,讓你百轉千折終又難以釋懷。  

       很多年後,當她移居海外,她夢見五彩片《寂寞的松林徑》的背景,「有好些個孩子在松林中出沒,都是她的。之雍出現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裡拉」,「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來快樂了很久很久。」

  這就是她的團圓,因其小,更顯其荒蕪與暖意。「《小團圓》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不知為何,我想像她如今面對世人對她「自揭隱私」的紛紜的評說,竟忽然覺得她該有這樣一幅神情:「倚門回望,卻把青梅嗅」。

  (聲明: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新浪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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