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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政治,這還是一片「小而美」的沃土

原題為《台灣發明了文創? 》

小時候,眷村裡的婆婆媽媽們,總在自家客廳或院子里,堆滿各種論件計酬的代工,以簡單費時的勞力,換取餐桌上額外的獎勵,多一碗紅燒肉,或出現兩條魚,便是這重複動作幾小時的回饋。那是個人人奮發向上的年代,有付出便能有收穫,台灣經濟,便仰賴這不起眼的代工,而在退出聯合國後,另闢蹊徑,開創「錢淹腳目」的新局。然後,大陸改革開放,接收了代工產業,台灣被迫面對轉型。

最典型的案例,便是風災頻仍的南投縣信義鄉,滿山遍野的梅花林,因日本改向大陸採購,而爛梅落地無人拾。卻偏偏有歷盡天災的生存毅力,讓當地農家子弟,發明了營養價值更高的濃縮梅精,熱銷日本,創造出更高的經濟價值。

著名建築師漢寶德出版《文化與文創》時,曾說:「政府輕文化,文創難開花。」政府長期重「文創」而輕文化,發明了「文創」這名詞,卻造成文化環境貧瘠,文創產業亦無法開花結果。著名學者龍應台則表示:「推動文創成效低。」漢寶德認為台灣假借「文創」模糊「文化」的定義,而利用「小聰明」賺錢,在他眼裡,台灣根本沒有「真正的文創產業」。他認為:「文化只要普及,就能產業化。」文創的創意,是把文化從少數精英手中轉為人人都能欣賞的文化,而不僅僅是門賺錢的生意。「只要人人能欣賞,消費市場擴散,文創產業自然形成。政府該做的是推動文化普及,提升美感教育。」

我認同漢寶德教授的想法,但不贊成他的說法。文創,絕非政府喊出來的口號,亦非台灣人自創的概念。這是一種全世界各地都會發生的生存之道。

20年前,我在香港巧遇上海水彩畫家李沙,而在台灣尋找支持的畫廊,學院派名師皆以極高的「技術」評價觀展,甚至俄羅斯國家芭蕾舞蹈家觀賞時也讚歎:「仿若一眼便能走進畫家的生活世界。」藝術品的共通性,在專業人士的生活里,信手拈來,感受雷同。但在詢問剛剛開闢展覽空間的誠品書店時,得到的答覆:「我們必須利用這僅有的資源,來支持自己的藝術家,只展出台灣創作者的作品。」這雖讓我錯愕又挫折,卻十分期待台灣藝術家能因此開創新局,至少,誠品書店商場里陳列的許多自創品牌,的確讓人耳目一新。

漢寶德在《文化與文創》中說:「自從發明了『文創』這個字眼之後,熱心文化的朋友們就興奮起來,逐漸與真正的文化分家了。文化界因此分為明顯的兩派:一是傳統的文化人,一是前衛的文創人。」

姑且不論「文創」這名詞是否是台灣人的創意,至少,以我個人旅遊經驗來看,台北目前最受歡迎的文創產業,如誠品書店商場、華山創意園區、松煙誠品以及大稻埕古迹修復區等等,經營風格樣貌,在許多國際城市裡早已開花結果許多年,遠非我們自己一廂情願的自詡「獨創」。如紐約Skyline的Chelsea Market,以廢棄老舊鐵軌改造為美麗的城市空中花園,不無仿效穿越巴黎早已四季如春從十區到十二區的空中花園,卻更具創意地在鐵軌通道里,打造了生氣勃勃的雀兒喜商場,無論從空間利用的創意到商品多樣化,以及支持新生代設計師、藝術家的種種優惠租賃條件,都給紐約增添了一道豐盛的市景榮光。

恰如台大校園附近的「女巫店」,延續我曾經服務過的「我們咖啡屋」支持劇場藝術而帶起小劇場風潮。咖啡店以小型演唱會為經營主題,成功地培養出許多新生代歌手如陳綺貞、張懸、蘇打綠等等。「紫藤廬茶館」屬於反向運作,廬主周渝先支持藝術家,而不得不以自家老房子開放經營茶館,來繼續支撐文化活動需要的各種金援。

作為台灣首府的台北市,這幾十年下來的文化活動運作,幾乎皆以野蠻生長的方式,自生自滅,甚至必須在政治環境轉換之間,聲嘶力竭維護自己小小的存在權益,如土地房舍的使用租賃權。這很像北京798早期藝術家進駐時遇到的難題,身份不明的「地主」或「屋主」,藉由各種公權力驅趕為其開創利益的藝術家元老們。廢棄之地,必須仰賴藝術家開創生機,一旦聲名遠播,藝術家又變回人人可打的跳蚤,四處逃竄。

入選全球最美20家書店的台北「好樣本事」VVGSomething,即便是選書、菜單、裝潢到商品擺設,再沒有品位的人,也能感受到現場散發的獨特風格,你能說這不是一種「文化創意」嗎?即便是這家店以賺錢為目的,從小對象到餐飲,樣樣貴,但人家沒有拿政府的錢嚷嚷文創,卻呈現出揚名國際的美學場景。

說白了,文化,這件事,本來就該野蠻生長,政府插手,立即里外不是人;文創,既然是有價值的文化創意,就該自負盈虧,更不該由政府補貼,如漢教授所言,政府應該著手在「看不見政績」的文化紮根上,而非立竿見影的商業營收上,如眼前最有商業價值卻最受文化人詬病的「華山創意園區」。

這兩年開放大陸自由行觀光市場後,台灣最好看的風景是「人」,忽然讓生長於台灣的我們大夢初醒:「真的嗎?我們有那麼好嗎?」

台北市最吸引人的風景,對我而言,是咖啡館。單單在大安區,隨便數數都有幾十家風格迥異的小店,可以讓人隨意自在進出,而挖掘出老闆自己的創業故事。我問過台北市負責編輯推薦生活文化刊物的公務人員,是否計算過台北到底有幾家咖啡館,當場讓所有人啞口無言。也許,每天都有人在計劃著開一家咖啡館吧?

台北最好看的風景,應該是咖啡館裡的「人」。咖啡,反而是人與人之間的微妙媒介,在有無之間,奇妙地發酵著。

從我18歲高中畢業至今將近四十年來,台北市的咖啡館,從上海外僑風移植過來,成為當代文青們的書房與沙龍,然後在我混跡其中的年代,轉變成支持小劇場的據點,緊接著在下一代,進階為流行音樂的溫床,乃至小書店背後支撐的現代時尚夢。多元經營,早已是咖啡生活文化自己凝聚而成的台北甚至全台灣的文創風貌。

就像紫藤廬周渝說的,茶文化,來自於生活,而不是用文化口號駕馭生活本質。喝茶,是生活需要,乃至成慣性,而非制定一個裝模作樣的儀式,讓想要好好喝口茶的人,忽然綁手綁腳。

我不認為「文創」是台灣人發明的,不管官方或名人怎麼看,亦如我不認同文化與文創之間有什麼必結或必解的冤情。吃茶也好,喝咖啡也罷,時尚與否,都來自於周遭生活圈養成的慣性,時間,是唯一的催情劑。在國界日漸模糊的年代,多種文化的融合與刺激,早已無法分清誰才是真正的原創,就像土耳其與希臘人爭執Doma(地中海肉粽)的鼻祖,對我而言,好不好吃才重要。

真要說台灣有自己的文創,在民間,在部落,在每個生活圈的巷弄里,各自品茗著自己的生活景況,點點滴滴構築著生存品位,在一個個小店鋪的擺飾里,找到各自的驚喜。如此說來,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能找到同樣滋味的「文創」。

撰文/陳念萱(台灣知名作家)

本文刊載於《世界遺產地理》2015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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