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共送2008年
父親摔了一跤,顱內淤血,把自己跌進了醫院。
年輕的時候,他用自己的雙腳丈量遼闊的大地;年老的時候,他坐飛機、火車和汽車飽覽祖國的河山。然而,此刻的他,困在床上,如坐監。
他很害羞地說,長這麼大,還沒有在床上大小便過。我說,爸,你錯了,你剛生下來時,就如此。
他笑了,承認我說得對。
我俯身托起我的源起之地,彷彿認清我的原鄉。
我像喂女兒一樣給他喂飯。唯一不同的是,當米湯從他的嘴角流出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擦。
隔床的老爺子吐了,把孩子們辛辛苦苦喂進去的湯湯水水吐了一地,猶如孩子吐奶。
再隔床的老爺子無論醒著或睡著,時不時地哭。看管他的護工訓兒子般訓他:餓了給你吃,拉了給你換,哭什麼哭?!
探視時間裡,他的家屬來了,說他有些腦中風,意識不清,早些時候,不哭,光笑。
笑和哭終究是一回事。老和小也是一回事。
老爸九十
因為是腦科病房,醫生進來,會問所有清醒或糊塗的老人三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你多大了?你住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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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很難受。他頭疼欲裂,睡不著,我給他念書。
念的自然是詩。
父親愛詩,愛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為了寫好詩,他70多歲的時候,每天早起,背誦唐詩。
即使摔到了腦子,他的記憶力仍然驚人。他說,碰到他喜歡的詩,他都能背下來。
老爸自選集:《兆先詩文選》
他甚至給我背了一首網路詩詞《南歌子·周末網上算命》(作者孟依依):
抱枕人遲起,居家發懶梳。蓬頭且作小妖巫,卜卜將來誰個是兒夫。
已自心中有,如何夢裡無。刷新之後再重輸,不信這台電腦總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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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罷,他嘆了口氣,說:這詩,我是寫不出來的了。
我給他念的是元朝密蘭沙的《求仙詩》:
刀筆相從四十年,非非是是萬千千。
一家富貴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
有人問我蓬萊事,雲在青山水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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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輕誦兩遍「一家富貴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然後說,好,好,閉目養神去了。
2009年1月1日 北京天壇醫院腦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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