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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南渡滅亡之速,未有如明之弘光者也

掌握朝廷實權的馬士英、阮大鋮等人也是醉生夢死,利用手中的權力鬻官肥家。民間各種歌謠,「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都督多於狗,職方滿街走,相公只愛錢,皇帝但吃酒」,都寫盡當時朝政的腐敗。即便是那些自詡為清流者,在生活上也大抵是追歡逐樂,尋花問柳,過著燕巢幕上的日子。《桃花扇》中寫阮大鋮、馬士英窮極聲色,而侯方域等自命忠義的清流,又何嘗不是如此,劇中侯方域自己就唱道:「齊梁詞賦,陳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揚州。尋思描黛, 指點吹簫,從此春入手。秀才渴病急須救,偏是斜陽遲下樓,剛飲得一杯酒」。南明覆亡之際,南京君臣上下都在瘋狂追歡,「架凌雲之台,演徹夜之劇,怪誕淫褻,錯出爭奇,婦女若狂,通都填咽」,就是對當時南京的真實寫照。後來全祖望以明與唐末比較,說是「天亦厭明,不佑其成」,此話絕非憤激之言。

面對如此形勢,史可法所能想出的辦法就是「借虜平寇」。李自成自河南復出已來,沿途大殺明朝官員士紳,拷掠金銀,沒收田地,明朝官紳地主,皆視其為寇讎,根本沒有和解的可能。因此南明君臣以史可法為首,一心要為崇禎復仇,不惜借虜平寇。當時大臣,不管個人操守如何,但一提到「為君父復仇」的道德高調,個個都竟奮忠義。本來借虜平寇,歷來都是我國的古老國粹,唐代安史之亂時,肅宗因唐軍無力平定內亂,即兩次向回紇乞兵收復長安、洛陽,代價就是任由回紇兵在城內奸淫擄掠,洛陽數十萬生靈遂兩次慘遭塗炭,婦孺躲於白馬寺亦不得倖免。在漢族的儒生看來,蠻夷小邦不過貪圖中華上國物產豐富,搶些金銀財貨自會滿載而歸,只要借來蠻兵收拾了流寇,夷人並無可懼。雖然歷史上無數次引狼入室的教訓,漢族的儒生卻總是不長記性,在心理上他們從來都不把蠻夷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等到蠻夷想要進犯中原,他們又幻想「以夷制夷」,讓蠻夷自相殘殺。弘光朝廷覆滅以後,魯王在浙東監國,就曾派馮京第到日本乞師抗清,鄭成功在台灣偏安,也曾動過這個腦筋。

本來山海關戰役後,清軍因為剛剛入關,兵力有限,特別是滿族人口稀少,補充兵員並非易事。多爾袞摸不清南方底細,不敢貿然行事,初期的意圖很可能是勾結南明,共平「流寇」,實現南北分治。但是隨著形勢變化,南明大軍幾十萬按兵不動,坐視清人在陝西、河南擴張勢力,李自成的潰兵也是毫無戰鬥力,連潼關天險都不能擋住清軍。到甲申年五、六月間,清廷已經覺得南明並無可懼,改變策略決意下江南一統中國了。七月二十八日多爾袞致書史可法,語氣極為驕橫,措詞上已經視清廷為正統,而南明為偽朝了,信中還說「簡西行之銳,轉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以聯合李自成部恫嚇南明君臣。而史可法的回書卻顯得極為軟弱,還在對吳三桂大唱讚歌,感謝清人出兵復君父之仇,再次表示了想要借虜平寇的願望。早在多爾袞來信前的七月二十一日,南明議和使團已經出發,其目的就是「以兩淮為界」實行劃疆而治。使團在九月初五才抵山東濟寧,這其中並沒有人要他們回來或者在談判內容上作什麼修改。至十月十二日到北京後,滿清拒不會見,不承認弘光朝廷是國家,不接受其「國書」,並明確宣告已經準備派軍南下,與南明開戰。但同時卻收取了南明主動送去的「歲幣」--銀十萬兩、金一千兩、蟒緞二千六百匹,「賜」給吳三桂的白銀一萬兩、緞二千匹。十二月十五日使節團返回南京,三個使節中只有一個姦細陳洪範回來,其餘兩人被滿清扣押,首席使臣左懋第後來在北京不屈殉國。至此,清人已經徹底撕破了臉面,準備大舉南下開戰,和議是萬萬沒有希望的了。

順治元年(1644)十月,清軍不僅佔領了畿輔地區,還接管了山東。十月初三日,葉臣等部清軍攻克山西省會太原,大順軍守將陳永福突圍逃走,山西大部分地區歸附了清廷。當時,河南省的局勢相當混亂,大順軍已撤到豫西,弘光朝廷雖然任命了總督、巡撫、巡按,但只是虛有其名,根本行使不了管轄權。由於弘光朝廷的一味退縮,惟恐出兵山東、河南將影響北使議和,清廷乘機站穩了腳根。十月間,多爾袞決策分兵兩路征服全國。具體部署是:一路由英親王阿濟格、平西王吳三桂、智順王尚可喜等統兵取道山西北部和內蒙古進攻陝北,得手後向南推進,摧毀以西安為中心的大順政權;另一路由豫親王多鐸、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等率領南下,消滅弘光朝廷。但是因為李自成部人數眾多,多爾袞害怕西線兵不力足,又改變主意命多鐸奉命轉兵西向。事已至此,弘光君臣竟然毫不知情,仍然對清軍抱有幻想,一廂情願地執意實行借虜平寇的戰略。乙酉年(16 45年)正月,史可法發動了弘光朝廷唯一一次正式北伐,目的是為了配合豫王剿滅李自成。他在給弘光帝的奏報中稱因為有情報說「清豫王自孟縣渡河,約五六千騎,步卒尚在覃懷,欲往潼關」,唯恐清兵兵力不足以消滅李自成,因此「命高傑提兵二萬,與張縉彥直抵開、雒,據虎牢;劉良佐貼防邳、宿」,與清軍相呼應。高傑奉史可法之命,致書給清將豪格,表示願與清兵合力剿闖,而豪格的回信則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史閣部的幻想,「果能棄暗投明,擇主而事,決意躬來,過河面會,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闖,其事不與予言,或差官北來,予令人引奏我皇上」。

四鎮之一的興平伯高傑,原是崇禎時降明的李自成部將,綽號翻山鷂子,算是四鎮中比較能打仗的一個。高傑和盤踞在雎州一帶的原明朝總兵許定國,有很深的私仇,許定國曾經上書罵高傑為賊,高傑恨許頗深,曾經揚言「吾見許必手刃之」。高傑出兵以後,即將抵達雎州,許定國害怕高傑殺他,寫信給史可法求他想辦法保全自己,史可法回信卻說:「許總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本來許定國在睢州一帶盤踞,一直打著明朝旗號,而南明政府卻一直對他不予理睬,更無封賞。此時許見仇人上門,為圖自保,只得向黃河北岸的清兵乞援,並把兩個兒子送往豪格營中作了人質。正月十一日高傑部抵達睢州,許定國假意逢迎,高傑對許十分驕橫,但見許伺候得十分殷勤,就少了防備之心。正月十三日,高傑以兩萬兵駐城外,只帶三百名親隨進城赴許定國宴,結果卻為許定國伏兵所殺。高傑夫人邢氏和部將得知後狂怒不已,於十四日攻入睢州屠城,許定國過河逃入豪格營中,正式降清。高傑死後,軍中無主,部下兵馬亂成一團。黃得功等又想乘機瓜分高傑部的兵馬和地盤,雙方劍拔弩張。時人為之語曰:「誰喚番山鷂子來(高傑在農民軍中綽號翻山鷂),闖仔不和諧(黃得功號黃闖子)。平地起刀兵,夫人來壓寨(邢夫人),虧殺老媒婆(原註:史公也),走江又走淮,俺皇爺醉燒酒全不睬」。 史可法出兵配合清軍「討賊」的計劃全盤落空了,他傷心備至,親自趕往高軍營中做善後工作,立高傑子為興平世子。高傑妻邢氏擔心兒子幼小,不能壓眾,她知道史可法沒有兒子,提出讓兒子拜史可法為義父。然而史可法卻因為高部是「流賊」出身,堅決拒絕,命高傑子拜提督江北兵馬糧餉太監高起潛為義父(這個高起潛,崇禎年間吳三桂就曾拜他為義父,看來是當慣了乾爹)。

南明朝廷仰仗的武將,個個都是為自己勢力計,高傑部雖是李自成降將,但因為在明廷中受其他武將排擠,為尋找靠山,在四鎮中算是最給史可法面子的了。但高傑部隊雖然能打仗,軍紀卻十分敗壞,向以屠殺平民而聞名,高部原受命安頓家口於揚州城外然後統兵北征。可是,高傑貪圖揚州富庶,要求將家口安置於城內。揚州的百姓見高傑部下士卒在附近村莊到處搶掠焚殺,「煙火蔽日」、「殭屍遍野」,紛紛罷市登陴,不讓高軍入城。高傑惱羞成怒,於六月初七日下令攻城。揚州進士鄭元勛從中調停,同高傑面議只讓官兵家眷安置城內,不在城內駐軍。不料揚州百姓群情激憤, 當場擊殺鄭元勛。督師大學士史可法親自來到揚州城外的高傑軍營里,婉轉勸說,一味姑息牽就,經過反覆磋商,最後決定把揚州附近的瓜州作為高軍安頓之地。高傑死後,史可法又不通權變,決意不願作流寇的義父,其部群龍無首,已成烏合之眾。清軍南下之時,高傑部紛紛投降,其部李成棟投降後,還積极參与了揚州的屠殺,再次向揚州人報復。高傑死後,黃得功興奮不已,馬上準備突襲揚州,要在收編高傑余部的同時洗劫這座城市。史可法不得不放棄北伐計劃,返回揚州阻止黃得功。他的幕僚閻爾梅當時正在軍中,他曾力主史可法「渡河復山東,不聽;勸之西征復河南,又不聽;勸之稍留徐州為河北望,又不聽」。史可法本來一介書生,面對一干驕橫的武人大肆內訌,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勸了左邊勸右邊,處處委曲求全,結果非但不能團結諸部,反倒姑息了這一干投機武人的驕橫之氣,哪裡又有實力和勇氣再出兵北伐呢?

不久,弘光政權內訌又起,弘光帝本來靠武人擁立,很多文臣都對此不滿。甲申年末,弘光朝連出兩起假冒明朝親王的案子,先是有個叫大悲的和尚自稱明親王,接著又有一個少年自稱系崇禎三太子。這兩起事件,經當時大臣辨別,都是騙子假冒的,但朝中對弘光帝不滿的人,卻藉此大做文章,越傳越邪。曾為左良玉監軍的御史黃澍回京後,因彈劾馬士英被陷害,逃回左良玉處,黃在左良玉軍中,日夜言太子冤狀,請引兵除君側惡。左良玉因為被四鎮和馬士英搶去擁立大功,本來就十分不滿,這時也上疏請保全太子,斥士英等為奸臣。後來馬士英裁其軍餉,左良玉更是怒不可遏,移檄遠近,聲討馬士英。次年三月,清兵南下在即,左良玉以「清君側」之名,率所部東下,自漢口達蘄州,200里舳艫相接。左良玉發兵沿江東下九江,內戰開打。馬士英急調黃得功部赴長江抵禦,致使江、淮防線空虛。清軍看準了這個機會,豫王多鐸乘虛而入,統兵渡淮南下。清軍乘機趨徐州,南明總兵李成棟登舟南遁,清軍遂連陷潁州(今阜陽)、太和。四月初一日,弘光朝廷密詔史可法督軍倍道入援南京,以御左良玉。時清軍入亳州,向邳州(今江蘇睢寧西北),徐、泗告急,史可法又奉命急還揚(州)、泗(州),但黃得功、劉澤清、劉良佐三鎮兵仍應詔入衛南京。清軍一路陷亳州,一路陷碭山,於初九日佔領徐州。十三日,泗州守將李遇春降清,史可法退守揚州。清軍渡過黃河,於十七日距揚州20里列營,沿途沒有發生一次大規模的戰鬥。十八日,南明降將李成棟引清軍包圍揚州城,史可法急檄各鎮赴援,無一前來。史可法以為「銳氣不可輕試,且養全鋒以待其斃」,所以揚州守軍沒有出城應戰,而清軍也沒有採取圍城攻勢。二十一日,明甘肅鎮總兵李棲鳳、監軍道高歧鳳帶四千人入城,二十二日又率所部並與城內的胡尚友、韓尚良等出門降清,史可法恐阻止他們會發生內變,未有動作。在此其間,清軍主將多鐸五次發書招降史可法,史可法堅拒不回。二十三日,總兵劉肇基請求乘敵不備背城一戰,史可法未允。二十四日,清軍從泗州運來紅夷大炮,試轟揚州,滿城恐慌,史可法血疏告急,不報。二十五日,清軍急攻,「矢石如雨,屍積如山,清軍籍以登城,蜂擁而上」。城坡,史可法被俘,不屈就義。劉肇基率殘部和百姓繼續巷戰,直至矢盡人亡。五月初八日,清軍乘大霧夜渡長江,次日克鎮江。南明沿江守軍皆潰。總兵鄭鴻逵、鄭彩部水師東遁入海,退回福建。十四日,清軍自鎮江南下丹陽,西趨句容,直抵南京城下,南明遣臣迎降。二十二日,清軍俘獲逃奔蕪湖的弘光帝朱由崧。至此,弘光政權亡。南明先後歸降者共計馬步兵23.8萬人。二十四日,多鐸抵南京。

平心而論,南明朝廷的覆亡,是明末軍政諸多流弊積蓄已久,到末日關頭一起爆發所導致的,這樣的結局實非人力所能為。史可法固然處事迂腐,但把責任主要歸咎於他,卻也有些苛責了。即便史可法能夠擁立成功,大權獨攬,戰略上也再多些膽識,而文臣的黨爭、武將的勇於私鬥怯於公戰,又豈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史可法臨難之際,確實死得從容壯烈,死前分别致書給豫王多鐸、太夫人、夫人、伯叔兄弟和義子史德威,封封寫得大義凜然、無可挑剔,死節之時的氣度,也無愧於明朝輔國大臣的風範。然而我們的民族,雖然世代都孕育出這樣的忠臣,但除了留下他死時的英姿和雄文供後人唏噓流涕之外,他們慷慨的赴死於時於世究竟又有何裨益?我們民族的輿論,事後往往只感慨這樣的忠臣死得壯烈,好像再多一些這樣死得壯烈的人,國家就不會亡了,卻很少追問到底是什麼體制和技術的原因要讓忠臣死得這樣壯烈。觀史可法在弘光朝經營的始末,他的處處被動,行事的懦弱無能,真讓人不敢置信。他是漢族歷史上最窩囊的忠臣,睢州之變後他的所為,彷彿竟是為最後一死做的排演,他彷彿決意要以一死來使自己無愧,但是他的無愧,並不能挽救揚州城中無數小民的不幸。他的無愧,究竟是無愧於什麼呢?他既不能無愧於天地,也不能無愧於民,不過無愧於那個好像擲骰子一樣湊巧坐在了龍椅上的獨夫罷了。

揚州被攻陷以後,多鐸下令屠城,甲申年國破後的第一幕人間活地獄,遂在揚州上演。據王秀楚《揚州十日記》所載,「街中屍體陳橫,互相枕籍,血流入水中,池塘為屍體所添滿」,「查焚屍簿記載,前後共計八十餘萬」。自此以後,「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遂成為漢族人永遠訴說不盡的血淚史,連韋小寶這樣把「反清復明」口號寫在腳底板肆意嘲笑的市井小人,一提起這兩段故事也馬上就跳腳大罵滿洲韃子。但是仔細讀讀王秀楚的回憶錄,就不難發現當時城中平民,不少都是死於中國人之手。王秀楚自言住在西城,屬於一個姓楊的將領所管轄的區域,其手下官員、士卒等散佈於各處。左鄰右居都有兵卒進住,他家也住了兩個士兵。這些軍人住在平民家裡毫無規矩可言,踐踏禍害無所不為,每天還要供給他們上千的錢幣。時間一長,大家商議一起請楊將軍吃頓酒飯。 酒席宴間,眾人強做恭敬不斷討好這位將軍,終於討得歡心。楊將軍指示那幾個士卒離這兒遠點,別再搗亂。楊將領看來還很喜歡聲色之娛樂,會彈琵琶,表示很想找一名高檔次的揚州妓女,最好是當地名妓,以便在軍務閑暇之時休息娛樂。史可法自己居官清廉,史載其與士卒共甘苦,治軍還算比較嚴整的。但是也阻止不了他手下對百姓的「踐踏無所不至」,帶兵將軍臨戰還在想「得名妓以娛軍暇」,其他如高傑、左良玉等人的部隊,劣跡斑斑,正史野史中記載都十分不堪。多鐸的軍隊攻向揚州時,沿途漢族部隊不斷投降,人數多達十四萬人,甚至超過了清軍原來的兵力。在後來的的大屠殺中,這些降清的漢族部隊大都充當了滿清殺戮南明軍民的幫凶。王秀楚自述原高傑部叛軍至揚州城,其掠奪比滿兵更甚。「興平伯(高傑之子)復入揚城,而寸絲粒米,盡入虎口矣」。而城中漢奸頻出,替清軍作嚮導,殘殺自己同胞,伺機掠取錢財。通讀《揚州十日記》,作者王秀楚顯然是個讀書人,還薄有家業,而臨到大難,只顧自己逃命,一到危急之時,自己老婆孩子都棄之不顧,全無一點男人的血性。倒是他的妻子臨危不懼,為保全丈夫孩子,奮不顧身,甚至囑咐丈夫不要管她自己逃命。

揚州城中的男人,也並非都是王秀楚這樣的懦夫。其實在民族危亡之時,有相當多的漢人選擇了與清軍以死相爭的英勇壯舉。據《明通鑒》載:清軍攻入揚州城後,「揚州知府任民育,緋衣端坐堂,遂見殺,合家男婦盡逋井死。同知曲從直與其子死於東門。總兵劉肇基所部四百人巷戰,格殺數百人,後騎來甚眾,力不拔,與副將乙邦才戰沒」。"又據《甲申朝事小記》載:清軍圍攻揚州城之時,「副將馬應魁,領旗鼓,每戰披白甲,書『盡忠抱國』四字於背。揚州破,戰死」。如市民笪某被清軍抓獲之後,「嘆曰:『我一介小人,今日得之士大夫之烈,為忠義而死,死之猶生也。』臨刑神色不變」。氣節原來並非士大夫的專利。明亡之際,漢族士大夫為保全功名性命,士風早已敗壞已盡。清軍自山海關南下以來,「明之紳士,大約榮利祿,趨聲勢,私妻子是計耳,寧有君父之戚,家國之感乎哉」,「故闖至則降闖,獻至則降獻,一降不止則再」。後來顧炎武先生說:「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倒是清軍下剃髮令以後,江南小民百姓要比明廷的士大夫有氣節得多。

乙酉年(1645)六月初五日,清廷令江南各處軍民盡皆剃髮,並繼續撫剿江南未下城邑。清軍自常州、無錫直取蘇州,十三日進入杭州。清廷的剃髮令促使民族矛盾激化,江南各地軍民紛紛起兵抗清,其中最著名者為嘉定、江陰二城。十七日,嘉定城民為反剃髮令,在黃淳耀、侯峒曾等領導下,堅守孤城,抗擊清兵。至七月初四日李成棟引清軍破城。不久,朱瑛重興義旅,再守嘉定。二十六日,嘉定又被清軍攻破,再遭屠難。八月十六日,原明把總吳之蕃於嘉定反清,亦告失敗,嘉定復遭屠難。史稱「嘉定三屠」。史載:在滿清的三次屠城中,嘉定城內民眾無一投降者。江陰人民在典史閻應元等指揮下,自閏六月初一日至八月二十一日,守城81天,先後挫敗24萬清軍的進攻,清軍損失7.5萬餘人,守城者戰死6.7萬人,閻應元戰死。

江南民風本來柔弱,而剃法令一出,群情激奮,松山、崑山、蘇州、嘉興、紹興、江陰、績溪各地,人民自發抵抗,其間如閻應元、溫璜諸多忠義之士,雖然出身微賤,而其智勇雙全,較之史可法這樣的庸懦忠臣,相差何啻百倍。我們民族民間的智慧,總要到大人先生們誤國至於極致、天下糜爛無藥可救,整個中國「縣無完村,村無完家,家無完人,人無完婦」時,才會層出不窮的湧現出來。而草民們這時湧現出的智慧,已經為時已晚,無力救萬千生靈於水火了。明亡以後,素來輕賤草民的士大夫遺民,回想甲申年以來漢族人遭際之痛,終於悟明白了家天下道理的荒謬,只有興民權、啟民智,奮忠義以圖天下民生幸福,我們的國家才不會出產無用的忠臣。

明亡以後,東林忠臣黃遵素的兒子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寫道:「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今也以君為主,天下為客,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他終於悟明白了當忠臣的真正道理,他並沒有背叛他的父親。

1644年以後,很多漢族人做皇帝的夢都落了空,崇禎、弘光、李自成、張獻忠、吳三桂,無一例外。1644年以後,很多把皇帝當作符號一樣敬畏的漢族人都寫在了史書上,他們當中很多人根本無智慧可言,但是他們供奉的符號卻總能讓他們塑上金身。1644年以後,無數從來得不到皇帝恩惠的漢族人為了他們衣冠的尊嚴死去了,他們的漢服從此失傳了,他們的血似乎是白流了。自那以後,1644年的悲劇才開始真正上演,但這不是做皇帝沒到頭的崇禎、吳三桂和李自成的悲劇,而是我們這個盛產昏庸皇帝、投機將軍和狂想農民的民族的悲劇。於是漢族人從此不再需要皇帝,他們的血不會白流。

是為祭。



注釋:

1 安史之亂時,玄宗出奔四川,玄宗太子留在關中組織軍隊反擊,後來太子在寧武自即帝位,遙尊玄宗為太上皇,是為唐肅宗,玄宗自己在四川還不知情,後來消息傳來,玄宗被迫退位。

2 萬曆朝因立太子曾引起朝廷激烈的爭論。萬曆帝長子朱常洛為太后宮女王氏所生,極受冷遇。常洛初出閣講學時,天氣嚴寒,凍得哆哆嗦嗦。講官郭正域看不過眼,大聲說道「天寒如此,殿下當珍重」,喝令差役取火禦寒。而當時太監們正圍爐取暖,聽見郭正域的話才端出火盆。皇帝聽說此事,竟也不怪罪太監,這個大兒子就是這樣地不招待見。而寵妃鄭貴妃所生皇三子朱常洵為萬曆帝所鍾愛,鄭氏與萬曆帝"密誓"立常洵為太子。朝臣依據太子立嫡,無嫡立長的法綱力爭,但萬曆帝總以各種借口拖延,直至皇太后施加壓力,始於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冊立朱常洛為皇太子,同時也封常洵為福王,藩國洛陽,這就是萬曆朝圍繞確立太子爭論了15年的"爭國本"鬥爭。從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至四十二年(1614年),又鬥爭了13年,直至福王離開北京赴洛陽就國才真正確立了朱常洛的太子地位。但宮闈的權力之爭仍未停止。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宮外男子張差手持木棒闖入大內東華門,一直打到皇太子居住的慈慶宮,後被內監捕獲。對張差梃擊太子宮之事,朝內爭論不一。支持鄭貴妃傾向福王為太子的臣僚認為是張差瘋癲所為;支持皇太子的大臣認為是陷害太子的陰謀。經刑部十三司會審,查明張差系京畿一帶白蓮教的一支紅封教的成員,其首領為馬三道、李守才,他們與鄭貴妃宮內的太監龐保、劉成勾結,派張差打入宮內,梃擊太子宮。此案的發生,震驚了宮內和朝野。聯繫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曾發生鄭貴妃的內侍與奸人勾結詛咒皇太子的事件,梃擊案牽連到鄭貴妃在所難免。萬曆皇帝極力調解皇太子與鄭貴妃的矛盾,一方面怒責鄭貴妃,一方面迫使皇太子改變態度,由「張差所為,必有主使」改變為「此事只在張差身上結局足矣」。此外,萬曆皇帝又召見群臣,表示自己立太子的誠意。他明令除懲治張差等人外,"不許波及無辜人",以解脫鄭貴妃。梃擊案一直未有定論,成為明宮疑案之一。而在此案中,東林黨人向來抨擊福王(弘光帝的父親)和鄭貴妃,自然擔心朱由崧繼位以後翻舊帳。萬曆朝東林黨人力主立嫡,而到崇禎殉國以後他們卻主張擁立旁系的潞王,黨爭演變到此時,完全以黨派私利為轉移,根本無原則可言。

3 黃得功,字虎山,開原衛人,出身行伍。崇禎年間長期在南直隸江北、河南一帶同張獻忠、革左五營等部義軍作戰,升至廬州總兵。明亡前夕隨馬士英平定河南永城叛將劉超,論功封為靖南伯。黃得功素有勇名,《甲申朝事小記》載其「每戰身自衝突,勁疾若飛,江、淮人呼曰『闖子』」。

劉良佐,字明輔,北直隸人,因常騎一匹雜色馬,人稱花馬劉。崇禎年間統兵在宿松、廬州、六安一帶同義軍作戰,升任總兵官。北都覆亡時他帶的軍隊駐在河南正陽地區,甲申四月應鳳陽總督馬士英邀請率部進入南直隸,「沿途淫劫,臨淮民聞其將至,嚴兵固守。良佐怒,攻之,不下」。馬士英讓他移駐壽縣一帶。劉良佐的弟弟劉良臣 早在1631 年(明崇禎四年)大凌河之役時任游擊,就已隨總兵祖大壽投降清。後來清軍南下時,他不戰而降當與此有關。

高傑,字英吾,陝西米脂人,原為李自成部將,綽號翻山鷂,因與李自成前妻邢氏私通,懼或而投降明政府。後多次參加對農民軍的追剿,升任總兵。甲申初大順軍渡河東征,明朝武將大批歸附,高傑因為同李自成有宿怨,不敢投降,率部由陝西經山西、河南懷慶一直逃到山東。高傑在奪路狂奔之際,派使者到壽州同鳳陽總督馬士英聯繫。士英得知他部下有兵三萬、馬騾九千,立即回信讓高傑部屯駐徐州,聽從自己節制。高傑赴壽州謁見馬士英後回鎮徐州,不久就由於太監盧九德的穿針引線,成了「定策」元勛。

劉澤清,字鶴洲,山東曹縣人,出身行伍,崇禎末年升至山東總兵。大順軍迫近北京時,崇禎帝命他率部火速入衛京師,他謊稱墜馬受傷,拒不奉詔。不久大順軍進入山東,他帶領主力向南逃至淮安。在南京諸臣商議立君的問題上,他起初迎合東林黨人錢謙益、呂大器等主張擁立潞王朱常淓,後來得知黃得功、高傑、劉良佐和馬士英已經決策擁立福王朱由崧,他自知兵力不敵,立即搖身一變,加入了擁福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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