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獨秀原創】《分岔》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轉眼已是暮春,她像依依惜別的朋友,已經隨時準備說再見了。十一月中下旬的悉尼,紫色雲霧繚繞,到處都是繁盛的jacaranda,安妮經常會哼唱"when the bloom of the Jacaranda tree is here, Christmas timeis near...(當藍花楹盛開的時候,聖誕節就要到了)"這首歌,這花兒,有點節日前企盼的意思。
花開了,那麼一樹一樹的,奮不顧身地綻放著。藍花楹已經是很美的名字,別名藍霧樹就更仙氣了。這一樹傾心的紫色,兩三周後又開始是一樹的綠,花兒和葉子都呈現的那麼純粹和熱烈。
秦小雨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了,肚子有明顯的弧度。不得不說,關於孩子的謊言像一劑鎮靜劑與興奮劑的結合,使梁晨接下來的安心又充滿動力,再也沒有頹廢消沉,也沒有歡場的徘徊逗留。每周,他都會讓秦小雨發一張鏡子前面的側身全裸自拍照,他準備一張張列印出來,在他們的卧室里做了一面6*6的照片牆,是的,從秦小雨懷孕的四周後,他開始貼這面照片牆,按足月40周來算的話,剛好需要36張照片。他心懷無比的激動,想著以這個照片牆來作為禮物,送給秦小雨和未來的寶貝。人就是這樣,一旦生活里被某事充盈,就像馬力十足的引擎,牽引著日子快速而高效地奔跑了。現在王璠看梁晨的眼光都是羨慕的,他常常打趣梁晨說:「你小子本事真大,去趟澳洲一趟就能種上一顆種子,到時候這小傢伙說一口洋文,一腦子洋思想,你這親爹管教起來可就費點勁了,不過小傢伙再給你娶個洋妞回來做媳婦,孫子可就是實打實的洋娃娃了……」
呵,梁晨心裡也暗自期待著這是個兒子,自從秦小雨懷孕後,他每個月都會想方設法郵寄過去一些東西,包括防輻射孕婦服,孕婦裙,弔帶孕婦牛仔褲,平底鞋,還有一些源源不斷的零食。秦小雨說不用那麼麻煩,澳洲也什麼都能買到,可梁晨說你買和我給你寄意義不同……好吧,秦小雨願意給這個男人一種向前看的動力,她也希望這兩年他的日子會過的好一點,不要受煎熬,孩子的存在,比她所有的信誓旦旦都重要,現在她無需證明她和Robert多麼清白,多麼互相不在意,日漸挺起的肚子就說明了一切,梁晨不相信會有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地愛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雖然蕭軍當年曾愛上懷孕的蕭紅,但那是因為蕭紅懷孕在先,孩子先入為主,所以愛情才沒受影響。所以秦小雨的懷孕在梁晨看來,那就是他劃在她和Robert之間的一條銀河,兩個人的守望剩下的只有無望。
所以你看日子過得多快,轉眼兩年的四分之一已經過去了。
Jessica也在無奈中一點一點深刻體會著Robert的冷淡,那種與生俱來的冷漠像一個性格標籤,就掛在Robert的胸口,她不止一次地對秦小雨說:「太失望了,我放棄了,我懷疑Robert情商有問題,或者說他身上差一種感情的接應器,真放棄了,難怪你們相處那麼久,也突破不了租戶與房主的關係。」
秦小雨在這個時候往往開心地一笑,假意嘲笑Jessica高估自己的魅力,惹來Jessica的嗔怒,然後說一句跟你這孕婦我不一般見識。
你看,所有的事都那麼順心隨意。秦小雨每周都會和劉慧去教堂,只不過漸漸地他們知道她們所去的地方並不叫教堂,而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王國聚會所,關於這一點秦小雨開始也有點小納悶,後來才知道她走入的這個教派,很另類,並不是傳統的天主教或新教,甚至被很多教派所歧視,但管她呢,信某種教也是一種機緣,有先入為主的這種說法,Linda那樣友善,這樣的教會,又會壞到哪裡去。還有就是這個教派的許多理論秦小雨覺得蠻有道理的,比如他們推行宗教中立原則,不宣揚任何國家和地區的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這就避免了歷史上政教合一的那種混亂;他們不搞偶像崇拜,否的節假日,感覺是解開了人身上的一些枷鎖似的;他們不認為上帝是三位一體的神,關於這個三位一體,秦小雨一直覺得太抽象太難懂……並且他們一直宣講,無論是在教義內容、生活準則或是傳道方式上都成功地恢復了公元一世紀的基督教,其他的所謂的基督教會並沒有真正實踐聖經的教誨……關於這些,秦小雨也是在不斷地學習中慢慢體會著存疑著,她還稱不上是一個虔誠的信徒。
她和Robert談起過這個,Robert表情明顯有些惱怒,但因為她懷孕,又不便發作,他最後只淡淡地說了句:「宗教信仰自由,看起來是一種自由,有時候卻自由地不負責任,就像摩門教,一個宣揚polygamy制度的教會,也就是一夫多妻制,這在現代文明裡,顯得多麼荒唐。」秦小雨辯解說:「你不能因為你是天主教,感覺嫡親孩子似的,就鄙視其他教派,每個教派都有他存在的理由和基礎的。」Robert沒有多說,只是看著她搖頭。
除了這一點上他們尚存沒有解開的分歧之外,秦小雨懷孕的這幾個月,Robert對她照顧還是很體貼的,幾乎每次去醫院都陪著,他對Jessica和秦小雨的解釋總是他剛好沒什麼事啊,陪的人多了秦小雨幸福感強啊什麼的,Jessica開玩笑說:「看來我又多想了,我還以為你會說因為我在呢。」Robert訕訕地,兩個人已經走不近,還是保持這種輕鬆可開玩笑的狀態最好,他內心裡是感激Jessica拿捏的這個分寸的。
其實私底下Jessica不無失望地對秦小雨說,她挺覺得沒面子的,女追男隔層紗這句顛撲不破的真理,在她這裡居然碰了壁,那她自己得多無趣多沒吸引力啊。秦小雨安慰說Robert就整個一個情感低能兒,那不是你Jessica沒有魅力,而是兩個人太不匹配,相差懸殊,一天上一地下。她說你就在天上飛你的,找你的比翼鳥,讓他在地上慢吞吞地爬吧,不要憐憫他,企圖做他的救贖。Jessica笑著說秦小雨現在說起話來也一套一套的了,單是一些新鮮辭彙也夠人受用一陣子。
Robert是情感低能兒?這話說出來後秦小雨心裡就笑了,因為幾乎每天晚上臨睡前,他都會把手在她的肚皮上撫摸一會。有次他問秦小雨孩子什麼時候就可以動,秦小雨說你那麼期待這孩子啊,他說不是期待,而是想判斷他什麼時候就有能力守護ta媽媽不讓別人侵佔了,這句話說得秦小雨好一陣子嬌羞與難為情。又有一次她吃了吐吃了吐好幾次後,Robert一邊替她沖洗馬桶,伺候她漱口喝水,一邊說你家這孩子太挑食,你這吐來吐去的,顯然是因為吃了ta不喜歡吃的……還有一次他註冊了個Twitter賬號,他讓她用這個來記錄懷孕時的心情以及圖片什麼的,他提示她總得給孩子幼年一份大禮。在這一點上,秦小雨覺得Robert和梁晨的柔情程度是一樣的,難道孩子真的能改變一個男人?
這不,這個情感低能兒Robert選了個晴好的周末下午,說帶秦小雨看看一年之中比油菜花和楓葉還美的時節——藍花楹時節。他說其實藍花楹開的最好的應該是距離悉尼六百多公里的Grafton小鎮,人們稱那裡為藍花楹之城,但是太遠了,七個多小時的車程普通人都容易累,何況一個孕婦,所以他帶秦小雨去了Kirribilli區的McDougall大街。
安妮還是貪玩,去了劉慧家裡和梅梅玩,正好給Robert和秦小雨一個兩人相處的好機會。
Robert說:「其實悉尼最有名的藍花楹樹在悉尼大學,很古老,人稱考試樹,因為它開花的季節正是學生們考試的時候。但是那只有一棵樹,沒有那種壯闊的美。」
「謝謝你,想那麼周到。」
「我應該做的。」Robert輕鬆一笑。
車子沒走多遠,秦小雨就看見一路零星的紫色,這些紫色從一片片的綠蔭里露出個頭兒來,或大或小,景色瞬時就奼紫嫣紅了。Robert說:「你看,現在這樹在澳洲也很普遍了吧?」
秦小雨點點頭。
Robert說:「你知道嗎,藍花楹還是Brisbane的市花呢。這裡面有個有趣的傳說,說因為多年前,婦產醫院給每個生下嬰兒的婦女出院時都贈送一棵藍花楹樹苗,她們回去後栽種在院子里,讓樹苗和孩子一起成長。所以如今藍花楹才遍布Sydney和Brisbane。」
「好美的傳說,尤其又講給我這麼一個孕婦。真希望我也能種這麼一棵樹,可是種哪裡呢,連自己的家都還沒有。」 秦小雨皺皺眉撅撅嘴。最近她總是這樣毫無緣由地開始撒嬌。
「要真喜歡,到時候你生了,我就買一顆樹苗送你,可以先種在我家,完了等你們安定下來,買了自己的房子,再給你們移植過去。」
Robert這樣一說倒是提醒了秦小雨,是啊,孩子生下來,她和梁晨肯定是不能要的,那麼,要真的能有一棵這麼美的樹陪伴著Robert和孩子,那也能成就一種悲劇美學了……不過假如,假如梁晨不忌諱,不主張搬離悉尼,她就有可能和孩子生活在一個可隨意探望的環境里……當然,也需要Robert的允許。假如這樣,她就可以繼續承擔一個母親的責任,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不意味著失去彼此了。
可是,一切都只是假如。
人的本性和局限性早已成型,太難以突破。尤其是在被謊言即將撕裂的現實里。
但是買樹苗種下來的確是個好主意,有點像中國人生女兒就地底下埋一瓶女兒紅那樣,只是前者的浪漫更深沉長久一些,如果那棵樹再能以孩子的名字命名的話。
兩個人一路說著就到了那條坡度起伏的街。
兩排紫色的雲霧密實地遮蔽著道路,陽光都要透不過氣似的。
「好美。」秦小雨情不自禁地說。她甚至覺得走起路來都寸步難行,因為腳底下全是紫色的花瓣,她不忍踩壞了她們。
「有點壯觀吧?」Robert問。
「是啊,挺感動的那種,不知道為什麼。」
「來,我們去坐那裡。看一會花瓣往下落吧。」
Robert拉起秦小雨的手。
這是一個木質的長椅,Robert正要坐,秦小雨卻捨不得,她讓他等一下,她撿起椅子上的花瓣,在他們中間,拼成一個紫色的心形,然後才坐下來。
「在這裡你會想什麼?」Robert問。
「我會想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一棵棵樹只開花不長葉子。」
「嗯,還開得這麼奮不顧身。」
「是啊,就像飛蛾撲火。」
「可是有一陣子的美就夠了,人也一樣,幾十年的生命,其實只要有那麼一兩年的精彩就足夠。」
「嗯。」
兩個人靜默了一陣子。
「你等等。」秦小雨突然說。
她起身蹲在地上,把腳底下的花瓣往長椅地下鋪,她說:「我想鋪一張小小的紫色花床,然後躺上去,我想好了,孩子要是女兒的話,我就叫給她起中文名藍楹或者藍霧,英文名就叫jacaranda。好不好?」
Robert看著她認真仔細地撿花瓣鋪花瓣,笑著說:「那要是男孩怎麼辦?」
「男孩啊?男孩的名字就算了,等等再說,還沒靈感。」
Robert更是笑了,他看著秦小雨嬌小的身子和專註的表情,心裡充滿了感激,感激這個女人終究是在自己身邊的,即使,她的身體里有著別人的孩子,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等秦小雨鋪好那一片紫色的小床,她輕輕撫摸一下肚子,說:「我要躺下去了啊,躺著應該不會把花瓣壓壞吧?」
「你還是小心點,長椅太低,你躺下去會不方便。」Robert不由得語氣輕柔,他指著秦小雨微微凸起的肚子說。
「那怎麼辦?這麼漂亮的小床?」秦小雨嘟嘟嘴。
「這樣,我替你躺下去,我替你感受,然後告訴你,好嗎?」
「好吧。」
Robert在躺下去之前,仰頭看了看這漫天的紫色,彷彿一種愛情降臨了的感覺。並且這愛情里透著寧靜深遠的憂鬱,以及緊迫的絕望。
他將自己置身於昌邑下,並仰面朝上,他從木質長椅的縫隙能看到秦小雨被遮擋一多半的面孔以及她面孔上方的一片紫色……那樣濃烈。她也看著他。他們隔空相望。
秦小雨也慢慢地趴下來,也趴在那個紫色的心上……她和Robert藉由著長椅,平行地躺在同一片紫色里,他們被紫色包圍。
長椅的隙縫只有兩指寬。秦小雨將自己的眼睛放在空隙里,她問Robert:「你知道藍花楹的花語是什麼嗎?」
「花語?」
「就是她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藍色紫色是不是都代表憂鬱?」
「可是她開的這麼繁盛,又在春天,感覺就是擋也擋不住的愛情。」
「嗯,挺像。」
說完,像說盡了一切的話語那樣,他們相互笑笑,不知所措。
Robert慢慢抬起上身,仰頭,循著秦小雨唇的位置,將自己的唇貼上溫厚的木頭底部,然後閉眼。
秦小雨雖然看不見他的唇,但她知道它在哪,於是,也將自己的唇貼在某頭的上部……兩個人,隔木而吻。
成為這條長椅的木頭,不知承載過多少人的愛恨情愁,如今,卻又眼見了這樣一對人兒的含蓄隱忍,深情,和情不自禁到如此。
誰說木頭毫無感情?
它此刻就在傳導著他們吻的力量,愛的溫度。這座木長椅,又一次在紫色的藍花楹季節,目睹了愛情。不,親身體驗或參與了愛情。
應該不需要問Robert此刻的感受了吧?秦小雨心裡蜜糖一般甜蜜,又藍花楹一般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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