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女工中三成是為了「回家相親」
一位諮詢師眼中的珠三角工人婚戀生態——
離職女工中三成是為了「回家相親」
本報記者 庄慶鴻 《 中國青年報 》( 2011年09月29日 03 版)
一個個20出頭的農村女孩,抱著行李從農村的土路顛簸著出發,一路換坐拖拉機、中巴車、火車來到珠三角,一年掙的工資比全家人種糧食的收入還多,卻很快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是為什麼?
這個對經濟學家來說可能都頑固難解的謎題,被女孩們用四個字打得粉碎:「回家相親!」
「婚戀問題解決不了,會造成員工流失,尤其是女性員工。這個現象在廣東佛山、順德等地的企業,已經是比較普遍的了。」我國首批註冊的婚姻家庭諮詢師溫馨說。
「辭職回家的最小者剛20歲」
近幾年,珠三角地區的「用工荒」已成常態。媒體頻報,整個珠三角地區目前用工缺口達到百萬數量級,甚至出現過企業派員到火車站截人的場面。而其中,普工最難招,最缺人的產業是製造業。
在「招工難」的危機下,珠三角企業才逐漸重視「留住人」的問題。
溫馨從事珠三角一線企業員工的情感問題講座,她發現,以前被放在「企業員工心理講座」名目下的情感婚戀課堂,今年才被普遍單列出來。
在佛山一家較大的服裝公司,用「回家相親」、「回家結婚」理由請假、辭職的女性員工,占所有流失員工的30%。企業管理者很驚訝地發現:「最小的一個才剛滿20歲!」
在今年的廣東省兩會上,廣東團省委提出了《新生代產業工人婚戀問題與解決對策》議案。該議案指出,「80後」、「90後」新生代產業工人在婚戀方面普遍存在交往面窄、相處時間少、居無定所的問題。
在珠三角一帶的工業區,紡織、玩具等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工人超時加班很普遍,往往超過12小時,但溫馨說,阻礙他們戀愛結婚的,主要不是工作時間。
「在廣東,通常都是一大片企業集中在工業園區,產業工人幾乎都是外來農民工,都住宿舍。一下班沒事做,就出去轉轉,也都有認識的機會。」
溫馨說,產業工人的單身人群大,很大程度是「一邊倒」造成的。
「單身男女員工相對比較平衡的企業會『內部消化』,員工之間可能交往。但機械、模具等企業,可能80%都是男性,做服裝的員工可能80%都是女性,單身現象就會嚴重到成為『問題』。大型企業有能力重視,會安排跨公司聯誼等活動,而中小企業則基本沒人管這個。」
「企業的外來員工大都來自農村,女孩從23歲開始,家裡人就非常著急了,拚命催著回家相親、結婚,女孩自己也發愁,就會發生前面說的大面積辭職現象。」溫馨說。
而單身外來務工群體過大,還會帶來一連串的社會問題。「一到工作淡季,農民工中的單身男性沒地方去,很容易群聚出去喝酒,出現治安問題。另一方面人盡皆知的是,東莞等地存在男女關係混亂的問題。」
農民工的婚戀生態:「電話費高,壓力高」
自2010年1月23日至今,富士康在華企業已發生震動全國的「十五連跳」。最新一起悲劇發生在今年7月18日凌晨3點,又有一名員工跳樓,年僅21歲。
溫馨也曾經為了「體驗生活」,到佛山一家大型製造企業做了一段時間的中層文員。她的感受是:「即使每月工資5000元,我1個月呆下來也受不了!我還不是壓力最大的基層工人,佛山的企業也普遍比深圳的企業壓力小些,深圳的基層工人更是可想而知。」
這家企業「幾乎在每個角落」都安裝了攝像頭,工人經常工作超過12小時,最長時達18小時。「這樣的制度下,我看到的員工都很封閉、壓抑自己,通常也不會在公司互相聊個人生活問題,得到情緒紓解。」
溫馨說,在這種基層工人每月工資2000~3000元的企業,單身員工的流失量是很大的,「因為他們沒有理由留下來」。「單身的人進門轉個圈,轉身就走了。因為現在廣東只會企業找不到人,不會人找不到工作。」而留下來的,基本都是有家庭牽絆的。
由此,很多珠三角企業為了留人,甚至已經開始採取「現金攻勢」。「通過聯誼能夠牽手結婚的,不少企業有一定獎勵。我知道的獎勵最多的企業里,一對新人員工有5000元獎金。」溫馨說。
但即使組建了家庭,長期在這類企業工作,婚姻家庭生活也會籠罩陰影。
「工作對員工的負面影響是軟環境上的,在單位緊繃、壓抑了8~10個小時以後回家,就不能和另一半正常地溝通交流,最嚴重的是三班倒的企業,尤其是夫妻在同一個企業上班的。」溫馨說。
有一位在這樣環境下工作的妻子,曾當著溫馨的面哭了。她邊哭邊說:「為什麼工作一天回家,遇上一點小事我都會暴躁呢?我以前性格不是這樣的……」長期工作於此類企業的夫妻,離婚的佔到20%,而有一半以上的家庭肯定會被籠罩上陰影。
然而,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農民工家庭的生活比企業中層員工家庭艱辛,但離婚比例卻比後者低。
溫馨分析說:「因為他們沒有『生活質量』、『幸福度』等概念,忙著每天辛勞賺錢、養孩子,沒時間想那麼多,遇到問題通常也不和專業人士諮詢,在情感講座課堂里被問起,也比較羞澀。」
那麼,龐大的單身農民工群體,能否破解「婚戀難」?
溫馨所在的團隊辦過幾百場聯誼婚戀活動,她認為外來務工人員不存在真正的「婚戀難」。
她的第一個理由是,「因為他們的婚戀訴求低,幾乎都沒有明確的婚戀價值觀」。「這指的是對另一半的『軟體』,沒有諸多定位,只要『人看著順眼、談得來』、『找個可靠老實的人』這樣簡單的理由。他們對物質要求也不大,所以相對比較容易找。」
第二個理由是,「他們是『奮勇前進的』,而且談戀愛通常帶著明確的結婚訴求。」在聯誼活動中,敢於上台表白的,外來務工人員居多。
不過溫馨也發現了外來務工群體特有的性格。「他們在參加聯誼活動時會很熱鬧,而聽情感講座時卻很羞澀,也不會提問,還會拿筆拚命記『第一次相親時的衣著和行為誤區』。但是回去以後,並不會照做。實際上,他們遇到情感問題不大會找專家,主要傾訴對象就是同宿舍的工友、男女朋友,所以,他們消耗的電話費其實很高。」
以溫馨的經驗,通常一場100~200人的聯誼活動,能走到戀愛的有10~20對,能走到結婚的通常有3對。「比如加班時間類似、都是放一天假的幾家企業,就共同組織外出去景點、加一些交友的遊戲活動環節。外出遊玩的牽手成功率要比晚會聯誼的成功率高一些,因為互相對了一天,了解更多。」
農民工群體能否解決終身大事?溫馨還是很有信心:「雖然單身的絕對人口數量比較大,但是不難找。一線產業員工流動比較大,每年新進員工多,今年這批沒遇到中意的人,明年新進的一批中就可能會有。」
讓這位專業婚姻諮詢師擔憂的,是另一群人。
企業中層員工:「別喊他們剩男剩女」
溫馨認為,真正存在「婚戀難」問題的,是珠三角企業里中層管理及以上的白領員工,這群人的年齡層是26歲~35歲。
她說起來有些嘆息:「27歲~30歲的女性,是第一批接受新女性獨立概念的女性,同齡女性升職通常比男性快。比如說,一名女性已經升到部門經理,她遇到的尷尬是:比我小的不可能,比我大的又都結婚了。」
「而這樣的中層職位女性又對生活品質有一定要求。她們的心理是:雖然基本上不指望攀附權貴,也不希望找個窮小子,讓生活水平下降,而很多28歲~29歲的男性還達不到同齡女性的這一要求。因此,大齡白領女性只有往上看,甚至把範圍擴大到離異男性……這是社會性的問題。」
他們由於工作原因,社交圈的範圍、流動性又小,「中層職位者和基層員工不一樣,他們基本不會因婚戀問題換工作,多年面對的都是同一批人。這一群人,才是真正難找對象的。」
溫馨也了解這群單身中層白領的生活狀態。
「他們會懂得把工作和私生活分開,不讓生活影響工作,但心裡對『還沒找到另一半』都有焦慮和煎熬。他們在單位里很少會談起自己單身,只有三五好友知道。」甚至,單身貴族們會故意隱瞞單身的事實,假裝有男友女友,在溫馨的案例中,這一比例「很高,至少佔了60%」。
「這關乎自尊面子問題」,溫馨解釋說,「廣東有句很毒的話叫『老姑婆』,如果給下屬布置工作的時候背後被下屬這樣說,單身白領是很難堪的。」
了解許多人感情問題的溫馨,對現在流行的「剩男剩女」之說非常反感。她呼籲,不要隨便給身邊的人或自己冠上「剩男剩女」之名。
「現代社會男女性的婚戀黃金期都已經隨著時代延後了,比如男性的黃金期延後到30歲~35歲,我們不能再說24歲是真正意義上的晚婚晚育了,不是嗎?」
「在我眼裡,女人到了28歲才算『剩女』,男人到了33歲才叫『剩男』——如果一定要這樣稱呼他們的話。我更願意稱呼他們為大齡單身男女,其中優質大齡青年居多,很多人單身,有他們自己的責任,但不全是他們的責任,剩下,是時代的錯。」溫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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