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影視劇里的方言

談談影視劇里的方言(附照片)

  曹雷

  我並不是主張我們的電影中都要用方言,即使受追捧的滬語版《黑貓警長》,也只能局限於江南地區上映,並不是一個能推而廣之的先例。但是,方言中確實有很多來自生活、來自草根的形象的表達,豐富多樣的方言,也是我國文化的瑰寶,是不該被輕視,更不該被丟棄的。

  

  最近,我參加國產動畫片《黑貓警長之翡翠之星》滬語版的配音,用上海浦東話為片中那小豬牟三嘟的媽媽配音。那天去參加首映式,發現對於方言版,觀眾反響很熱烈,都很喜歡。還有很多朋友來問我是不是上海本地人?在哪裡學的浦東話?我只能老實交代我這是過去多次在上海郊縣參加勞動,體驗生活,向農村老鄉學的。因為我發現學了老鄉的語言,容易與他們打成一片,他們也很快會把你當成自家人。

  抗戰時期,我出生在江西,雖然父母不說江西話,但是受周圍環境影響,我還是學了一口江西「老表」的話。抗戰勝利後,隨父母來到上海,5歲就進了上海的小學。班上同學大都是從大後方——四川的各地來到上海,他們之間都用川話交談,我雖勉強有點聽得懂,卻很難參與進去,上海話更是聽不懂,連跳個繩、踢個毽子,數起來「念一,念尼,念賽,念思(廿一,廿二,廿三,廿四)……」我都不知所云。我這個「小老表」感到很是孤立。當時,在我很幼稚的心中,就渴望有一種大家都懂也都會的語言,可以和同學無障礙地交流。所以當學校提倡「國語」(也就是現在說的「普通話」)時,我是學得很努力的。

  我一生中都在很努力地學著語言,儘管我生活中的語言環境並不好。家中長輩說著帶各自家鄉方言口音的上海話;中學時,學校的老師也都帶著家鄉口音來上課。因為語文課曾換過老師,所以我既能跟著老師用山東口音,也能用蘇北口音背誦詩經《伐檀》,卻不會用普通話來念。好在我的班主任老師是燕京大學畢業的,但她只教我們外語,當她不說外語時,我就悄悄地模仿著她的北京口音。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一生將從事配音藝術,但深知語言在人們交流時的重要。

  後來我因為工作,到了祖國的山南海北,接觸到了各地的方言,發現那些方言根植於當地的百姓生活中,有許多鮮活、生動、形象的東西,卻是普通話難以完全替代的,也是文字難以表達的。在某些場合,方言能改變交談者之間的人物關係,在文藝作品中,方言能使人物形象更栩栩如生,更鮮明更有色彩,也更具有生活氣息。

  就拿我國的文學名著《紅樓夢》來說,曹雪芹可說是那個時代用白話文寫作最成功的大家之一,他寫林黛玉——這位蘇州來的姑娘,一口吳音軟語,罵一個說話尖刻的丫頭「促狹鬼!」——這「促狹」兩個字用得十分貼切,卻完全是吳語方言,只有江南一帶的人(包括上海人)會這麼說。它的發音(co ka)完全不是普通話「促狹」的音,而且兩個字全是入聲。我想,曹雪芹一定是很無奈,才找了這兩個字來替代,可是如果按普通話念出來,不但北方人不懂,江南人同樣也聽不懂呢!

  我曾在成都軍區演出過一出宣傳推廣普通話的小話劇,劇名《張鐵娃鬧笑話》,說的是一個不願學普通話的四川籍小戰士張鐵娃,鬧出了很多笑話。因為我打小學就跟著同學學著說四川話,這張鐵娃就讓我反串了。小戲在成都為軍區戰士們演出,沒想到我那口四川話特別受觀眾歡迎。觀眾都是四川籍的官兵,反響特別熱烈。

  後來我到安徽農村體驗生活,又排了幾齣農村題材的小話劇走村串鄉為當地農民演出。我們在台詞中加入了跟老鄉一起生活勞動時學來的皖北方言,老鄉們聽了那個高興啊!演出反應之強烈,是用純正的普通話演出不能比的。

  「文革」前,上海人藝有個方言話劇團。據說,那是人藝的黃佐臨院長力主建立的,招募了一批會說各地方言的演員。我看過他們演出的《張文祥刺馬》、《方珍珠》等劇目,戲中各色人物根據他們的出身、經歷、個性,說著各地的方言,這些語言、用詞,使人物的色彩極大地鮮明起來。那些紹興師爺、寧波商人、蘇州小姐、蘇北壯漢,借著語言,將一個個人物個性表現得淋漓盡致。

  其實方言在我們的銀幕銀屏上出現,早有先例。「文革」前有部電影《抓壯丁》,人物全講的四川話,很受觀眾歡迎。還有一部由葉辛編劇、黃蜀芹導演影響很廣的電視連續劇《孽債》,是反映上海知青生活的作品,人物的對白與真實生活中幾乎一樣:上海市民說滬語,雲南來的孩子說帶南方味兒的普通話,鄉下來的阿奶說上海浦東話……生活味道十足,播出後收視率非常高。後來,這部電視劇要在央視播出,央視方面要求一律配成普通話。導演黃蜀芹很無奈,希望我來幫她完成這版普通話的配音。我在工作中發現,把所有的對白都變成普通話以後,劇中很多場戲的感人效果大打折扣,甚至變得很奇怪了。比如:雲南來的孩子到了大上海,走出火車站,周圍的人都說的是他們聽不懂的上海話,心裡不由得會產生一種陌生感甚至恐懼感;如果都變成容易交流的普通話,這種感覺就不會有了。又比如,孩子來到父母在上海的家,父親或是母親當著孩子的面,用孩子聽不懂的滬語,來談論怎麼處置孩子的事,如果改成普通話,這些戲就不成立了。我們盡量做些彌補,但總是很勉強,戲也變得不好看了。特別是劇中浦東阿奶這個很有色彩的人物,如果改成說普通話,有幾場戲根本就不合理,這個人物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在與黃導商量以後,我們還是保留了浦東阿奶的本地方言。至於那些鮮活的,特別能勾畫人物個性的市井俚語的損失,已是難以彌補的了。

  這些年我一直從事譯製片的工作,不想,竟在配音中接觸到了外國的方言。我看過一部反映蘇格蘭地區生活的電影,裡面的人物說的就全是蘇格蘭口音的英語。梅麗爾·斯特里普在影片《鐵娘子》中出演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為了更像這個人物,她就說了一口撒切爾夫人家鄉口音的英語,那是她從撒切爾夫人生前留下的錄音講話中學會的——梅麗爾·斯特里普一直很重視在語言上對人物的塑造。我配過她早年主演的電影《索菲的選擇》,影片中的索菲是個波蘭猶太人。梅麗爾在拍攝這部影片時,特意學了一口波蘭話;二戰後索菲從集中營里出來到了美國,開始學英語,梅麗爾又說了一口帶波蘭腔的英語。這對這個人物的塑造幫助很大,使這個角色特別真實可信。在她演《黑暗中的哭泣》一片中的澳大利亞婦女時,又特意學了一口帶澳洲口音的英語,讓熟悉她的觀眾也相信這是一位地道的澳洲農村來的女人,使這個婦女形象更真實,更感人。

  我又想起那部著名的美國電影《亂世佳人》,當初選郝思嘉這個角色的演員時,曾有許多著名女星來試演。導演雖看中了費雯·麗,但因她是英國人,說得一口純正英語而缺少美國南方口音,為此曾經猶豫過;直到費雯·麗學會了片中郝思嘉的南方口音,才決定讓她飾演這個角色。因為沒有這個口音,美國的觀眾就不相信這是南方長大的郝思嘉。

  有一段時期,好像我們的舞台劇、電影中只允許領袖人物說方言,當然,說方言是為了讓領袖人物塑造得更逼真,更生動。但是,卻出現了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中發動群眾,他說的是一口湖南話,而湖南老鄉卻說的是純正普通話的場面。這實在是讓觀眾啼笑皆非。

  我並不是主張我們的電影中都要用方言,因為國情不同,我國大片的疆域中很多方言都只局限於小範圍地域的人聽得懂,即使受追捧的滬語版《黑貓警長》,也只能局限於江南地區上映,並不是一個能推而廣之的先例。但是,方言中確實有很多來自生活、來自草根的形象的表達,豐富多樣的方言,也是我國文化的瑰寶,是不該被輕視,更不該被丟棄的。其實,像《孽債》這樣的好片子,保留原片的方言,用打字幕的方法來解決異地放映中的語言隔閡問題,也是可以的。不是現在很多影院和電視台放映的外國片也都用字幕版,觀眾也都照樣喜歡看嘛!
推薦閱讀:

怎麼評價路西法這部影視劇?
《使徒行者2》中梁思敏為何幫助歡喜哥,有什麼目的?
《甄嬛傳》與皇后宜修同為庶出的浣碧為何相差這麼多?
人民的名義2反響怎麼樣?
《澳門風雲3》是爛片嗎?

TAG:影視 | 方言 | 影視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