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管窺(19)漢初三傑的人生選擇
劉邦登帝位之後,在洛陽南宮的宴會上向高級官員們解答戰勝項羽的原因時說:「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
在這裡,劉邦首先提出了「人傑」一詞,並承認,因為能任用這些人傑,才奪取了天下。這些人傑們幫助劉邦奪取天下之後,他們的個人命運又如何呢?
韓信作為馳騁疆場,戰必勝,攻必克的常勝將軍,先被封為齊王,後又改封楚王。只因與楚將鍾離昧有故交,將鍾私藏府中,因此得罪劉邦。當劉邦偽稱要游雲夢時,韓信雖然提著鍾離昧的頭去見劉邦,但還是沒有取得劉邦的諒解,劉邦將他綁押車後,載到洛陽,讓他顏面掃地。後來雖然釋放了,由楚王降為淮陰侯,但終是心有餘悸,從此怏怏。以後韓信與劉邦的矛盾逐步激化,以致捲入陳豨的反叛集團,最終被呂后設計擒獲,斬立決。
司馬光評論韓信說:「觀其拒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譯文:考查韓信在戰爭的關鍵時期,能拒絕蒯徹勸他自立的遊說,天下大定後,提著楚將鍾離昧的頭到陳地迎接漢高祖,由此觀之,當初韓信哪裡有謀反之心呢?應該是失去王位之後心情忱郁,後來矛盾進一步激化才陷入叛逆集團的。)這裡說得很明白,韓信是被逼反的。當初楚漢相持之際,謀士蒯徹曾力勸韓信棄漢自立,並且將韓信不自立而一直追隨劉邦的結果預料得十分準確。
蒯徹說:「當前戰局僵持,劉、項兩人的命運就握在你的手中。你助劉邦則劉邦獲勝,你助項羽則項羽取勝。如果你聽我的計謀,棄漢自立,這樣就會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誰也消滅不了誰、、、、、、考察齊地(韓信已封為齊王),擁有膠河、泗水流域的廣大土地,且地形深拱揖讓,有王霸之象,諸侯必定一個一個來朝拜。我聽說"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你仔細想清楚。」當韓信說劉邦對自己有知遇之恩,不忍背棄,且自己對劉邦忠心耿耿,劉邦絕不會危害自己時,蒯徹說:「你說劉邦一定不會害你,我認為這種認識是錯誤的!越國的大夫文種曾挽救越國於危亡,輔佐勾踐稱霸諸侯,可是功成名就之後卻不得好死。野獸被獵盡之後獵狗還有什麼用呢,只有殺掉煨湯、、、、、、我還聽說"智勇使君主震驚的人生命有危險,功勞蓋世的人無法受到賞賜。』現在你的大智大勇足以使君主震驚,你的蓋世之功使君主無法賞賜你,無論你歸楚歸漢,都不可能受到信任。那麼,你將歸向何處呢?、、、、、那功業,難以成功卻容易失敗;那良機,難以得到卻容易喪失。時機呀時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蒯徹的話都已經說到這分上了,但韓信終於不為所動。而韓信此後的結局卻正如蒯徹所料。韓信在臨死前說:「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其實,關天什麼事,都是自己的決策造成的。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在楚漢相持不下之時,韓信如果棄漢自立,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在大漢既立之後,作為功臣,即使被忌被逼,亦應退讓隱忍,欲謀叛逆只有死路一條!
作為「三傑」之首的蕭何遠比韓信高明。他雖然屢遭劉邦之猜忌,卻始終隱忍求安,最後得以善終。劉邦登基之後認定蕭何為首功,拜為相國。但不久君臣之間便出現裂縫。有一次,蕭何奏報劉邦,說長安土地狹窄,但皇家的上林苑中卻有許多空地,棄置不用。請求准許平民進入耕種,收割時留下禾桿,可以作為禽獸的糧食。劉邦不知為什麼突然發怒,說:「相國一定是接受了商人們的賄賂,才來打我上林苑的主意!」立即下令把蕭何送廷尉審理並戴上刑具。在牢里關了幾天之後才放出來,此時蕭何已經年邁,為官一向很恭謹的他,赤著腳去向皇上謝恩。《資治通鑒》說:「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窮僻處,為家不治垣屋。曰:"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世家所奪。』」蕭何因為素來恭謹隱忍,所以才得善終。並且不留多的家產給後人,說是:如果後人賢能,就仿效我的節儉;如果後人不賢能,也免得被那些豪強侵奪家產。
「三傑」之中,張良做了另類的選擇。齊人婁敬諫劉邦遷都關中長安,劉邦拿不定主意,問張良,張良說:「洛陽城雖然堅固,但周圍面積太小,不過數百里。且田瘠地薄,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關中左連殽山、函谷關,右接隴地、蜀州,沃野千里。南面享有巴蜀的富饒,北面據有胡苑的利益。南、北、西三方都有險可守,出東方可以扼制諸侯;諸侯安定,可以利用黃河、渭水的水運交通,將各種物質給養源源不斷地運到京師長安;諸侯有變亂反叛,則順流而下,足以保證糧草輜重的運輸。這裡可以說是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啊。請您照婁敬所說的去做。」劉邦素信張良,下詔遷都關中長安。
張良為劉邦做了最後的遷都謀劃之後,隨即退隱,做「神仙」去了。張良素來身體多病,跟隨劉邦入關之後就閉門不出,練習道教的氣功,辟穀(不食五穀)。他解釋自己的行為說:「我前輩幾代人都是韓國的卿相,韓國被秦滅後,我散盡萬金家財,聯絡天下豪傑,為我的國家向秦報仇雪恨,使天下震動。我憑三寸不爛之舌做了帝王的軍師,現在又封了萬戶侯,這是一個布衣之士的榮耀之極,對於我張良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只想從此遠離塵世,跟隨赤松子去仙游。」
司馬光評論張良說:「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嘗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辯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誕矣。然其欲從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三傑』,淮陰誅夷,蕭何系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托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物外,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譯文:人的生與死,就好比白天和夜晚一樣。從古至今,本來就沒有長生不老的人。像張子房這樣明辨是非、通達事理的人,他應該知道神仙之說是虛假荒誕的。但他還要跟隨赤松子去仙游,其機智的用心是可以想到的。在功成名就之後,人臣是很難自處的。譬如漢高祖所說的"三傑』,淮陰侯韓信被誅滅,蕭何曾被下獄,難道不是因為位高譽極而沒有急流勇退嗎?所以張子房要託庇於神仙,遠離官場塵世,拋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所謂明哲保身,這是對他行為的最好解釋。)
在封建專制時代,政權是一個魔鬼,一旦被這個魔鬼纏身,人就會失其本真,發生變態:仁義者變為奸詐,善良者變得兇殘,寬厚者變為狹隘,豪爽者變得勢利,廉直者成為貪腐,惻隱者變得嫉恨,儉約者變得奢靡,重情者變得寡恩。在這樣一個悖反天理人倫的權欲旋窩中,一個想保全自己乾淨身子的人是無法棲身的,所以張良毅然選擇了蟬蛻於塵世官場,欲從赤松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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