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與杜甫【 李白的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庄浪、通渭一帶),其先人被流放於西域碎葉,李白在碎葉長到五歲,家庭由西域遷至綿州(今四川江油)。】
李白的故鄉究竟在哪裡?
從來沒有過的,我離李白這麼近。我站在新疆的吐爾尕特口岸,向太陽落下的西方眺望。遠處就是吉爾吉斯斯坦,那裡有一座碎葉城(又叫托克馬克),是李白的故鄉。最早聽說這個地名,好像是在郭沫若的《李白與杜甫》一書中,當時我也就十幾歲,剛剛學會崇拜詩人。玄奘去印度取經,也路過碎葉,他在《大唐西域記》里稱之為「素葉」,說城外有諸多胡商雜處。哈薩克大草原上的碎葉,是草原絲綢之路的重心,唐朝的安西都護府設立的「安西四鎮」,除了龜茲、于闐、疏勒,還包括碎葉。
李白的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庄浪、通渭一帶),其先人被流放於西域碎葉,李白在碎葉長到五歲,家庭由西域遷至綿州(今四川江油)。我相信李白身上一定有胡人的血統。至少,他是喝馬奶、吃羊肉長大的。又是「勞改犯」的後裔。所以他寫出了真正的「自由詩」,表現出無限的人身自由與心靈自由,飄飄欲仙——至今無人超越。詩人原本就是人類中的少數民族,李白,你屬於少數民族裡的少數民族。我站在山頭,踮起腳,望呀望,望你出生的地方——你能為我再誕生一次嗎?就像每天都會升起的太陽一樣……
李白是一位出生在西域的詩人。來到西域之後,才更加理解李白的人與詩:遼闊、澄澈或豪放。從來沒有過的,我渴望成為李白的替身,借明月的酒杯,澆心中的塊壘——恐怕我內心也有一座天山吧。中原的泰山是入世的,西域的天山則是出世的,頭頂籠罩著千年積雪。重天山而輕秦山,近神仙而遠帝王,我在一瞬間改變了世界觀。向李白學習:有最大的想像力,才有最長的地平線;有最長的地平線——作為弓弦,才能把詩的箭簇射得最遠!
我經常想起李白。西域是李白的故鄉。李白是唐朝詩人中惟一出生在中亞的一個。他的性格、詩風,跟西域的粗獷豪放不能說沒有一點關係。唐詩的造山運動中,頂峰屬於一個有胡人血統的詩人。岑參、高適之類旅居西域的所謂邊塞詩人,又怎能跟李白比呢?李白很少寫大唐王朝的邊塞詩,他的精神指向一個更為博大的自由王國的邊塞、超現實的邊塞:「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難怪有謫仙之稱。他被發配到仙境的塞外。仙境才是他真正的祖國。寫詩、飲酒之際,李白飄飄欲仙,彷彿走上了自己的還鄉之旅。
也許很多時代都有一個李白,只不過生於唐朝的那一個,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時代。所以他活了下來!其餘的時代沒準也有類似的人物,因為身不逢時,而夭折了,或被埋沒了。說到底,中國詩歌,有一個李白就足夠了。他並不需要更多的替身。即使你可以模仿他,你所置身的時代,卻無法模仿唐朝。用詩歌表現西域,並不見得就能續接上唐朝的文化傳統,卻使我多多少少跟李白攀上點遠親;畢竟,我是在歌頌他的故鄉嘛。
李白的偉大在於他超越了萬有引力。杜甫的偉大在於他體現了萬有引力。前者的飄逸,後者的穩重,蓋源於此。我所謂的萬有引力並非僅指地心引力,還包括道德、傳統、體制等社會性的價值觀。李白跟嫦娥一樣,偷吃了靈藥,靈魂無法自控地向著月亮私奔——這兩性的奔月者,後人難以仿效。看見月亮我就想起李白。月亮是李白的遺孀。李白生前還說過:天山是月亮的故鄉(大意如此)。這麼看來李白和月亮又是同鄉了。
我一直覺得,西部是中國詩歌的故鄉。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這麼想呢?估計還是因為唐朝,唐朝是中國詩歌的黃金時代,唐詩是中國文學史上難以超越的巔峰,而唐朝的首都是長安,留下過無數詩人的足跡。我至今仍下意識地把遙遠的長安視為中國詩歌的首都。即使幾次去現實中的西安參加文學活動,無一例外都懷著朝聖的心情,抑或還鄉的心情。後來去新疆採風,我又改變了看法。僅僅因為一個人。他就是李白。
有一天夜晚,我們的旅遊車與逶迤的天山並肩而行,恰巧看見皓月當空,我腦海時頓時浮現出五個字:「明月出天山……」這是李白的月亮。而李白本人,就是中國詩歌惟一的月亮,他是從天山冉冉升起的。李白雖曾客居長安,並走遍全國,但他出生在西域,新疆該算作他的故鄉,天山則是他故鄉的標誌性建築。李白的故鄉,就是我的故鄉,就是詩人的故鄉。唐詩是唐朝的骨頭,而李白是唐詩的骨頭。如果少一個李白,唐詩的份量將大打折扣,而唐朝亦將在後人眼中失去諸多浪漫與狂放。李白的性格與風格,與他的故鄉,與西域的雄渾豪邁,不能說沒有一點關係。
李白正是西部詩歌的形象代言人。當然,憑藉著西域血統里遺傳的狂傲不羈,他也成為整個中國詩歌的形象代言人:浪漫的象徵,自由的象徵,重精神輕物質的象徵。唐詩的首都,不在長安,在西域,因為那裡是唐朝第一詩人的故鄉。長安對於李白,一直是異鄉。他在那裡得寵、失寵。在那裡借酒澆愁,耍酒瘋。在那裡受挫、受傷。在那裡流浪,又不得不離開……他的天性不適合長安的。長安的性格與李白的性格相衝突。長安不可能成為李白的故鄉,也就不可能成為詩歌的故鄉。詩歌的故鄉在新疆。正如月亮的故鄉在天山。我指的是中國的月亮,詩歌的月亮。
古邊塞詩里的山有哪些?天山,昆崙山,喀喇昆崙山,金山(阿爾泰山),南山,祁連山、陰山,焉支山(也叫胭脂山),賀蘭山,隴山,杭愛山,六盤山……每一座山上不僅有千年的積雪,更積澱著無數的詩篇。其中天山幾乎已成為西域的象徵。我到新疆,看見天山,比第一次看見泰山時還要感到震撼。因為它的寂寞,它的難以攀登,它的荒涼(寸草不生),它頭頂白髮一樣的冰雪。只有西藏、青海、新疆的山才配得上稱為「白髮三千丈」。泰山是聖,天山是神。朝覲泰山,只會追懷孔子、杜甫以及秦始皇之流的帝王將相。膜拜天山,我熱血沸騰,首先夢見超凡脫俗的謫仙李白,還有一系列漢唐以來的邊塞詩人,甚至還會想到武俠(譬如一部叫《七劍下天山》的武俠小說),猜測金庸、梁羽生、古龍他們是否踏訪過天山?
武俠本身就是平民的神話,太適合演繹在天山這樣神秘、遙遠的地點。詩與俠在精神上不無相通之處,大俠客都有詩人氣質,大詩人(譬如李白)身上也不乏俠骨、俠氣、俠客情懷。如果說泰山屬於儒家、武當山屬於道家、五台山屬於佛家,天山則是屬於詩家的,當然,也屬於俠客。我要為天山多寫幾首好詩。我不是劍俠,我是詩俠——以詩來搏擊,以文字的閃電來點擊讀者的穴位,「殺人」不眨眼,「殺人」不見血,「穩、准、狠」,百步穿楊……在詩的國度開疆拓土,難道不是一個詩人應該懷有的理想?沒有理想,又怎麼算得上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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