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東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隱」

    摘 要:中國東晉時期的陶淵明與美國19世紀超驗主義作家梭羅,前者乃「古今隱逸詩人之宗」,後者以《瓦爾登湖》著稱於世,雖二者生活的時代背景及國度大相徑庭,卻都被後人奉為「隱士」。本文試比較兩者的隱逸生活,並得出二者的異同。

  論文關鍵詞:陶淵明;梭羅;隱逸;比較

  一、引言

  有人說,歸隱於自然,一種智者的人生觀。我國歷史上東晉時期的陶淵明開啟的詩人歸隱文化並非一個國家,甚至一個時代的獨有現象。相比較,在美國的梭羅經歷和其極力倡導的湖畔生活同樣契合這樣一種文化內涵底蘊。

  放眼陶淵明的代表作,大多數都在向世人闡述的是其嚮往自然的田園生活的心境,這在當時有其自身的原因和背景,可以看作是不畏權貴的一種氣節,更是大隱於市的精神境界。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這是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描述了作者出仕以後賞心悅目的田園生活及其樂趣,從簡短的文字中我們深深體會到詩人那顆強烈的歸隱之心。事實也如此,陶淵明41歲辭歸,自此終身不仕,一直過著躬耕自給的田園生活。

  而在陶淵明之後1000多年,美國有一個著名的作家亨利?戴維?梭羅,在康科德鎮原本很平靜的生活,受到導師愛默生的影響,對超驗主義的另一番獨到的見解,並且親身感悟自然,體驗恬靜的湖畔生活。1845年3月,他借了一柄斧頭,孤身一人,跑進了無人居住的瓦爾登湖邊的山林中,自己砍材,在瓦爾登湖畔建造了一個小木屋,並在小木屋住了兩年零兩個月又兩天的時間。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梭羅自食其力,他在小木屋周圍種豆、蘿蔔、玉米和馬鈴薯。他完全靠自己的雙手過了一段原始簡樸的生活。可以看做是一段隱居的生活,並寫下了著名的《瓦爾登湖》。該書將自然生活闡釋的淋漓盡致,令人神往。特別是書中貼近自然的極致唯美的文字描述,在那個推崇工業文明的社會,對比鮮明。

  陶淵明和梭羅都試圖擺脫現實的種種束縛,來到山林過起了「隱逸者」的生活,並且在各自的隱居生活期間都用文字記錄下了各自不同的生活。那麼,作為中西方的代表,人們在提到「隱者」時,不免會將二者相提並論,並作比較。雖然兩者為對抗現實的選擇了同一的方式,筆者認為通過二者的比較是可以找出其共同性和差異性的。

  二、回歸自然的一致

  雖然陶淵明與梭羅分屬於中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陶淵明深諳中國傳統孔孟之道以及老莊哲學,另一方面,梭羅沿襲的是美國自由觀的傳統,但他們在實踐行動上同樣選擇「隱逸」。至少對於他們來說,隱逸自然、返璞歸真被看作是在物慾橫流的現實社會保全人的完整性的明智選擇。

  陶淵明在自己的詩作中字裡行間流露出從世俗社會遁退、歸耕山林、隱逸田園的精神思想,如:他在《歸園田居》中描述到「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歸園田居五首》)「羈鳥」、「池魚」系現世中為世俗所困的芸芸眾生包括他自己的真實寫照,要想逃離這久困於己的世俗「樊籠」,大概歸隱山林,過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才能得到真我的實現。「返自然」再次強調和點出了詩的主題和詩人的心境,因為這既奠定這組田園詩的基調,也是詩人人生理想和憧憬。

  同樣,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有過類似的表述:「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謂生活的舒適,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所以關於奢侈和舒適,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由此,對於社會的喧囂與浮躁,以及那些所謂的「奢侈品」和「生活的舒適」都只不過是通往我們質樸生活的一種阻礙。簡單才是最自然,梭羅如是說。

  三、內心的升華的同一

  陶淵明隱遁後的田園生活是躬耕勞作,早出晚歸辛勤耕作。有如《歸園田居》:「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又譬如:「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於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壺觴遠見候,疑我與時乘。」這些詩句折射出詩人當時已經近乎融入了山林生活。田園生活已經成為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從精神層面來看陶淵明達到了他當初歸隱的目的,內心世界真正從「久在樊籠里」的掙扎與苦痛中得到了解脫升華。

  「當我的鋤頭叮噹地打在石頭上,音樂之聲傳到了樹林和天空中,我的勞役有了這樣的伴奏,立刻生產了無法計量的收穫。我所種的不是豆子,也不是我在種豆;當時我又憐憫又驕傲地記起來了,我的一些相識的人特地到城裡聽清唱劇去了。」在瓦爾登湖畔,除了漫步、閱讀、與大自然對話,梭羅生活中的另外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勞動。不過,對於勞動,梭羅從來不把它當作生活的直接目的,而只是當作獲取生活必須用品的一種手段。他在湖畔小屋每周平均的生活費用是27美分,這些錢只用於他自己不能供給的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他既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東西,也不再進行任何多餘的勞動。所以,梭羅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他都沉醉在一種自由的狀態之中隨心所欲地生活,他說「多餘的財富只能夠買多餘的東西,人的靈魂必需的東西,是不需要花錢買的。」梭羅以自己的行動告訴世人,物質生活並非是決定幸福的唯一條件,在簡陋的環境中也同樣可以釀造幸福,也同樣能夠生活得非常富足。因此,梭羅同樣在歸隱自然後內心世界得到了簡單卻又極大富足的精神境界,這是在當時工業文明後對物質生活瘋狂追求的獨樹一幟。

  四、生活思想的迥異

  海子曾經將陶淵明與梭羅做過比較:

  「我恨東方詩人的文人氣質。他們蒼白孱弱,自以為是。他們隱藏和陶醉於自己的趣味之中。他們把一切都變成為趣味。這是最令我難以忍受的。比如說,陶淵明和梭羅同時歸隱山水,但陶重趣味,梭羅卻要對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極大的珍惜和關注。這就是我的詩歌的理想,應該拋棄文人趣味,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

  陶淵明在躬耕生活中,家境十分困苦。後來生活每況愈下。他在《有會而作》詩序里寫道:「舊谷既沒,新谷未登,頗為老農,而值年災,日月尚悠,為患未已。」可見他的此時的生活窮困潦倒。陶淵明在《乞食》詩里也寫道:「飢來驗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即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他即使在這樣的困苦境地之中始終不願再為官求祿。他的不為五斗米折腰、不同流合污的品行,為後代許多正直、進步的文人後世所景仰。他給我們留下的詩歌,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但我們也會不禁感嘆陶淵明的命運多舛。反之,梭羅「要對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極大的珍惜和關注」。他的歸隱帶著探究生活的目的。「我到林中去,因為我希望謹慎地生活,只面對生活的基本事實,看看我是否學得到生活要教育我的東西,免得到了臨死的時候,才發現我根本就沒有生活過。我不希望度過非生活的生活……」梭羅遠離大眾生活,來到瓦爾登湖畔,是為了找到一種合適的生活方式,這種方式能讓他實現他的生活憧憬和社會理想。而《瓦爾登湖》的創作正是為了很好地分享他的探求所得,從而改變人們的思想:

  「可是那唯一的真正的美國應該是這樣的一個國家,你可以自由地過種生活,沒有(茶、咖啡、肉)這些食物也能過得好,在這個國土上,並不需要強迫你支持奴隸制度,不需要你來供養一場戰爭,也不需要你付一筆間接或直接的因為這一類事情而付的額外費用。」

  「假如人們能過宇宙法則規定的簡樸生活,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焦慮來擾亂內心的寧靜」,他通過自己的生活探求,啟示世人不要在紛繁複雜的生活迷失了方向,從而失去了生活意義。

  五、隱逸動機的差異

  「歸隱山林」是一種走向山野的寧靜乃至孤寂的生活。隱士中的大多數胸懷大志,尤以知識文人居多。可惜他們從來都不是社會的統治者,總是懷著一種社會責任心。但所謂的「窮則獨善其身」,卻正是知識分子不能實現自己改造社會的理想,而退而保守自己內心的純潔和理想的高尚。

  陶淵明,二十九歲入仕,做過州祭酒、參軍之類的小吏,期間偶有離職賦閑。四十一歲,在他任彭澤令八十一天後,終於絕決地脫下官服,從此遠離了仕途,過起了亦讀亦耕的生活。後來即使生活境遇很窘迫的情況下,始終不願為官求祿。我們從另一方面來看,陶潛仕途坎坷的這樣一個事實讓他不得不退而求「窮則獨善其身」。反之,設想其仕途平步青雲,會不會去過隱逸山林的生活呢?所以,我認為陶淵明的「隱」歸結到一點,更多的是當時乃至後世的封建士大夫懷才不遇後的逃避現實的一種抒發和寄託方式。

  他的歸隱,實際上是自己的理想與當時的現實無法調和的結果。於是選擇退而思隱,由懷疑、厭惡、否定現實俗世轉向親近、欣賞和感悟自然,然後將在現實世界中無法實現的理想融入「隱逸山林」之中,最終又以詩詞歌賦的藝術形態闡釋出來。在《桃花源記》中藉助虛構加以形象的表現,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是一種「與世無爭」的社會。他常常把虛構的淳樸無爭的上古之世與道家宣揚的「小國寡民」的社會合為一體,作為理想世界來歌頌。然而「世外桃源」,卻在當時的現實中無處可尋。因此,他只能將自己有限寄托在田園生活中以求精神上暫時的解脫。

  梭羅面對工業文明日趨壓迫和趨使人類社會憂慮不已,同樣他也對現實感到不滿,但他沒有逃避。梭羅說:「無論你的生活多麼卑微,你都要勇敢地面對,堅強地生活,不要迴避它,也不要謾罵它,它畢竟還沒有你壞。最富的人往往也是最窮的人,就是在天堂,喜歡挑剔的人也會找岔子。熱愛你的生活吧,儘管它很貧窮,就是在貧民院,你也可能度過一些快樂宜人,激動人心的時刻。落日映照在富人的寓所,同時也映照在貧民院的窗上,而且同樣光輝燦爛。門前的積雪也同樣在早春融化」。

  梭羅在瓦爾登湖畔追求新的生活,實際上想在孤獨的心境中對人生進行思考和探索。在孤獨中他的生活追求和思想應運而生。瓦爾登湖不僅給他提供了思考的空間,也給他造就了一種樸素淡泊的心境。他在這裡觀察、傾聽、感受、沉思,並且夢想。「我含蘊著,並養育著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時。」他承諾要將獨居湖畔孕育出的珍珠奉獻到公共福利上來。事實證明他說到也做到了:例如他在瓦爾登湖邊居住時,曾積極寫文章反對1846至1848年間美國對墨西哥的戰爭。這說明他雖然身在瓦爾登湖,可他的心在社會。他雖然不太滿意他所處的社會,但他並不因為不滿而放棄了它,而是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改變它。這在他短暫的一生中,表現得都很突出。1859年,約翰?布朗發起哈帕斯渡口起義,襲擊美國軍火庫,同年12月布朗被判處死刑時,梭羅曾發表了激烈的演講來為布朗呼籲。而且,梭羅決不只是說說而已,正如他譴責那些空談者一樣,他用實際行動來說話,比如幫助逃亡的奴隸,以及幫約翰?布朗起義軍中的一個人逃往加拿大。

  六、結語

  陶淵明和梭羅,雖然身處截然不同的社會制度和現實生活,但是,二者都選擇「隱逸」對當時的物質社會進行有力的回應,一個是對封建黑暗的官僚社會的厭惡,一個則是對片面工業文明的對抗。他們在另一個層面——對自然生活的還原的訴求卻達到了高度的契合。自然質樸的生活,能夠給他們帶來精神上的慰藉和心靈上的滿足。如果說陶淵明的「隱」傳承的是中國文化的保存自我的中庸之道,那麼梭羅《瓦爾登湖》里的「隱」則是追求自然地張揚,和實現這一方式的社會普遍性的極力倡導。                                                                     來源:考試吧(Exam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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