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說說古詩文里的「汪星人」

狗年到了。

狗，是人類的好朋友，也許是最好的朋友。科學研究已經發現，在各種家禽家畜中，狗，是最早被人類馴化的，已經有一萬多年歷史，比豬、牛、羊、雞、馬等等其他生肖都要早。要說進入十二生肖，狗不進，誰有資格進？

狗的祖先是狼。不論是狼，還是狗，其本質都是一種群居動物。狼，需要狼群，集體生活講究紀律、忠誠和服從；狗的群居對象，其實是人，狗從祖先基因裡帶來的那些個性，正好符合人類的需要。所以，狗最優秀的品質、最大的特點，就是忠誠。你聽說過「忠犬八公」的故事么，或者看過這部電影么？相當感人。其實，這樣的故事、類似的「忠犬」，古今中外不勝枚舉。

光有忠誠還不算，狗還有另一個非常重要的特質，就是聰明。狗可以看門、牧羊、導盲、打獵、搜救、買東西、拿報紙、帶小孩、搜尋犯罪痕迹。在人類歷史上，還屢屢有戰鬥民族用狗來打仗，炸坦克、炸碉堡……好不忍心，讓我們祈禱世界和平。總而言之，「忠誠+聰明」，就算是一個人，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人類如果不馴化狗，它也可以作為狼繼續生存於動物界；但是，如果沒有狗，人類的生活可能就會一團糟。與其說狗需要人，不如說人需要狗。

言歸正傳，下面，我們就講講古詩文里的狗狗。

詩經｜小黑狗，「盧令令」

盧令

詩經 齊風

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其人美且鬈。

盧重鋂，其人美且偲。

盧：黑毛獵犬。

令令：即「鈴鈴」，獵犬頸下套環發出的響聲。

其人：指獵人。

仁：仁慈和善。

重（chóng ）環：大環套小環。

鬈（quán ）：頭髮捲曲美觀。

重鋂（méi ）：一個大環套兩個小環。

偲（cāi ）：多才多智。

我們前面講過，狗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所以，在中國人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出現狗，是最正常不過的。而且，你看，它甫一亮相，就自帶畫面感和喜感。

盧，就是黑色的小獵狗；令令，也就是我們幾天說的「鈴鈴」，是它的鈴鐺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重環」「重鋂」，都是項圈上大環套小環的意思。寥寥幾句，「鈴兒響叮噹」的感覺就出來了：一隻小黑狗，跟著帥哥主人去打獵，圍著主人活蹦亂跳，脖子上的鈴鐺叮噹亂響。

養過狗的人，尤其是在農村養過中華田園犬的人都知道，汪星人興奮的時候就是這個「德行」，總是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兩隻前爪往你身上亂撲。小時候，我和我的小夥伴們新年穿新衣，最怕的就是狗兒太熱情，那「雪泥鴻爪」怎麼受得了？但是，你打它、你罵它，它還是改不了——人家是真心喜歡你！「狗不嫌家貧」，這種忠心耿耿的品質，是一種美德。

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鬈；其人美且偲——要我說，這首民謠的作者一定是個女孩子，在偷偷觀察心上人。相由心生、狗隨主人，要了解一個人，看他的狗就知道。你看這條小黑狗，健康、活潑、清爽、熱情，忠誠耿直、黑毛卷卷、智勇雙全；再看它的主人，哎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蘇東坡的忠犬叫「烏喙」

很多大詩人都養過狗，而且跟狗的感情很深。蘇東坡晚年流放海南島的時候，就曾養過一條大狗，名叫「烏喙」，也就是「黑嘴」。這是一條神犬，也是一條忠犬。具體怎麼個神法、怎麼個忠法，大家可以看看蘇東坡的這首詩：

烏喙

宋 蘇軾

予來儋耳，得吠狗，曰烏喙，甚猛而馴，隨予遷合浦，過澄邁，泅而濟，路人皆驚，戲為作此詩。

烏喙本海獒，幸我為之主。

食余已瓠肥，終不憂鼎俎。

晝馴識賓客，夜悍為門戶。

知我當北還，掉尾喜欲舞。

跳踉趁僮僕，吐舌喘汗雨。

長橋不肯躡，徑度清深浦。

拍浮似鵝鴨，登岸劇虓虎。

盜肉亦小疵，鞭棰當貰汝。

再拜謝恩厚，天不遣言語。

何當寄家書，黃耳定乃祖。

儋耳（dān ěr）：今天的海南島儋州，蘇東坡的流放地。

合浦：位於今天廣西，臨近海南島。

澄邁：海南島的一個縣。

烏喙（huì）：黑嘴。喙，動物的嘴。

獒（áo）：大狗。

瓠（hù）肥：圓滾滾的肥。瓠，一種長而圓的瓜。

鼎俎（dǐng zǔ）：本指廚具，這裡指事物。

跳踉（tiào liáng）：跳躍。

趁：追逐。

躡（niè）：行走。

拍浮：游泳。

虓（xiāo）虎：咆哮的老虎。

小疵（cī）：小毛病。

鞭棰（chuí）：鞭子和木棍，這裡指教訓狗。

貰（shì）：饒恕。

黃耳：傳說晉朝陸機有一條很聰明的狗，名叫「黃耳」，曾經為陸機傳送書信。

當年，蘇東坡被流放到海南島，當地人送他一條小土狗養。小狗的嘴巴是黑色的，東坡給它取了一個名字：烏喙。人類給東坡帶來很多煩惱，小狗給東坡帶來很多歡樂。倒霉寂寞中的東坡，跟小狗狗相依為命。

烏喙越長越大，很快就住不進當初的狗窩了。東坡這才發現，原來這是當地的「海獒」犬，成年後長得很大。因為體型大，烏喙很費狗糧。但是，蘇東坡哪怕自己吃不飽、不吃肉，也要先保證烏喙能吃上。烏喙平時也很聽話，只有很少的幾次偷了肉吃。東坡揚起手，假裝要打它的樣子，它就低下頭「嗚嗚」地叫，好像一個認錯的孩子。這麼乖巧，怎麼捨得真打？

烏喙很懂事。家裡來了客人，它會熱情地迎進來；晚上屋子四面透風，它會看家護院，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烏喙，就是黑嘴狗

三四年後，蘇東坡終於獲得赦免，可以渡海回到大陸的合浦縣去居住。東坡太高興了，跟烏喙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烏喙瞪著明亮亮的眼睛，豎著耳朵，搖著尾巴，好像每一個字都聽懂了。聽主人說完後，烏喙比主人還高興，簡直就要「手」舞足蹈了！

一番收拾後，東坡帶著各種罈罈罐罐，這就上路。烏喙一路跟著，走沒走相，蹦蹦跳跳，一會兒跑到隊伍的最前面張望，一會兒折回到最後面殿後。這麼折騰，它很快就吐著長舌頭，氣喘吁吁啦。

路上經過澄邁縣，要渡過一條河流。大詩兄在地圖上看了下，估計可能是今天叫做南渡江的那條河。人們都在長橋上走，烏喙不走尋常路，跳到河裡面，用最最標準的「狗刨式」渡過了河。如此一條大狗，游起泳來瀟洒自如，水性簡直就像鴨子和鵝。等它一上岸，馬上恢復了威猛大犬的樣子，依然生龍活虎。大家都看呆了。蘇東坡暗自得意，這烏喙太給自己長面子了！

烏喙呀烏喙，你聽說過晉朝陸機家「黃耳」犬千里送信的故事么？你的前世一定就是「黃耳」。老天爺雖然沒有賜予你們講話的本事，但你們一定最懂自己的主人。

柴門聞犬吠｜狗在，家就在

自古以來，狗就是和家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沒有狗，家裡就不熱鬧；沒有家，狗就成了「喪家之犬」，非常凄慘。狗的職業可以有很多，不過，看家護院始終是它最基本的職責。說到這一點，下面這首詩應該最有名：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 劉長卿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腦補一下場景，應該是這樣的：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有一位知心的好朋友，我要去拜訪他。路上白雪皚皚，太陽斜掛西山。漸漸地，我看見了他家的屋頂，聽到了他家的狗叫，我不覺地加快了腳步。「吱呀」一聲，推開柴門。「你來啦！快進來烤烤火，酒都備好了！」朋友迎上來，狗兒在他身邊搖著尾巴。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狗兒的眼睛不好，耳朵很靈，老遠就聽到腳步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汪汪叫起來再說，提醒一下主人；待看到是主人的老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馬上搖著小尾巴迎上去。

在先秦典籍《列子》中，還記載了一個《楊布打狗》的故事：

楊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返。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楊布怒，將撲之。楊朱曰：「子無撲矣，子亦猶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來，豈能無怪哉？」

意思是說：楊朱的弟弟楊布，有一天穿白衣服出去。不巧外面下雨，他披了黑雨衣回來。家裡的狗有眼無珠，沖著楊布一頓狂吠。楊布當時就惱火了，要揍狗。楊朱攔住弟弟說：「老弟，冷靜！你設身處地想一想，要是哪一天，你的白狗出門，回來一條黑狗，你不奇怪么？」這個比方，把楊布噎了半天。

這個故事裡的狗狗，總是令我想到加菲貓的好朋友狗狗歐迪。狗的忠誠，有時候可以到「蠢萌」和「愚忠」的地步。

雞犬之聲相聞，就是田園牧歌

狗在家裡還有很多好拍檔。例如，阿貓阿狗，它們在一起，就是一對歡喜冤家；犬馬，它們都是人類最忠誠的好朋友，還經常合作打獵；犬豚，因為有「豚」（豬）在，這個組合的整體智商馬上被拉低，經常被用來形容蠢貨。

這裡，大詩兄想著重說說「雞犬」。在中國的古詩文里，「雞犬」在一起，一般就是田園牧歌要出場。在古老的道家經典《道德經》里，老子如此形容他心目中「小國寡民」的理想狀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雞犬之聲相聞」，家禽家畜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列出雞犬？因為它們最顧家：雞，是早上打鳴的；犬，看到陌生人闖入是要叫的。一個是鬧鐘，一個是警鐘，缺一不可。

到後來，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描述桃花源，就說這裡「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在《歸園田居》中描述自己的鄉村生活，也是「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真是歲月靜好。

所以，在十二生肖里，雞和狗，也是比鄰而居。好了，就說到這裡，送大家一副春聯吧，祝大家狗年吉祥！

金雞報曉去 神犬引春來

來源：大詩兄說（dashixiongs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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